父亲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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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伊鸿飞,生于1894年。终于1948年。自我懂事起,就学着父母举动做事。所以,父母对我的印象最深、影响最大。父亲,是一个粗通文字,能说善辩的聪明人。记得在村里哪家写租赁契约、文书借贴都找他:写分家、过继单也找他:办红白喜事也找他当总管。父亲做过小买卖,当过饭馆跑堂的,拉过洋车,打过短工,挑大粪。开过大粪场。日本人人侵保定后,迫于形势,受人唆使,曾当过牌长、甲长、保长,也曾任保定市粪夫公会会长。他的为人从下面几件事,可概括一般。
  在饭馆当跑堂的,现叫服务员。所谓饭馆就是邻街一间门脸,里边放二、三张桌子。父亲高嗓门,里边一喊大街上都能听得见他待客的声音:“新客三位,要两个大碗面!一个肉丝面,九个烧饼,一盘小菜!”灶上做好了,小勺敲大勺,当当当。跑堂的应声:来啦!客人吃完啦,算帐,父亲算帐不仅快,而且是一串顺口溜儿。“大碗两个二七一十四,肉丝一个加上十一,烧饼九个三九二十七,一盘小菜不要钱啦!一共五十二枚。”客人给五十五枚不找,跑堂喊:“小费三枚!”应答声,谢谢。当时,父亲跑堂的饭馆生意格外红火,几家饭馆都抢着用他。
  卖西瓜。当时卖西瓜不是整个卖,而是切成条儿,父亲手拿破蒲扇,边轰苍蝇边吆喝。听起来好听着呢。“快来吧,大西瓜,沙瓤的。赛蜜的。吃一块,败火啦!”“唉!快买吧,切好啦,块大瓤子高呀!吃了不发烧呀!”“吃西瓜,来找我,又解渴,又败火。”由于父亲吆喝的好听,加上买卖灵活,所以,他的西瓜摊上有时围一群人,卖得快。
  做小生意。多是卖烧饼、果子、零烟、散酒、花生、糖果等。当时做这种生意的人不少,别人就是卖,可父亲除了卖,还弄签子抽签儿,即:将三十二张竹子牌,刻在三十二根竹棍上,放在一个竹筒里,来人一次抽三根,看点儿,论输赢。这里父亲搞一点鬼,把易赢的大天、大么别在筒子边上,让你抽不出来,这样来人就输多赢少了。这里说明,为了赚钱糊口,父亲总比别人多一招儿。由于父亲脑子快、善经营、口齿伶俐、办事灵活。人们送他外号“生意”。尽管人的能力不小,但在那个年月挣的钱仍不足全家五、六口人糊口。
  开大粪场。所谓开大粪场,就是从城里挑一两担大粪,掺上炉灰、马粪,晒干了,卖给农村作肥料。当时城外四关都有开大粪场的,多是一些穷苦人为谋生活。干这行脏是脏,累是累,但挣的钱则可养家糊口。所以,多年一直干了下来。
  就是这时,大约在1940年,日本人要在保定市成立粪夫公会,旨在收取捐税。父亲为了抵抗,联合张永增等人,发动全城四关掏大粪的妻儿老小,到日本道尹公署请愿(现县学街小学处)。我们全家人都去了。这天早晨,这里人挤满了街,公署大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父亲他们在路北的小茶馆里指挥。当时,只知一个口号:“要求给饭吃!”出来的是一个日本人。一个翻译,日本人挥手让大家回去,翻译说:“一定给,一定给。”正当人们撤退时。街上过来一辆小汽车(卧车),父亲示意。让大家跪下截车,车开得很快,未能截成。反抗归反抗,粪夫公会还是成立了。经推举父亲当了粪夫公会会长,张永增当了副会长。之后,他们俩不断奔走于公会和新民会(公会的主管部门)之间。为掏大粪的人办了一些好事,也为日本人办了一些不得不办的事。总的。我认为他们还是代表了广大掏粪人的利益,可以说有功也有过。
  文化氛围。就在任公会会长期间,父亲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粪夫公会在南关外路东“冀六义地”院内租房一间。作为办公室,设通讯服务员一人。父亲酷爱字画。室内悬挂“修德不矜官位重。克家唯在子孙贤”和“道在师传修在己,德由人积命由天”等字画。后人从中可以体味出父亲的文化情趣和修养。日本投降后,父亲不再参与社会,尤其进入知天命之年,除参加家庭劳作之外,间暇时多与邻居们一起玩玩纸牌,供以消遣。有时到韩文海茶馆喝茶,与茶友们说天论地。谈笑风声,开心取乐。
  志戒烟酒。父亲的为人还有一事当提。就是父亲在年轻时,既抽烟又喝酒。到40岁时,为整治家业,立志戒烟戒酒。当时有一道会门,叫“清礼”。在了“清礼”可以吃鱼、吃肉、吃荤,但绝禁烟酒。加入了“清礼”道会门,就不能抽烟喝酒,一点不能沾,沾则除名。这个道会门不供神佛,供葫芦。“道在师传修在己,德由人积命由天”是父亲对这一道会门的信念。父亲在了“清礼”以后,家里家外不少人认为父亲戒不了烟酒,因为以前抽喝比较厉害。但是,父亲有志,自加入这一道会门后。从未沾过烟酒。后来,父亲教育子女要戒烟戒酒。我兄弟一世与烟酒无缘,这与父亲的影响十分有关。
  父亲一生也受过不少挫折,现将记忆较深的忆述两则:
  一则是1942年的秋天,被日本宪兵队抓走。这天一大早,日本宪兵队带着翻译,出南阁儿,就打听伊鸿飞在哪住?这时,我家叔叔听到了,急忙跑回家告知父亲。父亲一听就知要出事。就立即往我家对过谷子地走。当时的谷子长的半人高,想到里边藏起来。但日本鬼子也很快,他们发现了父亲,向空中放了一枪。父亲没来得及藏。被日本宪兵抓住了。五花大绑起来。日本宪兵带着父亲往城里走,路过批发菜的早市。日本翻译在前头,让所有买卖菜的人都蹲下。日本鬼子手持洋刀用绳拽着父亲,耀武扬威的走了过去。
  当时的日本宪兵队,就驻在西关育德中学一带,是有名的阎王店,不管什么人被抓进去。都九死一生。有人说,宪兵队院里的井,早用死人填满了。
  父亲被宪兵队抓走了。全家人抱头痛哭,正在求救无门之时,父亲的好友张永增想出了一个办法,让我到平康里找一名妓女,他听别人说过,宪兵队xx队长,是这位妓女的嫖客,求她说说情。没准是一线希望。我在家人的鼓励下,就是艳着这一线希望。硬着头皮到平康里找到了这位陌生人。这人穿戴异常,但面带和善。我见到人家就哭,人家边问,我边哭边说,说明我父亲叫伊鸿飞,被宪兵队抓走了。全家老少全靠父亲养活。没有了父亲,全家人也就无法活了。现在来就是求求好心人。替我父亲说句好话,给我父亲一条生路,我们全家就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了。这位陌生人说:“看你说的怪可怜的。我试试吧!可我也不一定能办到,你先回去吧。”
  全家人吃不下。睡不着,日夜煎熬,盼望父亲归来。时间过了四天,父亲真的回来了。虽然浑身是伤,但还是自己走回来的。全家人不知是喜是忧,全都热泪满面。左右邻居都来了。屋里挤满了人。有人问:为什么抓你呀?日本鬼子为什么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呀?父亲说:“日本宪兵问我,给八路军送了多少鞋?送了多少粮?我说没送,他们就打。他们怎么打,我也不敢说送了,我知道要是说送了,就没命了。”
  其实,我父亲当保长期间。给 八路军送鞋、送粮的事都有。据我知道的,就让郭群送过鞋,送过钱(以钱代粮),送达的地点是阮庄。当时的保长就是两面维持,一面维持日本人,一面八路军要什么照送不误。
  父亲被日本宪兵队抓捕时,已不当保长,这场祸从何而来?至今仍是个迷。
  一场大祸过去了。抓进不知何因,放出不知何故?为了不负陌生人的一线希望之情,事后,父亲在菜市上买了两篮子鲜红的大枣,让我用棍儿挑着,给陌生人送了去,以示谢意。
  另一则是1944年的一天,父亲被抓进日伪保定市公安局。这天上午,父亲正在韩文海茶馆喝茶,来了两个便衣把父亲叫走了。后来通知让送被子,才知被抓进了公安局。父亲被抓。全家人惊恐、犯愁,邻居和亲友们都来打听,可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煎熬的等待。但是,这次被抓比起被宪兵队抓走好像平静一些。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第七天,有人通知让家人到公安局交饭钱。父亲的好友张永增代交了饭钱,二人雇了洋车回来了。家里人和亲友们都问:“为什么抓你呀?挨打来吗?”父亲说:“没有挨打,在公安局也没人审。没有问。也没说为什么?只是同其他被押的人一起过了几天犯人的生活。”后来,父亲和张永增分析了被抓的原因。
  具体情况是:1944年初,日伪保定市市长王X发布了一张布告,大意是:宣告保定市成立粪便管理所,由雷XX任所长,从布告之日起,由管理所向粪夫征收管理费,望全市有关人员和单位遵照执行。按照这个布告,父亲和张永增任职的粪夫公会形同虚设,即无收会费的权力了。原来的粪夫公会只收少量会费,成立管理所后,粪夫要按月向管理所交租,粪夫的经济负担成数倍的增加。
  为了抵制这个布告,在同行人等要求和鼓动下父亲和张永增一起,同进北京告状。状告市长发布告示,加重了粪夫的经济负担。任命其亲信雷XX为所长,是为了从中渔利等等。
  北京的某大人物,接见了父亲和张永增二人,听他们诉完状词后,这位大人物说:“你们告的这个官,可能是个赃官。可你们这个民,也是刁民。你们竟敢来告你们那里最大的官!要知道。安分守己才对。”就这两句话被打发回来了。
  父亲他们告状未成,这次被抓就是因告状招来的祸。父亲对张永增笑着说:“这次被抓,就是给咱们个脸色看看,看你还敢不敢再告状。”
  当时的社会,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哪有什么真理。你为粪夫的利益来告状,哪有人拿掏大粪的粪夫当回事儿!尽管老百姓有天大的冤屈,可是平民百姓是没有回天之力的。
  经历与挫折也确实能教育人。也可能就是由于经受这些挫折,真的将父亲为人的棱角磨掉了。以后变得安分守己了。到知天命之年,不问政治,不参时事,只管家务,闲暇时同邻居玩纸牌取乐。这可能就是父亲顿悟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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