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墨西哥到秘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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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春天,墨西哥城诗歌节主席曼纽埃尔找到该城国立大学孔子学院院长、文学评论兼翻译家孙新堂博士,希望他能邀请中国诗人参加。而孙博士学生时代与我有过通信联络,他知道我有西班牙文版诗集在哥伦比亚出版,也比较熟悉南美,便首先想到并推荐了我,他并有意翻译我的新作。事实上,新堂和他的团队已经把不少中国作家的作品译成西语,包括韩少功、史铁生、王安忆、张洁、刘震云、毕飞宇、迟子建、麦家、刘庆邦、徐则臣、周大新、张悦然、存文学、叶多多、顾城、于坚,等等。
  新堂新近主编了一套西文版“中国当代文学丛书”(五洲传播出版社),其中有我的《诗选》,由他和哥伦比亚诗人劳尔·海曼合译,将近300页且配有我的抽象摄影彩图。与此同时,新堂先后在墨西哥城和圣地亚哥主持“中国作家论坛”。正是利用这个机会,他把我邀请到墨西哥,既参加了诗歌节,又做了论坛的开讲嘉宾。在他执教的墨大以及蒙特雷、梅里达的大学和墨西哥学院讲座或朗诵诗歌,我还应邀参加了蒙特雷书展,并趁机到莫雷利亚访问了一位罗马尼亚数学同行。
  一、全球最大的学府
  那年秋天我从上海出发,飞越了太平洋。抵达墨西哥城的第二天,我便来到南郊的国立自治大学,这座墨西哥最高学府创建于1551年,是美洲地区历史最悠久的大学,比美国第一所大学——哈佛早了85年。30多万学生和25000多教师,可谓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大学。大约70年前,它连通了分散在各城区的大学,结果一眼望不到尽头。我在新堂陪伴下来到校园中心,一侧是湿地,隐约可见实验雕塑家的作品。远处耸立着首都金融中心的高楼,粗略地估计,这片湿地面积不少于纽约中央公园。
  同样让我惊讶的是校图书馆,十层楼的主楼约有四万平方米墙面,全画上了壁画。这幅全世界最大的壁画描绘了前哥伦布时代的墨西哥历史,并突出了生与死的永恒主题。北侧描绘了阿兹特克文明,南侧反映的是西班牙殖民时期的生活和反抗,东侧的主题是太阳、月亮、宇宙、科学与政治,而西侧描绘了学生们在现代化建设中肩负的重任。
  壁画是由墨西哥画家和建筑师胡安·敖戈曼在上个世纪50年代完成,他年轻时曾为著名的艺术家伉俪迭戈·里维拉和弗里达·卡诺设计庄园,受到了前者绘画风格的影响。图书馆附近有一座体育馆,曾举办1968年夏季奥运会的比赛项目。2007年,这所大学的中心校区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迄今为止,全世界仅有五所大学的校园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另外四所是:美国的弗吉尼亚大学、西班牙的埃纳雷斯堡大学、委内瑞拉的加拉加斯大学和葡萄牙的科英布拉大学。
  有一天,我在墨国大孔子学院上了一堂读诗课,同学们自愿参加。事先我们把打印好的诗发给大家,每位同学用西语朗诵其中一首,然后我念中文,逐句研讨和分析诗歌的意义。当然,有个别中文好、胆子大的同学直接朗读中文。读诗会比起讲座来轻松愉快,还能温习西班牙语。而对墨西哥同学来说,与诗歌作者面对面朗诵和讨论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汉语的方法。由于他们与生俱来只读自由诗,因此接受汉语的自由诗比起唐诗宋词来更为容易。
  诗歌节开幕式是在墨西哥城文化中心的一个小礼堂,那里也是每天固定的朗诵地点,一位吉他手开启序幕,我与六位诗人作开场朗诵。我特别记得有一天,在墨国大的校长会议室里朗诵,褐色木制的桌椅宽敞明亮,听众里既有年轻的学子也有风度翩翩的老教授,朗诵效果非常好。我还斗胆用西班牙语在母语观众面前朗诵了自己的诗作《回声》,赢得了比较热烈的掌声。
  二、太阳和月亮金字塔
  到墨西哥城的第三天,新堂便驱车带我去著名的古城特奥第瓦坎,那里有太阳金字塔、月亮金字塔和羽蛇神庙。古城在墨城东北郊,需一个多小时车程。途中我们见到了壮丽的景色,色彩斑斓的贫民窟绵延十几公里,有的用木头搭建,有的用废铁皮、轮胎和石子堆垒。从路边的山脚一直延伸到山巅或半山腰。由于墨西哥城建于古代的一个湖泊之上,四周全被群山环抱。
  贫民窟被认为是“遗忘的角落”,有人称之为“城市之癌”。这里也是危险区域,抢劫和凶杀频发。墨城的贫民窟始建于上个世纪80年代,如今人口已占二成,多达四百万。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大批外向型加工业倒闭,无数工人失业。到了90年代,墨西哥加入了北美自贸区,又加速了农业的破产。大量的农民进入城市谋求生活,他们从事低端的体力工作,自然无法解决住房问题,只能到山上搭建棚户。
  特奥第瓦坎不仅是印第安文明的重要遗址,也是拉丁美洲规模最大的城市遗址,1987年便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与埃及的金字塔用来埋葬国王的目的不同,墨西哥的金字塔大多是为了祭奠之用。这座古城大约建于公元一世纪末,在公元五世纪时达到鼎盛。在七世纪上半叶突然消失之前,它曾是美洲最繁华的城市。
  遗憾的是,由于缺乏文字记载,这座城市的历史仍笼罩在迷雾中。我们不知道它衰败的确切原因,有人认为是地下水位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的水供应问题加速了城市衰退。我们甚至无法知道城市原来的名字,是阿兹台克人发现了这片废墟,管它叫特奥第瓦坎,意思是众城之城。太阳金字塔和月亮金字塔分别是为祭奠太阳神和月亮神的地方,而羽蛇是印第安人崇拜的动物。
  第二天,在采访我的新华社万记者陪同下,我参观了墨西哥城人类学博物馆,膜拜了那块著名的阿兹特克太阳石。它是重24吨、直径3.58米的圆形黄色日历,1790年发掘于墨西哥城中心广场。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创作了同名长诗,帮助他获得了1990年诺贝尔文学奖。不难发现,墨西哥是由若干断断续续各自说不清楚的文明组成。
  展览馆分成阿兹特克、托尔特克、玛雅和奥尔梅克文化等几个分馆。奥尔梅克有着印第安文明之母的美称,一些学者提出了“殷人东渡”美洲论,以此解释奥尔梅克文明突然出现以及两者艺术惊人的相似。托尔特克是十世纪左右出现的一个文明,以建筑和手工艺品闻名,没有领袖和偶像,他们的知识强调对语言系统和生物本能的超越,看重人的精神提升,这使它看起来像宗教。   三、波波卡特佩特火山
  墨西哥的面积与西藏一样大,也是高原之国,全境六分之五土地是高原,北起美国边境,东、南、西三面均被马德雷克山脉环绕。墨西哥高原是世界上最长的科迪勒拉山系的一部分,这座山系的成因是大洋板块与大陆板块相互作用的结果,加上墨西哥东西方向狭窄,因而多火山和地震。大部分居民住在海拔一千至两千米的地方,那里终年气温在20摄氏度左右,可以说四季如春。首都墨西哥城位于高原南部特斯科科湖的湖积平原上,虽说建城还不到七百年,却堪称西半球最古老的城市。
  又有一天,新堂驱车带我到东南70公里处的波波卡特佩特,那里已是墨西哥城与普埃布拉州的交界处。波波卡特佩特是墨西哥第二高峰,仅次于韦拉克鲁斯州的奥利萨巴山,后者海拔5636米,是一座休眠火山,上一次喷发是在1687年。波波卡特佩特要低200多米,是世界上最活跃也最具观赏价值的活火山之一,几乎每年冬天都会喷发。就在我抵达前一个多月,还有火山灰和蒸汽喷出,而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年它的喷发一度遮天蔽日。
  波波卡特佩特在印第安语里它的意思是烟山,主峰是一个规则的圆锥体,山巅终年积雪。我们去的那天是个晴天,但不巧山巅云雾缠绕,因此没有看见那白色的顶峰和烟雾。我们耐心等了一个小时,期望风儿把那些云儿吹走,可是终究我的运气还是差了一点。后来,我们便向旁边一座稍矮的山头驶去。那是一座死火山,叫伊斯塔西瓦特尔,比波波卡特佩特矮了160多米,形状像一个睡美人。
  关于这两座火山,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波波卡特佩特是伟大的武士,爱上了酋长的女儿伊斯塔西瓦特尔,当这对恋人向酋长表明心迹时,却要求波波卡特佩特先打败酋长的死敌。波波卡特佩特勇敢地奔赴战场,果然取得了胜利,却因与公主隔绝很久,另一位求婚者散布谣言说他阵亡沙场。公主信以为真,悲伤而死。波波卡特佩特于是攀上邻近的一座山峰,手持燃烧的火炬深情地守卫着心爱的人儿。
  很快,我们来到了伊斯塔西瓦特尔峰。山上有一层厚厚的黑土,那可能是几百或几千年前喷发的岩浆烧焦的,它的上方长出了细密的灰白色小草,间或还有绿色的。我后来了解到,伊斯塔西瓦特尔被推举为全球十座最适宜徒步攀登的山峰。还说只要身体正常,人人都可以征服这座墨西哥第三高峰。如果运气好的话,抵达顶峰时可以眺望波波拉特佩特火山甚或墨西哥城。
  四、仙人掌与龙舌兰
  到了墨西哥,不能不提墨西哥菜,它与中国菜一样,都经受了时间的考验,证明自己是全世界不可或缺的美味佳肴。墨西哥菜秉承了玛雅人和阿兹特克人的特色,以玉米、菜豆、马铃薯和可可豆为主食,以海鲜料理和各种清爽可口的沾酱赢得天下食客的青睐。无论是权威美食家还是普通食客眼中,墨西哥菜肴与中国、印度、法国和意大利菜构成了世界五大菜系。墨菜颜色丰富,如同这个国度给人的热情和绚丽的印象。厨师重视菜的配色,常常以国旗上的红、白、绿三色为基调制作, 不仅味道出众,连卖相也赏心悦目。
  墨西哥也是辣椒的原产地,据说是玛雅人培育出来的,比玉米早一年被哥伦布的船队带回欧洲,如今已在世界各地广泛栽培。胡椒粉(辣椒粉)是东西方餐桌上的必备品,不同的是,西餐桌上还放盐,而中餐桌上放醋和酱油。虽说中国有许多省份的民众酷爱辣椒,但最能消费的仍是墨西哥人,他们甚至在吃水果时也要放辣椒粉,比如芒果和甜橙,堪称辣椒王国。
  除了玉米和辣椒,墨西哥人还喜欢吃仙人掌。在他们看来,仙人掌与香蕉、菠萝、西瓜一样,可以当水果吃。不同的是,仙人掌首先是观赏植物,确切地说,是沙漠上的石竹。它的原产地也在墨西哥,在东部沿海一带。对于喜爱盆景的中国人来说,仙人掌很受欢迎。抵达墨西哥城的第一顿早餐,我就在街头小店里吃到了仙人掌,并为它和辣椒写下了一首诗。
  笛子与仙人掌
  未见仙人掌,先尝仙人果
  还有那手掌大小的叶片
  被厨师切成细小的条状
  和着几丝温婉的洋葱
  仿佛煮熟了的长豇豆
  素雅的绿色令人怀想
  小小泛黄的油炸春卷
  里面包裹着几颗鸡丁
  人们将其称为笛子
  再浇上稀释的辣椒汁
  仿佛听见悠扬的乐声
  木瓜的香艳丰润了早餐
  在墨西哥的神话传说里,龙舌兰(agave)是由一位凶残的、作恶多端的酋长梅特莫克在求婚路上变的,含义是“为爱付出一切”。印第安人用它的枝叶盖房,用它的纤维织布,用它的根茎造纸,还用它的汁酿酒。酿出来的酒便是龙舌兰酒(tequila),得名于酿造它的一个城镇。仿佛只有永远被人使用,才能赎回酋长的罪过。
  龙舌兰酒还是调制各种鸡尾酒的基酒,著名的有斗牛士和玛格丽特。斗牛士(Matador)是淡绿色的,由龙舌兰加青柠汁和菠萝片调成,是墨西哥斗牛士们的最爱。玛格丽特诞生于美国,加碎冰调匀,是洛杉矶的一位调酒师为纪念打猎时死于流弹的墨西哥女友玛格丽特调制,也可以加不同风味和颜色的果汁。玛格丽特被誉为鸡尾酒皇后,正如意大利的马天尼是鸡尾酒王。
  五、弗里达的故乡
  玉米、辣椒、仙人掌和龙舌兰无疑是墨西哥的国粹,还有一样东西也流行世界,却属于四个西语国家,那便是广为传唱的民歌《鸽子》。这首歌诞生于19世纪,由西班牙作曲家依拉蒂尔(1809-1865)作曲,如今四国都将其当作自己国家的民歌。近些年来,因为西班牙情歌王子胡里奥·依格莱西亚斯的演唱,更使它家喻户晓,它在我国也已传唱百年。作曲家当年默默无闻地死去,现在这首歌与披头士乐队的《昨日》一样,属于历久不衰的经典之作。
  歌中一对恋人在对唱,女的恋恋不舍,男的依依惜别,把女方比拟成小鸽子,一起乘风破浪,飞向遥远的地方。古巴人说:这首歌诞生在古巴,运用“哈巴涅拉”节奏写成,首句唱道:“当我离开可爱的故乡哈瓦那……”。由于作者是西班牙人,同胞们把它说成是自己国家的歌也顺理成章。墨西哥人却不服气,这首歌是在墨西哥,由他们的歌唱家首先演唱,使它流行起来的。甚至阿根廷人也有理由:这首歌的曲调用了许多附点音符和切分音,与他们的国宝探戈非常相像……   七、梅里达或坎昆
  每次我游览一座新的城市时,尤其是大城市或首都时,如果有宽裕的时间,必定想法子离开它然后返回。这次在墨西哥城有两个星期,自然应该离开一下,这样可以体会从陆地进入墨西哥城的感觉。初访伦敦时我去了剑桥和布莱顿,这次到墨西哥城更是有三次机会,分别是东、西、北三个方向,加上前几天去南边的波波卡特佩特火山,四个方向可谓齐全了。
  我首先出游的是尤卡坦半岛,它与美国的佛罗里达半岛是北美洲最负盛名的两座半岛,且相距不远。两者出名的原因也一样,均为旅游胜地。佛罗里达的东西海岸分别是大西洋和墨西哥湾,尤卡坦的南北海岸分别是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我无法也不必兼顾两个海滨,舍弃了那个更为著名的滨海城市坎昆,而是到墨西哥湾的梅里达,那里的尤卡坦州自治大学邀请了我。
  尤卡坦包含了墨西哥的尤卡坦、金塔纳罗奥和坎佩切三州,还有危地马拉的佩滕省和危地马拉的一部分,故而属于古代玛雅人的核心区,这是与墨西哥高原的区别所在。可以这么说,马德雷克山脉犹如一座高大、天然的长城,把墨西哥分成内外两层,也把玛雅文明与包括阿兹特克文明在内的其他文明隔离开来。
  至于梅里达,全称为“极高贵、古老和忠诚的城市梅里达”。波音飞机从墨西哥城起飞后,我居然看见了波波卡特佩特和伊斯塔西瓦特尔,前者正冒烟。这应验了古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将近两个小时的飞行有一半时间在海上,原来有一个半圆形的切佩克湾。抵达梅里达后,我被尤大孔院张哲院长接到了宾馆,那是在老城区16世纪大教堂的边上。
  八、奇琴伊察
  第二天,我在尤大孔院作了一个与墨西哥城一样的朗诵会。听众一如既往的热情,不同的是,这回墨方院长不仅态度友好,而且喜欢文学。之后,张哲院长即驾车陪我去半岛中央的奇琴伊察,这是墨西哥也可能是整个北美洲最著名的名胜。2007年,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发布新闻,奇琴伊察与中国的长城、约旦的佩特拉古城、巴西的基督像、秘鲁的马丘比丘、意大利的罗马斗兽场和印度的泰姬陵当选“世界新七大奇迹”。
  因为不是严格意义的高速公路,小车在平坦的土地上行驶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我看见一口洞状的陷穴形成的天然井,那正是奇琴伊察,奇(Chi)和琴(chen)在玛雅语里的意思分别是口和井,伊察(Itza)则是玛雅人的一个部落。此地属干旱区域,饮用水全靠此井。奇琴人不是最早的定居者,但他们建造了大金字塔、石柱群和武士神庙等标志性建筑,大约在1450年前后,由于战乱这座城市被废弃。
  大金字塔位于奇琴伊察中央,是为羽蛇神建的神庙。地基呈正方形,四边依阶梯上升,高23米。看起来秀气可人,每边九层,各91块大石头,算上顶层那块最大的为羽蛇神建的庙宇,恰好365块,相当于一年的天数。每边中央是小石头组成的台阶,微微凸起,使得整个建筑看起来更有形。无论是初到时的蓝天白云,还是后来一片乌云飘来,它都显得庄严而清秀。
  除了金字塔,武士神庙也令人吃惊。它是丛林里的一座石头宫殿,底层呈长方形,内部的支柱被刻成武士的形状,顶端祭坛的入口还有查克莫天使雕像。它是中美洲全境膜拜的雨神,为人形,半躺仰卧状,胸前放置一个碗状的容器。神庙旁边是柱子围成的大市场。果然,有一批小商贩进驻其中。我侧身拍下一幅照片,是一位白发老太,她依着一棵古树设摊,卖的是剪纸。由于树龄高叶子稀少,阳光投射下来。老太躲在背阴处,这为我偷拍提供了机会。但她的眼神,在黑暗中仍若有所思。
  九、海边的妇女
  玛雅人也以预言闻名,五大预言中有三个已应验,那就是他们自身的灭亡、我们这一代人拥有汽车和飞机,还有,我们这一代人出一个希特勒那样的人,同时准确地预测了他的出生和死亡日期。玛雅人还有两个预言,即我们这一代会在第五个太阳纪终结,据说这第四个也是对的。剩下最大胆的第五个是,2012年是世界末日。可是,去年的12月21日,我们已平安度过了。
  看到日头偏西,张哲建议我们撤退,因为还想去墨西哥湾看大海。返程似乎比去时快了很多,这是一种错觉,是由于我们没有了向往的缘故。途中我们经过另一处有着两千年历史的玛雅古迹和国家公园,到达梅里达绕城公路时,我们向北直接去了普罗格雷索。这座城市建于19世纪下半叶,是尤卡坦最大的港口和尤卡坦州第二大城市。
  在海滨的白沙滩上,有一些茅草屋,间或可见游人,多半是情侣。海滨大道上坐落着不少餐厅,无论哪家,海鲜是少不了的。还有一位弹吉他的艺人,专找情侣献艺。我们看到一次表演,唱的是那首《吻我多一点》(Besame mucho)。这首歌作者是女钢琴家委拉斯凯兹,出生于西海岸的哈利斯科州,该州州府是墨西哥第二大城市瓜达拉哈拉。
  可是,所有这些景象和歌声,均不如我初到海滨所见一幕。远远的我看到两位服饰鲜艳的妇女坐在海滨的防洪堤上。我请张哲摆个姿态,假装给他照相,其实是拍他身后的两位妇女。她们看起来像是两代人,一对母女,或只是朋友、路人。那位中年妇女身材已经发福,满脸愁容。我想她是上有老下有小,正是负担最重的时候。更有可能的是,她的丈夫出了问题。
  虽然老太太没有正面朝着我们,但从她的坐姿判断,她的心情比旁边的那位要好。我想是到了这个年龄,人生的主要大事已经完成,儿女均已成家立业。而按照墨西哥人的习俗,孙子辈的事情不太操心,会留待儿女们自己去体验,故而轻松自在。无论哪一位,她们面对自然流露出真情。我想这也是旅行或度假的意义,面对大海、森林,我们的身心得以自由。
  十、玛雅人的晚餐
  回到梅里达时天色已晚,张哲在一家玛雅餐厅为我践行。精通数学和天文的玛雅人食物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有些好奇。虽说我知道,最高明的厨师也难以复制当年的佳肴了,姑且听而信之吧。玛雅菜系最大的特色是用绿叶包裹食物,无论肉类还是蔬菜,这有点像我们的端午节。在没有冷藏食品的年代,人们用盐来腌肉,先是用火慢炖,加入酸橙汁和醋,调成味道咸咸的肉,再放上葱炒香菜和糖。这里需要提及的是橙汁,它的功能是让肉味更加鲜美。   更具玛雅特色的是鳄梨汁,这是一种美味的饮料。鳄梨最初就是玛雅人栽培的,原产墨西哥南部和危地马拉,后来成为安第斯山国家的水果之王。鳄梨有着清爽的口感和奶油般的质地,深受大众欢迎,也曾是玛雅人珍爱的农作物。在粮食收成不好的时候,人们依靠鳄梨渡过难关。即便是现在,危地马拉人仍称其为绿肚子,那里的鳄梨也是最好吃的。所谓鳄梨汁,是由鳄梨的汁与辣椒、大葱、香菜、洋葱和酸橙等调成的。
  主食我们点的是烤肉(Poc Chuc),这是尤卡坦的招牌菜。我点的是猪肉,张哲要的是牛肉。肉放在橙汁里煎成,配以米饭、洋葱、豌豆和鳄梨。菜名由两个玛雅文字组成,poc意思是烘焙,chuc是木炭。我们要来两瓶啤酒,果然,厨师在其中注入了调味剂。是一种辣酱,还有酸橙、粗盐、胡椒,构成了一杯杂味的冰镇啤酒,非常适合炎热的天气,或者在一个失意的早晨饮用,它会让人振奋精神。
  返回墨西哥城的那天下午,我应邀到墨西哥学院作了一个演讲,题目是《漫谈中国诗歌——从古典到现代》,这是两年前纽约演讲的翻版,不过这回有了西班牙文翻译。那天担任翻译的是莉亚娜·阿索芙斯卡教授,她原本是前南斯拉夫的马其顿人,1981年留学中国。在北京语言学院学习汉语时,认识了从墨西哥来北京学习中医的罗伯特,两人坠入情网并结为伉俪。毕业后他们先是去马其顿工作了一年,随后来到墨西哥。
  罗伯特成为中医针灸专家、国立理工学院的教授,并开设私人诊所。莉亚娜则成为著名的汉学家,在从事汉语言和文学研究之余,翻译了不少小说,她尤其青睐北京作家刘震云。与此同时,莉亚娜也是墨西哥总统的中文口译,为数位中国领导人和墨西哥总统担任翻译。考虑到马其顿语和塞尔维亚语才是第一和第二语言,她堪称是位天才。那天来听讲座的人多数会汉语,包括年近八旬的著名汉学家白佩兰,她是莉亚娜的老师。
  早年文化部长王蒙访问墨西哥时,曾对他的小说译者白佩兰女士说:中国很大,改革不能着急。白教授听了十分惊讶,生气地说:你这个理论与当年李鸿章对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讲的一模一样。我还看到一幅照片,莉亚娜陪习近平和彭丽媛夫妇去奇琴伊察。临行前一天,莉亚娜教授设宴为我践行,邀请了新堂夫妇,还有她的儿子出席作陪。那是在一个高朋满座的天使饭店,室内有着华贵的植物,大多数客人西装革履。
  十一、北方的大城
  我没有机会去尼加拉瓜的莱昂城,却到了墨西哥的新莱昂州,并在州府蒙特雷参加了两场活动。刚好20年前,我在美国加州州大访问时,到过滨海的蒙特雷,那是一座人口不到三万的小城,位于旧金山和洛杉矶之间的同名海湾边。而墨西哥的蒙特雷是一座人口逾四百万的大城,论面积是墨西哥第二大城市,论人口是第三大城市。这两座城市的拉丁字母拼写相差一个r,美国的是Monterey,墨西哥的是Monterrey。
  多亏新莱昂州自治大学和蒙特雷书展的邀请,我才有机会来到这座北方名城。一个小时的飞行之后,我便被一位20多岁的中国女孩接走了。她叫王欣,河南人,曾留学英国。王欣是孔子学院的副院长,当时院长尚未到任。出了机场,我看到城市的周围被高山围绕,一问才知是东马德雷山脉。这里离开美国边境只有百来公里了,离开得克萨斯首府圣安东尼奥也不过200多公里。
  高速公路径直开进市区,沿着圣卡塔丽娜河岸,有点像乌鲁木齐的河滩快速路。不同的是,乌鲁木齐的高速路建在整个河面上。而圣卡塔丽娜河比较宽,只有靠近两岸的一小部分用来建高架桥。岸边高楼林立,对岸的一座小山那一边,也有高楼超过山顶,看起来十分现代化。一打听果然如此,蒙特雷的经济也仅次于墨西哥城,考虑到人口相差悬殊,人均收入更是后者无法相比的。我甚至认为,蒙特雷是拉丁美洲经济最发达的城市。
  当天晚上,孔院墨方院长莎拉女士在市中心的一家饭店设宴。我们喝上了本地产的龙舌兰酒,方才得知,蒙特雷有龙舌兰景观和古代龙舌兰酿酒基地,看来这里的龙舌兰文化浓郁。龙舌兰虽说是烈酒,但度数尚不及中国的一些白酒。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店内墙壁上挂着五六幅醒目的黑白肖像。我一眼认出了诗人帕斯,还有两位女士分别是歌唱家和时尚界人士,而位居中央的是蒙特雷人的骄傲——墨西哥大文豪阿尔丰索·雷耶斯。
  1889年,雷耶斯出生于蒙特雷城,他的父亲是新莱昂州的州长。后来全家迁居首都,雷耶斯在那里接受了全部教育,大学读的是法律。毕业后曾在墨国大工作,也曾在巴黎和马德里逗留。他写诗、散文和小说,并创办了墨西哥学院。后来进入外交界,先后担任墨西哥驻巴西和阿根廷的大使,受到博尔赫斯的推崇。后者甚至认为,雷耶斯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西班牙语散文作家。
  据说墨西哥城有雷耶斯大道,大蒙特雷地区有五条街道以他命名,其中三条在城里。1972年设立的阿尔丰索·雷耶斯国际奖已成为墨西哥的最高文学奖,每年颁给一位作家或批评家。这个奖项由一位经济学家出身的作家兼批评家设立,首位获奖者是阿根廷人博尔赫斯。
  早年我读过雷耶斯的散文片段,对一篇谈论天气的短文印象尤其深刻,文章的题目叫《鹤、天气与政治》,堪称一篇超现实主义的杰作。文章开头引用了英国剧作家巴里·休斯的一句话,“什么东西也不像树叶对游戏那样拥有如此强烈的情感”。中间还引用了公元前八世纪的古希腊诗人赫西奥德关于农事的劝告,“每年一听见鹤从云端传来的叫声,那些没有耕牛的农夫心里就难受了,因为那种叫声预示着一个多雨的冬天,那是耕作的信号”。
  在这篇散文中,雷耶斯写道:人是与他的同类谈论天气的生灵……在共同的经验中,天气仅仅是一枚交谈的硬币……彼此谈论天气的人还不是朋友;他们所做的仅仅是谈话创造的人类交往的价值中的最低消费。有轨电车上关于政治的交谈从某种意义上讲类似于关于天气的交谈……政治是可以接受的谎言……生活本身没有多少色彩、幻想和魅力,人们用创造纠正它,把明天将成为历史的寓言驱散……
  十二、蒙特雷书展
  在新莱昂州立大学朗诵会后的第二天,我去蒙特雷书展做了一个对话活动。书展刚开始不久,我想是因为有了阿尔丰索·雷耶斯,也因为有了经济的飞速发展。进到会场,我发现自己的头像和介绍已经出现在活动镜框内。虽说场地无法与法兰克福相比,我们的活动却有独立的包厢。主办方邀请了墨西哥诗人、新莱昂州自治大学出版社编辑马格利特与我对话,台下的嘉宾有莎拉院长,出版社社长何塞和蒙特雷市图书馆长米内瓦在内的嘉宾出席。   我们谈到了中国与墨西哥、拉丁美洲,两地的诗歌和文学现状,以及数学与人文之间的关系等话题。最后我用中文朗诵了几首诗,现场有人朗诵西班牙语译文,我还朗诵了自己翻译的博尔赫斯的诗歌。之后,应米内瓦馆长邀请,我和几位朋友一起赴他的晚宴。席间他表示他们学校希望邀请到莫言,拟授予他名誉博士学位,回国后我把这个愿望转达给了作家本人。
  十三、彩色的湖岸
  返回墨西哥城之后,新堂兄接到我,并把我直接送到了西郊的汽车站。我在那里坐上一辆大巴,向西去了莫雷利亚。那是米却肯州的州府,此前米切肯州国立大学的罗马尼亚数学家卢卡教授向我发出了邀请,那也是这次墨西哥之行唯一的数学活动。卢卡是罗马尼亚人,后来在美国接受高等教育,取得博士学位后没有找到特别满意的工作,便应聘来到墨西哥。
  应该说,这是我在墨西哥见到的最好的公路了。巴士也超豪华,这也使得乘客之间的交流机会减少,因为大家都调整座椅斜躺着。年轻人戴着随身听,我也带了一本小说,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的《乌拉尼亚》,出版年份是2006年,而作者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在2008年。
  《乌拉尼亚》讲述了一位法国地理学家在墨西哥勘探地貌时,意外发现了一个理想王国“坎波斯”——也就是“乌拉尼亚”。这里的人来自世界各地,人人平等,没有贫富和阶级,人人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孩子们的天性没有被压抑,他们不用上学,他们需要学习的是自由和真理。最后,这个理想国在人类社会的围攻下被迫迁移,去寻找新的出路。作者十分细腻地描绘了一个想象中的世界,可谓是现代世界的乌托邦。
  书中通过一个女孩之口写道,“如果你对一座城市感到陌生,那就到集市上去了解它”。这一点正合我意,我还喜欢在广场和酒吧观察一座城市。书中有许多真实地名,主要出现在墨西哥城,米切肯和哈利斯科这两个既临海又彼此相邻的州,也多次提到州府莫雷利亚和瓜达拉哈拉。
  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处美丽狭长的湖边。湖岸的色彩艳丽,有各种小舟、奶牛和树木。司机也善解人意,把车停在路边,让我们拍照。再往前,将要向北分出一条通向瓜达拉哈拉的高速。据说中国高铁总公司已与墨西哥签署协议,要修筑一条墨西哥城至瓜达拉哈拉的高铁,届时两地陆路往返时间将大大缩短。
  遗憾的是,由于地理位置略微偏南,莫雷利亚将与高铁失之交臂。而眼下,我将错失名字好听的城市——瓜达拉哈拉。作为弥补,在从蒂阿华纳飞来墨西哥城的路上,我已写了一首以她命名的短诗:
  瓜达拉哈拉
  每个州都有一座迷人的城市
  大体上是这样,邻座回答说
  当我问及哪座城市最美丽
  他露出了自命不凡的笑容
  在高山和大海之间的那片谷地
  有着栽满金凤花的林荫大道
  你会看见水火山和金火山
  既不知处身何时也不知处身何地
  十四、莫雷利亚城
  经过将近三个小时的行驶,大巴到达目的地莫雷利亚。卢卡的一位博士后到车站迎接,他开车带我爬坡来到一座小山顶上。我的旅店就在那里的中心广场上,正对着的是修剪整齐的草坪。放下行李后,我先去参观广场上那座著名的大教堂。教堂建于1660年,1744年正式完工,是巴洛克风格和注重装饰的秋丽格林风格的完美结合。高大的神坛俯瞰着大厅,仿佛上帝正洞察人间的一切,大厅两侧是各种油画和彩绘玻璃。这里不仅星期天做弥撒,几乎每天都有好几场。
  1991年,莫雷利亚老城列入世界文化遗产,除了大教堂,也包括市中心东侧的渡槽。这条五公里长的高架水道始建于18世纪末,拱形的结构用粉红的石块砌成,让我想起西班牙塞戈维亚的引水桥。那座双层的拱形桥虽只有728米,建成已近两千年了,是由占领此地的罗马人修建的,为了将水引过河谷。早在1985年,它便入选世界文化遗产。我年少时,从故乡台州到杭州路上,经过新昌时也看到过一座引水桥,但不知它是否仍然存在。
  六点正,卢卡教授准时来到我的旅店,同来的还有一位柏林工大的俄国访问教授。毕竟,俄罗斯和罗马尼亚曾是社会主义兄弟国家,我同时知道,在墨西哥任教的东欧数学家为数不少。聊上了才发现,卢卡和我曾经参加1994年的加拿大数学年会。只不过那个会参加者众多,我们无缘交流。两年前卢卡在莫雷利亚主办斐波那契国际学术会议,我也曾考虑来,后来自动放弃了。
  说到斐波那契,他是中世纪欧洲最杰出的数学家。1170年出生于意大利比萨,从小跟着父亲去过不少地方。在阿尔及利亚逗留时,在阿拉伯老师指导下研究数学,后来又游学埃及、叙利亚、希腊和法国的普鲁旺斯等地。回到比萨以后,写成并出版了《算盘书》(1202),那一年中国正处于南宋,大数学家秦九韶诞生了。书中用的是60进制,表明他受到巴比伦人的影响。他还引进分数中间那个横杠,而表示等号的两道小横线是英国数学家莱科德发明的,那是在三个半世纪以后了。
  书中还有中国元素,就是五世纪北魏人张丘建的“百钱买百鸡”问题。当然,最有价值的要数他自己发明的“兔子问题”。这个问题看起来是如此简单有趣,我不妨在此加以叙述:假设由一对小兔开始,一年以后可以繁殖成多少对?规定每对兔子每月能且只能生产一对小兔,而每对小兔两个月大就可以繁殖。由此,我们得到了斐波那契序列:
  1,1,2,3,5,8,13,21,34,55,89,144,233……
  这个序列的递归公式非常简单,就是前两项的和等于下一项,这可能是数学家发明的第一个序列,至今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由此产生的问题也层出不穷,美国人创办了《斐波那契季刊》,专门刊载斐氏序列相关的研究成果。还有个世界性的斐波那契协会,一年一度由不同国家主办年会。2016年6月的主办城市将是法国卡恩,也就是二战盟军诺曼底登陆的地方。因为新近发现平方和完美数与斐波那契孪生素数一一对应,我很可能会去参加。   我和卢卡的研究兴趣比较接近,也曾相互引用论文。虽说多次错过谋面机会,我相信我们终究会见面的。可不,当他得知我要来墨西哥城,便向我发出邀请。报告会非常顺利,卢卡和他的学生踊跃提问。午餐时卢卡和我讨论起让我的博士生来这里做博士后的事宜。卢卡才说起,他的家人在美国,目前一个人在墨西哥。
  早就听说墨西哥贩毒分子猖獗,就在几个月前,米切肯州的一位前女市长的遗体在一条公路边找到,死前曾遭刀刺、毒打和焚烧。此前一年,她任提魁奇奥市市长时为了控诉毒贩暴行,曾勇敢地向媒体展示半裸的身体。甚至还指出,如果墨西哥不铲除毒品犯罪,下次看到的将是她的尸体,谁知竟一语成谶。
  十五、红眼航班
  返回墨西哥城是当晚,我即搭乘阿维扬卡航空的班机,前往波哥大。这与我上一次离开南美,刚好相隔了12年的时光。飞机子夜一点半起飞,这是地地道道的“红眼航班”(red-eye flight),狭义的意思是深夜起飞,凌晨到达,广义的意思是日落之后起飞,日出之前到达。
  墨西哥城虽说是在墨国南部,但离开国境线尚有五百多公里,因此飞行了近一个小时以后,才进入中美洲的领空。那以后,飞机依次穿越了危地马拉、萨尔瓦多、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哥斯达黎加和巴拿马六国,除了危地马拉以外,其余五个国家我都曾经造访过,其中尼加拉瓜停留稍久,我参加了为时一周的格拉纳达诗歌节。
  看不见外面的风景,但荧屏里有地图频道,不断变化出新的航路图来。一个个熟悉的地名闪过,触动我写作了一首诗《从前》,翌年美洲诗选集《美好的午餐》出版时,此诗被印在封底上。
  从 前
  从前那些我游历过的城市
  在机翼下方依次闪现
  就像一串故友的名字
  被一位陌生人逐一提及
  而大海如同久违的母校
  培育出了众多杰出的人才
  ——那些散落在岸边的港口
  给世界带去了温暖和繁盛
  经过四个小时的飞行以后,我们从西经100度的墨西哥城来到80度的巴拿马城上空,随后便进入了巴拿马湾。这是旅途中飞过的唯一一片水域,不久,便进入了故国哥伦比亚,东方渐露鱼肚白,线条明晰的安第斯山呈现在机舱外面。在波哥大稍作停留以后,我启程前往厄瓜多尔的瓜亚基尔,在那里没有任务地度过了一天。之后,才出发去利马。
  十六、帕瓦诺蒂姐姐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我终于要去秘鲁了。虽然那年秋天(春天)我到过不少地方,但新国家只有秘鲁一个,这使得我每年至少造访一个新国度的纪录得以延续。以往,我去智利途中曾多次飞越秘鲁,有一次还在马丘比丘上空突然遭遇强气流的颠簸或震荡,使得一位正在服务晚餐的空姐摔倒在甬道上,一度造成了我的飞行恐惧心理,这回却是比较安稳。
  大约两个半小时以后,飞机抵达了利马的豪尔赫·查韦斯机场。这个查韦斯与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没有关系,而是秘鲁裔法国飞行员。1910年秋天,23岁的查韦斯从瑞士出发,率先飞越阿尔卑斯山抵达意大利,可惜降落时飞机已经损坏,触地时酿成悲剧,四天以后他因为出血过多去世。1972年,英国作家约翰·贝尔根出版了以查韦斯的事迹写成的小说《G》,当年即获得了布克文学奖。
  在机场出口处,我见到了前来迎候的徐浩亮。他是中国驻秘鲁大使馆的文化随员,他把领我到城南苏尔可区的一户秘鲁人家,房东是一对姐弟俩的两层楼房。姐姐叫贝蒂,弟弟叫雷耶斯,他们加在一起该有150岁了。姐姐头脑聪颖,弟弟身子骨硬朗。更为难得的是,姐弟俩都会说英语。他们终身未有婚嫁,且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姐姐曾到过中国,因此乐意接待我。之后四天里,我白天游玩,外出讲座或朗诵诗歌,夜里住她家。
  很快我便得知,贝蒂和雷耶斯的父母亲早年经商,一度定居美国。贝蒂小时候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美国接受教育,后来在芝加哥做了一名护士,也常去世界各地做志愿者。她在医院里认识了身体有恙的意大利青年歌手帕瓦诺蒂,给了他很多照顾,两人以姐弟相称。那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帕瓦诺蒂一边在保险公司做推销员,一边在一所小学当代课老师。
  结果,帕瓦诺蒂成了卖保险的行家,他晚年乐于承认,自己不识简谱。1967年,在托斯卡尼尼诞辰100周年纪念音乐会上,帕瓦诺蒂被指挥大师卡拉扬选中,担任威尔第《安魂曲》里独唱,从而走向了世界舞台。五年后,他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饰演唐尼采蒂的《军中女郎》时,因连续唱出九个带有胸腔共鸣的高音C,被誉为“高音C之王”。
  之后,帕瓦诺蒂经常在世界各地演出,有一次他来到利马开演唱会,在下榻酒店的收银台边读到贝蒂的留言,遂给她留了贵宾票。演出结束后姐弟俩得以在后台相见,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这不,客厅里有她与已故歌王的合影,那时贝蒂已明显发福了。贝蒂年轻时是个大美人,遗憾的是,后来为了治病她服用了激素,结果身体多处出现浮肿,她与全家遂返回了利马。父母过世后,他们依靠房产出租,足以在利马维持生计。
  十七、飞逝的雄鹰
  不用说,贝蒂家藏有不少帕瓦诺蒂的CD,多数是留声机时代的唱片。可是到了利马,我更想听的是那首著名的秘鲁民歌或民谣《飞逝的雄鹰》,西班牙语里叫El condor pasa,英语译成 Fly like an eagle。那是我学生时代听过且十分迷恋的歌曲,只不过那会叫《秃鹰归来》。我果然在贝蒂家找到了,她应该也是全世界流传最广的南美民歌。
  巧合的是,这首神秘而悠远、古朴而独特,让人心静、深邃、高远的歌曲创作于1913年,今年刚好是她诞生100周年!秘鲁政府已宣布将她列为非物质国家文化遗产,联合国也已将她列为非物质世界文化遗产。这首歌由独特的安第斯山区民族乐器配成,原本是作曲家达尼埃尔·阿洛米亚·罗布莱斯同名说唱剧的结尾部分。值得一提的是,罗布莱斯曾在著名的圣马科斯大学读过两年的医学。
  这本是一首表达兄弟情谊的歌曲。不过,学者们认为,歌中浓郁的民族特色的音乐和奔放不羁的歌词使它具有了唤醒同胞民族认同感和反抗殖民主义的政治意义。词曲作者当年正是在安第斯山矿区目睹了秘鲁劳工反抗外国企业主压榨的血泪斗争之后,写下了这部说唱剧的,因此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仅在利马的马奇剧院,这部说唱剧五年内就演出了三千余场。   1956年,《飞逝的雄鹰》被阿德法尔以吉他伴奏的方式演唱。九年后,欧洲著名的“印加民俗乐团”再度灌录此曲,恰巧被到巴黎旅行的美国歌手保罗·西蒙听到。保罗·西蒙很喜欢这首曲子,一时兴起填上英文歌词。虽说此前一年,保罗与加芬克尔已合唱那首后来家喻户晓的《寂静的声音》,但这首我最爱的歌曲当时尚未打动观众,两位歌手仍籍籍无名。后来安迪·威廉姆斯也演唱过《飞逝的雄鹰》,似乎更具现代流行风味。
  十八、无雨的利马
  翌日一早,贝蒂和雷耶斯姐弟带我坐公车进城,跨过里马克河,我们来到海滨的一个商业区。正好是南半球的春天,鲜艳的红花长在悬崖上。那情景让我想起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的外港瓦尔帕莱索,只不过后者规模小许多。几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我询问了几家旅行社,去往库斯科和马丘比丘的日程不容乐观,至少要三天。而我恰好有两次讲座和朗诵活动,取消又不礼貌。加上利马这座城市也需要时间品味,我于是只得放弃了,无疑这是我秘鲁之行最大的遗憾。
  幸好那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多少抚慰了我的心灵。我又一次如此亲近南太平洋,上一次还是在澳洲的悉尼。虽说同处海滨,悉尼的湿度和雨量接近于杭州,利马却是无雨之都。浩亮说自己来利马好几年了,尚未见过下一场雨。可不,利马的年平均降雨量大约在10-15毫米,甚至少于撒哈拉沙漠的边缘城市开罗。一年四季,不见雷鸣电闪,也没有疾风暴雨,结冰、下雪更是闻所未闻。
  相比之下,杭州的年降水量是在1100-1600毫米之间,年雨日则在130-160天。据说在世界范围内,南宋的大数学家秦九韶是第一个定义了降水量和降雨量的,就是放一个开口的柱体容器在露天,及时累计积水的高度。这也是为何在南京的北极阁气象博物馆大门外,立着秦九韶的全身塑像。当年,他在首都临安求学,给出降水量的定义也应是在杭州或江南的某座城市。
  对于利马的无雨现象,气象学家是这样解释的,利马向西是南太平洋中部沿岸热带沙漠气候的组成部分,加上地处南太平洋副热带高压的东部边缘,气流下沉作用明显,东南信风的风向又基本与海岸平行,不易使水汽抬升,因此形成不了降雨云团。不过,到了冬季,强大的寒流北上,下层冷却,形成了稳定的逆流层,但水汽仍难以向上变成云和雨,只能在下面形成雾。这也是为何冬季的利马多雾,空气湿度高达90%,甚至超过了杭州的平均湿度。秘鲁人把这样的雾称为“加鲁亚”(garua),意为毛毛雨。
  因为少雨或无雨,利马的许多房屋没有屋檐,有的甚至没有屋顶。即便有屋顶也大多是平的,四周砌一圈矮墙,可以堆放一些不常用的杂物。街道两侧基本没有排水道,商店里也不卖雨披,雨伞主要用来遮阳。另一方面,利马虽然位处南纬12度,算是靠近赤道的热带,且又接近海平面。但却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最热的2月份,平均气温22摄氏度,最冷的8月份,平均气温15摄氏度。
  据说1970年的一天,利马破天荒降了17毫米的雨,竟成为过去半个世纪最大的一次降雨。由于人们准备不足,那次降雨造成了人民财产和国民经济的重大损失。不过,利马虽与西部茫茫的沙漠近在咫尺,却不见有雾霾,更无黄沙弥漫或飞沙走石现象。这与城内和城郊的植物繁茂,每条街道绿树成荫,大小不一的街心公园遍布有关,空地上种满花草,家里也是,几乎一尘不染。
  我曾在贝蒂家写过一首后来遗失了的诗歌,在植物的叶茎之间发现了抽象的画面,但当我再次回望,却不再出现。那天我们经过一座公园,没有湖泊或流水,不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山,色彩斑斓的贫民窟一直通到半山腰。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我和他们聊了几句后,希望他们为我摆个Pose,结果那男子二话没说,把女孩抱了起来。
  十九、优雅的女子
  午餐以后,贝蒂带我去公证处,雷耶斯也随行。贝蒂告诉我,她和雷耶斯准备卖掉父母留下的另一处房产。之前,他们是拿来出租的,如今年事已高,留着也没用,因此决定卖掉它,以便更好地享受晚年生活。贝蒂拿着一叠文件,她在公证处窗口等候的时候,我拿着相机在附近的街道转悠,开始了抽象摄影的创作。在短短的时间里,居然发现了四个有意味的画面。
  前两幅分别是一个陌生的有气度的人物头像和一张桦树皮,后者看似脸上皱纹恰当的有气质的男子,我分别冠名为《印加国王》和《老树》。“国王”的眼睛、鼻梁和嘴巴配合默契,额头微微向上,高贵而略显固执。我没有看到过印加国王的画像,包括最后一任国王阿马鲁的脸,我想他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
  第三幅是在像老式电表一样破旧的门铃上,上部有些亮光,当我凑近它时,我的脸部呈现其中。我拍下了这幅门铃自拍像,刚好是半张脸。由于门铃上有一层微红的薄薄的透明塑料纸,我的脸色显得红润,眼神也颇有精神。紧贴着半个鼻梁和嘴唇的是门铃按钮,看起来就像是摄影机的镜头。翌年我出版摄影集《从看见到发现》时,美编曾经想用它作封面,但出版社发行科反对,只好妥协,用在了封底上。
  最后一幅是在破旧的墙壁上,一个优雅的女子坐在那里。墙壁的原色是浅蓝,后来有一部分被人涂黑,再后来黑色中有一部分脱落,裸露出深浅不一的白底。一位短发的、高鼻梁的女子呈现在画面中,还有她的眼睛、胸部、手臂和微微翘起的臀部。容易让人联想起毕加索的早期作品,而此画面的面积比手机还小,需要细心和耐心才能发现。一旦发现,放大以后就没有两样了。
  我把这些画面给雷耶斯看了,他居然能够欣赏。不仅如此,他还会写诗,对数字的记忆力极强。头天晚上浩亮告别时,雷耶斯送他到街上搭乘出租车,便悄悄在心里记下车牌号,回家写在本子上,说万一浩亮遇到歹徒有用。这个举动使我大吃一惊,我才想到利马的夜晚可能并不十分安全。后来我发现他做得多了,每次送客都这样,才又放心下来,只是惊叹他的记忆、细心和善良。
  雷耶斯(Reyes)在西班牙语里的意思是国王,他的想法果然也非同常人。回国以后,我收到雷耶斯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有他给我的一封信,一本他的自印诗集,一幅大学时代文学奖状的复印件,还有他用打字机写好的以我的名义写给瑞典王国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推荐信,以及一张五美元的纸币作为邮资。信中他要求我签上名字寄信往斯德哥尔摩,他甚至在一个航空信封上写好带有街道门牌号的瑞典文学院的详细地址。   我想起就在三年前,客居欧洲多年,拥有秘鲁和西班牙双重国籍的小说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因为“对权力结构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对个人的抵抗、反抗和失败给予了犀利的叙述”获得了2010年度诺贝尔奖文学奖。这是一份迟到的奖赏,也是秘鲁人第一次摘取诺贝尔桂冠。我相信,雷耶斯是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激励。
  二十、巴列霍与略萨
  1936年,略萨出生在秘鲁南方的阿莱基帕,那里离开玻利维亚和智利不远。在他两岁时,秘鲁伟大的诗人塞萨尔·巴列霍在巴黎去世了。巧合的是,巴列霍也出生在远离利马的地方,不过是在北部的圣地亚哥·德·丘科,邻近厄瓜多尔。那是在1892年,他的母亲是印第安人。中学毕业后,巴列霍自谋生路,做过乡村教师和厂矿职员,后入省城特鲁西埃自由大学,获文学士学位。同时,又曾在圣马科斯大学攻读法律。31岁那年,巴列霍移居巴黎,从此没有返回祖国。他曾两度前往苏联,并在马德里生活过两年。
  1938年,巴列霍因不知名的疾病病逝巴黎(可能是疟疾),年仅46岁,现已迁葬蒙巴纳斯公墓。巴列霍只留下三部诗集,也没有得过任何奖项,却足以奠定他在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1991年,他的故乡特鲁西埃创建了塞萨尔·巴列霍大学。在三联版《现代诗110首》蓝卷里,收有巴列霍的两首诗《帽子、大衣、手套》和《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如同评注者黄灿然所描述的,巴列霍的诗“既狂野、原始,又温柔、美丽”。
  在略萨出生前几个月,他的父母亲便已分居,出生不久父亲承认与一位德国女子相恋。一岁时略萨外祖父出任秘鲁驻玻利维亚领事,他和母亲随同前往。家人不愿向略萨解释父母离异之事,谎称其父已故。十岁时略萨随外祖父回到秘鲁,他这才第一次见到父亲,随后父母复合。略萨从巴列霍就读过的圣马科斯大学毕业后留学西班牙,在马德里大学取得博士学位,毕业论文是关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研究。
  上个世纪60年代,“文学大爆炸”(Latin Amercia Boom)在拉丁美洲兴起。略萨与阿根廷作家科萨塔尔、墨西哥作家富恩特斯和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是其中的四位主将,他们的代表作分别是《城市与狗》《跳房子》《阿尔特米奥·克鲁兹之死》和《百年孤独》。与此同时,马尔克斯、略萨和阿斯图里亚斯等又被奉为魔幻现实主义(Magic Realism)大师,后一个名词早在1925年便出现在对德国表现主义绘画的批评中。
  此外,还有长命百岁的阿根廷人萨瓦托(1911-2011),他于1948年取得拉普拉塔大学的物理学博士学位后,一度前往法国居里研究所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从事研究工作。1940年,萨瓦托回母校执教,五年后因为一篇文章触怒庇隆政府,被迫辞去教职。从此他失去了对科学的兴趣,全身心地投入写作,其中《隧道》(1948)曾获塞万提斯奖。
  有意思的是,正当拉美“文学大爆炸”如火如荼开展时,中国却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是由于“文学大爆炸”的成功,一大批早期作家的作品重新得以出版,得到更广泛读者的关注。这些作家有阿根廷的博尔赫斯、古巴的卡彭铁尔、危地马拉的阿斯图里亚斯、委内瑞拉的佩特里、乌拉圭的奥内蒂和墨西哥的鲁尔福。
  说到“文学大爆炸”的特点,同代的智利作家何塞·多诺索是这样总结的。第一,一批最杰出的拉丁美洲小说同步发表;第二,小说这种文学形式取代了诗歌成为拉丁美洲文学的代表形式,而为广大读者普遍接受;第三,大多数“文学大爆炸”作家一致支持卡斯特罗和古巴革命。
  巴列霍也好,略萨也好,与大多数拉美文学大家一样,都与欧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略萨本人写过一篇随笔《文学与流亡》,回答了不可回避的问题,“为何住在国外?”这不仅出于好奇,多少也带有责备。虽说移居或流亡国外冒着语言贫乏的危险,但他却认为那样可以更好地写作,一来文化气氛更令人鼓舞,二来生活在异乡对祖国现实的了解比淹没在现实中更连贯、更真实。
  而在笔者看来,流亡与拉美作家从政的经历有关。2014年4月17日,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客居地墨西哥城过世以后,居住在西班牙的略萨成了“文学大爆炸”硕果仅存的主将。2015年,他的戏剧《鼠疫的故事》在马德里的西班牙剧院上演,年近八旬的略萨亲自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二十一、日本人与美国人
  说到略萨,我再补充一点。有一次,我在纽约的旧书摊上买过一本2.5折的介绍拉丁美洲的导游书。书中有几幅插图,涉及作家的三幅地图标题分别是:瓦尔加斯·略萨的秘鲁,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哥伦比亚,劳伦斯、劳里和格林的墨西哥。其中劳伦斯即D. H. 劳伦斯,格林是格雷厄姆·格林,而劳里也是英国小说作家,他因为厌恶上学,到轮船上做仆役前往中国,返回剑桥念书时出版了以中国之旅为题材的小说《在海的彼岸》(1933)。后来又去墨西哥,写成了《在火山下》,死后被誉为反传统的杰作。
  说到略萨,我们还不得不提到他的同龄对手藤森。我头天玩过的那个海滨属于米拉弗洛雷斯(Miraflores)区,mira就是观看,flore是鲜花。无疑,那是利马的高档小区,1938年,阿尔韦托·藤森·藤森出生在该区。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因为日本妇女姓随夫婿,才有两个藤森。藤森的父母从日本九州熊本县移居秘鲁,他出生时父母向日本大使馆申请保留儿子的日本籍,因此他才拥有双重国籍。
  藤森早年就读利马的国立农业大学,毕业后赴欧美留学,获得硕士学位。回国后他任教于母校,后来担任校长和全国大学校长委员会主席。从1989年开始,藤森投身政治,翌年以政党“90改革”匆匆参加总统选举,没想到成为一匹大黑马,在第二轮投票中以57%的得票率击败作家略萨当选总统,后又连任两届。成为继圭亚那华裔总统钟亚瑟之后,又一位当选南美国家元首的亚洲人。
  藤森在任期间,做过一些好事。首先,使得经济高速增长,平均每年3.76%。其次,原先秘鲁游击队的势力很大,占据了全国六成的土地,那些地方的居民需向游击队缴税。仅仅1989年,一个叫“光辉道路”的左派组织就杀害了100多名政府官员。藤森的清剿措施颇为得力,两年后游击队的活动大大减少。   另一方面,藤森军队的反恐措施也殃及了许多无辜百姓,加上贪污嫌疑,他受到指控。于是,他趁2000年11月访日期间递交了辞职信,流亡故国。五年后,藤森试图重新竞选总统,当他抵达圣地亚哥时被智利警方逮捕,两年后被秘鲁政府引渡。结果被判处25年徒刑,目前他仍在利马服刑。
  继承藤森任总统的是经济学家托莱多,他是斯坦福大学博士,夫人是比利时裔人类学家。但当有一天晚上我路过一家电影院,发现车库门口挤满了记者和市民,原来人们获知消息,前总统托莱多夫妇在看电影,那会有关他在任期间腐败的指控满天飞。这些事情,应该属于拉美政治的一部分。
  说过日本人藤森,现在我得写写美国人威廉·普莱斯科特了。这位19世纪著名的历史学家,他写的《秘鲁征服史》是我读过的第一部关于秘鲁的书。普莱斯科特出生于新英格兰一个古老的贵族之家,1814年从哈佛大学毕业,先到欧洲旅行观光,回波士顿后开始研究历史,这与他喜欢希腊语和拉丁语而不擅长数学有关。他先是发表一些评论和随笔,显示出非凡的写作才华,后在友人的劝告下,决定毕生研究西班牙。
  在花费了十多年时间,出版了两部三卷本研究西班牙皇家的著作以后,普莱斯科特把目标对准了拉丁美洲,研究了西班牙人征服玛雅、阿兹特克和印加三大文明的历史,先后完成了三卷本的《墨西哥征服史》(1844)和两卷本的《秘鲁征服史》(1847)。据说《秘鲁征服史》在美国首次出版时印了7500部,每部一美元。
  这两部巨著均批判性地引用了大量征服者的原始史料,文笔流畅有趣。有意思的是,普莱斯科特从未到过拉丁美洲,却把故事写得栩栩如生。这两部书已被翻译成十多种语言,出版了数以百计的版本,其中中译本分别于1965年(节译本)和199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如今,在波士顿灯塔街,仍完好地保留着普莱斯科特的故居。
  二十二、印加人的土地
  利马始建于1535年,初名ciudad de los Reyes,意为诸王之城。后来因其发音不易,改称为利马,得名与横贯市区、注入太平洋的里马克河(Rimac),原意是指会说话的神。这条河流长度约160公里,发源于利马西部郊县。但为何取名时从R变成L?我却不得而知,或许秘鲁人也像一些南方的中国人一样区分不了这两个字母的发音。
  到利马的第三天,我应邀去秘鲁利马天主教大学做了一个讲座,这所大学创建于1917年,是秘鲁最早的私立大学。原来是中国文化周活动,除我以外,还有两位秘鲁教授分别做关于《易经》和功夫的讲座,另外还放映了四部中国电影,它们是侯孝贤的《千禧曼波》、田壮壮的《盗马贼》。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和胡玫的《孔子》。
  讲座之前,我见过孔子学院的中方和秘方院长,中方院长是上海外国语学院的花教授。但来接我去的女孩却是来自河北师范大学的莱蒂西娅,原来河师大与利马另一所大学里卡多·帕尔玛共建孔子学院,这也是利马仅有的两所孔院。那天中午,浩亮做东,邀请莱蒂西亚和她的同事露西,设宴在一家叫富临门的中餐馆。
  席间浩亮告诉我,老城区有条皮萨罗大街,那里还有他骑马的塑像。这不是提出兔子问题绰号斐波那契的13世纪意大利数学家皮萨罗,而是16世纪西班牙冒险家、印加帝国的征服者皮萨罗。他与墨西哥征服者科尔特斯齐名,在美国学者麦克·哈特所著的《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名人排行榜》中分别位列第62名和第63名。不过,科尔特斯曾入读1218年创建的西班牙最古老的萨拉曼卡大学法学院,而皮萨罗却是地地道道的文盲。
  皮萨罗和科尔特斯一样,在出发去征服印加帝国之前,已经在美洲新大陆寻求功名了。不同的是,科尔特斯有许多令人羡慕的品质,他有勇气、决心和智慧,而且性情开朗。他是一个坚定而文雅的军事领袖,从不对印第安人施行苛政,甚至与他们相处甚密。科尔特斯在遗嘱里声明,他不能肯定占有印第安奴隶在道义上是否正确。
  这种态度是罕见的,人们很难想象皮萨罗或哥伦布会为此类问题烦扰。皮萨罗也勇敢、有决心,而且十分机敏。与此同时,他却非常贪婪、冷酷,野心勃勃和狡诈,被认为是最为残忍的征服者。1528年,皮萨罗与合伙人发现了印加帝国,当时人手严重不足,故而只在海岸线溜了一遭,与印第安人有了初步接触,并带走了其中几个,教会了他们西班牙语,以便将来用作向导。
  三年之后,已经56岁的皮萨罗率领一支不足180人的队伍从巴拿马启航,去征服人口约600万的印加帝国。皮萨罗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抵达秘鲁海岸,随后他率领177人和62匹马向内陆进发。当他们抵达离开海岸线一百多公里的卡哈马卡城,国王阿塔瓦尔帕率领四万军队正驻扎在城郊的温泉附近,此时他们刚刚在一次内战中打了胜仗。皮萨罗派出小队人去印第安军营,表达敬意并邀请国王来访,没想到对方欣然同意。
  翌日,皮萨罗的士兵在城内磨刀霍霍,天真的国王却将大部分士兵留在城外,只带一部分没有武装的士兵进城。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无情的屠杀,只有国王幸免于难。皮萨罗要求国王的部下凑齐所需的黄金,然后放他回家,结果皮萨罗违背诺言,在收齐黄金后将国王杀害。皮萨罗长驱直入占领了首都库斯科,印加帝国随之灭亡。从厄瓜多尔直到玻利维亚,印加人的土地全部归于西班牙,他们建立了利马城,作为秘鲁的新首都。
  二十三、索尔与利马老城
  我在利马的最后一天,有一位专职的导游,是一家叫金的旅行社老板阿尔伯特。阿尔伯特四十出头,下巴上已有少许白胡子。他是浩亮的朋友,非常想拓展中国市场。当他知道我是有不少粉丝的博客,便偕同漂亮的夫人来听我在天主教大学里的讲座和朗诵,购买我的外版诗集,并提出要陪我游览利马的历史古迹,外加一顿海鲜自助餐。虽然我知道眼下,让大批中国游客来秘鲁不现实,但是禁不住他的好意和美餐诱惑,便应承了下来。
  那天早上九点,阿尔伯特开着一辆白色奥迪车来接我。我们首先去了东南30多公里处的巴恰卡马。那是前哥伦布时代的遗址,位于一座叫卢林的河谷。巴恰卡马也是被印加人之前秘鲁沿海地区居民信奉的造物之神,后来,印加人在此建造了巨大的太阳神庙。遗憾的是,除了几处土堆,还有留着几层台阶的神庙遗址以外,再没有其他物件了。不过,也足以让人怀古一番。   午餐前我们回到利马,仍是在米拉弗洛雷斯,在海滨那家著名的海鲜坊,我们在户外的餐桌旁坐了下来,悬崖上暖意的阳光,下面几十米处就是浩瀚的太平洋。阿尔伯特与我讲起了他的经历,大学毕业后,他应聘去英国“玛丽女王”号豪华游轮上做招待,趁机游遍了世界,及至数年后辞职,才开办了自己的旅行社。刚巧我一年前出版过游记《英国,没有老虎的国家》,了解玛丽和她的悲惨身世,回程经过波哥大候机时,又写了一首《阿尔伯特与玛丽女王》。
  随后,阿尔伯特带我去利马老城,那是在里马克河北岸。其中“武器广场”是利马的发祥地,放射出纵七条、横十三条街道。在我的建议之下,我们拐到附近的圣马科斯大学,对这所建于1551年的南美最古老的高等学府我慕名已久。我们停车进入,瞻仰了诗人塞萨尔·巴列霍纪念碑。一尊石头砌成的书本样式的基座之上,立着诗人的铜像,他的眉头紧锁,宽阔的额头,头发高高竖起,让人过目难忘。
  继续步行,走过一条步行街,我见到了两侧几处黑色檀香木的封闭阳台,阳台的底部和窗户上留有缝隙,里面的人可以向外窥视。那是我在大马士革见到过的,原来,当年利马的西班牙总督来自科尔多瓦,那里曾是穆斯林占领西班牙时期的首都,以大清真寺闻名于世。那样一来,礼节繁复的穆斯林贵族妇女们就可以无拘无束地欣赏街景和过路的印第安人而不被发现了。
  最后,阿尔伯特带我去参观著名的弗朗西斯科修道院,它是老城中的一组精美建筑群,包括两座教堂和一个修道院。这些建筑物里面保存着许多艺术珍品,有受到广泛赞誉的15幅大尺度画像的使徒群像,有二万五千册皮草书和六千多册羊皮书。尤其让我吃惊的是地下室的墓地,埋葬着1821年独立以前约七万多具遗体。一个圆柱形的大井坑给了我灵感,它犹如一颗星球,悬浮在大地中央。巧合的是,秘鲁钱币索尔(Sol)的含义是太阳。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我如约与利马的三位诗友在一家酒吧相聚,其中一位是利马诗歌节主席莱纳托。莱纳托来过中国,参加过青海湖诗歌节,他是墨西哥女诗人安娜为我介绍的,安娜与我一起参加了墨西哥城诗歌节并多次同台朗诵。因为天气温和,我们在露天的桌边就坐。
  莱纳托也为我没去库斯科和马丘比丘感到惋惜,他安慰说,明年的第三届利马诗歌节他一定会邀请我。没想一拖就是三年,莱纳托多次解释说,这是因为经济危机和总统换届的缘故。终于,诗歌节定在2016年4月上旬,莱纳托向我发出正式邀请,我欣然接受,也办好了签证,如今离开诗歌节开幕已指日可待了,我十分企盼这次新的南美之旅。
  【责任编辑 张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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