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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大拆迁。
人们有各种反映,拆迁方和被拆迁者,都把目光集中在经济问题上,补偿安置费、未来区域经济前景、投入产出比等等,无不为人民币而战;而那些热爱北京文化的人们,把更多的关注投射于北京城市的未来面貌和历史文化存续的问题上。
我只是为着自己的一个既定主题而提着相机到处游走的闲人。哦哦,可不是老贾家那个爱吃女孩唇上胭脂的“富贵闲人”,如今的人一旦“闲”下来,不是什么足可称道的事。我干这个自找的闲事,最常遇到的是那些城市边缘人——拾荒者。我给他们拍照,和他们聊天,感受着同一蓝天下不同的人生。这倒不是我有多好奇,而是他们说起家乡的事,我并不陌生,我十七岁就去农村插队,那样的图景和气息早已“溶化在血液里”,采访已成为一种本能。
某种意义上,我也是一个拾荒人,捡拾这座城市丢弃的痕迹和瞬间的图景。

于是,捡拾到了这批在前门大拆迁时被丢弃的东西、被遗忘的角落:一片狼藉的污秽地面和街道拐角的垃圾堆上,白色的、尸体一样的东西和别的弃物裹挟一处。
她们是什么?或者,应该问“它们是什么?”
这是有区别的,我刚刚看到这些地上物时,潜意识里是认其为“她们”而非“它们”的,否则,我不会在心底有一种隐隐的触动。
物伤其类,大概是这个意思。
她们该得到这样的“处理”吗?
当那些无比光鲜的时装穿在她们身上的时候,她们迎着所有人倾羡的眼光。只有最精明的购物人才会说:别跟模特比!什么衣服到她们身上都好看!你买走穿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时,她们就是人,而且是寻常人不可比的,是所有时装最完美的载体。她们替代走在T台上的那些每天都要吃饭喝水的职业工作者站立在商场里,但她们比后者便宜得多,维护费用几近于零。对许多商人来说,他们也许从未面对面地一睹T台模特之芳容,但这种替代模特,不吃不喝却为商家展示商品之美的“假人”就在他们身边。
她们是“假人”。
商业塑像其表,玻璃纤维其里,一旦使用价值发生迁移,人们不假思索地看穿其“本质”,并以对待其“本质”之废品的态度决定处理方式:丢弃。

丢弃是那样的“自然”和随意。扒掉她们身上华丽的或是蹩脚的服装,随便一推,只等着拆迁工程队的推土机了。
没人把她们当什么正经物什。其实人们在逛时装店的时候,有时看到导购小姐未及给模特换好服装而使之裸身而立,不论全身赤露还是半身无衣,都觉出一种不安,因为那场景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一种不尊重。那一刻,我们视之为自己。
那么此际,我们面对这样的图景,可否从容?
我不知道。
庄周梦为蝴蝶,醒来,不知自己是蝴蝶亦或庄周。
这是一个过程,生命的过程。
我们自己,有时何尝不是被委弃于地,与污泥秽物相伴呢?甚至,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