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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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安亚丽就烦,因为她是我妹妹。
  我一直觉得她是我们家多出来的一个人,本来,我们一家三口多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爸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
  偏偏,在我8岁时我妈又给我生了个妹妹!据说还罚了不少钱。我都弄不懂我爸妈是怎么想的。当然,钱不钱的不是我操心的,我操心的是自此以后,我什么都要分给安亚丽一半,连我的床都分给了她一半,这真是一件让人心烦的事情啊!
  而且自从有了安亚丽后,我妈就多了句口头禅,她总是说,美丽啊,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妹妹!而每每此时安亚丽都会用无比得意的眼神看着我,我那个怒啊。
  那年我14岁,安亚丽6岁。我喜欢班上的一个男孩,每日里把心情写在日记上然后锁进抽屉里。安亚丽则喜欢上了翻我的东西,哪怕我随意丢弃的一张硬纸片她都要捡起来玩弄半天。最后,不知怎的让她翻出了我的日记本,还给我撕了两张下来,我气得给了她一巴掌,结果她就哭着去我妈那告状。我气急,“嘭”的一声关上门,在里面落了锁,任凭爸妈在外叫我开门。哭吧哭吧,哭死你算了!想着我自己倒是趴在床上哭了起来,我更讨厌安亚丽了!我想,如果没有她该多好啊!
  事实上,这些年来,我跟安亚丽从来没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除了她还是婴儿时期。
  可是我没想到,我跟安亚丽的身体接触是在那样的一种情景下。
  那天,我把安亚丽锁在了门外,任凭她怎么哭、爸妈怎么叫我都不肯开门。后来,她倒是不哭了,妈跟爸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吵了起来,结果越吵越凶,最后,我听到大门“嘭”的一声关上的声音,似乎是我妈跑了出去。我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偷偷把耳朵贴在房门处听外面的动静——妈跟爸以前偶尔也吵过架,但她从来不往外跑,这次,情况似乎严重了呢。
  可是没多大一会儿,又是“嘭”的一声关门声,似乎是爸也出去了。还没等我开门,安亚丽的哭叫声已经肯定了我的猜测,她在我的门外一边哭一边叫:“姐,爸爸妈妈都出去了,你开开门,亚丽害怕!”
  我开门,倒不是同情安亚丽,只是觉得父母这次吵架似乎跟我关门多少有点关系,我希望他们回来时看到我把门开了,安亚丽也许已经上床了,那他们就不会追究我的任性了。
  我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可是,那晚爸妈却没回来!
  第二天一早,爸打了电话回来,他说让我们自己拿点钱先在外面吃点早餐,然后再送安亚丽上学去。他说,我妈昨晚出车祸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挂上爸的电话,我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下面的日程。这时,安亚丽在房间内叫起“妈妈”来。我连忙冲了过去,问她要干吗?她一会儿说要穿衣服一会儿说要尿尿。我手忙脚乱地给她套上一件衣服后就哄着她去厕所,她却耍起了赖死活不肯去,非要妈妈带她去。看着她尿憋得不行了的模样,我又着急又生气,于是大吼道:“就是你不听话,爸妈昨天出去就不回来了,他们不要我们了,你还不快点下地上厕所?”我的吓唬起了作用,安亚丽乖乖地上了厕所,然后又跑到爸妈的房间里看了看,看到里面果真没有人后,居然自己把剩下的衣服穿上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有了点柔软的微疼,突然就心疼起安亚丽来。但还是凶巴巴地命令着她吃早餐,上学校,而安亚丽则让我意想不到地听话。
  看着安亚丽进了自己的教室后,我径直去了医院——我已经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请了假。
  医院内,爸正胡子拉碴地守在妈的病床前,似乎过的不是一个晚上而是好几天了。而妈在床上安稳地躺着,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受了外伤的痕迹。
  我轻轻地叫了声爸,爸这才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我,他没问我为什么没去上学而来了这里,而是说:“美丽,医生说你妈头部受了撞击,如果24小时内醒不过来,就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我说:“什么,这不可能!”可,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可能。那些只有遥远的电视里、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发生在了我们身上。
  一个星期后,妈被爸接了回来,妈没有醒,但医生说她的身体很健康,不需要在医院里治疗了。
  一个月过去了,妈也没有醒。
  三个月过去了,妈还是没有醒。
  安亚丽天天在我妈床前叫着:“妈妈,亚丽很听话,你不要丢下亚丽了。”
  我不叫。其实我叫了,在没人的时候。
  那天,爸把我和安亚丽叫到了跟前,然后面目严肃地跟我说,这样下去不行,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为了多挣点钱给我妈治病,他已经辞了他小学老师的工作,他要去南方一个大城市打工,而我妈和安亚丽的生活,就只能由我来照顾了。
  我心里不是不害怕的,我才14岁,但我抿着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安亚丽似乎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听懂了爸爸要走的事实,于是她抱住我爸的一条腿就大哭了起来:“亚丽不听话,妈妈不要亚丽了。亚丽现在很听话,为什么爸爸也不要亚丽了?”我听着鼻子一酸,彼时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成了这孩子的梦魇。我一把把安亚丽搂在怀里,轻声跟她说:“爸爸不是不要我们了,爸爸只是换了份工作,他会经常回来看我们的。妈妈也没有不要你啊,你看,她不是还在咱们家睡觉吗?”这是除了安亚丽婴儿时期后,我第一次主动搂她。
  她柔弱得跟一只小猫似的,靠在我的怀里轻声问:“是真的吗?妈妈不是因为亚丽不听话不要亚丽了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等亚丽长大了,考了很多奖状回来,妈妈就不睡觉了。
  爸走后,奶奶住到了我们家,有她照顾我妈并安排我们的生活,我一点也不害怕了。而爸则天天打电话回来,问我跟亚丽的生活学习情况,问我妈的情况,还叮嘱我要经常给我妈翻身,活动身体。他说奶奶年纪大了,很多事做不动了,而亚丽太小,我每每在电话这头应着,心里平白也多了些使命感。
  日子并不因为你的快乐而有所停留,同样,它也不会因为你的艰难而走得快一些。时间还是有条不紊地走到了2012年,我,高中毕业,而安亚丽也即将小学毕业了。妈却一直没有醒过。爸爸还在外面打工,奶奶,越来越老了。
  对于我是继续求学,还是找份工作在家里照顾妈妈和安亚丽,我跟奶奶发生了点冲突。奶奶不同意我继续上大学,她说:“你看你们家这种情况,4个人,就靠你爸一个人在外打工挣那点钱养活。而我,年纪也大了,如果你不在家了,我一个人哪照顾得了你妈?亚丽还小,总不能初中都不让她上吧。你要是实在想读书也行,咱们这也有大学,虽然差点,但好歹能照顾到家。”
  可是我却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我们小城的大学跟我考的全国排名第四的大学怎能同日而语呢?一所大学的门前铺着金光大道,而另外一所铺的则是羊肠小路啊!
  奶奶对于我的无情无义终于痛心疾首地爆发了——她给我那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妈喂下了大量的安眠药——然后,自己选择了自杀。
  但是,奶奶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主要有如下几条:第一条,她告诉我,我妈与其这样拖累大家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大家都舒坦。但她既然不死,那就由她这个老太太来干这件下油锅的事吧,反正她也活够了。
  第二条,她告诉我,我的身世——我,并不是我爸妈亲生的。当年我父母一直怀不上,就抱养了我,没想到在我8岁时,他们居然意外地有了亲生女儿。
  第三条,她告诉我,那天我妈跟我爸争吵,就是因为我妈觉得我对他们的亲生女儿太过分了,而我爸却说我妈不像话,于是,发生了后面的事……
  第四条,她告诉我,这封信,别让你爸和你妹看到,虽然你一直不肯叫她妹妹!
  爸回来料理完了我妈和奶奶的后事,却一句也没有责备过我。
  然后,爸说既然你妈已经去了,我也没必要再去南方打工了,美丽,你去上你的大学吧,爸爸就在家找份工作,抚养你们姐妹……
  那一刻,我没听完爸说的话,而是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如果这个家不是因为我,我妈不会出车祸,我奶奶不会犯下那样的错事,我爸不会累得跟猴似的,我妹不会一直活在是她害了妈妈的自责中……可我,要如何来补偿这一切呢?看着我爸花白的头发,我决定,我不去上那个什么大学了,从此后,就让我来照顾妹妹和爸爸吧!
  编辑 / 张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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