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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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下庄村地处山脚下,是一个约有三百多户人家的村子,民族式建筑分布在山脚的坡地上,依山傍水,错落有致。村子周围的稻子长势很好,颗粒饱满,稻壳里躺着白花花的大米,稻子低头鞠躬,向侍奉了他们一年的农民问好。
  在生产队时,农民在家吃了早饭以后,就在村头的大青树下等待队长出来分配工种,大家抽烟、冲壳子。好长时间,队长才不紧不慢地出来,嘴里还嚼着没咽下去的早饭,然后对社员进行工种分配,社员得到队长的指派后,各人回家拿农具,到田边再抽一次烟等待,等大家到齐了以后再做活,中间还要休息几次,口头语称休息为“抽支烟”,农民关心的是自己得了多少工分,至于生产队打多少粮食,大家不关心。怪不得,农民穷得吃杂粮也不够。
  实行生产责任制后,一切过惯了让生产队长的嘴指挥自己干活的庄稼人,把田地分给了他们以后,让自己的思维指挥自己的行动,从大集体过渡过来的人们,还有点不适应呢。
  但种庄稼又不是挑花绣朵,还不是多积肥,不误农时,春种秋收就行,所以,看到庄稼的长势,庄稼人的心里美滋滋的。
  生产责任制实行了几年后,庄稼人柜子里的粮食多了,房前屋后都挂满了玉米、芋头杆。吃食也从生产队时的五谷杂粮包谷面到精细粮食大米饭,肉食也增加了。
  辣椒是菜肴的主要调味品,因为产量低,所以价格高。当农民还沉浸在多打粮食多养猪的打算里的时候,下庄村的阿国就做起了辣椒面掺假的生意。到辣椒种植地低价购买劣质辣椒,用大麻袋装回来后,请六十多岁的老妈们把辣椒的茎剪去。剪辣椒是费时却不费力的活,分拣辣椒价格也低,每公斤一角钱,老妈子得钱不容易,再说老妈子有的是时间,所以,那些老妈子虽然被辣椒呛得眼睛流泪,鼻子流涕,但一天下来收入五、六角也很高兴。这些奶奶级的老妈,一来集中在一起干活,重温大集体时扎堆干活的方式,满足了怀旧心理,二来也顺带拉拉东家长西家短,填补生活空白,增加生活乐趣。因此阿国家成了小道消息最集中、人情事故最流通的场所。
  老妈们剪辣椒的积极性异常高涨,有了收入后,舍不得吃舍不得花。
  杨老妈说:“张妈已经没来三五天,可能病得不轻。”
  桂妈说:“张妈哪天离开我们也不一定,我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一只脚已经抬到山上了,李妈去年还和我们一起剪辣椒,说是头晕,回去后就不行了。”
  杨妈说:“李妈走时,从衣服里翻出存折五、六张,共有一千几。”
  “唉,人生在世,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何必呢!”
  “人说老爱吃,小爱穿,我看,这句话不对,老了,牙齿没了,有钱也吃不掉了,再花哨的衣裳能穿给谁看?”
  阿国问:“杨妈,你攒了多少,趁早花完。”
  “我要在走之前攒够两千,把银钱棺木准备好,儿女不消在我的后事上倒贴钱,让全村人知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杨妈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唉!李妈也是,她儿子是公家的人,据说,儿子给的钱也攒起来,还要剪辣椒,放着好日子不过,一下子走了,划不着。”
  “还是自己找钱自己花踏实,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如果是儿女给的钱,非让咱吃到嘴里不可,花在其它方面,儿女就不依不饶。”
  一群老妈边剪辣椒边唠叨。
  
  二
  关于请老妈子来干活是否妥当,阿国和妻子爱芳也有过争论。
  爱芳说:“现在,在工地上死了人,包工头要赔十来万,这些老妈如果高血压、心脏病,死在咱家,多晦气,我们可赔不起。本來做这辣椒面生意,长舌妇和多嘴男就对我们说长道短的。”
  阿国说:“主要是他们看到我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得了红眼病,富贵险中求,就看运气了。”
  爱芳说:“到工地上做的,在车路上走的,出了事都有人赔,自己到山上找菌子碰上野兽的,采松子跌下来的,没人赔。”爱芳越来越怀疑,这些老妈子到家里剪辣椒的积极性这么高,是不是奔着想赔偿来的。
  阿国说:“我也知道请工的风险,但是,不请老妈子,这么低的工钱,年轻人会干么?我们多到山神庙里烧高香,只得靠山神保佑了,等房子盖好以后,就不请老妈子干活了,省得担惊受怕。”
  阿国一天要请五、六个老妈帮他剪辣椒,老妈们弓着背,眼睛又不好,脸贴着辣椒才看得清,看起来可怜,但她们自己不这样认为,还觉得是阿国给她们照顾了来钱的活。
  阿国的力气很大,做假辣椒面生意,只得薄利多销,以量取胜。他买了小四轮,把大包大包的麦麸晒在水泥地上,然后,把老妈子剪好的辣椒用磨面机碾成辣子面,和麦麸掺在一起,再配上颜料,然后晒干,完成这几道工序以后,就拉到城里批发给小商贩了,刮刮响的人民币就鼓囊囊地装在腰包里。人逢获利精神爽,阿国吹起口哨,把小四轮开得飞快,打道回府了。人们把最找钱来钱快的生意比喻成做辣椒面生意,意思是把辣椒面洒在别人的眼睛里直接抢钱。
  假辣椒面畅销,买的人难道瞎了眼吗?其实不然,一个人如果上当一次,那么,等多数人上当以后,积累起来的销量也是可观的。另外,有些人也是明知故买,比如,单位食堂里的采买,假的比真的在价钱上要低得多,出少量的钱买假辣椒面,难道没有油水吗?
  做辣椒面生意,获利颇丰,阿国成了改革开放初期先富起来的暴发户。
  富起来的阿国,财也大气也粗,妻子爱芳穿起了时兴衣服,加上爱芳有一个好身段,所以在村子里很显眼。并且耳朵上戴起了金耳环,手上铐起了缅甸密支那玉手镯,特别是挂在胸前的四根金链的蛇骨,被人们夸张成挂着“金门帘”。
  阿国走路的步伐也不一样了,当别人急匆匆地向地里赶路时,阿国晃着肩膀,步履轻飘,手里提一个药瓶改装的玻璃茶杯,做出饭后消食的老板姿态,尽量往人多处钻,显摆有钱姿态,引起别人注意,而且和人勤打招呼。
  三
  下庄村所有的房子建造的年代久远,多数建在清朝末年,解放前滇西匪患猖獗,盖房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爷爷把木料买好,到父辈盖房,但也只是暂时把瓦片摆好。有的家庭,木料买好后,或是被土匪烧掉,或是被抢掉,兵慌马乱,几次都没盖成,起房盖屋太不容易了。十年动乱,下庄村没听过唢呐响。   阿国在下庄村最高处盖起了砖混结构的民族式建筑,在村子里十分显眼。犹如展翅欲飞的大雁,鹤立房群。房子是两层,瓦屋面,二层窗户是钢化玻璃,采光好,窗帘上清一色丹凤朝阳图案。向东的照壁飞檐斗拱,有白族式的彩绘,照壁上用行书写着“紫气东来”四个烫金字,蔚为壮观。红漆大圆柱,雕花格子门,堂屋内摆放八仙桌、太师椅,均雕刻有二龙戏珠。堂屋中央,挂一幅老寿星中堂,老寿星中堂旁边,悬挂一副对联“三阳日照平安地,五福星临喜庆家”,又是单门独户,很是吸引羡慕的目光。
  阿国说:“在下庄村,我们是第一家起房盖屋的,宁可平时节约,也要办得热热闹闹,该请的人都要请到,金子要贴在佛面上。”
  爱芳说:“你拟个单子,请哪些人,不必问我。”于是,阿国就从七嫂八婶、姑舅姊妹、四乡八邻朋友,以及生意上往来的客户,共请了八十多桌。
  两人有了分工,菜品由爱芳说了算。有拼盘、肿皮、色菜、酥肉、白豆、笋丝、木耳、酥骨头,是下庄村待客的传统八大碗。
  新房上梁要热热闹闹连续三天,第一天搭彩棚,第二天吃色菜,第三天正席。
  按照下庄村习俗,举行上梁大典,文武二官端坐院心中间,两旁是祭梁老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木工师傅唱道:“鸡是什么鸡,鸡是凤凰鸡,鲁班弟子把关开……”,请了双吹双打,吹师傅鼓着腮帮,吹着“龙上天”的曲谱,把上梁仪式引入高潮,然后是请村中老者祭梁。
  晚上还请了大本曲弹唱《蔡状元修洛阳桥》,蔡香中状元,图个口头吉利。其实,阿国成了下庄村的富状元。
  阿国的房子建得豪华气派,坐席的人多,在下庄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也有人说:“父母双双不在了,中堂就不应该是老寿星,应该挂公鸡打鸣。”
  阿国有房有车,生活过得十分美气。那年代,刚刚分到田,对于庄稼人来说,把田地当作宝贝一样侍弄,才解决了温饱,但手里缺钱,连交孩子学费也要借贷的时候,阿国已经小康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人一大跳,别人刚解决了温饱时,阿国吃饭讲营养了;别人解手用纸擦屁股时,阿国已经用卫生纸擦嘴了;别人有了手推车,阿国已经有小四轮了。总之,缝纫机、电视机,从家用电器到生活用品,阿国家在村里处于领先地位,阿国的优越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四
  每个村子都有闲杂人员聚集的地方,下庄村的聚集地在村口的大青树下,由于阿国的精明能干,又是有钱人,他掌握了下庄村的话语权,以及对全村人的评判权。
  他说什么,人家就听什么,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见李阿国出现在大青树下,人们就自动聚集,好像聆听阿国倒白话一次,自己就脑洞大开,立即找到财路,马上就成为暴发户似的。
  因为别人的穷酸,阿国的形象也随之日益高大起来,而且不断拔高。阿国头顶致富的花环,对别人的蔑视也不知不觉中形成了。阿国对别人的称呼已经不习惯用姓甚名谁了,而用别人的残疾形象借代了,比如歪嘴婆、拐脚汉、斜眼哥、豁嘴爷等。
  穷怕了的庄稼人崇拜金钱,迷信有钱人是自然的,村里的女人和男人拌嘴时,总以阿国为榜样,“阿国说过”成了人们的口头禅。
  谁对父母不孝敬,阿国都要一一评论,他成了村里的义务解说员,他妻子的长相成了年轻人相媳妇的参照标准。
  只要阿国赞叹过的,人们都说好,只要阿国否定过的,人们都认为品德差。
  村里人对阿国家赚缺德钱,也有瞧不起的,但对他家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也有跟风者,纷纷做假辣椒面生意,做的人多了,目标太大,引起了工商部门的注意,集中整治了一批,又没收制假工具又罚款,有的人的确洗手不干了,但阿国脑子活泛,经常转移制假场地。
  阿国财大气粗,经常和人比阔斗富,无论从家具摆设到生活水平,身上穿戴到妻子的首饰,别人都在他面前甘拜下风,阿国赢足了面子。
  五
  玉妹的丈夫庆海是一个勤劳的人,会一手木工手艺,下庄村哪家结婚添置家具,都要请玉妹的丈夫来做,饥荒三年,饿不死手艺人,因此,玉妹和丈夫除了种好自己的地以外,还有木工收入,生活虽然不如阿国滋润,但也过得不差,大有直追阿国的趋势。
  阿国盖房时,请了玉妹的丈夫庆海来隔整房间,做了四十多天,对于庆海的手艺,阿国嘴里赞不绝口,不仅活精细,而且美观。
  庆海的女儿读小学,阿国还问庆海:“你的女儿在班上考第几名?”阿国主要想知道庆海的女儿是否成气,但始终不关心结算工钱的事。
  阿國不是没有钱,让别人多求他几次,可以抬高自身气质。
  玉妹每次去找阿国算工钱,阿国都说:“这几天忙,下次再来。” 心里说:“你也有钱,不会急用这一点。” 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庆海听了非常生气:“他总是说忙忙忙,难道他的时间值钱,我们的时间就廉价吗?”
  玉妹去向阿国要钱,要找一个借口:“庆海的胃不舒服,想到县医院检查,急用钱。”
  阿国说:“现在的人,没钱的装富,有钱的装穷,下庄村哪个不知道庆海的手艺值钱。”
  一共二千三百元。拖了一年,而且分三次才付完。玉妹去结算庆海的工钱时,和分拣辣椒的老妈们闲聊了几句,这件事在老妈中间议论开了。老妈几个能把外面的消息带进来,也会把阿国家衣食住行,甚至夫妻拌嘴的事也传出去。阿国觉得,玉妹故意坏他的名声,心里很不高兴。
  玉妹看着丈夫在农忙时节忙了田里再忙木工活,心疼丈夫说:“少揽几家,你又有胃痛,看你瘦成这这样,我也心疼。”
  丈夫说:“不怕,自己的身体我会掌握,趁现在年轻,多攒点钱,孩子上大学时备用。”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玉妹的丈夫不是死于三年饥荒,而是死于胃癌。三十六的人,丢下妻儿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和亲人阴阳相隔,邻居莫不伤心,个个掩面而泣。
  此情此景,感天地泣鬼神,阿国又有了在大青树下编排别人的题目:“你们知道吗,在玉妹的丈夫还没咽气时,族人看庆海已经不行了,就准备后事,玉妹说,要当着丈夫面做棺材,玉妹喜欢听斧头砍大头板做棺材的节奏。”   人们睁大了嘴巴,不约而同地从喉咙里啊——出一声,世间哪有这样绝情的女人。
  阿国又说:“据在我家分拣辣椒的老妈讲,玉妹水性杨花,和男人眉来眼去,早就盼着男人死了。”
  阿国先是蹲靠在石条上说,说到激动处,就站在石条上讲。手里还是拿着那个药瓶改装的玻璃茶杯,阿国从公众的惊愕里,捕捉到自己的演说有了效果,玉妹就是这样的狠毒女人。
  六
  阿国嘴里还经常提到一个人,就是范东春。
  “姓范的和我是同学,高中毕业时,我看不起中等专业学校,参加高考,不够一分落选,姓范的却报考了中师,人世间的事说不准,就像堆木柴,先砍回来的堆在下,后砍回来的反而堆在上了,姓范的反而成了初级中学校长。”
  范校长万万没想到,学校对安全教育抓得这么紧,放假就给学生发放《安全教育告家长书》,还让家长签字,校会上讲,班会上讲,做到了安全教育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但还是出事了。
  初中生正是贪玩的年龄,处于叛逆期,你越说得多,他玩得越刺激,喜欢在公路上骑电动车、玩滑板车。
  星期天,有三个初中生共骑一辆电动车,因为速度太快,跌进路边的水沟里,造成一死两伤。
  虽然发生在星期天,与学校无关,但既然是乡中学的学生,范校长岂有充耳不闻之理,还是到学生家慰问。
  好像不发生事情,阿国就无所事事一样,他又有爆炸性新闻了:“听老妈说。”听谁谁谁说,这是阿国一惯用的开场白,以表明他说话有事实根据,不瞎说,“范校长成天往出事学生家里跑,他分明想当校长。”
  “范校长已经是校长了,怎么还说想当校长呢?”金贵提出了疑问。
  “你想捧范校长吗?”阿国唾沫星子乱飞,第一次被别人反诘,阿国有点不习惯。
  金贵之所以当着众人的面驳阿国的面子,就是因为他的儿子正在读高中,阿国就怕村里有人动摇了阿国全村第一的地位,好几次问金贵:“你的儿子读的是重点高中吗?”让金贵不好回答,面有难色。
  小凤对金贵说:“爱芳穿金戴银,经常在我面前显摆,咱们必须有钱,不然整天看别人眼色过日子,好像欠他皇账一样。”
  金贵说:“我也这么想,做假辣椒面的事誰不会,我和阿国读小学时,我是班长,他背书背不出来,老师把他留下,让我守着他背呢。”
  小凤说:“要做就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咱们是为了争气,学着人家做,赚了钱也迟早被人笑话,坚决不赚假辣椒面的缺德钱。”
  金贵说:“现在穷高尚越来越被人小瞧了,你说做什么好?”
  两口子商议了半天,最后还是否定了做假辣子面。从到工地打工,到养殖业,到粮食加工,绕了一圈,最后确定在到省城卖粑粑上。
  按照下庄村风俗,出门前要备好三牲——猪头、公鸡、鱼到山神庙祭一下,请一位老妈在山神面前祈祷,保佑他们空手出门,饱财回家。
  阿国从老妈的嘴里得知金贵出门做生意的事,一边使劲吸水烟筒,一边把烟从鼻孔里喷出,干咳了一声:“钱是那么好找的吗。”
  下庄村的人出门做生意最讲究,看出门遇见哪个人,如果遇见的第一个人性格开朗,出手大方,就是遇上了财神,被遇见的人也说一些吉利的话。如果遇到的第一个人道德不好,说明此行不吉利,要折回家,在行囊里放一种有刺的草——喇嘛,把晦气克掉。
  七不归家八不出门,小凤和金贵选了初九出门,在村头正好遇到了阿国。
  小凤和金贵想转身折回也来不及了,大家都喝一条溪里的水,走一条道长大,表面还是客客气气,只不过在各自的心里暗较劲。所以,小凤和金贵遇到阿国不高兴,但不好折回,伤人脸面比打人还难受。
  阿国问:“你两口子早早地去做什么?”阿国明知故问。
  “我们去打工。”小凤说。
  “好啊,恭喜恭喜,找了钱借给我用点,这几天打麻将手气不好。”阿国说。
  小凤说:“是不是嘲笑我们,全村首富也这样说。”
  金贵拉了小凤一下说:“快走,怕赶不上车,别再跟他磨嘴皮,这次一定要找到钱,不然必定被这家伙耻笑。”
  小凤和金贵因遇上了阿国,心里或多或少有点阴影。小凤如果遇到不顺心的事,总是用相反的好事安慰金贵:“阿国还是村里的有钱人,他恭喜我们是财神老爷开金口啊。”
  小凤、金贵的发财梦已经做过无数次了,但都患得患失,怕钱没找到就亏进去,一来自己的积蓄打了水漂,二来,向亲戚朋友的借贷还不上,害了别人,坏了名声,所以迟迟没有成行。要不是阿国冷嘲热讽地讥笑,两人还下不了决心呢。
  两人卖了猪、粮食,筹得两千多元,刚到省城,人生地不熟,去租一间铺面根本做不到,一来省城铺面每月租金最低也在200元左右,二来所带盘缠根本不够。只得在两户人家中间被废弃的过道里搭了石棉瓦,添置了烤箱,买了几袋面粉就开张了。
  也该两人发财,现在进城打工的人多,不管哪家公司,给员工的工资较高,就是不管吃住,小凤和金贵卖粑粑的地段在城乡结合部,周围有学校和房地产工地,在工地上打工的人,一元钱买个粑粑,既省钱又省时,小凤和金贵的粑粑特别好卖,一年下来,净赚四万多元。
  当时,在下庄村,四万元就可以浇砖混结构的两层楼房,小凤说:“咱们也回去盖房吧,以后我们说话也不在阿国之下了。”
  金贵说:“你不要头发长见识短,现在趁生意红火,扩大经营范围,租一间大铺子,还要卖饺子、米线、面条、炒饭盖饭。”
  小凤说:“单凭我俩怎么忙得过来呢?”
  金贵说:“忙不过来就再请两三个小工,我看准了,房地产工地上这么多打工的人,就像我们一样,能省则省,把辛苦钱寄回家供孩子读书,辛苦了一天,也想吃点汤汤水水。”
  金贵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把米线、饵丝、面条几百碗先煮成半熟的,等到顾客来了,就和小凤以及两个小工,在沸水里烫熟就出锅。   干了五年,饱财回家,起房盖屋,比阿国家的房子要阔气几倍。
  下莊村的人又把赞许之声送给了金贵家。
  富贤夸张说:“金贵不仅在家盖了房子,还在省城已经买着房子了。”
  阿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惊愕的表情,同时,喊出“阿崩——你吹牛不下本钱,下庄村在省城买房的人还没出生呢。”
  “你们知道他们在省城做什么吗?”阿国瞟了富贤一眼。
  富贤说:“他们不是说卖米线饵丝吗。”
  “哼——”阿国从鼻孔里发出一个鼻音,向小凤家的房子望了一眼,“他说的你也信,人家是卖鸡——肉——饵丝的。”他故意把“鸡”字重重地砸在地上。
  阿国嘴里带着酒气说:“我盖房子比小凤早五年。”人们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早富总比晚富能干。
  七
  小凤家的家庭面貌改变,带动了人们想富的欲望。
  阿国不止一次问富贤:“你儿子读大学读的是专科还是本科?”阿国就怕别人超过了他,喜欢这样调查底细。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富贤感觉到阿国富态逼人,难听的话说得出,露骨的事也做得出。另外,儿子读大学费用也很大。富贤寻思着不能这样穷下去了,虽然他一没有技术,二没有投资的本钱,但富贤有的是使不完的蛮劲,就找到水泥厂上下车的活路。富贤到水泥厂上下水泥,按包数计算工钱,每天上下水泥十多吨,特别是在夏季,粉尘往鼻孔里钻,汗水把水泥浸湿后,变成了水泥浆,每包水泥一百斤,每天从背上磨擦几百次,后背血肉模糊,晚上肚子贴着床睡。手指头磨出血来,缠上白胶布,称为十指带孝。富贤好几次想放弃,但想到日子贫穷在富人面前低一等,自己这一辈子已经过了一半,但子女不能成为穷二代,如果继续穷下去,就对不起自己的“富”字,改名为“穷贤”了。富贤能吃苦,起早贪黑干,挣了第一桶金,买了自卸卡车跑运输,人们的赞叹声又投向富贤家。
  阿国不屑一顾:“流汗的辛苦钱给我也不要。”
  阿国觉得还是做“辣子面”体面。
  八
  现代工业迅猛发展,给人们提供了充足的物质条件的同时,化学染料也给人们的健康带来了严重的危害。小雄的爷爷在旧社会是开扎染坊的,用植物板兰根染布,对皮肤有消炎的作用,小雄的父亲也学会了用板兰根染布,可惜,小雄爷爷办的扎染坊在合作化时,变成了社办工厂,后来也就没有了。
  改革开放后,传统手工业百废待兴,小雄在父亲的指导下,拾起爷爷的传统工艺,办起了板兰根扎染厂。由于外地游客的大量涌入,给下庄村带来了经济繁荣,也给小雄的扎染厂带来了商机。加上媒体的对外宣传,让省外甚至是国外游客对扎染产生了兴趣。作为旅游产品,走俏旅游市场,狠赚了一把。
  为了不让板兰根扎染工艺消失,小雄还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享受国家补助,带了很多徒弟传承技艺。
  阿国嘲笑说:“逞什么能,如果不是靠大人指点,小雄就是想讨饭也摸不着打狗棍呢。”
  阿国只要和小雄照面就问:“听说你姑娘参加工作了,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有五险一金吗?有没有年终奖?”阿国最不想听到的是别人发达了的消息。
  在阿国看来,别人富起来是靠运气、靠别人,只有他自己才是真才实学,而且他是下庄村唯一一个靠硬本事吃饭的人。
  九
  三十年来,下庄村人争先恐后挖穷根奔富路,现在的下庄村人不可同昔日而语。有的家庭已经在城里买了学区房,有的开上了宝马车,阿国还觉得不服气:“我有钱的时候,别人还是穷光蛋呢。”
  村里隔三差五的有冒尖户,有的生活水平超过了阿国,阿国的信任度在人们心里已经大打折扣,当阿国还在大青树下品头论足时,人们只是点点头,或者嗯一声,照顾一下阿国的面子。
  后来,家家户户富起来了,把阿国甩在后边一大截,阿国总是对后富起来的人热嘲冷讽,经常老生常谈:“老子有钱时,他们还是穷光蛋。”他走在路上骂骂咧咧,这时,遇上他的人及时走开,他光荣在自己编织的“第一富户”旧梦里。
  编辑手记:
  本期编发的两篇小说探讨的都是生活中变与不变的话题,《我们的生活一成不变》探讨的是生活的意义,就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我们对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一成不变的人事似乎会有麻木和厌倦的时候,但是如果真的改变了,那些熟悉的感觉、那些曾经的记忆总是会不经意间就涌上心头,生活的意义可能就是如此,平淡并不代表不好,生活的本真就在似水流年的平平淡淡中。面对淡然和平凡的生活,我们如何从日常生活中发现生活的意义、生命的价值,这篇小说让我们有了思考。而在《变迁》一文中却又展现了生活在长时期跨度里的变化,改革开放以来,农村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像阿国一样最开始富起来的暴发户一夜之间在村庄里掌握了话语权,成日对村庄里的人们评头论足。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像阿国这样最初富起来的有瑕疵的富人们也在被勤劳正直的人们所超越。时间带来了农村的富裕和进步,作者在将不同人物进行对比之后让我们看到的是下庄村里农人们勤劳致富奔小康的景象,而讽刺了逐渐没落的阿国只能在自己“第一富户”的旧梦中独自悲哀。也许这就是警戒,就是一种预示:只有正直和勤劳才能真正带来美好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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