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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物
豹 子 佟雨峰，40岁，名牌大学工程专业毕业，隧道工程项目部经理。
小山东 胡小兵，30岁，豹子的助手。
吴大鹏 40岁，豹子的大学同学，炒房、炒地发财的生意人。
温 妮 37岁，豹子的大学校友，小师妹，学霸，通过跳级到了豹子班级，如今是大学教授。
铁 锤 纪泓，54岁，豹子的师傅、技术上级，三十多年前中专毕业后到上海隧道工作至今，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科学狂人，热爱工作，直率倔强。
太 阳 张太阳，55岁，隧道公司书记，是一位有家国情怀的人。
另有施工队员、戴眼镜的团总支姑娘、矮胖工程师、斯文技术员、95后战狼队员两名
[舞台提示：舞台上由几个灰色的斜坡式平台，构成向纵深发展的、模拟隧道延伸的空间。硬性平台演绎主线的阳刚、富有男性化职业特有的精神气质;副线的爱情、友情等情感意味，以柔性的灯光来表现;主线与副线之间的跳跃推进，如流水般自然。
[一束顶光渐亮，在舞台上照出一个空白光区。
[幕后声：大约135亿年前，经过“大爆炸”之后，宇宙的物质、能量、时间和空间形成现在这个样子。在这之后过了大约30万年，物质和能量开始形成复杂的结构，称为“原子”，再进一步形成“分子”。大约38亿年前，在这个叫作地球的行星上，有些分子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特别庞大而又精细的结构，称为“有机体”。到了大约7万年前，一些属于“智人”这一物种的生物，开始创造出更复杂的架构，称为“文化”。大约不过是500年前，“科学革命”让历史画下句点，并另创新局。
[“哗哗哗”印刷机开动的声音，以及“哗啦哗啦”翻书页的声音。豹子跑上舞台，他穿着跑步服，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
豹 子 我八九岁的时候，常常做一个梦，在梦里，在深邃灰暗的隧道里，我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你们会说，这是人的某种潜意识，是婴儿在母体里的记忆再现，但是我觉得这是命运给予我的一种暗示，命运它早就安排好了，让我成为一名隧道工程师。现在我会做一个类似的梦，在隧道施工现场，盾构机推进、拼装、再推进，隧道不断延长，我不断地跑，最后轰地一声，我跟着盾构机从一个出口冲出去，自然光亮得晃眼，這一刻我从梦中惊醒……
[豹子跑下。
时光隧道咖啡馆
[咖啡馆一角，温妮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读一本书，落地窗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上海街景，远处有高架桥和轨道交通。穿着跑步服的豹子进入咖啡馆，他打量四周，辨认出温妮，朝她走过去。
豹 子 好久不见。
温 妮 （优雅地合上书）是啊。这么些年老同学也不召见一下我们。
豹 子 哪里敢啊？我们看你，拼命仰着脖子，时间一长脖子是要断掉的。
温 妮 哼，少来。
豹 子 我刚才差点不敢认，你越来越年轻了。
温 妮 我原来很老吗？
豹 子 不，你误解我了，我是奇怪，你怎么做到逆生长的？老实说，你没有去过韩国吧？
温 妮 （忍不住笑了）你给我出钱？
豹 子 哪里轮得到我出钱？要给你出钱的人排着长队呢。
温 妮 排队归排队，愿不愿意还在我。
豹 子 所以嘛，咱们学院的学霸加超级大美女可不是吃素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温 妮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豹 子 不，我是怕闲扯耽误了你的正事，作为业界最年轻的女科学家，你上厕所的时间价值都超过了我们吃饭的时间价值。
温 妮 你再废话我要拿咖啡泼你啦。
豹 子 所以言归正传吧。
温 妮 你急什么呀？女朋友催你啦？
豹 子 对，一打排着长队呢。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温 妮 有几年没见过了，你就不能把跑步的时间分一点给我？你刚才居然还迟到了十分钟。
豹 子 我真诚地跟你道歉，现在请说吧。
温 妮 我忽然……不想说了，还是下次找个机会再跟你说吧。
豹 子 你生气了？
温 妮 没有，是我忽然说不出来了，我们俩……把说话的氛围给破坏了。
豹 子 这可不是美女学霸当年的性格。
温 妮 性格也是会变的，看你面对什么样的人了。
豹 子 不会是跟我借钱吧？我可没钱。
温 妮 你的性格倒真没变。我走了。（起身）
豹 子 真的是借钱啊？
温 妮 你没个正经，那我走了。下次再谈。
豹 子 别那么严肃好吗？咱们老同学了。我看你性格也还没变，一点也没变。我是想着要赶去上班，我们的工程这两天挺紧张的。 温 妮 你去吧，祝你顺利。我们找时间再聊。（边走边说）
豹 子 本来可以靠颜值，却非要靠头脑，这让她一直有点说不清的怪怪的味道。
温 妮 你说什么？
豹 子 我说，你真想急死我呀。
温 妮 我问你一个私隐问题，行吗？
豹 子 我从来不知道还有隐私这个词。
温 妮 那好。你觉得你是一位优秀的工程师吗？
豹 子 （愣了一下）我觉得，我是。
温 妮 恭喜你。
[温妮下。
豹 子 太狡猾了，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隧道工地
[灯亮起，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在隧道工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外面是隧道在建的工地。施工的声音隐约传来。
[书记坐在桌前看图纸，铁锤上。
铁 锤 书记……
太 阳 你坐，工期压力挺大的？
铁 锤 当然，不过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太 阳 我对你放心得很。这是我国第一条公铁合建最大的隧道，工程进行到现在这么顺利，超出了我的预判。
铁 锤 这次工程用了一个巨无霸盾构，在行业里关注度很高，我跟我的兄弟们说，就是拼了命，也不能丢了我们的金字招牌。
太 阳 嗯，金字招牌……我正要问你，你自己那块金字招牌你看好了吗？
铁 锤 （一愣）你啥意思啊？
太 阳 字面上的意思啊。
铁 锤 （误会）我不知道，别问我。
太 阳 我来替你说吧，你从20岁进隧道公司，到现在35年了，你从一个普通的隧道施工工人，到施工队长、项目经理，再到今天的越江工程项目管理部总经理，你开创了超大直径泥水气平衡盾构在中国成功的先河，你还为隧道行业和“管涵顶进工”制定出了通用性的行业规范标准……
铁 锤 太阳，你打住，这会儿我没时间，你也不用在这儿给我開一个人的表彰会。
太 阳 这些谁都知道，不用我说，我说的金字招牌不是这个，而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你的身体。
铁 锤 怎么忽然问起我的身体来了？难道这次体检查出我得了……
太 阳 少瞎说，有人跟我打了你的小报告。
铁 锤 是我的老太婆？
太 阳 对，是嫂夫人。你自己也知道，可为什么还跟我们隐瞒呢？
铁 锤 别听她的，当医生的就喜欢把没问题说成有问题，把小问题说成大问题。
太 阳 心绞痛不是小问题，更不是没问题。我咨询过了，你这个状况必须卧床休息。
铁 锤 我跟你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都好几年了，没事。
太 阳 你这个家伙呀，你隐瞒不报，想搞个工伤，赖上我们吗？
铁 锤 对，我就是想赖上你们，我生是你们的人，死是你们的鬼。
太 阳 你的计划注定是要破产的。豹子这两年进步挺大的，我想跟你商量，让他独当一面。
铁 锤 啥意思？
太 阳 经我们党委讨论决定，让豹子担任此次越江工程的总指挥，你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铁 锤 我不用休息。
太 阳 这是组织的安排。
铁 锤 组织安排也要听取群众意见吧？
太 阳 你说吧。
铁 锤 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也没有孩子，盾构机就是我的孩子，用上海人的叫法，我叫它“小赤佬”，那是1989年，上海地铁一号线施工，那时候我真是个小伙子，才26岁，我第一次看着从德国进口来的9台全球最先进的盾构机，不知从哪儿下手。那时候，我还没有结婚，我就在心里默默地叫它小赤佬，我把它们当成我的孩子，小赤佬……果然后来工期进行得很顺利。
太 阳 兄弟们会把小赤佬照顾好的。
铁 锤 我还有不甘心。
太 阳 你这家伙啊，就一个字，倔。
铁 锤 这次越江工程不止是中国，也是世界罕见的大工程，再过几年我要退休，这辈子我再也遇不到这么大的工程了。除非你们觉得我不合格，要把我换下来。
太 阳 老纪，你的心思我都懂。在我们上海隧道，每一个工程都是大家的，不是某一个人的。
铁 锤 那就是说我小心眼啰？
太 阳 我求你，你回去，就算是给年轻人留点上升空间吧？
铁 锤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为豹子捏把汗，每一个工程都面临新情况，这些年他跟着我做了不少工程，但他毕竟还年轻，见得少，跟我们老家伙相比，不够成熟，如果遇到很棘手的情况，他怎么办？ 太 阳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那天再说，你先管好你自己，老纪，说真的，我见过的人里面，让我尊敬的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铁 锤 行了，别说了。别把我的事拿出去说，我不想让人以为我老纪报废了，没用了，更不要让豹子知道。
太 阳 （沉思片刻）好，我一定做到。
[暗转。
[播放影像，大吊车将盾构吊入深井的场面……在播放投影的过程中，下面场景中的演员搬着道具上场。
隧道工地会议室
[长桌上放着一个没有打开的生日大蛋糕，另有一些水果、零食。人物有豹子、小山东和他们的同事：一个大高个施工队员，一个戴眼镜的团总支姑娘，一个矮胖工程师和一个斯文技术员，另有两个民工模样的寡言的男子。大家都穿着工作服。气氛是喜气洋洋的，大家叽叽喳喳地相互说话，很兴奋。
小山东 大家听我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又该进工地了，所以得抓紧利用这点宝贵的时间，给我们的领导，也是最亲密的小伙伴豹子过生日，今天他40岁了。也就在今天我们的盾构安装调试成功，所以今天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现在请我们的寿星做主题发言。
豹 子 等等，我得把今天的好消息告诉纪师傅。
[灯光变换。
[铁锤上。两人以隔空对话的方式打电话。
豹 子 师傅，今天盾构安装成功了，预计6个月的安装时间，我们5个月就完成了。
铁 锤 我已经听说了。
豹 子 师傅你忙你的，不要担心我，你带我的这些年教过的东西，我觉得足够应付这种新项目了。
铁 锤 开什么玩笑，你经历过多少项目？这次你独当一面，担子很重，越是顺利的时候，越是不能飘飘然，眼睛要瞪得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小心、小心，再小心。
豹 子 师傅，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项目上看看？
铁 锤 我不来，我来了只会干扰你，你自己专心做事，切不可疏忽大意，那样给你和我都丢脸，也辜负公司对你的信任。
豹 子 我记住了，师傅。
[铁锤下。豹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小山东 纪师傅很高兴吧？
豹 子 唔，很高兴。
小山东 他说什么？
豹 子 没说什么，得了，让我们在小心谨慎中前进吧。
[小山东纳闷地望着情绪低落的豹子。温妮和吴大鹏上。
吴大鹏 老佟！没想到吧？我来了，还带美女来了。
豹 子 哟，都是稀客。你小子怎么又回来了？啊，当然，在美国呆着多寂寞难受啊。
吴大鹏 你错了，在美国我很忙，这一趟我是专门为温妮回来的。（肉麻地）多少人爱你青春的红颜，而我从来就不曾忘记你青春的红颜。温妮，是吧？
温 妮 得了吧，嗨。
吴大鹏 （凑近温妮）怎么，不相信我的一片真情？[温妮走开去。
吴大鹏 听说温妮现在空窗期，我抛下手上的生意马上就飞了回来，是上帝给我的指引。
豹 子 哈哈，大家倒上一杯吧，第一杯，祝福我的两位同学
[大家倒酒，起哄“祝福、祝福”。
豹 子 那什么，暂时还不能说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之类的吧？
温 妮 （重重地将杯子拿起又放下）有毛病啊，什么屁话！
[静场。尴尬。
吴大鹏 温妮，他只是开个玩笑，呵呵，也不算开玩笑，他提前祝福了嘛。
温 妮 谁说的，这叫啥事啊？我啥时候同意了？
吳大鹏 当然，不能这么快，我还没有好好地追你，我要给你买花、买钻戒、带你去周游世界。
[温妮翻了一个白眼。
豹 子 请原谅，温妮，我这张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笨。
温 妮 你客气了，你那张嘴是巧得过了头。
豹 子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吴大鹏，前些年开公司赚了大钱，成功移民美国了，现在拿着美国绿卡。这位也是我的大学同学美女学霸温妮，工程领域最年轻的专家，年纪轻轻的已经开始招博士了。
眼镜女孩 呀，我的女神，我可以报您的博士吗？
温 妮 欢迎。（转移话题）今天谁过生日？
小山东 豹子，40岁。
温 妮 哦，可惜没有带礼物。
吴大鹏 是么，老佟你今天40岁生日？我们今天到这儿是温妮提议，她说来找你，本来我想跟她单独呆着，原来温妮是想来给你过生日啊。
温 妮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我还真不知道。
吴大鹏 哦？那么看来是我想多了。
豹 子 我的生日不是今天，咱们公司的盾构今天安装完毕，大家都挺高兴的，借这个喜气提前给我过生日。
吴大鹏 那得找个好地方好好庆祝一下，我请客，想当初，我还在这儿开过两年盾构呢。 胖 子 哦，原来你是前辈，还在我们公司开过盾构？
吴大鹏 那是。铁锤没在这儿吧？来的路上我就想，可不要碰到他。
小山东 纪总么？他不在这个项目上。
吴大鹏 哦，那就好，最好不碰到他。
豹 子 刚才我想隐瞒，这会儿他自己倒说出来了。大学毕业那会儿，我和吴大鹏一起进的公司，搭班开盾构，没少给铁锤师傅骂。
小山东 原来是这样。纪师傅的严格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
吴大鹏 其实想想那时候也蛮开心的。
小山东 后来你怎么就……离职了？
吴大鹏 人都想发财嘛，每个月拿死工资，撑死了也就有房有车，没有更多的花头了。
豹 子 大鹏就喜欢搞花头。
吴大鹏 男人嘛，有钱腰杆才硬，没有这个怎么硬得起来？
小山东 哈哈。
温 妮 吴大鹏……
吴大鹏 怎么了？
温 妮 你说话注意点场合。
吴大鹏 哦，遵命。
眼镜女孩 我觉得我们公司挺好的，我之前也在别的公司呆过。
吴大鹏 是啊是啊，没有说你们公司不好，毕竟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刚进来就跟老佟一起开盾构，下了班我和老佟去吃小龙虾、喝夜啤酒，这家伙抠得很，临到买单他就睡着了。
豹 子 吴大鹏，你出去做了几年生意，学会诬陷人了。
吴大鹏 我这是实话实说，就你那点工资买书泡妞你半个月都花没了。
豹 子 对呀，那叫一个爽啊，反正下半个月吃单位食堂，不要钱。
吴大鹏 后来我开公司，叫你去跟我干，你不去，那时候赚钱多容易，每天进账哗哗地，那些年做啥都赚钱，这几年再也没有那种机会了。当时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
豹 子 这几年你们的钱难赚了，我们做民生项目的企业日子反倒好起来。 （走到窗边）过来，看看我们的盾构巨无霸，比我们当年开的那个大多了，现在完全实现了智能控制，绝不是十二年前那个概念了。
吴大鹏 挺大的，有几层楼那么高，可是，不就是大吗？这又能怎么样？
豹 子 中美贸易争端还在继续，英国脱欧，美国实行单边主义，美国与朝鲜关系改善，谈判重启……
吴大鹏 别给我新闻联播了。
豹 子 当年一个项目你都没有跟完就离职了，可惜。你知道吗，全世界直径超过14米的超大直径隧道共有34条，其中属于中国的有19条，由上海隧道承建的就有13条，在这13条中，我的团队承建的有5条。这些，我想你都不知道。
吴大鹏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算啦，哪天找个地方喝两杯再跟你说。
[静场。
小山东 大家抓紧给豹子过生日吧。
[灯暗。小山东等人已经将蛋糕上的蜡烛点亮。
小山东 豹子，该你许愿吹蜡烛了。（向众人）每人对寿星说一句祝福的话，快想想。
[大家一起哼唱《祝你生日快乐》。豹子拉着眼镜姑娘跳起华尔兹，大鹏和温妮也跳起来，其他人在一旁和着节拍跟着跳。 一曲终了，豹子吹灭蜡烛。灯亮。
小山东 祝峰哥尽快脱单，祝我们的越江隧道工程顺利！
眼镜姑娘 祝我们的越江隧道工程顺利，佟经理尽快脱单，越来越帅！
[以下的人竖起拇指。
大高个 加一个！
矮胖子 加一个！
斯文青年 加一个！
吴大鹏 加一个！
[只有温妮没有动。豹子跟各位击掌，到了温妮这里，停住了。
温 妮 祝你……遇到点麻烦，那样你会变得更好。
豹 子 （意外，调笑地）怎么啦，老同学？你说什么？
温 妮 太顺了会让一个人飘起来。
豹 子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温 妮 我的事你也懂？
豹 子 （想就此打住）好吧，谢谢你的祝福。
吴大鹏 你们俩在干啥？对暗语吗？老实说，我有点吃醋了。
豹 子 时间到，我们又该工作了，改天我来做东，欢迎大鹏回到亲爱的祖国的怀抱。
吴大鹏 行，你做东，我买单吧，就你那點收入。
豹 子 嗨，轮不到你，你不知道，我们早就勤劳致富啦。
[众人说着话，下。豹子故意走到温妮身边。
豹 子 你那天要跟我说什么？我感觉此刻你想要解密了。
温 妮 都是自以为是害了你。
豹 子 今天我生日，就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吧，快说。
温 妮 好，这可是你说的啊！
豹 子 怎么啦？天哪！我要收回我的话，我收回，不算数。 温 妮 生日礼物是不能拒收的。来读我的博士，这就是我那天要说的话。
豹 子 你说啥，我读你的博士？
温 妮 是的，怎么，害怕吗？
豹 子 亏你想得出……
[吴大鹏复又上。
吴大鹏 你俩到底在干啥？故意躲着我们，鬼鬼祟祟地。
豹 子 看来我不该在今天过什么鸟生日。
吴大鹏 （对温妮）没什么事吧？（见温妮板着脸，只好自问自答）没事就好。（感叹）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想得太多。（诗歌式朗诵） “对于人生
我心动的
不过是它的形式
和那渲染故事的手法。”
[灯渐暗。
黄鱼面馆
[上海传统平民消费的黄鱼面馆。吴大鹏和温妮坐在桌前，还没有上菜，他俩看似在等人。
吴大鹏 这家伙怎么约我们到这儿，就吃一碗面？
温 妮 也许这儿离他单位近吧。
吴大鹏 他还是那么抠门。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在附近换个地方？
温 妮 我觉得这里没啥不好。
吴大鹏 你就这么好养活？
温 妮 我没有那么娇贵。
吴大鹏 豹子这家伙还不来，爱迟到的毛病还是改不掉，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温妮笑起来。
吴大鹏 笑什么？
温 妮 你的比喻粗俗得可爱。
吴大鹏 你是说我可爱，还是我的比喻可爱？
温 妮 你的比喻可爱。
吴大鹏 真遗憾不是我可爱。你今天化了妆真好看，你经常化妆吗？
温 妮 不。
吴大鹏 那你今天为什么化妆？
温 妮 我今天为什么化妆？你怎么这么问？化妆还要有个为什么吗？
吴大鹏 是的，有关你的，我都想了解啊。
温 妮 我今天忽然想化妆，就这样。
吴大鹏 前几次我约你，你都没有化妆。
温 妮 那又怎么样呢？
吴大鹏 没什么，我是说，这儿配不上你的美。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温 妮 算了，别折腾了。
吴大鹏 这家伙到底来不来啊？都过去二十分钟了。
温 妮 我们现在又没有什么事，不急吧。
吴大鹏 要是我迟到五分钟你也许起身就走了，对豹子你就不一样。
温 妮 你想多了。
吴大鹏 开个玩笑。要是你和豹子有点什么，还不早就开始了。可你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对吧？
温 妮 你想得太多了。
吴大鹏 大学那会儿我觉得配不上你，现在我俩正好，不管多厉害的女人都需要安全感，对吧？
温 妮 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别人没法给。
吴大鹏 当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早就不成问题了，我说的是女人精神上的需求， 人都怕孤独，尤其女人，你敢说你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孤独吗？
温 妮 大部分时间我都不怕，只有一次……
吴大鹏 这一次怎么了，说来听听？
温 妮 我发烧了，躺在床上，很想喝一杯水，但是我没有力气站起来走去倒水。我父母跟旅行团旅游去了，我不敢跟他们打电话，怕他们担心，说不定他们立即弃团就跑回来了。那一刻我忽然想，要是今天我死了，也没有人知道，这么一想就非常害怕。
吴大鹏 后来你给你父母打电话了？
温 妮 打了。他们很着急，马上就要赶回来，我告诉他们只是感冒，但他们还是很着急，请他们的朋友过来照顾我。
吴大鹏 你看，你身边多需要有个人啊，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温 妮 这次是例外，恰巧我父母不在家。
吴大鹏 你也该有个自己的家，别再依赖父母了。我想好了，如果你不愿意出去，我就回来陪你，我喜欢烧菜，每天给你煲汤，出门给你开车，想去哪儿，说走就走，我们去全世界玩。
温 妮 听起来很诱人。
吴大鹏 是啊，這日子有多爽。
温 妮 可我不是一个喜欢玩的人。
吴大鹏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你scientist，你在science上发表过两篇文章，我要你踏踏实实做你的科学家，而我就做你的助理兼保姆。
温 妮 我不需要，我的生活没那么复杂。
吴大鹏 你需要，你太需要了，你也不用考虑钱，我的钱足够我们花几辈子的。
温 妮 不是，不是钱的问题，如果一个人只看重钱，那这个人就没有灵魂可言，人应该有所追求吧。 吴大鹏 唉，你们这些知识女性啊，没钱绝对不行，有了钱也还不够。
温 妮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吴大鹏 非常对，我很赞赏，我想来读你的博士，这个追求，你不反对吧？
温 妮 别开玩笑了，你放弃专业都十几年了。
吴大鹏 谁毕业了还揪住专业不放？大家不都一样吗？我想豹子也跟我差不多。
温 妮 你跟他相比差远了，他每天都在干专业，而那些土层啊、压力啊，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吴大鹏 我看出来了，你处处护着豹子。
温 妮 别开玩笑了。豹子还来不来？我想走了。
吴大鹏 我哪里知道？他的事情、你的事情，你们的事情，我统统不知道。
[温妮消失。
[大鹏在恼怒中给豹子打电话。
吴大鹏 豹子，你个龟儿子……你放我们鸽子啊？……也不来个电话……什么意思？
[舞台旋转。
隧道工地办公室
[豹子拿着图纸正跟小山东商量着什么，眼镜女孩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眼镜女孩 佟经理，有人找你。
[豹子看到了什么人，先是诧异，接着很快镇定下来。
[眼镜女孩下。温妮上。
豹 子 你好，教授，你来了？
温 妮 你好，佟总，不欢迎吗？
豹 子 欢迎欢迎，这些天我们这里出了大事，那天我不得已放你们鸽子，实在对不起。
小山东 我作证，这些天我们守工地，老佟一连几天没有睡过整觉了。
温 妮 你错了，我不是为一点小事来向你兴师问罪的。
豹 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
温 妮 今天我来有很重要的事。
豹 子 还有什么事，快说，我要进工地了。
[温妮稍顿。小山东做个鬼脸，下。
温 妮 你赶紧报名吧，那天你过生日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豹 子 报名？哦，你是说让我报你的博士？那天我以为你在开玩笑。
温 妮 我不跟你开玩笑，这几天报名就要截止了。
豹 子 唔，老同学，我不是读书的料，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像你们，奖学金、三好生从来与我无缘的呀。你让吴大鹏读这个博士都比我强，再说我也不能沽名钓誉，浪费国家的教育经费，这是极大的犯罪。
温 妮 你的脑子比谁都好，你就是态度出了问题。
豹 子 反正我这人问题很大，我也不想在我40岁的时候再改变了。
温 妮 你有优秀工程师的特质，我早就感觉到了，你应该在这条路上再往前走一步。
豹 子 你说这些话特别像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干部，呵，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吃苦头吧？
温 妮 你正经一点行吗？
豹 子 那天我过生日，你祝我遇到点麻烦。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嗯，请提示一下？
温 妮 没有，我们从来都像是两条平行线。
豹 子 撞到鬼了，这些天我真的遇到了麻烦，我们的工程上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温 妮 呀，真抱歉，我收回我的话。
豹 子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去工地了。（说着下）
温 妮 等一下，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豹 子 谢谢，我不来，来虚的都没用，我就喜欢蹲工地，干实实在在的事，嘿嘿。
温 妮 豹子，你这条懒虫，你得过且过，你还会遇到麻烦的。
豹 子 你不知道，一条隧道通车了，又一条地铁运行了，我可以跟人吹牛逼。行啦，我去工地了，恕不奉陪。（下）
[温妮稍愣，下。
[播放影像：隧道里，盾构舱内，两位工人正在更换刀头……
豹 子 不久之后，我们遭遇了开工以来最大的困难，盾构机在钻石层和年糕团的复合地层夹击下，推不下去了……
太 阳 盾构操作室里有一股烧焦的味道，技术人员用测厚器对着刀盘一测，发现刀盘居然被磨掉了两厘米！
隧道工地办公室
[豹子和太阳匆匆进入办公室。
太 阳 甲方打算换掉我们，经过竭力争取，我们立下军令状，甲方答应给我们三个月时间，三個月！如果三个月到期，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我们就被换下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公司丢掉了自己扛了多年的金字招牌，在业界同行面前留下一枚笑柄。
豹 子 书记，昨天我们正在换异型刀具，如果刀具的问题解决了……
太 阳 没有如果，必须成功。
豹 子 是的。
太 阳 当然，这种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对你来说更是新情况。当初我力挺你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有些同志认为你还是嫩，跟这个项目匹配有点勉强。我知道这个项目有难度，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难。 豹 子 书记，我会好好想办法，绝不放弃。
太 阳 这一段你跟铁锤联系过吗？
豹 子 联系过。
太 阳 你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吗？
豹 子 不知道。我师傅他怎么了？
太 阳 他身体有毛病，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危险起来也是很危险的。
豹 子 我还以为师傅从这个工程退出，是去筹备新项目去了。
太 阳 铁锤不愿意离开这个项目，是我力劝他回去休息的。一方面是对他身体状况的考虑，一方面是我想让你单独挑担子。
豹 子 书记，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绝不让公司在这个项目上丢了金字招牌。
太 阳 豹子，大家都说你聪明，我也非常希望你的聪明能够让难题迎刃而解，但是，很多时候事情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决定，让铁锤再次出任项目，来做你的后援。
豹 子 铁锤师傅的身体……
太 阳 可是现在怎么办？你说说看，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
豹 子 书记，你看，我还没有败下阵来呢，我可以自己挺过去的。
太 阳 豹子，我明白你的心思。我比你进公司早十几年，为什么我会把陪儿子的时间都拿来扑到项目上，对家庭不管不顾？你也一样，你40岁了，没有结婚成家，这当然与你自身条件好、要求高、挑剔有关，另外还跟我们工作的性质有关，我们这份工作它没有阳春白雪的浪漫，它很实在，它经常出差、不着家，但你不还是乐此不疲吗？为啥？因为我们男人需要找到一份社会存在的价值，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豹 子 是的，书记，我要是败下阵来，也就找不到社会存在的价值了。
太 阳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呢，眼下你要放下个人名誉的小九九，从公司整体利益出发，在我们公司，没有一个项目的荣誉或者失误是属于某个人的，相反它们是属于所有人的，因此你再死扛就是不理智，明白了吗？
豹 子 我明白，可这等于……当众宣布了我的失败，你知道，人们经常悄悄失败，可当众失败需要高情商，但我的情商……一直是我的死穴呀。
太 阳 正是点你死穴的时候，没有比它更好的时机了。（下）
豹 子 太阳书记……
[温妮上。温妮跟豹子并没有真正碰面，他们演示聊微信。
温 妮 豹子，我给你一个不虚的，你听不听？
豹 子 什么话也不说，一个问号。
温 妮 “无损切削”你不感興趣吗？高速运转的金刚石可以切割任意坚硬的物体，它不受切割物体形状的限制，可以进行对角线、竖向、横向等任意方向的切割，被切割体能在平稳状态下被静态分离，冷却水将研磨后的碎屑带走，产生的循环水可以重复利用。实现“无损切削”的秘密，我找到了。
豹 子 一个问号，接着一个傻笑。你确定不是忽悠？
温 妮 你来读博士，我就告诉你。
豹 子 别扯了，这是世界性难题，你吹牛也不能吹一个小点的，听起来更靠谱一些？
[温妮下。灯渐暗。
[播放影像：中央监控室内，各种监控数据在监视屏上闪烁。
豹 子 铁锤师傅走马上任了，他一到现场，便一头扎进盾构里，他详尽地了解施工中遇到的困难。我发现，他不再依据往日的经验了，他明白，这次碰到的问题的严峻性。
隧道工地 中央监控室
[豹子和铁锤上，他们一边走一边讨论着。
[豹子和铁锤坐在监控器前讨论，看样子他们遇到的问题很棘手。小山东默默地在一旁看监控。
铁 锤 通知各个部门，不能推了，马上停下来。
豹 子 又停下来？
铁 锤 对，停下来！重新检查一遍设备，找原因。
豹 子 师傅，昨天才检查过。这个推进速度虽然慢，但盾构还在走，把这一段推过去也许前面就容易了。
铁 锤 你怎么知道也许前面就容易了？
豹 子 我想……
铁 锤 我最不想听你说也许、可能、差不多这些词，你的依据是从哪来的？
豹 子 我们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铁 锤 比如哪一个？你说说看。
豹 子 我说的是类似情况，不是绝对一模一样。
铁 锤 我不想听到的词，还有“类似”，（摸左胸）我去隔壁躺一会儿，半小时，有事随时叫我。
豹 子 好。
[铁锤下。
小山东 现在通知各部门停下来？
豹 子 我想想……
小山东 你想想？难道纪总的话你也敢不听？
豹 子 唔，再推十分钟……我感觉速度正在慢慢递增，也许十分钟过后就能离开这个倒霉的土层了。 小山东 （学铁锤口吻）我最不想听你说也许、可能、差不多、类似这些词。你的依据是从哪来的？
豹 子 去去去，别给我添烦啦。
小山东 你想好了，我可是提醒过你了。
豹 子 就这么着。铁锤师傅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这么一回，那时候是德国专家，德国专家很较真，铁锤师傅主张在刀片变形的情况下仍然推进，后来证明铁锤师傅说得对，有时候靠的就是感觉，知道吗？铁锤师傅现在年纪大了，谨慎过分了。
[温妮上。她穿着那种粉色系的毛巾睡衣，她拨打手机。
[豹子手机响，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就摁掉了。温妮再打，豹子无奈地接听。
温 妮 你有空来看看我吗？我生病了，一个人，挺难受的，想起来喝杯水，都起不来，发烧了，40度，昏昏沉沉的。
豹 子 我在上班，走不开，很抱歉，你找别人帮忙吧。
[温妮下。
[传来一声异响，很刺耳，接着戛然而止。
[铁锤阴沉着脸，上。
铁 锤 谁让继续往前推的？豹子，豹子！
[豹子颓丧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豹 子 是我……
铁 锤 欲速则不达。你们这些蠢货！
[铁锤匆匆下。
[豹子呆立。小山东转过身来，无声地望着他。豹子也转身，两人对视。
小山东 怎么办？
温妮家的客厅
[温妮穿着粉色系的毛巾睡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半醒状态。吴大鹏在她旁边忙活着，扫地、拖地、擦桌子。客厅里凌乱不堪，很不干净，地面上放着几个打开的塑料袋，搞不清装着啥，看样子放了很久，沙发旁边的垃圾桶内的垃圾都快满溢出来了，旁边还扔着用过的纸团，旁边的椅子上有几件穿过的衣服，在椅背上耷拉着，一只穿过的卷曲着的袜子不争气地掉在地上……总之，这是一个邋遢人的房间。
吴大鹏 （拖地）我的大小姐啊，你也太不收拾啦，我知道你是伟大的科学家，不是家庭妇女，但你这个房间（四下看看）……还是有点出乎我意料啊！
温 妮 （半梦半醒）你在跟谁说话？
吴大鹏 跟我自己呀。你醒了？好些了吗？
温 妮 （坐起来，看了看）我还以为有谁来了。
吴大鹏 谁来了？你还约了人吗？
温 妮 没什么，我睡糊涂了。（重新躺下去，接着睡）
[吴大鹏端着一杯水，先在自己脸上贴了贴，试了试温度，然后才递给她。
[温妮喝了，又递还给他。
温 妮 你走吧，我没事了。
吴大鹏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额头还這么烫呢，还说没事。我看着你，等你好了，我再走。你放心睡，我就在你旁边规规矩矩地呆着。你要是想睡得更踏实些，就去卧室，把门反锁了。
温 妮 （动了恻隐之心）你为什么要找我？我明年就四十了，一个女人四十了……
吴大鹏 我么？我还真的不缺女人，嘿嘿，说得俗一点，你可别生气啊，按照我的资产和条件，比我小十几岁的女人要跟我的多的是，可我心里忘不了你，你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梦。
温 妮 梦？哈哈，对，它就是梦，它不现实。
吴大鹏 怎么不现实？我都为你来了，你就在我面前，我们都是自由身。我说的梦是梦想的梦，你是我的梦想。
温 妮 我想单独呆着，要么你去忙你的吧，我已经没事了。
吴大鹏 我的伟大的女科学家，你烧都没有退，我怎么放心得了你？
温 妮 不要再这么调侃地称呼我，叫我名字，不然我会生气的。
吴大鹏 怎么了？名至实归呀。
温 妮 有可能我就是一个梦。
吴大鹏 你是我的一个梦，这个梦只属于我。
温 妮 有时候我怀疑，我念这么多年书到底有什么用？难道就是挣学历资历，让别人喊我一声博士科学家？我到底能真正影响多少人？我对社会的贡献是什么？
吴大鹏 你的贡献太大了，太了不起了，你的论文在世界最顶级的杂志上发表。
温 妮 这些没用。我甚至连我的家都收拾不好，一顿正儿八经的饭都做不来。
吴大鹏 你不需要做这些，做这些把你浪费了。
温 妮 我连生活都不懂，我怎么懂得这个世界需要什么。
吴大鹏 生活？简单得很，挣钱花钱，吃喝拉撒睡，当年比我牛逼得多，给我生意做的人，都走掉了好几个，人啊，说没就没了，所以呀，该吃吃，该喝喝，能舒服就舒服一点，不要去想那么多。
温 妮 唉，想跟你说点正经的呢，都说不下去。
吴大鹏 我懂你，我太懂你了，只是我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地过。你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现在的你跟平时的你不像，很不像，不过，我也喜欢你现在脆弱的样子。
温 妮 不说这些了，我真的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你请回吧。
吴大鹏 你父母又去旅游了？
温 妮 啊？我父母去旅游了，我什么时候说过？ 吴大鹏 噢，我很高兴，你父母并没有去旅游，可你仍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来照顾你。
温 妮 他们随时可以来照顾我，你请回吧，我要洗澡啦，不方便。
吴大鹏 好吧。你需要我随时招呼一声，我马上就到。
[温妮的手机响了。手机放在距离吴大鹏更近的地方。吴大鹏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豹子。他才将手机递给她。
[吴大鹏磨蹭着不走。
温 妮 （接电话）我好多了……嗯嗯，理解……谢谢，遇到什么问题了……我来帮你想想办法吧……也许我能行呢……没事……我马上出发。
吴大鹏 哦，我知道了，你不光给我打电话了，也给豹子打了。
温 妮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样做。
吴大鹏 你想测试一下豹子吧？
温 妮 啊，我会是那么想的吗？
吴大鹏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知道不用测试我，我一定会来，即使豹子不来，我也会来。
温 妮 我这么想很糟糕吧？
吴大鹏 糟糕的是他没来，我来了，他不会来，他经常放人鸽子，包括对你，而我，我随叫随到。更糟糕的是，他没有来，而你这会儿还要赶到他那儿去。
温 妮 我去工地是看工程，不是个人私事。
吴大鹏 （沮丧地）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我走了。
温 妮 等一下，今天要谢谢你。
吴大鹏 完全不用。我不希望你对我说这两个字，最好永远别说。
[吴大鹏下。
[温妮愣了一会儿，接着拿起手机当作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左右端详起来。
[灯暗。
[播放影像：正在施工的隧道内，工人们正默默而紧张地进行手中的工作，只听得见各种设备运转的声音。
隧道工地 中央监控室
[温妮一个人坐在监控室里，她对着墙上的一个镜框注视，用手把它掰正。小山东上，看见温妮有些意外。
小山东 你好。
温 妮 你好。出什么事了？
小山东 唉，事情不小呢！
温 妮 怎么啦？！
小山东 你保密啊。豹子不听铁锤师傅的话，继续推进，结果盾构刀片变形厉害，泥浆倒流，这时候铁锤师傅上前徒手换下阀门，泥浆溅了一头一脸，接着铁锤师傅晕倒了。救护车来了，把铁锤师傅接到医院里，还好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目前需要观察一下。
温 妮 豹子他人呢？
小山东 他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
[燈光变换。温妮和小山东隐没在暗处。
[接近台口的区域亮了，豹子和太阳上，分站舞台两侧。
太 阳 豹子啊豹子，我这回真的是看走眼了，你这么干，觉得很爽很嗨，是吗？
豹 子 我想试试……
太 阳 你试个屁！你写检查，明天召开全公司的在线会议，你当众做检讨。
豹 子 好。
太 阳 还没有完，工期紧张，你把近期数据和方案移交，我们考虑换人。
豹 子 书记……这个是已经决定了，还是正在考虑之中？我保证一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再也不会出任何问题了，我拿人格担保。
太 阳 你拿人格担保？
豹 子 是的，我拿人格担保。
太 阳 这个也在检查里写下来，记住了，你是个男人，在我们这儿从来没有男人说话不算数的时候。你这家伙，不给你足够的压力，还真不行。
[灯光变换。回到中央监控室。
[豹子和太阳隐没在暗处。
温 妮 豹子这回得教训了吧？
小山东 好像你很希望他出事。
温 妮 是吗？你这么认为？（稍顿）那个镜框里是什么？
小山东 《上海宣言》。
温 妮 我知道是《上海宣言》，那下面是谁的签名？哪位世界级的大咖？外国人的签字很潦草，第一个字母是L ，最后一个是S……中间怎么都看不清，是谁啊？
小山东 你自己问豹子吧。（拿桌上图纸，下）
[灯光变换。温妮隐没在暗处。
[另一区域，护士推着病床上的铁锤上。灯渐亮，这里是他的病房。护士给他量完血压，下。
[豹子和太阳表演区，亮。
豹 子 我想进去看看铁锤师傅。
太 阳 你觉得现在进去合适吗？他本来都平静了，你去了又会把他的情绪调动起来。
铁 锤 没事的，让他进来吧。
[太阳下。豹子进入病房。
豹 子 师傅，我没有脸进来见你，但是……
铁 锤 （开玩笑）这下可好，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体有毛病了。
豹 子 师傅，你骂我吧…… 铁 锤 （继续开玩笑）要是我老娘看见刚才那一幕，看见我被喷得一头一脸泥浆，她宁愿把我关在家里养起来，也不会再让我干这个活了。
豹 子 师傅，我真混蛋……
铁 锤 行了，事情都过去了，我还好好的，眼睛没瞎，耳朵没聋，都好好的。你快回去，工期赶得紧，我明天就回来。记住一点，经验是靠时间和失败换来的，要总结，要反省。
[豹子点头，无语。灯暗。护士推着铁锤下。
[灯光变换。回到中央监控室。温妮站在镜框前注视。
[豹子上，他脸色阴郁且疲累，看到温妮有些意外，随即镇定。
豹 子 你还真来了。你真以为你能帮上忙啊？嘁！
温 妮 担心你，不可以啊？
豹 子 受不起。
温 妮 你总是运气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宠着你。
豹 子 那是你。
温 妮 豹子，你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你身上还差那么一点点东西，我也说不清是什么。
豹 子 你直接开骂吧，不要绕圈子。
温 妮 你有一种我北京姥爷说的“浑不吝”的味道，就是一个人啥都不在乎，别人拿你没办法，也对你没法完全放心。
豹 子 说得对，继续。
温 妮 但是你天生人缘好，别人又会忍不住喜欢你，所以你这个人就让人很为难。
豹 子 为难什么？
温 妮 到底是接近还是远离呢？
豹 子 （听出了弦外之音）算了，真诚地让你骂，你却主动放弃。
温 妮 （真诚地）你的黑眼圈有点吓人。
豹 子 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关系？
温 妮 哎，你哭过了吧？
豹 子 你神经。
温 妮 看来你还算不上真正的“浑不吝”。
[稍顿。
温 妮 那个《上海宣言》上是谁的签名？
豹 子 一个我最佩服的人。
温 妮 谁呢？国家总统？世界科学家？中科院院士？
豹 子 不告诉你，我的秘密。
温 妮 最近你打什么游戏？
豹 子 你走吧，今天我真没有心情跟你闲聊。
温 妮 你有时间打游戏，你就有时间读博士，你应该来。
豹 子 中美贸易争端还在继续，英国脱欧，美国实行单边主义，美国与朝鲜关系改善，谈判重启……
温 妮 你对“无损切削”没兴趣吗？你不觉得它值得研究吗？它对你的工程没有实际意义吗？你好好想想，就算你自己不需要文凭，也算是给那些宠你的人们，你的师傅、你的书记，你隧道里的小伙伴们，用这个来回报他们吧。
[停顿。
豹 子 我想了想，还是……
温 妮 不来？
豹 子 来！
[温妮松了一口气。
[播放影像：隧道内，施工人员的作业场面，中远景。
[ 声音： “汩汩”的水声，如同一股潜流在奔騰。
铁 锤 听到水响声了吗？ 大家都听到了吗？
[ 幕后声：听到了……听到了……我们听到了……我们也听到了……
豹 子 （跑上）怎么会有水声？到底出了什么事？
铁 锤 立即关闭盾构机法兰罐舱门，将盾构机刀盘和法兰罐与后方隧道隔离！生命高于一切，安全，是一切的保障，有了安全，才有资格去谈其他。
[字幕： 两个月后，工程倒计时一个月。
黄鱼面馆
[上次温妮和吴大鹏被放鸽子的那家黄鱼面馆里，他俩仍坐在同样的位置上，等豹子。
吴大鹏 为什么都是我们等他？这家伙每次迟到，也太不公平了。
温 妮 我们总是显得很闲，不是吗？
吴大鹏 有什么好忙的，那叫穷忙。
温 妮 才不是呢。外面正在建的，是一条东西贯通的地下隧道，自东向西，自西向东，分为上下两层，四年以后通车，从闵行到杨浦，原来行车需要一个多小时，现在只要三十分钟。
吴大鹏 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什么大型工程不能干？只是工程的质量……
温 妮 他们施工的隧道穿过地下，地面上的建筑物的沉降保持在10毫米左右，国际先进水平也不过如此。
吴大鹏 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看来你的第一届博士生，这名弟子挺让你自豪的。
温 妮 科学对人类有用，才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吴大鹏 爱因斯坦说的？ 温 妮 不，是我。
[吴大鹏夸张地鼓掌。
温 妮 够了，你并不幽默。
[吴大鹏尴尬地停止。
[穿着工作服的豹子，匆匆上。
豹 子 你们点单了吗？
吴大鹏 你看看，你这家伙今天又迟到了一刻钟。
豹 子 抱歉，我们工程队大家轮班吃饭，算不准时间。
吴大鹏 理由充足。我去点单。
[吴大鹏下。
温 妮 工程还顺利吗？
豹 子 正常。
温 妮 我开的几本书，你都看了吗？
豹 子 看了。
温 妮 感觉怎么样？
豹 子 目前没什么用处。
温 妮 你读书就那么实用主义？
豹 子 对，如果不能解决眼下面临的问题，对我来说就是无用的。
温 妮 那是你自己目光短浅了。
豹 子 我承认。我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问题，我只能面临问题时解决问题。而你当初提出的“无损切削”的课题吸引了我，它几乎是眼下和未来所有项目都面临的问题，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
[吴大鹏重新回到座位上。
温 妮 才入学一个月，你着什么急。
豹 子 不是我想着急，是每天的时间有限，工程每天都在逼迫我们解决问题，我不得不把时间都花在上面。
温 妮 难道你被学习耽误了吗？
豹 子 也不是，是时间管理的紧急性排列。
[服务员端着面上来。
温 妮 那我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无损切削”的谜底我现在真还没有头绪。
豹 子 可你之前说，你已经有眉目了……
温 妮 我误以为我找到了眉目，后来很多次的实验数据出来，我发现，我那个算法是错的。
吴大鹏 （打圓场）看，这雪菜黄鱼面能鲜掉你的眉毛，乳白的汤、筋道的面、鲜美的小黄鱼，不然，怎么说它是上海人的一碗心头好呢？有吃就吃吧，饭桌上别想那些烦恼的事啦。
[稍顿。
豹 子 我想……我还是退学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目前我都没有条件读下去。
温 妮 唉……叫我说什么好呢？
吴大鹏 豹子，你烦不烦？！
温 妮 （难过地）让他说下去。
豹 子 甲方给我们的工期只剩下一个多月了，这是我的实际情况，希望你能原谅。
温 妮 （对吴大鹏）抱歉，我想跟他单独谈一谈。
[吴大鹏端起自己那碗面，去了一张稍远的桌子。
温 妮 我们的分歧在于未来与眼前哪个更重要。在这一点上，你跟我的意见恰恰相反。我们做科研的人必须要着眼于未来，而你只看到现在，没有看到未来。
豹 子 未来是个什么东西？未来它是由现在构成的，明天是今天的未来，如果今天的问题都没有解决，那明天就只好瞎扯淡。
温 妮 你是说，我没有能解决今天的问题？
豹 子 我只知道，我今天的问题是什么。
温 妮 如果我只是瞎扯淡未来，没有考虑现在，那我早不在这里跟你空耗了。
豹 子 未来到底用什么来验证，还不是用今天吗？
温 妮 你的话只对了一半。未来是一个前瞻性的词。你们的工程是立足于未来，还是现在？你们的工程是百年大计，还是十年大计，五年大计？
豹 子 你偷换概念了。
温 妮 如果你只看到眼前，你很快就会OUT了。
豹 子 我是用现在来展望未来。
温 妮 不对，你已经OUT了。如今的时代，是未来决定现在，而不是现在决定未来。从未来倒推回来，你才知道你今天应该做什么。
豹 子 做什么，你说说，别卖关子。
温 妮 及早发现别人没能发现的问题，看起来属于未来的某些问题。
豹 子 所以，关于“无损切削”，我希望你能尽早有点儿眉目。
温 妮 因为工程进度的压力，加上施工中遇到困难，你耐不住性子了，于是想把压力转移，说出要退学的话。
豹 子 这么轻易就下结论。你做过工程吗？你知道做工程是怎么一回事吗？
温 妮 遇到了麻烦就解决啊，不是你自己刚才说的吗？
豹 子 我是在解决啊，我不是为了更好地解决吗？
温 妮 那不就完了？ 豹 子 你没有做过工程你不知道，一旦工程开工，工期没停，整个人也就停不下来，白天黑夜脑子里都是这个。
温 妮 可你不是还是有时间打游戏的吗？
豹 子 我没法跟你再说下去，不管怎样，退学这事我已经决定了。
温 妮 出尔反尔啊？起码的做人準则有没有？你……你这个混蛋。
[灯暗。
隧道工地 中央监控室
[豹子在屋内走来走去，很不安的样子。铁锤和小山东端着食堂的不锈钢餐盘默默地吃。另有一个盛了饭菜、还没有动过的不锈钢餐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那是豹子的。
铁 锤 （对豹子）吃饭、吃饭，先吃饭，专时专用。
小山东 你别再走去走来的了，搞得我们头晕。
豹 子 我吃不下。
铁 锤 吃不下也得吃，人是铁饭是钢。
[豹子坐下吃饭，闷着头扒得飞快。
[太阳上。
太 阳 豹子，你吃饭跟抢似的。
小山东 他刚才还说吃不下呢，看看。
太 阳 压力太大了。
铁 锤 用压力来反弹，还能有什么办法？
太 阳 对，铁锤师傅这话我严重同意。昨天我看我儿子打游戏，虽说那是娱乐，但也是压力，可还打，不吃不睡也打。为什么？
豹 子 没有压力就不好玩了。
铁 锤 这是男人说的话。
小山东 书记，你允许你儿子打游戏了吗？
太 阳 不光允许，我现在和他一起打啊。
小山东 是吗？在我印象中，你们，包括铁锤师傅都很反感游戏。
铁 锤 你们打游戏熬夜，第二天还要上班，我们当然反感了。
太 阳 我没有办法，他青春期，原来我陪得少，没有陪，现在是为了讨好他。对游戏我哪里真有兴趣？我巴不得睡觉呢。
豹 子 说到游戏，我想起来了，你们都过来。
[三个人都懵了，走过去。
[在豹子的叙述中，铁锤、小山东、太阳配合用形体演示。
豹 子 我想起我跟小山东曾经玩的一款游戏，那是一款寻找时间差作案的游戏。同理，如果让三组人分别在盾构两个法兰罐之间穿梭，不就可以节省更换刀片的时间了吗？也就是说，有一个后备队员一直都在场上……
[铁锤、太阳、小山东消失。豹子进入隧道施工现场。
[播放影像：隧道施工现场。
豹 子 然而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应付……
铁 锤 一次就把事情做成，那种情况我极少遇到，那是撞大运，我的运气从来没有那么好。
[技术员上。
技术员 小胖子从法兰罐掉出来，人落到隧道井里
去了！
豹 子 什么？
技术员 法兰罐空间狭小，小胖子被挤到隧道井里去了！
[铁锤、豹子、技术员跑下。
[工地现场。铁锤、太阳、小山东等众人，上。
铁 锤 想当然是要吃苦头的，这个方案给我停止，进行优化改良。
太 阳 人身安全高于一切，其次才谈得上质量，最后才来谈工期。杜绝一切偶然性，把事情做死做实，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豹 子 （旁白）铁锤师傅想要跳下隧道去救小胖子……
[铁锤迅速地脱衣服。豹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豹 子 师傅，让我去。
铁 锤 你在上面安抚好大家，给我等着。
豹 子 师傅，你的身体……我比你年轻啊。
铁 锤 放开。
[豹子放手，铁锤跳下。
[灯暗。
[灯再亮时，观众可以看见铁锤和豹子呆在暗黑的、没有完工的隧道井里，四周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他们安全帽上自带的小灯发出的光。他俩小心翼翼地站在边缘处，拉着手，防止从边缘处继续往下滑。他们的说话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发出奇怪的回响。
铁 锤 你跟着我跳下来干什么？卡在这黑洞洞的井里好玩吗？
豹 子 师傅，我不放心你。
铁 锤 一个人下来就够了。我让你别下来，你就别下来。
豹 子 馊主意是我出的，小胖子掉下来是我的责任，该我下来救他。
铁 锤 现在小胖子已经安全回到地面上去了。豹子，我一直搞不明白，在这个工地，不要说我是你师傅，就只说我是你的上级吧，为什么你有时候不听我的指令想当然呢？上次我一再跟你说，不能再推了，不能再推了，可你就是不听，我一转身，你又继续干起来。
豹 子 师傅，我一直没有好好地跟你道个歉……这些天，晚上我一觉醒来，一身大汗，还在做那个法兰罐的噩梦。 铁 锤 豹子，算一算我们师徒也有近二十年的交情了，时间过得快吧。我在想，你是因为我是你的师傅才尊重我呢？还是因为我铁锤这个人尊重我？
豹 子 说实话吧……两方面都有，师傅，我在你家吃的饭，加起来也够养大一个孩子的了。
铁 锤 这些都不说了。我没有孩子，你来家里你师母和我都高兴。两方面都有，嗯，你還真说了实话。你的尊重是表面的，你连我的指令都不听，说明你在心里并不尊重我。
豹 子 不，师傅，千万别误会。我承认，我有虚荣心、急功近利、想出成绩，想要周围的人都服我，这些是我的问题，但它们丝毫不损害我对你的尊重。你是我最尊重的人。
铁 锤 豹子，师傅老了，也快退休了，我们那个时代没有你们的学习条件和眼界，当年我跟着德国专家学开盾构，我靠的是死经验，必然会慢慢落后。你居然能把打游戏和工程联系在一起，你比我强，那是一定的。想到这一点，我从心里高兴，你就是看不起我，也没啥，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代总比一代强，我完成我的任务了。
豹 子 （五味杂陈地）师傅……
铁 锤 我手心里的汗，沾了你一手吧？今天给了我们一个亲密接触的机会，从来没有过。
豹 子 （五味杂陈地）师傅……
铁 锤 豹子，从我这边，看得见机械臂正慢慢落下来，我们马上就能上去了。（豹子正在发呆）喂，不要娘娘腔，小心别人看见。
[照在他们脸上的光线越来越亮，接着，有几个人上来，将围住他们。
时光隧道咖啡馆
[吴大鹏和温妮拎着从商场里购物斩获的大包小包，走进咖啡馆。
[温妮条件反射地走到窗前的位置上，坐下。吴大鹏正欲挨着她坐下。
温 妮 你坐对面吧。
吴大鹏 为啥？我想靠着你坐。
温 妮 （迟疑了一下）挤着不难受吗？
吴大鹏 一点不难受。
温 妮 对面说话也方便啊，不然要扭着头。
吴大鹏 好吧。
[吴大鹏不情愿地挪到了她对面，从购物袋里取出一个女士包包。
吴大鹏 （喜滋滋地）你再试试，给我看看。
温 妮 行啦，刚才在店里都试过了。
吴大鹏 这一款上海还没有呢，我在美国的店里预定的时候，店员跟我说，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在买，中国人有钱。
温 妮 能不能退了？
吴大鹏 什么？你说什么？退了？
温 妮 我不想要，跟我不配……
吴大鹏 怎么会？没有比你更配它的了。
温 妮 给人家看见，会想多了，想我是从哪儿来这么多钱买这种包包。
吴大鹏 你就告诉他们，男朋友买的……未婚夫买的，怎么啦？
温 妮 哈哈，一个包就把我订了？这也太可笑了！
吴大鹏 （震惊、恼怒）那什么是不可笑的，你能告诉我吗？（缓和下来）好好好，随你吧，你要是真的很烦恼，就送人吧。
温 妮 你以后别给我送这种礼物了，我真不需要。
吴大鹏 行行，我知道了，别再说了。
[背着电脑包的豹子上。他难得没有穿工作服，而是夹克衫和牛仔裤，显得帅气。
[吴大鹏对着服务员打响指。温妮无聊地翻弄桌上的广告单页。服务员向他们走过来。
豹 子 哦，好巧呀，你们是在等我吗？（对服务员）美式不加糖，谢谢。
吴大鹏 又来喝免费咖啡了？
豹 子 反正你有钱。你看，买了这么多东西，还都是奢侈品。
吴大鹏 羡慕嫉妒恨啊？
豹 子 一点不错。
[温妮拿起广告单页，假装看得很认真。
豹 子 （对着温妮手上的单页努努嘴）你们昨天去看话剧了？
吴大鹏 啊？（开始撒谎）呵呵，对呀，剧院挺棒的，一点不比美国差，国内的硬件都没问题，就是软件跟不上。
豹 子 你们这种人才回来填补软件的空缺吧。
吴大鹏 哼哼，你真幽默。 （诗歌式朗诵）
“对于人生
我心动的
不过是它的形式，
和那渲染故事的手法。”
[服务员端着咖啡上。
豹 子 （嬉笑着）我猜，你们看的话剧，是莎翁名剧，《雅典的泰门》之类的吧。
吴大鹏 什么太闷？
[吴大鹏和温妮纳闷地望着豹子。
豹 子 （朗诵莎士比亚经典台词）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这个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诅咒的人得福，它可以使黄脸寡妇重做新娘，啊……你可爱的凶手……
[正当他得意忘形地念诵着，温妮反手将桌上的咖啡杯向他推去……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豹 子 （抖着被咖啡打湿的衣服）好，没事，很好，谢谢、谢谢老师。
[静场。
隧道工地
铁 锤 改造盾构机我们足足经过了两个月，今天复推，当天掘进距离达到4环，之前每天一环都不到，我们成功了。
[豹子、小山东、大高个施工队员、戴眼镜的团总支姑娘，矮胖工程師、斯文技术员，两名工人，上。
[大家击掌相庆，欢呼，“成功了”“继续推进了”。
豹 子 隧道人只进不退。
[在豹子的想象中，温妮上。
温 妮 隧道人只进不退，只进不退，好，真好！可你呢，你为什么要退了？
[豹子躲避，温妮逼近他。
温 妮 问你呀，你为什么要退？你能算得上真正的隧道人吗？
[豹子逃走，温妮追下。
[灯暗。停顿。
隧道工地 办公室
[豹子伏在桌上，对着图纸费劲地思考。
[温妮上。豹子没有发现，温妮假装咳嗽一声。
豹 子 （抬起头）不是说好不见的吗？你怎么又来了？
温 妮 你说话难听的毛病要带进坟墓吗？
豹 子 你之前可没这么评价过我。
温 妮 也许我从来就是被你排除在外的一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豹 子 从来就没有这么开始过，也就谈不上结束。
温 妮 好吧，我今天来，长话短说，你不能退学。
豹 子 我不是那块料。
温 妮 你退学了，对我影响很大，我会失去再招博士的资格。
豹 子 唔，那我成罪人了？我怎么就落入了……嗨，我想想吧。
温 妮 你读博士这件事，已经在我们各自认识的人的圈子里可以说世人皆知，你为我想想，多少为我想想吧。
豹 子 别搞笑了，我们又不是大人物，值得别人大惊小怪的？
温 妮 我求你照我的要求办。
豹 子 我怕我是个不合格的冒牌货。
温 妮 隧道人里面没有冒牌货。
豹 子 我怕被我搞砸了。
温 妮 如果你退了，你自己打脸了，明摆着你就是了，你也就成了隧道人里面的冒牌货。
[豹子装作没有听见，他站起身，拿起图纸，匆匆出了门。
[温妮懊恼。她独自站了片刻，走过去将墙上《上海宣言》的镜框拿下，用自己脖子上的丝巾裹了，拿着，下。
[豹子上。他环顾四周，确认温妮已经走了，得意而轻松地哼起小曲，这时一眼看见墙上少了个东西，他奔过去，对着空的墙发呆。然后，他奔向窗户。
豹 子 （对着窗户外）温妮，温妮！
[温妮早就不见了。豹子失望地退回，苦笑着摇头。
[灯暗。
[灯再亮时，是隧道工地外的平地上。
[温妮从一侧上，太阳从另一侧上。两人撞见。
太 阳 科学家，别老想你的学术论文，走路看着点。
温 妮 书记真会开玩笑。
太 阳 找到豹子没有？
温 妮 我不是来找他的。
太 阳 哦？豹子要是欠作业，你跟我说，我扣他工资。
温 妮 我才不管呢，他又不是小学生。
太 阳 你知道怎么对付我们隧道人吗？
温 妮 对付？哈哈哈，好呀，请指教。
太 阳 你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温 妮 当然。
太 阳 （故弄玄虚地）我把我们的战略战术告诉你，你不要外传。
温 妮 当然。
太 阳 （神秘地）你只要知道了，就有办法对付他了。（顿）我们的战略是“突围”，战术是“只进不退，以攻为守”。
温 妮 你说的是“孙子兵法”吗？
太 阳 它不是小花招，而是大战略、大智慧。
温 妮 求指教。
太 阳 所谓突围，就是先认输，先假定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温 妮 跟谁认输？被谁包围？
太 阳 敌人。
温 妮 敌人？谁是敌人？
太 阳 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敌人，它是困难或者竞争对手，多数时候，你自己就是自己那个看不见的敌人。
温 妮 嗯……基本理解，然后呢？
太 阳 然后进行充分地准备，目的是做强你自己。 温 妮 然后呢？
太 阳 然后勇往直前，一战而胜。记住，是一战而胜，不是百战百胜。
温 妮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太 阳 那你厉害，你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温 妮 不，不，别听我瞎掰，我从来没有先认输的时候。你说的这些，豹子他做到了？
太 阳 没有。我们都还在做到的路上。
温 妮 以前我觉得，只要是我想要做到的，我都能做到，可现在我也会碰壁。书记，我问你，豹子他最怕的是什么？
太 阳 最怕什么？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他怕的多了去了。
[温妮扯下纱巾，将镜框展开。
温 妮 这上面是谁的签名？跟豹子什么关系？
太 阳 你为什么想知道？
温 妮 我问过，没有人告诉我，他自己也不说，我感觉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太 阳 他自己都不说，我也不好兜底了，不过我可以透露的是，这是他最佩服也最喜欢的一个人。
温 妮 男的女的？
太 阳 男的，我以人格担保，这是个大男人。
温 妮 跟他什么来头？
太 阳 一位长者，除了他父母，他最尊敬的一个人。
温 妮 好啦，我明白了，谢谢，不要告诉豹子我们谈过。我走了。
[分手。一个走出工地，一个走进工地，然后消失。
[播放影像：隧道打通的那一天，大伙欢呼、跳跃……隧道人庄严站立，举起右手敲击左胸两次……
酒店套房
[房间里的电视上正在播放隧道打通的新闻：继4月19日长江右线盾构“三阳号”胜利抵达接收井后，6月9日， 左线盾构“开泰号”破洞而出，标志着本市地铁7号线长江路越江隧道全线贯通。至此，历经700多天的艰苦奋战， “世界级难题”终于被攻克……
[正在冲咖啡的吴大鹏被吸引，他走过来认真看，并开大了声音。
吴大鹏 世界级难题终于被攻克……不错啊……有出息。
[电视上，记者正在现场播报：越江隧道终于打通了，作为国内最大直径的盾构法隧道，在施工中上海隧道经历了从来没有碰到过的突发情况，光是各式刀具就换了2000多把，换刀次数接近200次，全世界都没出现过的突发情况都在这里出现了。
[吴大鹏呆呆地望着电视，他背对着观众，身影显得特别孤独。接着，他似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然后，他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吴大鹏 温妮，你看到新闻了吧？隧道通了……大事啊……不容易……我知道这个项目的难度……我们去祝贺老佟……毕竟是我们同学参与的项目，不是别人，还是老佟……我想，你比我更激动吧……
[吴大鹏换衣服，下。
[温妮上，与吴大鹏相遇，一起进入下面场景。
隧道工地
[众人上，以演员形体的舞蹈方式，意象化地展现隧道工地的欢腾场面。温妮和吴大鹏进入人群，被这种氛围所感染，他们跟着一起舞蹈。人群渐渐散去，留下铁锤、豹子、吴大鹏和温妮。吴大鹏向豹子走来。
吴大鹏 嗨，真心祝贺你。
豹 子 谢谢。
吴大鹏 幸好你当年没有听我的，要不然今天站在这儿的就没有你了。
豹 子 说不定我们今天已经成了上海隧道的供应商？
吴大鹏 （苦笑，摇头）我在世界各地转悠，虽然多年不干工程，但我知道这个工程的难度，不容易，了不起。
豹 子 其实也没啥，也就是把那位大個子兄弟伺候好，跟着它，在黑乎乎的地底下，一直往前走。
吴大鹏 这压力不是一般的，我知道，老兄。（他拍拍豹子的肩膀）
豹 子 没你想象的那么难，你看，我看起来不老吧？我的工作简单，我只要操心大个子。
吴大鹏 你骗我……不过，其实你也过得蛮好的。
豹 子 怎么，想要重新回到上海隧道工作？
吴大鹏 说真的，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这么多年，我的钱赚得比你们多，但是在别的方面，我输了。
豹 子 我没跟你打过赌吧？
[吴大鹏沉默，笑了笑。
豹 子 兄弟，我的兄弟，转眼我们都中年了，我有时也会想起你……都不容易，你再瞎说，我不理你了。
[豹子打了吴大鹏一拳。
[静场。他俩拥抱了一下。
[铁锤和温妮上。
铁 锤 吴大鹏？是吴大鹏吗，我没有认错人吧？
[吴大鹏转过身来。
吴大鹏 铁锤师傅，你好。
铁 锤 你好。有十几年不见了吧，听说你去美国了？
吴大鹏 惭愧。
铁 锤 怎么这么说话？你今天来得真巧。
吴大鹏 我特意为你们的胜利而来的，另外，我还要跟你道歉。 铁 锤 道歉？
吴大鹏 那时候我在背后给你取绰号，太年轻，不懂事。
铁 锤 有这事？给我起绰号？
吴大鹏：惹你生气的事做了不少。
铁 锤 那时候我也年轻，现在不会了，要不，说说，给我取的绰号叫什么？我们书记还叫太阳呢。
吴大鹏 真诚地跟你道歉。
铁 锤 要是合适，我就用起来。
[氛围尴尬。
铁 锤 你们聊，我先去那边，大鹏，有空多来。（消失）
吴大鹏 再见。
[三人目送铁锤离去的背影。铁锤离去时，两个肩膀一低一高特别明显。
温 妮 （对吴大鹏）你给铁锤师傅取什么绰号了？
吴大鹏 我看他两个肩膀一高一低，就给他取了一个特别操蛋的绰号。
温 妮 真缺德。
豹 子 知道铁锤师傅为什么两个肩膀一高一低吗？他左手拿钢钎，右手拿锤子，那时候他二十出头，就那样干了很多年。我们这一代隧道人比铁锤师傅他们要幸运多了。
[太阳书记上。
太 阳 你们能够想象未来城市是什么样的吗？
众 人 （七嘴八舌）什么样啊？……好像……你说呢……我不知道……
太 阳 未来啊，这些高架桥都不见了，路面上也看不到电线电缆，无人驾驶的共享汽车在地下隧道里行驶，地面上就像一座宁静美丽的大花园，所有历史建筑得到保护，你们这些小朋友们无忧无虑地自由奔跑，上学不再需要家长接送。
众 人 （议论）这样啊？……太好了！……之前就听书记说过……
太 阳 正是对未来的期待，激励我们隧道人奋发工作，我们相信，中国将会成为最早实现未来城市之梦的国家，因为今天的我们，已经站到了世界的中央。
[人们拥上来，舞蹈和旋律将他们淹没。
[灯渐暗。灯再亮时，转入中央监控室。
隧道工地 中央监控室
[小山东抽出一支香烟，递给豹子。
豹 子 我戒了。
小山东 又有新女朋友了？
豹 子 两码事，眼下难得清净呢。
小山东 上次那个不是挺好的吗？你小子就是人心不足。
豹 子 你懂什么呀？瞎三话四。
小山东 那你怎么想起来戒烟了？又没人管你！
豹 子 香烟不是好东西，知道这个道理还要抽？再说，现在到哪都不让抽，很招人嫌的。
小山东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老法师了。
豹 子 没空跟你嘎讪胡。
小山东 你自己慢慢去想，我说的对不对。
豹 子 想，想你个大头鬼，（忽然转向屏幕）注意，有情况了！
小山东 哪儿？怎么啦？（意识到被捉弄）
[两人追逐、打闹……
[豹子站在窗边，忽然被窗外的某种景象所吸引。他停住了。
小山东 怎么啦？（顺着豹子的视线望过去）我说呢，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灯光转换。豹子下。
[前区灯光亮，然而昏暗。温妮上。她穿着隧道人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
隧道内部
[豹子上。温妮已经在这里了。
豹 子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温 妮 （打断他）我知道，女人不能下隧道。
豹 子 是啊，那么谁允许你进来的？
温 妮 我自己，从自我的界限里突围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缺乏实战经验，这一点我认输。谁都知道，在真正的工程师眼里，只有工程，没有男人和女人。我说的没错吧？（迅速摘下帽子，那一头漂亮的长发不见，而是利索的超短发）
豹 子 求求你。
温 妮 我是来揭开世界之谜的，世界级难题的答案就在这个隧道里。我已经想通了，你可以退学，我不拦你。
豹 子 你都已经突围了，那我，我也只好只进不退地进行抵抗，咱们就等着好戏上演吧。[豹子下。
温 妮 （对着他的背影）有本事你就一战而胜吧。
豹 子 （站住）你說呢？别忘了我都在这里干了多少年了，而你今天才来。
[豹子消失。温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铁锤上。这是一个闪回时间，铁锤与温妮在对话。
温 妮 铁锤师傅，你知道这个签名是谁吗？
铁 锤 你问这个干什么？
温 妮 好奇，随便问问，是一位名人，很有名的人？
铁 锤 嗨，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中国老头子，走在街上都没人认识，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温 妮 我还以为是一位大咖级的人物。
铁 锤 瞎三话四，就是个很一般的人，那年他刚刚工作，跟在一位德国专家后面学开盾构，德国专家给他取了一个顺口点的德国男孩的名字，卢卡斯，就这么简单。
[音乐起，也许是巴赫的《哥德堡进行曲》。音乐减弱——
[一束顶光渐亮，在舞台上照出一个空白光区。
[幕后声：2004年，世界工程师大会在上海举行，大会通过了著名的《上海宣言》。宣言明确了工程科技界的使命，认为工程师应该同公众、企业、非政府及政府组织在一起，全身心投入到创建新世界的事业中去。通过运用知识，将资源转化成产品和服务。并在这个过程中，明确保持环境生态系统平衡，确保资源和能源的可持续利用，以促进可持续发展的责任。宣言还指出：工程界的革新和创造至关重要。应促进人员和机构的能力建设，改革现行工程教育及加强继续教育，在课程中纳入社会和道德教育的内容，以提升工程师的人文素养。工程师应该在世界范围的各项工程实践的各个环节中保持职业的高标准。宣言对工程师应承担的社会责任和职业道德都做了严谨明确的规定，是世界各国工程师应当遵循的准则。
[所有演员上场站立一排，举起右手敲击左胸两次。作为谢幕。
[幕落。
豹 子 佟雨峰，40岁，名牌大学工程专业毕业，隧道工程项目部经理。
小山东 胡小兵，30岁，豹子的助手。
吴大鹏 40岁，豹子的大学同学，炒房、炒地发财的生意人。
温 妮 37岁，豹子的大学校友，小师妹，学霸，通过跳级到了豹子班级，如今是大学教授。
铁 锤 纪泓，54岁，豹子的师傅、技术上级，三十多年前中专毕业后到上海隧道工作至今，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科学狂人，热爱工作，直率倔强。
太 阳 张太阳，55岁，隧道公司书记，是一位有家国情怀的人。
另有施工队员、戴眼镜的团总支姑娘、矮胖工程师、斯文技术员、95后战狼队员两名
[舞台提示：舞台上由几个灰色的斜坡式平台，构成向纵深发展的、模拟隧道延伸的空间。硬性平台演绎主线的阳刚、富有男性化职业特有的精神气质;副线的爱情、友情等情感意味，以柔性的灯光来表现;主线与副线之间的跳跃推进，如流水般自然。
[一束顶光渐亮，在舞台上照出一个空白光区。
[幕后声：大约135亿年前，经过“大爆炸”之后，宇宙的物质、能量、时间和空间形成现在这个样子。在这之后过了大约30万年，物质和能量开始形成复杂的结构，称为“原子”，再进一步形成“分子”。大约38亿年前，在这个叫作地球的行星上，有些分子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特别庞大而又精细的结构，称为“有机体”。到了大约7万年前，一些属于“智人”这一物种的生物，开始创造出更复杂的架构，称为“文化”。大约不过是500年前，“科学革命”让历史画下句点，并另创新局。
[“哗哗哗”印刷机开动的声音，以及“哗啦哗啦”翻书页的声音。豹子跑上舞台，他穿着跑步服，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
豹 子 我八九岁的时候，常常做一个梦，在梦里，在深邃灰暗的隧道里，我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你们会说，这是人的某种潜意识，是婴儿在母体里的记忆再现，但是我觉得这是命运给予我的一种暗示，命运它早就安排好了，让我成为一名隧道工程师。现在我会做一个类似的梦，在隧道施工现场，盾构机推进、拼装、再推进，隧道不断延长，我不断地跑，最后轰地一声，我跟着盾构机从一个出口冲出去，自然光亮得晃眼，這一刻我从梦中惊醒……
[豹子跑下。
时光隧道咖啡馆
[咖啡馆一角，温妮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读一本书，落地窗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上海街景，远处有高架桥和轨道交通。穿着跑步服的豹子进入咖啡馆，他打量四周，辨认出温妮，朝她走过去。
豹 子 好久不见。
温 妮 （优雅地合上书）是啊。这么些年老同学也不召见一下我们。
豹 子 哪里敢啊？我们看你，拼命仰着脖子，时间一长脖子是要断掉的。
温 妮 哼，少来。
豹 子 我刚才差点不敢认，你越来越年轻了。
温 妮 我原来很老吗？
豹 子 不，你误解我了，我是奇怪，你怎么做到逆生长的？老实说，你没有去过韩国吧？
温 妮 （忍不住笑了）你给我出钱？
豹 子 哪里轮得到我出钱？要给你出钱的人排着长队呢。
温 妮 排队归排队，愿不愿意还在我。
豹 子 所以嘛，咱们学院的学霸加超级大美女可不是吃素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温 妮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豹 子 不，我是怕闲扯耽误了你的正事，作为业界最年轻的女科学家，你上厕所的时间价值都超过了我们吃饭的时间价值。
温 妮 你再废话我要拿咖啡泼你啦。
豹 子 所以言归正传吧。
温 妮 你急什么呀？女朋友催你啦？
豹 子 对，一打排着长队呢。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温 妮 有几年没见过了，你就不能把跑步的时间分一点给我？你刚才居然还迟到了十分钟。
豹 子 我真诚地跟你道歉，现在请说吧。
温 妮 我忽然……不想说了，还是下次找个机会再跟你说吧。
豹 子 你生气了？
温 妮 没有，是我忽然说不出来了，我们俩……把说话的氛围给破坏了。
豹 子 这可不是美女学霸当年的性格。
温 妮 性格也是会变的，看你面对什么样的人了。
豹 子 不会是跟我借钱吧？我可没钱。
温 妮 你的性格倒真没变。我走了。（起身）
豹 子 真的是借钱啊？
温 妮 你没个正经，那我走了。下次再谈。
豹 子 别那么严肃好吗？咱们老同学了。我看你性格也还没变，一点也没变。我是想着要赶去上班，我们的工程这两天挺紧张的。 温 妮 你去吧，祝你顺利。我们找时间再聊。（边走边说）
豹 子 本来可以靠颜值，却非要靠头脑，这让她一直有点说不清的怪怪的味道。
温 妮 你说什么？
豹 子 我说，你真想急死我呀。
温 妮 我问你一个私隐问题，行吗？
豹 子 我从来不知道还有隐私这个词。
温 妮 那好。你觉得你是一位优秀的工程师吗？
豹 子 （愣了一下）我觉得，我是。
温 妮 恭喜你。
[温妮下。
豹 子 太狡猾了，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隧道工地
[灯亮起，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在隧道工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外面是隧道在建的工地。施工的声音隐约传来。
[书记坐在桌前看图纸，铁锤上。
铁 锤 书记……
太 阳 你坐，工期压力挺大的？
铁 锤 当然，不过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太 阳 我对你放心得很。这是我国第一条公铁合建最大的隧道，工程进行到现在这么顺利，超出了我的预判。
铁 锤 这次工程用了一个巨无霸盾构，在行业里关注度很高，我跟我的兄弟们说，就是拼了命，也不能丢了我们的金字招牌。
太 阳 嗯，金字招牌……我正要问你，你自己那块金字招牌你看好了吗？
铁 锤 （一愣）你啥意思啊？
太 阳 字面上的意思啊。
铁 锤 （误会）我不知道，别问我。
太 阳 我来替你说吧，你从20岁进隧道公司，到现在35年了，你从一个普通的隧道施工工人，到施工队长、项目经理，再到今天的越江工程项目管理部总经理，你开创了超大直径泥水气平衡盾构在中国成功的先河，你还为隧道行业和“管涵顶进工”制定出了通用性的行业规范标准……
铁 锤 太阳，你打住，这会儿我没时间，你也不用在这儿给我開一个人的表彰会。
太 阳 这些谁都知道，不用我说，我说的金字招牌不是这个，而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你的身体。
铁 锤 怎么忽然问起我的身体来了？难道这次体检查出我得了……
太 阳 少瞎说，有人跟我打了你的小报告。
铁 锤 是我的老太婆？
太 阳 对，是嫂夫人。你自己也知道，可为什么还跟我们隐瞒呢？
铁 锤 别听她的，当医生的就喜欢把没问题说成有问题，把小问题说成大问题。
太 阳 心绞痛不是小问题，更不是没问题。我咨询过了，你这个状况必须卧床休息。
铁 锤 我跟你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都好几年了，没事。
太 阳 你这个家伙呀，你隐瞒不报，想搞个工伤，赖上我们吗？
铁 锤 对，我就是想赖上你们，我生是你们的人，死是你们的鬼。
太 阳 你的计划注定是要破产的。豹子这两年进步挺大的，我想跟你商量，让他独当一面。
铁 锤 啥意思？
太 阳 经我们党委讨论决定，让豹子担任此次越江工程的总指挥，你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铁 锤 我不用休息。
太 阳 这是组织的安排。
铁 锤 组织安排也要听取群众意见吧？
太 阳 你说吧。
铁 锤 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也没有孩子，盾构机就是我的孩子，用上海人的叫法，我叫它“小赤佬”，那是1989年，上海地铁一号线施工，那时候我真是个小伙子，才26岁，我第一次看着从德国进口来的9台全球最先进的盾构机，不知从哪儿下手。那时候，我还没有结婚，我就在心里默默地叫它小赤佬，我把它们当成我的孩子，小赤佬……果然后来工期进行得很顺利。
太 阳 兄弟们会把小赤佬照顾好的。
铁 锤 我还有不甘心。
太 阳 你这家伙啊，就一个字，倔。
铁 锤 这次越江工程不止是中国，也是世界罕见的大工程，再过几年我要退休，这辈子我再也遇不到这么大的工程了。除非你们觉得我不合格，要把我换下来。
太 阳 老纪，你的心思我都懂。在我们上海隧道，每一个工程都是大家的，不是某一个人的。
铁 锤 那就是说我小心眼啰？
太 阳 我求你，你回去，就算是给年轻人留点上升空间吧？
铁 锤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为豹子捏把汗，每一个工程都面临新情况，这些年他跟着我做了不少工程，但他毕竟还年轻，见得少，跟我们老家伙相比，不够成熟，如果遇到很棘手的情况，他怎么办？ 太 阳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那天再说，你先管好你自己，老纪，说真的，我见过的人里面，让我尊敬的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铁 锤 行了，别说了。别把我的事拿出去说，我不想让人以为我老纪报废了，没用了，更不要让豹子知道。
太 阳 （沉思片刻）好，我一定做到。
[暗转。
[播放影像，大吊车将盾构吊入深井的场面……在播放投影的过程中，下面场景中的演员搬着道具上场。
隧道工地会议室
[长桌上放着一个没有打开的生日大蛋糕，另有一些水果、零食。人物有豹子、小山东和他们的同事：一个大高个施工队员，一个戴眼镜的团总支姑娘，一个矮胖工程师和一个斯文技术员，另有两个民工模样的寡言的男子。大家都穿着工作服。气氛是喜气洋洋的，大家叽叽喳喳地相互说话，很兴奋。
小山东 大家听我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又该进工地了，所以得抓紧利用这点宝贵的时间，给我们的领导，也是最亲密的小伙伴豹子过生日，今天他40岁了。也就在今天我们的盾构安装调试成功，所以今天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现在请我们的寿星做主题发言。
豹 子 等等，我得把今天的好消息告诉纪师傅。
[灯光变换。
[铁锤上。两人以隔空对话的方式打电话。
豹 子 师傅，今天盾构安装成功了，预计6个月的安装时间，我们5个月就完成了。
铁 锤 我已经听说了。
豹 子 师傅你忙你的，不要担心我，你带我的这些年教过的东西，我觉得足够应付这种新项目了。
铁 锤 开什么玩笑，你经历过多少项目？这次你独当一面，担子很重，越是顺利的时候，越是不能飘飘然，眼睛要瞪得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小心、小心，再小心。
豹 子 师傅，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项目上看看？
铁 锤 我不来，我来了只会干扰你，你自己专心做事，切不可疏忽大意，那样给你和我都丢脸，也辜负公司对你的信任。
豹 子 我记住了，师傅。
[铁锤下。豹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小山东 纪师傅很高兴吧？
豹 子 唔，很高兴。
小山东 他说什么？
豹 子 没说什么，得了，让我们在小心谨慎中前进吧。
[小山东纳闷地望着情绪低落的豹子。温妮和吴大鹏上。
吴大鹏 老佟！没想到吧？我来了，还带美女来了。
豹 子 哟，都是稀客。你小子怎么又回来了？啊，当然，在美国呆着多寂寞难受啊。
吴大鹏 你错了，在美国我很忙，这一趟我是专门为温妮回来的。（肉麻地）多少人爱你青春的红颜，而我从来就不曾忘记你青春的红颜。温妮，是吧？
温 妮 得了吧，嗨。
吴大鹏 （凑近温妮）怎么，不相信我的一片真情？[温妮走开去。
吴大鹏 听说温妮现在空窗期，我抛下手上的生意马上就飞了回来，是上帝给我的指引。
豹 子 哈哈，大家倒上一杯吧，第一杯，祝福我的两位同学
[大家倒酒，起哄“祝福、祝福”。
豹 子 那什么，暂时还不能说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之类的吧？
温 妮 （重重地将杯子拿起又放下）有毛病啊，什么屁话！
[静场。尴尬。
吴大鹏 温妮，他只是开个玩笑，呵呵，也不算开玩笑，他提前祝福了嘛。
温 妮 谁说的，这叫啥事啊？我啥时候同意了？
吳大鹏 当然，不能这么快，我还没有好好地追你，我要给你买花、买钻戒、带你去周游世界。
[温妮翻了一个白眼。
豹 子 请原谅，温妮，我这张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笨。
温 妮 你客气了，你那张嘴是巧得过了头。
豹 子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吴大鹏，前些年开公司赚了大钱，成功移民美国了，现在拿着美国绿卡。这位也是我的大学同学美女学霸温妮，工程领域最年轻的专家，年纪轻轻的已经开始招博士了。
眼镜女孩 呀，我的女神，我可以报您的博士吗？
温 妮 欢迎。（转移话题）今天谁过生日？
小山东 豹子，40岁。
温 妮 哦，可惜没有带礼物。
吴大鹏 是么，老佟你今天40岁生日？我们今天到这儿是温妮提议，她说来找你，本来我想跟她单独呆着，原来温妮是想来给你过生日啊。
温 妮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我还真不知道。
吴大鹏 哦？那么看来是我想多了。
豹 子 我的生日不是今天，咱们公司的盾构今天安装完毕，大家都挺高兴的，借这个喜气提前给我过生日。
吴大鹏 那得找个好地方好好庆祝一下，我请客，想当初，我还在这儿开过两年盾构呢。 胖 子 哦，原来你是前辈，还在我们公司开过盾构？
吴大鹏 那是。铁锤没在这儿吧？来的路上我就想，可不要碰到他。
小山东 纪总么？他不在这个项目上。
吴大鹏 哦，那就好，最好不碰到他。
豹 子 刚才我想隐瞒，这会儿他自己倒说出来了。大学毕业那会儿，我和吴大鹏一起进的公司，搭班开盾构，没少给铁锤师傅骂。
小山东 原来是这样。纪师傅的严格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
吴大鹏 其实想想那时候也蛮开心的。
小山东 后来你怎么就……离职了？
吴大鹏 人都想发财嘛，每个月拿死工资，撑死了也就有房有车，没有更多的花头了。
豹 子 大鹏就喜欢搞花头。
吴大鹏 男人嘛，有钱腰杆才硬，没有这个怎么硬得起来？
小山东 哈哈。
温 妮 吴大鹏……
吴大鹏 怎么了？
温 妮 你说话注意点场合。
吴大鹏 哦，遵命。
眼镜女孩 我觉得我们公司挺好的，我之前也在别的公司呆过。
吴大鹏 是啊是啊，没有说你们公司不好，毕竟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刚进来就跟老佟一起开盾构，下了班我和老佟去吃小龙虾、喝夜啤酒，这家伙抠得很，临到买单他就睡着了。
豹 子 吴大鹏，你出去做了几年生意，学会诬陷人了。
吴大鹏 我这是实话实说，就你那点工资买书泡妞你半个月都花没了。
豹 子 对呀，那叫一个爽啊，反正下半个月吃单位食堂，不要钱。
吴大鹏 后来我开公司，叫你去跟我干，你不去，那时候赚钱多容易，每天进账哗哗地，那些年做啥都赚钱，这几年再也没有那种机会了。当时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
豹 子 这几年你们的钱难赚了，我们做民生项目的企业日子反倒好起来。 （走到窗边）过来，看看我们的盾构巨无霸，比我们当年开的那个大多了，现在完全实现了智能控制，绝不是十二年前那个概念了。
吴大鹏 挺大的，有几层楼那么高，可是，不就是大吗？这又能怎么样？
豹 子 中美贸易争端还在继续，英国脱欧，美国实行单边主义，美国与朝鲜关系改善，谈判重启……
吴大鹏 别给我新闻联播了。
豹 子 当年一个项目你都没有跟完就离职了，可惜。你知道吗，全世界直径超过14米的超大直径隧道共有34条，其中属于中国的有19条，由上海隧道承建的就有13条，在这13条中，我的团队承建的有5条。这些，我想你都不知道。
吴大鹏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算啦，哪天找个地方喝两杯再跟你说。
[静场。
小山东 大家抓紧给豹子过生日吧。
[灯暗。小山东等人已经将蛋糕上的蜡烛点亮。
小山东 豹子，该你许愿吹蜡烛了。（向众人）每人对寿星说一句祝福的话，快想想。
[大家一起哼唱《祝你生日快乐》。豹子拉着眼镜姑娘跳起华尔兹，大鹏和温妮也跳起来，其他人在一旁和着节拍跟着跳。 一曲终了，豹子吹灭蜡烛。灯亮。
小山东 祝峰哥尽快脱单，祝我们的越江隧道工程顺利！
眼镜姑娘 祝我们的越江隧道工程顺利，佟经理尽快脱单，越来越帅！
[以下的人竖起拇指。
大高个 加一个！
矮胖子 加一个！
斯文青年 加一个！
吴大鹏 加一个！
[只有温妮没有动。豹子跟各位击掌，到了温妮这里，停住了。
温 妮 祝你……遇到点麻烦，那样你会变得更好。
豹 子 （意外，调笑地）怎么啦，老同学？你说什么？
温 妮 太顺了会让一个人飘起来。
豹 子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温 妮 我的事你也懂？
豹 子 （想就此打住）好吧，谢谢你的祝福。
吴大鹏 你们俩在干啥？对暗语吗？老实说，我有点吃醋了。
豹 子 时间到，我们又该工作了，改天我来做东，欢迎大鹏回到亲爱的祖国的怀抱。
吴大鹏 行，你做东，我买单吧，就你那點收入。
豹 子 嗨，轮不到你，你不知道，我们早就勤劳致富啦。
[众人说着话，下。豹子故意走到温妮身边。
豹 子 你那天要跟我说什么？我感觉此刻你想要解密了。
温 妮 都是自以为是害了你。
豹 子 今天我生日，就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吧，快说。
温 妮 好，这可是你说的啊！
豹 子 怎么啦？天哪！我要收回我的话，我收回，不算数。 温 妮 生日礼物是不能拒收的。来读我的博士，这就是我那天要说的话。
豹 子 你说啥，我读你的博士？
温 妮 是的，怎么，害怕吗？
豹 子 亏你想得出……
[吴大鹏复又上。
吴大鹏 你俩到底在干啥？故意躲着我们，鬼鬼祟祟地。
豹 子 看来我不该在今天过什么鸟生日。
吴大鹏 （对温妮）没什么事吧？（见温妮板着脸，只好自问自答）没事就好。（感叹）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想得太多。（诗歌式朗诵） “对于人生
我心动的
不过是它的形式
和那渲染故事的手法。”
[灯渐暗。
黄鱼面馆
[上海传统平民消费的黄鱼面馆。吴大鹏和温妮坐在桌前，还没有上菜，他俩看似在等人。
吴大鹏 这家伙怎么约我们到这儿，就吃一碗面？
温 妮 也许这儿离他单位近吧。
吴大鹏 他还是那么抠门。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在附近换个地方？
温 妮 我觉得这里没啥不好。
吴大鹏 你就这么好养活？
温 妮 我没有那么娇贵。
吴大鹏 豹子这家伙还不来，爱迟到的毛病还是改不掉，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温妮笑起来。
吴大鹏 笑什么？
温 妮 你的比喻粗俗得可爱。
吴大鹏 你是说我可爱，还是我的比喻可爱？
温 妮 你的比喻可爱。
吴大鹏 真遗憾不是我可爱。你今天化了妆真好看，你经常化妆吗？
温 妮 不。
吴大鹏 那你今天为什么化妆？
温 妮 我今天为什么化妆？你怎么这么问？化妆还要有个为什么吗？
吴大鹏 是的，有关你的，我都想了解啊。
温 妮 我今天忽然想化妆，就这样。
吴大鹏 前几次我约你，你都没有化妆。
温 妮 那又怎么样呢？
吴大鹏 没什么，我是说，这儿配不上你的美。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温 妮 算了，别折腾了。
吴大鹏 这家伙到底来不来啊？都过去二十分钟了。
温 妮 我们现在又没有什么事，不急吧。
吴大鹏 要是我迟到五分钟你也许起身就走了，对豹子你就不一样。
温 妮 你想多了。
吴大鹏 开个玩笑。要是你和豹子有点什么，还不早就开始了。可你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对吧？
温 妮 你想得太多了。
吴大鹏 大学那会儿我觉得配不上你，现在我俩正好，不管多厉害的女人都需要安全感，对吧？
温 妮 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别人没法给。
吴大鹏 当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早就不成问题了，我说的是女人精神上的需求， 人都怕孤独，尤其女人，你敢说你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孤独吗？
温 妮 大部分时间我都不怕，只有一次……
吴大鹏 这一次怎么了，说来听听？
温 妮 我发烧了，躺在床上，很想喝一杯水，但是我没有力气站起来走去倒水。我父母跟旅行团旅游去了，我不敢跟他们打电话，怕他们担心，说不定他们立即弃团就跑回来了。那一刻我忽然想，要是今天我死了，也没有人知道，这么一想就非常害怕。
吴大鹏 后来你给你父母打电话了？
温 妮 打了。他们很着急，马上就要赶回来，我告诉他们只是感冒，但他们还是很着急，请他们的朋友过来照顾我。
吴大鹏 你看，你身边多需要有个人啊，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温 妮 这次是例外，恰巧我父母不在家。
吴大鹏 你也该有个自己的家，别再依赖父母了。我想好了，如果你不愿意出去，我就回来陪你，我喜欢烧菜，每天给你煲汤，出门给你开车，想去哪儿，说走就走，我们去全世界玩。
温 妮 听起来很诱人。
吴大鹏 是啊，這日子有多爽。
温 妮 可我不是一个喜欢玩的人。
吴大鹏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你scientist，你在science上发表过两篇文章，我要你踏踏实实做你的科学家，而我就做你的助理兼保姆。
温 妮 我不需要，我的生活没那么复杂。
吴大鹏 你需要，你太需要了，你也不用考虑钱，我的钱足够我们花几辈子的。
温 妮 不是，不是钱的问题，如果一个人只看重钱，那这个人就没有灵魂可言，人应该有所追求吧。 吴大鹏 唉，你们这些知识女性啊，没钱绝对不行，有了钱也还不够。
温 妮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吴大鹏 非常对，我很赞赏，我想来读你的博士，这个追求，你不反对吧？
温 妮 别开玩笑了，你放弃专业都十几年了。
吴大鹏 谁毕业了还揪住专业不放？大家不都一样吗？我想豹子也跟我差不多。
温 妮 你跟他相比差远了，他每天都在干专业，而那些土层啊、压力啊，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吴大鹏 我看出来了，你处处护着豹子。
温 妮 别开玩笑了。豹子还来不来？我想走了。
吴大鹏 我哪里知道？他的事情、你的事情，你们的事情，我统统不知道。
[温妮消失。
[大鹏在恼怒中给豹子打电话。
吴大鹏 豹子，你个龟儿子……你放我们鸽子啊？……也不来个电话……什么意思？
[舞台旋转。
隧道工地办公室
[豹子拿着图纸正跟小山东商量着什么，眼镜女孩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眼镜女孩 佟经理，有人找你。
[豹子看到了什么人，先是诧异，接着很快镇定下来。
[眼镜女孩下。温妮上。
豹 子 你好，教授，你来了？
温 妮 你好，佟总，不欢迎吗？
豹 子 欢迎欢迎，这些天我们这里出了大事，那天我不得已放你们鸽子，实在对不起。
小山东 我作证，这些天我们守工地，老佟一连几天没有睡过整觉了。
温 妮 你错了，我不是为一点小事来向你兴师问罪的。
豹 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
温 妮 今天我来有很重要的事。
豹 子 还有什么事，快说，我要进工地了。
[温妮稍顿。小山东做个鬼脸，下。
温 妮 你赶紧报名吧，那天你过生日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豹 子 报名？哦，你是说让我报你的博士？那天我以为你在开玩笑。
温 妮 我不跟你开玩笑，这几天报名就要截止了。
豹 子 唔，老同学，我不是读书的料，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像你们，奖学金、三好生从来与我无缘的呀。你让吴大鹏读这个博士都比我强，再说我也不能沽名钓誉，浪费国家的教育经费，这是极大的犯罪。
温 妮 你的脑子比谁都好，你就是态度出了问题。
豹 子 反正我这人问题很大，我也不想在我40岁的时候再改变了。
温 妮 你有优秀工程师的特质，我早就感觉到了，你应该在这条路上再往前走一步。
豹 子 你说这些话特别像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干部，呵，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吃苦头吧？
温 妮 你正经一点行吗？
豹 子 那天我过生日，你祝我遇到点麻烦。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嗯，请提示一下？
温 妮 没有，我们从来都像是两条平行线。
豹 子 撞到鬼了，这些天我真的遇到了麻烦，我们的工程上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温 妮 呀，真抱歉，我收回我的话。
豹 子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去工地了。（说着下）
温 妮 等一下，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豹 子 谢谢，我不来，来虚的都没用，我就喜欢蹲工地，干实实在在的事，嘿嘿。
温 妮 豹子，你这条懒虫，你得过且过，你还会遇到麻烦的。
豹 子 你不知道，一条隧道通车了，又一条地铁运行了，我可以跟人吹牛逼。行啦，我去工地了，恕不奉陪。（下）
[温妮稍愣，下。
[播放影像：隧道里，盾构舱内，两位工人正在更换刀头……
豹 子 不久之后，我们遭遇了开工以来最大的困难，盾构机在钻石层和年糕团的复合地层夹击下，推不下去了……
太 阳 盾构操作室里有一股烧焦的味道，技术人员用测厚器对着刀盘一测，发现刀盘居然被磨掉了两厘米！
隧道工地办公室
[豹子和太阳匆匆进入办公室。
太 阳 甲方打算换掉我们，经过竭力争取，我们立下军令状，甲方答应给我们三个月时间，三個月！如果三个月到期，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我们就被换下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公司丢掉了自己扛了多年的金字招牌，在业界同行面前留下一枚笑柄。
豹 子 书记，昨天我们正在换异型刀具，如果刀具的问题解决了……
太 阳 没有如果，必须成功。
豹 子 是的。
太 阳 当然，这种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对你来说更是新情况。当初我力挺你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有些同志认为你还是嫩，跟这个项目匹配有点勉强。我知道这个项目有难度，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难。 豹 子 书记，我会好好想办法，绝不放弃。
太 阳 这一段你跟铁锤联系过吗？
豹 子 联系过。
太 阳 你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吗？
豹 子 不知道。我师傅他怎么了？
太 阳 他身体有毛病，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危险起来也是很危险的。
豹 子 我还以为师傅从这个工程退出，是去筹备新项目去了。
太 阳 铁锤不愿意离开这个项目，是我力劝他回去休息的。一方面是对他身体状况的考虑，一方面是我想让你单独挑担子。
豹 子 书记，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绝不让公司在这个项目上丢了金字招牌。
太 阳 豹子，大家都说你聪明，我也非常希望你的聪明能够让难题迎刃而解，但是，很多时候事情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决定，让铁锤再次出任项目，来做你的后援。
豹 子 铁锤师傅的身体……
太 阳 可是现在怎么办？你说说看，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
豹 子 书记，你看，我还没有败下阵来呢，我可以自己挺过去的。
太 阳 豹子，我明白你的心思。我比你进公司早十几年，为什么我会把陪儿子的时间都拿来扑到项目上，对家庭不管不顾？你也一样，你40岁了，没有结婚成家，这当然与你自身条件好、要求高、挑剔有关，另外还跟我们工作的性质有关，我们这份工作它没有阳春白雪的浪漫，它很实在，它经常出差、不着家，但你不还是乐此不疲吗？为啥？因为我们男人需要找到一份社会存在的价值，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豹 子 是的，书记，我要是败下阵来，也就找不到社会存在的价值了。
太 阳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呢，眼下你要放下个人名誉的小九九，从公司整体利益出发，在我们公司，没有一个项目的荣誉或者失误是属于某个人的，相反它们是属于所有人的，因此你再死扛就是不理智，明白了吗？
豹 子 我明白，可这等于……当众宣布了我的失败，你知道，人们经常悄悄失败，可当众失败需要高情商，但我的情商……一直是我的死穴呀。
太 阳 正是点你死穴的时候，没有比它更好的时机了。（下）
豹 子 太阳书记……
[温妮上。温妮跟豹子并没有真正碰面，他们演示聊微信。
温 妮 豹子，我给你一个不虚的，你听不听？
豹 子 什么话也不说，一个问号。
温 妮 “无损切削”你不感興趣吗？高速运转的金刚石可以切割任意坚硬的物体，它不受切割物体形状的限制，可以进行对角线、竖向、横向等任意方向的切割，被切割体能在平稳状态下被静态分离，冷却水将研磨后的碎屑带走，产生的循环水可以重复利用。实现“无损切削”的秘密，我找到了。
豹 子 一个问号，接着一个傻笑。你确定不是忽悠？
温 妮 你来读博士，我就告诉你。
豹 子 别扯了，这是世界性难题，你吹牛也不能吹一个小点的，听起来更靠谱一些？
[温妮下。灯渐暗。
[播放影像：中央监控室内，各种监控数据在监视屏上闪烁。
豹 子 铁锤师傅走马上任了，他一到现场，便一头扎进盾构里，他详尽地了解施工中遇到的困难。我发现，他不再依据往日的经验了，他明白，这次碰到的问题的严峻性。
隧道工地 中央监控室
[豹子和铁锤上，他们一边走一边讨论着。
[豹子和铁锤坐在监控器前讨论，看样子他们遇到的问题很棘手。小山东默默地在一旁看监控。
铁 锤 通知各个部门，不能推了，马上停下来。
豹 子 又停下来？
铁 锤 对，停下来！重新检查一遍设备，找原因。
豹 子 师傅，昨天才检查过。这个推进速度虽然慢，但盾构还在走，把这一段推过去也许前面就容易了。
铁 锤 你怎么知道也许前面就容易了？
豹 子 我想……
铁 锤 我最不想听你说也许、可能、差不多这些词，你的依据是从哪来的？
豹 子 我们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铁 锤 比如哪一个？你说说看。
豹 子 我说的是类似情况，不是绝对一模一样。
铁 锤 我不想听到的词，还有“类似”，（摸左胸）我去隔壁躺一会儿，半小时，有事随时叫我。
豹 子 好。
[铁锤下。
小山东 现在通知各部门停下来？
豹 子 我想想……
小山东 你想想？难道纪总的话你也敢不听？
豹 子 唔，再推十分钟……我感觉速度正在慢慢递增，也许十分钟过后就能离开这个倒霉的土层了。 小山东 （学铁锤口吻）我最不想听你说也许、可能、差不多、类似这些词。你的依据是从哪来的？
豹 子 去去去，别给我添烦啦。
小山东 你想好了，我可是提醒过你了。
豹 子 就这么着。铁锤师傅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这么一回，那时候是德国专家，德国专家很较真，铁锤师傅主张在刀片变形的情况下仍然推进，后来证明铁锤师傅说得对，有时候靠的就是感觉，知道吗？铁锤师傅现在年纪大了，谨慎过分了。
[温妮上。她穿着那种粉色系的毛巾睡衣，她拨打手机。
[豹子手机响，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就摁掉了。温妮再打，豹子无奈地接听。
温 妮 你有空来看看我吗？我生病了，一个人，挺难受的，想起来喝杯水，都起不来，发烧了，40度，昏昏沉沉的。
豹 子 我在上班，走不开，很抱歉，你找别人帮忙吧。
[温妮下。
[传来一声异响，很刺耳，接着戛然而止。
[铁锤阴沉着脸，上。
铁 锤 谁让继续往前推的？豹子，豹子！
[豹子颓丧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豹 子 是我……
铁 锤 欲速则不达。你们这些蠢货！
[铁锤匆匆下。
[豹子呆立。小山东转过身来，无声地望着他。豹子也转身，两人对视。
小山东 怎么办？
温妮家的客厅
[温妮穿着粉色系的毛巾睡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半醒状态。吴大鹏在她旁边忙活着，扫地、拖地、擦桌子。客厅里凌乱不堪，很不干净，地面上放着几个打开的塑料袋，搞不清装着啥，看样子放了很久，沙发旁边的垃圾桶内的垃圾都快满溢出来了，旁边还扔着用过的纸团，旁边的椅子上有几件穿过的衣服，在椅背上耷拉着，一只穿过的卷曲着的袜子不争气地掉在地上……总之，这是一个邋遢人的房间。
吴大鹏 （拖地）我的大小姐啊，你也太不收拾啦，我知道你是伟大的科学家，不是家庭妇女，但你这个房间（四下看看）……还是有点出乎我意料啊！
温 妮 （半梦半醒）你在跟谁说话？
吴大鹏 跟我自己呀。你醒了？好些了吗？
温 妮 （坐起来，看了看）我还以为有谁来了。
吴大鹏 谁来了？你还约了人吗？
温 妮 没什么，我睡糊涂了。（重新躺下去，接着睡）
[吴大鹏端着一杯水，先在自己脸上贴了贴，试了试温度，然后才递给她。
[温妮喝了，又递还给他。
温 妮 你走吧，我没事了。
吴大鹏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额头还這么烫呢，还说没事。我看着你，等你好了，我再走。你放心睡，我就在你旁边规规矩矩地呆着。你要是想睡得更踏实些，就去卧室，把门反锁了。
温 妮 （动了恻隐之心）你为什么要找我？我明年就四十了，一个女人四十了……
吴大鹏 我么？我还真的不缺女人，嘿嘿，说得俗一点，你可别生气啊，按照我的资产和条件，比我小十几岁的女人要跟我的多的是，可我心里忘不了你，你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梦。
温 妮 梦？哈哈，对，它就是梦，它不现实。
吴大鹏 怎么不现实？我都为你来了，你就在我面前，我们都是自由身。我说的梦是梦想的梦，你是我的梦想。
温 妮 我想单独呆着，要么你去忙你的吧，我已经没事了。
吴大鹏 我的伟大的女科学家，你烧都没有退，我怎么放心得了你？
温 妮 不要再这么调侃地称呼我，叫我名字，不然我会生气的。
吴大鹏 怎么了？名至实归呀。
温 妮 有可能我就是一个梦。
吴大鹏 你是我的一个梦，这个梦只属于我。
温 妮 有时候我怀疑，我念这么多年书到底有什么用？难道就是挣学历资历，让别人喊我一声博士科学家？我到底能真正影响多少人？我对社会的贡献是什么？
吴大鹏 你的贡献太大了，太了不起了，你的论文在世界最顶级的杂志上发表。
温 妮 这些没用。我甚至连我的家都收拾不好，一顿正儿八经的饭都做不来。
吴大鹏 你不需要做这些，做这些把你浪费了。
温 妮 我连生活都不懂，我怎么懂得这个世界需要什么。
吴大鹏 生活？简单得很，挣钱花钱，吃喝拉撒睡，当年比我牛逼得多，给我生意做的人，都走掉了好几个，人啊，说没就没了，所以呀，该吃吃，该喝喝，能舒服就舒服一点，不要去想那么多。
温 妮 唉，想跟你说点正经的呢，都说不下去。
吴大鹏 我懂你，我太懂你了，只是我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地过。你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现在的你跟平时的你不像，很不像，不过，我也喜欢你现在脆弱的样子。
温 妮 不说这些了，我真的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你请回吧。
吴大鹏 你父母又去旅游了？
温 妮 啊？我父母去旅游了，我什么时候说过？ 吴大鹏 噢，我很高兴，你父母并没有去旅游，可你仍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来照顾你。
温 妮 他们随时可以来照顾我，你请回吧，我要洗澡啦，不方便。
吴大鹏 好吧。你需要我随时招呼一声，我马上就到。
[温妮的手机响了。手机放在距离吴大鹏更近的地方。吴大鹏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豹子。他才将手机递给她。
[吴大鹏磨蹭着不走。
温 妮 （接电话）我好多了……嗯嗯，理解……谢谢，遇到什么问题了……我来帮你想想办法吧……也许我能行呢……没事……我马上出发。
吴大鹏 哦，我知道了，你不光给我打电话了，也给豹子打了。
温 妮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样做。
吴大鹏 你想测试一下豹子吧？
温 妮 啊，我会是那么想的吗？
吴大鹏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知道不用测试我，我一定会来，即使豹子不来，我也会来。
温 妮 我这么想很糟糕吧？
吴大鹏 糟糕的是他没来，我来了，他不会来，他经常放人鸽子，包括对你，而我，我随叫随到。更糟糕的是，他没有来，而你这会儿还要赶到他那儿去。
温 妮 我去工地是看工程，不是个人私事。
吴大鹏 （沮丧地）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我走了。
温 妮 等一下，今天要谢谢你。
吴大鹏 完全不用。我不希望你对我说这两个字，最好永远别说。
[吴大鹏下。
[温妮愣了一会儿，接着拿起手机当作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左右端详起来。
[灯暗。
[播放影像：正在施工的隧道内，工人们正默默而紧张地进行手中的工作，只听得见各种设备运转的声音。
隧道工地 中央监控室
[温妮一个人坐在监控室里，她对着墙上的一个镜框注视，用手把它掰正。小山东上，看见温妮有些意外。
小山东 你好。
温 妮 你好。出什么事了？
小山东 唉，事情不小呢！
温 妮 怎么啦？！
小山东 你保密啊。豹子不听铁锤师傅的话，继续推进，结果盾构刀片变形厉害，泥浆倒流，这时候铁锤师傅上前徒手换下阀门，泥浆溅了一头一脸，接着铁锤师傅晕倒了。救护车来了，把铁锤师傅接到医院里，还好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目前需要观察一下。
温 妮 豹子他人呢？
小山东 他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
[燈光变换。温妮和小山东隐没在暗处。
[接近台口的区域亮了，豹子和太阳上，分站舞台两侧。
太 阳 豹子啊豹子，我这回真的是看走眼了，你这么干，觉得很爽很嗨，是吗？
豹 子 我想试试……
太 阳 你试个屁！你写检查，明天召开全公司的在线会议，你当众做检讨。
豹 子 好。
太 阳 还没有完，工期紧张，你把近期数据和方案移交，我们考虑换人。
豹 子 书记……这个是已经决定了，还是正在考虑之中？我保证一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再也不会出任何问题了，我拿人格担保。
太 阳 你拿人格担保？
豹 子 是的，我拿人格担保。
太 阳 这个也在检查里写下来，记住了，你是个男人，在我们这儿从来没有男人说话不算数的时候。你这家伙，不给你足够的压力，还真不行。
[灯光变换。回到中央监控室。
[豹子和太阳隐没在暗处。
温 妮 豹子这回得教训了吧？
小山东 好像你很希望他出事。
温 妮 是吗？你这么认为？（稍顿）那个镜框里是什么？
小山东 《上海宣言》。
温 妮 我知道是《上海宣言》，那下面是谁的签名？哪位世界级的大咖？外国人的签字很潦草，第一个字母是L ，最后一个是S……中间怎么都看不清，是谁啊？
小山东 你自己问豹子吧。（拿桌上图纸，下）
[灯光变换。温妮隐没在暗处。
[另一区域，护士推着病床上的铁锤上。灯渐亮，这里是他的病房。护士给他量完血压，下。
[豹子和太阳表演区，亮。
豹 子 我想进去看看铁锤师傅。
太 阳 你觉得现在进去合适吗？他本来都平静了，你去了又会把他的情绪调动起来。
铁 锤 没事的，让他进来吧。
[太阳下。豹子进入病房。
豹 子 师傅，我没有脸进来见你，但是……
铁 锤 （开玩笑）这下可好，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体有毛病了。
豹 子 师傅，你骂我吧…… 铁 锤 （继续开玩笑）要是我老娘看见刚才那一幕，看见我被喷得一头一脸泥浆，她宁愿把我关在家里养起来，也不会再让我干这个活了。
豹 子 师傅，我真混蛋……
铁 锤 行了，事情都过去了，我还好好的，眼睛没瞎，耳朵没聋，都好好的。你快回去，工期赶得紧，我明天就回来。记住一点，经验是靠时间和失败换来的，要总结，要反省。
[豹子点头，无语。灯暗。护士推着铁锤下。
[灯光变换。回到中央监控室。温妮站在镜框前注视。
[豹子上，他脸色阴郁且疲累，看到温妮有些意外，随即镇定。
豹 子 你还真来了。你真以为你能帮上忙啊？嘁！
温 妮 担心你，不可以啊？
豹 子 受不起。
温 妮 你总是运气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宠着你。
豹 子 那是你。
温 妮 豹子，你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你身上还差那么一点点东西，我也说不清是什么。
豹 子 你直接开骂吧，不要绕圈子。
温 妮 你有一种我北京姥爷说的“浑不吝”的味道，就是一个人啥都不在乎，别人拿你没办法，也对你没法完全放心。
豹 子 说得对，继续。
温 妮 但是你天生人缘好，别人又会忍不住喜欢你，所以你这个人就让人很为难。
豹 子 为难什么？
温 妮 到底是接近还是远离呢？
豹 子 （听出了弦外之音）算了，真诚地让你骂，你却主动放弃。
温 妮 （真诚地）你的黑眼圈有点吓人。
豹 子 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关系？
温 妮 哎，你哭过了吧？
豹 子 你神经。
温 妮 看来你还算不上真正的“浑不吝”。
[稍顿。
温 妮 那个《上海宣言》上是谁的签名？
豹 子 一个我最佩服的人。
温 妮 谁呢？国家总统？世界科学家？中科院院士？
豹 子 不告诉你，我的秘密。
温 妮 最近你打什么游戏？
豹 子 你走吧，今天我真没有心情跟你闲聊。
温 妮 你有时间打游戏，你就有时间读博士，你应该来。
豹 子 中美贸易争端还在继续，英国脱欧，美国实行单边主义，美国与朝鲜关系改善，谈判重启……
温 妮 你对“无损切削”没兴趣吗？你不觉得它值得研究吗？它对你的工程没有实际意义吗？你好好想想，就算你自己不需要文凭，也算是给那些宠你的人们，你的师傅、你的书记，你隧道里的小伙伴们，用这个来回报他们吧。
[停顿。
豹 子 我想了想，还是……
温 妮 不来？
豹 子 来！
[温妮松了一口气。
[播放影像：隧道内，施工人员的作业场面，中远景。
[ 声音： “汩汩”的水声，如同一股潜流在奔騰。
铁 锤 听到水响声了吗？ 大家都听到了吗？
[ 幕后声：听到了……听到了……我们听到了……我们也听到了……
豹 子 （跑上）怎么会有水声？到底出了什么事？
铁 锤 立即关闭盾构机法兰罐舱门，将盾构机刀盘和法兰罐与后方隧道隔离！生命高于一切，安全，是一切的保障，有了安全，才有资格去谈其他。
[字幕： 两个月后，工程倒计时一个月。
黄鱼面馆
[上次温妮和吴大鹏被放鸽子的那家黄鱼面馆里，他俩仍坐在同样的位置上，等豹子。
吴大鹏 为什么都是我们等他？这家伙每次迟到，也太不公平了。
温 妮 我们总是显得很闲，不是吗？
吴大鹏 有什么好忙的，那叫穷忙。
温 妮 才不是呢。外面正在建的，是一条东西贯通的地下隧道，自东向西，自西向东，分为上下两层，四年以后通车，从闵行到杨浦，原来行车需要一个多小时，现在只要三十分钟。
吴大鹏 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什么大型工程不能干？只是工程的质量……
温 妮 他们施工的隧道穿过地下，地面上的建筑物的沉降保持在10毫米左右，国际先进水平也不过如此。
吴大鹏 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看来你的第一届博士生，这名弟子挺让你自豪的。
温 妮 科学对人类有用，才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吴大鹏 爱因斯坦说的？ 温 妮 不，是我。
[吴大鹏夸张地鼓掌。
温 妮 够了，你并不幽默。
[吴大鹏尴尬地停止。
[穿着工作服的豹子，匆匆上。
豹 子 你们点单了吗？
吴大鹏 你看看，你这家伙今天又迟到了一刻钟。
豹 子 抱歉，我们工程队大家轮班吃饭，算不准时间。
吴大鹏 理由充足。我去点单。
[吴大鹏下。
温 妮 工程还顺利吗？
豹 子 正常。
温 妮 我开的几本书，你都看了吗？
豹 子 看了。
温 妮 感觉怎么样？
豹 子 目前没什么用处。
温 妮 你读书就那么实用主义？
豹 子 对，如果不能解决眼下面临的问题，对我来说就是无用的。
温 妮 那是你自己目光短浅了。
豹 子 我承认。我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问题，我只能面临问题时解决问题。而你当初提出的“无损切削”的课题吸引了我，它几乎是眼下和未来所有项目都面临的问题，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
[吴大鹏重新回到座位上。
温 妮 才入学一个月，你着什么急。
豹 子 不是我想着急，是每天的时间有限，工程每天都在逼迫我们解决问题，我不得不把时间都花在上面。
温 妮 难道你被学习耽误了吗？
豹 子 也不是，是时间管理的紧急性排列。
[服务员端着面上来。
温 妮 那我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无损切削”的谜底我现在真还没有头绪。
豹 子 可你之前说，你已经有眉目了……
温 妮 我误以为我找到了眉目，后来很多次的实验数据出来，我发现，我那个算法是错的。
吴大鹏 （打圓场）看，这雪菜黄鱼面能鲜掉你的眉毛，乳白的汤、筋道的面、鲜美的小黄鱼，不然，怎么说它是上海人的一碗心头好呢？有吃就吃吧，饭桌上别想那些烦恼的事啦。
[稍顿。
豹 子 我想……我还是退学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目前我都没有条件读下去。
温 妮 唉……叫我说什么好呢？
吴大鹏 豹子，你烦不烦？！
温 妮 （难过地）让他说下去。
豹 子 甲方给我们的工期只剩下一个多月了，这是我的实际情况，希望你能原谅。
温 妮 （对吴大鹏）抱歉，我想跟他单独谈一谈。
[吴大鹏端起自己那碗面，去了一张稍远的桌子。
温 妮 我们的分歧在于未来与眼前哪个更重要。在这一点上，你跟我的意见恰恰相反。我们做科研的人必须要着眼于未来，而你只看到现在，没有看到未来。
豹 子 未来是个什么东西？未来它是由现在构成的，明天是今天的未来，如果今天的问题都没有解决，那明天就只好瞎扯淡。
温 妮 你是说，我没有能解决今天的问题？
豹 子 我只知道，我今天的问题是什么。
温 妮 如果我只是瞎扯淡未来，没有考虑现在，那我早不在这里跟你空耗了。
豹 子 未来到底用什么来验证，还不是用今天吗？
温 妮 你的话只对了一半。未来是一个前瞻性的词。你们的工程是立足于未来，还是现在？你们的工程是百年大计，还是十年大计，五年大计？
豹 子 你偷换概念了。
温 妮 如果你只看到眼前，你很快就会OUT了。
豹 子 我是用现在来展望未来。
温 妮 不对，你已经OUT了。如今的时代，是未来决定现在，而不是现在决定未来。从未来倒推回来，你才知道你今天应该做什么。
豹 子 做什么，你说说，别卖关子。
温 妮 及早发现别人没能发现的问题，看起来属于未来的某些问题。
豹 子 所以，关于“无损切削”，我希望你能尽早有点儿眉目。
温 妮 因为工程进度的压力，加上施工中遇到困难，你耐不住性子了，于是想把压力转移，说出要退学的话。
豹 子 这么轻易就下结论。你做过工程吗？你知道做工程是怎么一回事吗？
温 妮 遇到了麻烦就解决啊，不是你自己刚才说的吗？
豹 子 我是在解决啊，我不是为了更好地解决吗？
温 妮 那不就完了？ 豹 子 你没有做过工程你不知道，一旦工程开工，工期没停，整个人也就停不下来，白天黑夜脑子里都是这个。
温 妮 可你不是还是有时间打游戏的吗？
豹 子 我没法跟你再说下去，不管怎样，退学这事我已经决定了。
温 妮 出尔反尔啊？起码的做人準则有没有？你……你这个混蛋。
[灯暗。
隧道工地 中央监控室
[豹子在屋内走来走去，很不安的样子。铁锤和小山东端着食堂的不锈钢餐盘默默地吃。另有一个盛了饭菜、还没有动过的不锈钢餐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那是豹子的。
铁 锤 （对豹子）吃饭、吃饭，先吃饭，专时专用。
小山东 你别再走去走来的了，搞得我们头晕。
豹 子 我吃不下。
铁 锤 吃不下也得吃，人是铁饭是钢。
[豹子坐下吃饭，闷着头扒得飞快。
[太阳上。
太 阳 豹子，你吃饭跟抢似的。
小山东 他刚才还说吃不下呢，看看。
太 阳 压力太大了。
铁 锤 用压力来反弹，还能有什么办法？
太 阳 对，铁锤师傅这话我严重同意。昨天我看我儿子打游戏，虽说那是娱乐，但也是压力，可还打，不吃不睡也打。为什么？
豹 子 没有压力就不好玩了。
铁 锤 这是男人说的话。
小山东 书记，你允许你儿子打游戏了吗？
太 阳 不光允许，我现在和他一起打啊。
小山东 是吗？在我印象中，你们，包括铁锤师傅都很反感游戏。
铁 锤 你们打游戏熬夜，第二天还要上班，我们当然反感了。
太 阳 我没有办法，他青春期，原来我陪得少，没有陪，现在是为了讨好他。对游戏我哪里真有兴趣？我巴不得睡觉呢。
豹 子 说到游戏，我想起来了，你们都过来。
[三个人都懵了，走过去。
[在豹子的叙述中，铁锤、小山东、太阳配合用形体演示。
豹 子 我想起我跟小山东曾经玩的一款游戏，那是一款寻找时间差作案的游戏。同理，如果让三组人分别在盾构两个法兰罐之间穿梭，不就可以节省更换刀片的时间了吗？也就是说，有一个后备队员一直都在场上……
[铁锤、太阳、小山东消失。豹子进入隧道施工现场。
[播放影像：隧道施工现场。
豹 子 然而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应付……
铁 锤 一次就把事情做成，那种情况我极少遇到，那是撞大运，我的运气从来没有那么好。
[技术员上。
技术员 小胖子从法兰罐掉出来，人落到隧道井里
去了！
豹 子 什么？
技术员 法兰罐空间狭小，小胖子被挤到隧道井里去了！
[铁锤、豹子、技术员跑下。
[工地现场。铁锤、太阳、小山东等众人，上。
铁 锤 想当然是要吃苦头的，这个方案给我停止，进行优化改良。
太 阳 人身安全高于一切，其次才谈得上质量，最后才来谈工期。杜绝一切偶然性，把事情做死做实，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豹 子 （旁白）铁锤师傅想要跳下隧道去救小胖子……
[铁锤迅速地脱衣服。豹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豹 子 师傅，让我去。
铁 锤 你在上面安抚好大家，给我等着。
豹 子 师傅，你的身体……我比你年轻啊。
铁 锤 放开。
[豹子放手，铁锤跳下。
[灯暗。
[灯再亮时，观众可以看见铁锤和豹子呆在暗黑的、没有完工的隧道井里，四周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他们安全帽上自带的小灯发出的光。他俩小心翼翼地站在边缘处，拉着手，防止从边缘处继续往下滑。他们的说话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发出奇怪的回响。
铁 锤 你跟着我跳下来干什么？卡在这黑洞洞的井里好玩吗？
豹 子 师傅，我不放心你。
铁 锤 一个人下来就够了。我让你别下来，你就别下来。
豹 子 馊主意是我出的，小胖子掉下来是我的责任，该我下来救他。
铁 锤 现在小胖子已经安全回到地面上去了。豹子，我一直搞不明白，在这个工地，不要说我是你师傅，就只说我是你的上级吧，为什么你有时候不听我的指令想当然呢？上次我一再跟你说，不能再推了，不能再推了，可你就是不听，我一转身，你又继续干起来。
豹 子 师傅，我一直没有好好地跟你道个歉……这些天，晚上我一觉醒来，一身大汗，还在做那个法兰罐的噩梦。 铁 锤 豹子，算一算我们师徒也有近二十年的交情了，时间过得快吧。我在想，你是因为我是你的师傅才尊重我呢？还是因为我铁锤这个人尊重我？
豹 子 说实话吧……两方面都有，师傅，我在你家吃的饭，加起来也够养大一个孩子的了。
铁 锤 这些都不说了。我没有孩子，你来家里你师母和我都高兴。两方面都有，嗯，你還真说了实话。你的尊重是表面的，你连我的指令都不听，说明你在心里并不尊重我。
豹 子 不，师傅，千万别误会。我承认，我有虚荣心、急功近利、想出成绩，想要周围的人都服我，这些是我的问题，但它们丝毫不损害我对你的尊重。你是我最尊重的人。
铁 锤 豹子，师傅老了，也快退休了，我们那个时代没有你们的学习条件和眼界，当年我跟着德国专家学开盾构，我靠的是死经验，必然会慢慢落后。你居然能把打游戏和工程联系在一起，你比我强，那是一定的。想到这一点，我从心里高兴，你就是看不起我，也没啥，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代总比一代强，我完成我的任务了。
豹 子 （五味杂陈地）师傅……
铁 锤 我手心里的汗，沾了你一手吧？今天给了我们一个亲密接触的机会，从来没有过。
豹 子 （五味杂陈地）师傅……
铁 锤 豹子，从我这边，看得见机械臂正慢慢落下来，我们马上就能上去了。（豹子正在发呆）喂，不要娘娘腔，小心别人看见。
[照在他们脸上的光线越来越亮，接着，有几个人上来，将围住他们。
时光隧道咖啡馆
[吴大鹏和温妮拎着从商场里购物斩获的大包小包，走进咖啡馆。
[温妮条件反射地走到窗前的位置上，坐下。吴大鹏正欲挨着她坐下。
温 妮 你坐对面吧。
吴大鹏 为啥？我想靠着你坐。
温 妮 （迟疑了一下）挤着不难受吗？
吴大鹏 一点不难受。
温 妮 对面说话也方便啊，不然要扭着头。
吴大鹏 好吧。
[吴大鹏不情愿地挪到了她对面，从购物袋里取出一个女士包包。
吴大鹏 （喜滋滋地）你再试试，给我看看。
温 妮 行啦，刚才在店里都试过了。
吴大鹏 这一款上海还没有呢，我在美国的店里预定的时候，店员跟我说，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在买，中国人有钱。
温 妮 能不能退了？
吴大鹏 什么？你说什么？退了？
温 妮 我不想要，跟我不配……
吴大鹏 怎么会？没有比你更配它的了。
温 妮 给人家看见，会想多了，想我是从哪儿来这么多钱买这种包包。
吴大鹏 你就告诉他们，男朋友买的……未婚夫买的，怎么啦？
温 妮 哈哈，一个包就把我订了？这也太可笑了！
吴大鹏 （震惊、恼怒）那什么是不可笑的，你能告诉我吗？（缓和下来）好好好，随你吧，你要是真的很烦恼，就送人吧。
温 妮 你以后别给我送这种礼物了，我真不需要。
吴大鹏 行行，我知道了，别再说了。
[背着电脑包的豹子上。他难得没有穿工作服，而是夹克衫和牛仔裤，显得帅气。
[吴大鹏对着服务员打响指。温妮无聊地翻弄桌上的广告单页。服务员向他们走过来。
豹 子 哦，好巧呀，你们是在等我吗？（对服务员）美式不加糖，谢谢。
吴大鹏 又来喝免费咖啡了？
豹 子 反正你有钱。你看，买了这么多东西，还都是奢侈品。
吴大鹏 羡慕嫉妒恨啊？
豹 子 一点不错。
[温妮拿起广告单页，假装看得很认真。
豹 子 （对着温妮手上的单页努努嘴）你们昨天去看话剧了？
吴大鹏 啊？（开始撒谎）呵呵，对呀，剧院挺棒的，一点不比美国差，国内的硬件都没问题，就是软件跟不上。
豹 子 你们这种人才回来填补软件的空缺吧。
吴大鹏 哼哼，你真幽默。 （诗歌式朗诵）
“对于人生
我心动的
不过是它的形式，
和那渲染故事的手法。”
[服务员端着咖啡上。
豹 子 （嬉笑着）我猜，你们看的话剧，是莎翁名剧，《雅典的泰门》之类的吧。
吴大鹏 什么太闷？
[吴大鹏和温妮纳闷地望着豹子。
豹 子 （朗诵莎士比亚经典台词）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这个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诅咒的人得福，它可以使黄脸寡妇重做新娘，啊……你可爱的凶手……
[正当他得意忘形地念诵着，温妮反手将桌上的咖啡杯向他推去……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豹 子 （抖着被咖啡打湿的衣服）好，没事，很好，谢谢、谢谢老师。
[静场。
隧道工地
铁 锤 改造盾构机我们足足经过了两个月，今天复推，当天掘进距离达到4环，之前每天一环都不到，我们成功了。
[豹子、小山东、大高个施工队员、戴眼镜的团总支姑娘，矮胖工程師、斯文技术员，两名工人，上。
[大家击掌相庆，欢呼，“成功了”“继续推进了”。
豹 子 隧道人只进不退。
[在豹子的想象中，温妮上。
温 妮 隧道人只进不退，只进不退，好，真好！可你呢，你为什么要退了？
[豹子躲避，温妮逼近他。
温 妮 问你呀，你为什么要退？你能算得上真正的隧道人吗？
[豹子逃走，温妮追下。
[灯暗。停顿。
隧道工地 办公室
[豹子伏在桌上，对着图纸费劲地思考。
[温妮上。豹子没有发现，温妮假装咳嗽一声。
豹 子 （抬起头）不是说好不见的吗？你怎么又来了？
温 妮 你说话难听的毛病要带进坟墓吗？
豹 子 你之前可没这么评价过我。
温 妮 也许我从来就是被你排除在外的一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豹 子 从来就没有这么开始过，也就谈不上结束。
温 妮 好吧，我今天来，长话短说，你不能退学。
豹 子 我不是那块料。
温 妮 你退学了，对我影响很大，我会失去再招博士的资格。
豹 子 唔，那我成罪人了？我怎么就落入了……嗨，我想想吧。
温 妮 你读博士这件事，已经在我们各自认识的人的圈子里可以说世人皆知，你为我想想，多少为我想想吧。
豹 子 别搞笑了，我们又不是大人物，值得别人大惊小怪的？
温 妮 我求你照我的要求办。
豹 子 我怕我是个不合格的冒牌货。
温 妮 隧道人里面没有冒牌货。
豹 子 我怕被我搞砸了。
温 妮 如果你退了，你自己打脸了，明摆着你就是了，你也就成了隧道人里面的冒牌货。
[豹子装作没有听见，他站起身，拿起图纸，匆匆出了门。
[温妮懊恼。她独自站了片刻，走过去将墙上《上海宣言》的镜框拿下，用自己脖子上的丝巾裹了，拿着，下。
[豹子上。他环顾四周，确认温妮已经走了，得意而轻松地哼起小曲，这时一眼看见墙上少了个东西，他奔过去，对着空的墙发呆。然后，他奔向窗户。
豹 子 （对着窗户外）温妮，温妮！
[温妮早就不见了。豹子失望地退回，苦笑着摇头。
[灯暗。
[灯再亮时，是隧道工地外的平地上。
[温妮从一侧上，太阳从另一侧上。两人撞见。
太 阳 科学家，别老想你的学术论文，走路看着点。
温 妮 书记真会开玩笑。
太 阳 找到豹子没有？
温 妮 我不是来找他的。
太 阳 哦？豹子要是欠作业，你跟我说，我扣他工资。
温 妮 我才不管呢，他又不是小学生。
太 阳 你知道怎么对付我们隧道人吗？
温 妮 对付？哈哈哈，好呀，请指教。
太 阳 你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温 妮 当然。
太 阳 （故弄玄虚地）我把我们的战略战术告诉你，你不要外传。
温 妮 当然。
太 阳 （神秘地）你只要知道了，就有办法对付他了。（顿）我们的战略是“突围”，战术是“只进不退，以攻为守”。
温 妮 你说的是“孙子兵法”吗？
太 阳 它不是小花招，而是大战略、大智慧。
温 妮 求指教。
太 阳 所谓突围，就是先认输，先假定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温 妮 跟谁认输？被谁包围？
太 阳 敌人。
温 妮 敌人？谁是敌人？
太 阳 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敌人，它是困难或者竞争对手，多数时候，你自己就是自己那个看不见的敌人。
温 妮 嗯……基本理解，然后呢？
太 阳 然后进行充分地准备，目的是做强你自己。 温 妮 然后呢？
太 阳 然后勇往直前，一战而胜。记住，是一战而胜，不是百战百胜。
温 妮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太 阳 那你厉害，你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温 妮 不，不，别听我瞎掰，我从来没有先认输的时候。你说的这些，豹子他做到了？
太 阳 没有。我们都还在做到的路上。
温 妮 以前我觉得，只要是我想要做到的，我都能做到，可现在我也会碰壁。书记，我问你，豹子他最怕的是什么？
太 阳 最怕什么？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他怕的多了去了。
[温妮扯下纱巾，将镜框展开。
温 妮 这上面是谁的签名？跟豹子什么关系？
太 阳 你为什么想知道？
温 妮 我问过，没有人告诉我，他自己也不说，我感觉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太 阳 他自己都不说，我也不好兜底了，不过我可以透露的是，这是他最佩服也最喜欢的一个人。
温 妮 男的女的？
太 阳 男的，我以人格担保，这是个大男人。
温 妮 跟他什么来头？
太 阳 一位长者，除了他父母，他最尊敬的一个人。
温 妮 好啦，我明白了，谢谢，不要告诉豹子我们谈过。我走了。
[分手。一个走出工地，一个走进工地，然后消失。
[播放影像：隧道打通的那一天，大伙欢呼、跳跃……隧道人庄严站立，举起右手敲击左胸两次……
酒店套房
[房间里的电视上正在播放隧道打通的新闻：继4月19日长江右线盾构“三阳号”胜利抵达接收井后，6月9日， 左线盾构“开泰号”破洞而出，标志着本市地铁7号线长江路越江隧道全线贯通。至此，历经700多天的艰苦奋战， “世界级难题”终于被攻克……
[正在冲咖啡的吴大鹏被吸引，他走过来认真看，并开大了声音。
吴大鹏 世界级难题终于被攻克……不错啊……有出息。
[电视上，记者正在现场播报：越江隧道终于打通了，作为国内最大直径的盾构法隧道，在施工中上海隧道经历了从来没有碰到过的突发情况，光是各式刀具就换了2000多把，换刀次数接近200次，全世界都没出现过的突发情况都在这里出现了。
[吴大鹏呆呆地望着电视，他背对着观众，身影显得特别孤独。接着，他似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然后，他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吴大鹏 温妮，你看到新闻了吧？隧道通了……大事啊……不容易……我知道这个项目的难度……我们去祝贺老佟……毕竟是我们同学参与的项目，不是别人，还是老佟……我想，你比我更激动吧……
[吴大鹏换衣服，下。
[温妮上，与吴大鹏相遇，一起进入下面场景。
隧道工地
[众人上，以演员形体的舞蹈方式，意象化地展现隧道工地的欢腾场面。温妮和吴大鹏进入人群，被这种氛围所感染，他们跟着一起舞蹈。人群渐渐散去，留下铁锤、豹子、吴大鹏和温妮。吴大鹏向豹子走来。
吴大鹏 嗨，真心祝贺你。
豹 子 谢谢。
吴大鹏 幸好你当年没有听我的，要不然今天站在这儿的就没有你了。
豹 子 说不定我们今天已经成了上海隧道的供应商？
吴大鹏 （苦笑，摇头）我在世界各地转悠，虽然多年不干工程，但我知道这个工程的难度，不容易，了不起。
豹 子 其实也没啥，也就是把那位大個子兄弟伺候好，跟着它，在黑乎乎的地底下，一直往前走。
吴大鹏 这压力不是一般的，我知道，老兄。（他拍拍豹子的肩膀）
豹 子 没你想象的那么难，你看，我看起来不老吧？我的工作简单，我只要操心大个子。
吴大鹏 你骗我……不过，其实你也过得蛮好的。
豹 子 怎么，想要重新回到上海隧道工作？
吴大鹏 说真的，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这么多年，我的钱赚得比你们多，但是在别的方面，我输了。
豹 子 我没跟你打过赌吧？
[吴大鹏沉默，笑了笑。
豹 子 兄弟，我的兄弟，转眼我们都中年了，我有时也会想起你……都不容易，你再瞎说，我不理你了。
[豹子打了吴大鹏一拳。
[静场。他俩拥抱了一下。
[铁锤和温妮上。
铁 锤 吴大鹏？是吴大鹏吗，我没有认错人吧？
[吴大鹏转过身来。
吴大鹏 铁锤师傅，你好。
铁 锤 你好。有十几年不见了吧，听说你去美国了？
吴大鹏 惭愧。
铁 锤 怎么这么说话？你今天来得真巧。
吴大鹏 我特意为你们的胜利而来的，另外，我还要跟你道歉。 铁 锤 道歉？
吴大鹏 那时候我在背后给你取绰号，太年轻，不懂事。
铁 锤 有这事？给我起绰号？
吴大鹏：惹你生气的事做了不少。
铁 锤 那时候我也年轻，现在不会了，要不，说说，给我取的绰号叫什么？我们书记还叫太阳呢。
吴大鹏 真诚地跟你道歉。
铁 锤 要是合适，我就用起来。
[氛围尴尬。
铁 锤 你们聊，我先去那边，大鹏，有空多来。（消失）
吴大鹏 再见。
[三人目送铁锤离去的背影。铁锤离去时，两个肩膀一低一高特别明显。
温 妮 （对吴大鹏）你给铁锤师傅取什么绰号了？
吴大鹏 我看他两个肩膀一高一低，就给他取了一个特别操蛋的绰号。
温 妮 真缺德。
豹 子 知道铁锤师傅为什么两个肩膀一高一低吗？他左手拿钢钎，右手拿锤子，那时候他二十出头，就那样干了很多年。我们这一代隧道人比铁锤师傅他们要幸运多了。
[太阳书记上。
太 阳 你们能够想象未来城市是什么样的吗？
众 人 （七嘴八舌）什么样啊？……好像……你说呢……我不知道……
太 阳 未来啊，这些高架桥都不见了，路面上也看不到电线电缆，无人驾驶的共享汽车在地下隧道里行驶，地面上就像一座宁静美丽的大花园，所有历史建筑得到保护，你们这些小朋友们无忧无虑地自由奔跑，上学不再需要家长接送。
众 人 （议论）这样啊？……太好了！……之前就听书记说过……
太 阳 正是对未来的期待，激励我们隧道人奋发工作，我们相信，中国将会成为最早实现未来城市之梦的国家，因为今天的我们，已经站到了世界的中央。
[人们拥上来，舞蹈和旋律将他们淹没。
[灯渐暗。灯再亮时，转入中央监控室。
隧道工地 中央监控室
[小山东抽出一支香烟，递给豹子。
豹 子 我戒了。
小山东 又有新女朋友了？
豹 子 两码事，眼下难得清净呢。
小山东 上次那个不是挺好的吗？你小子就是人心不足。
豹 子 你懂什么呀？瞎三话四。
小山东 那你怎么想起来戒烟了？又没人管你！
豹 子 香烟不是好东西，知道这个道理还要抽？再说，现在到哪都不让抽，很招人嫌的。
小山东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老法师了。
豹 子 没空跟你嘎讪胡。
小山东 你自己慢慢去想，我说的对不对。
豹 子 想，想你个大头鬼，（忽然转向屏幕）注意，有情况了！
小山东 哪儿？怎么啦？（意识到被捉弄）
[两人追逐、打闹……
[豹子站在窗边，忽然被窗外的某种景象所吸引。他停住了。
小山东 怎么啦？（顺着豹子的视线望过去）我说呢，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灯光转换。豹子下。
[前区灯光亮，然而昏暗。温妮上。她穿着隧道人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
隧道内部
[豹子上。温妮已经在这里了。
豹 子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温 妮 （打断他）我知道，女人不能下隧道。
豹 子 是啊，那么谁允许你进来的？
温 妮 我自己，从自我的界限里突围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缺乏实战经验，这一点我认输。谁都知道，在真正的工程师眼里，只有工程，没有男人和女人。我说的没错吧？（迅速摘下帽子，那一头漂亮的长发不见，而是利索的超短发）
豹 子 求求你。
温 妮 我是来揭开世界之谜的，世界级难题的答案就在这个隧道里。我已经想通了，你可以退学，我不拦你。
豹 子 你都已经突围了，那我，我也只好只进不退地进行抵抗，咱们就等着好戏上演吧。[豹子下。
温 妮 （对着他的背影）有本事你就一战而胜吧。
豹 子 （站住）你說呢？别忘了我都在这里干了多少年了，而你今天才来。
[豹子消失。温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铁锤上。这是一个闪回时间，铁锤与温妮在对话。
温 妮 铁锤师傅，你知道这个签名是谁吗？
铁 锤 你问这个干什么？
温 妮 好奇，随便问问，是一位名人，很有名的人？
铁 锤 嗨，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中国老头子，走在街上都没人认识，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温 妮 我还以为是一位大咖级的人物。
铁 锤 瞎三话四，就是个很一般的人，那年他刚刚工作，跟在一位德国专家后面学开盾构，德国专家给他取了一个顺口点的德国男孩的名字，卢卡斯，就这么简单。
[音乐起，也许是巴赫的《哥德堡进行曲》。音乐减弱——
[一束顶光渐亮，在舞台上照出一个空白光区。
[幕后声：2004年，世界工程师大会在上海举行，大会通过了著名的《上海宣言》。宣言明确了工程科技界的使命，认为工程师应该同公众、企业、非政府及政府组织在一起，全身心投入到创建新世界的事业中去。通过运用知识，将资源转化成产品和服务。并在这个过程中，明确保持环境生态系统平衡，确保资源和能源的可持续利用，以促进可持续发展的责任。宣言还指出：工程界的革新和创造至关重要。应促进人员和机构的能力建设，改革现行工程教育及加强继续教育，在课程中纳入社会和道德教育的内容，以提升工程师的人文素养。工程师应该在世界范围的各项工程实践的各个环节中保持职业的高标准。宣言对工程师应承担的社会责任和职业道德都做了严谨明确的规定，是世界各国工程师应当遵循的准则。
[所有演员上场站立一排，举起右手敲击左胸两次。作为谢幕。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