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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沃泽罗小镇的极地别墅住了一晚后,清晨上了小艇,往苔原进发。
洛沃泽罗位于俄罗斯摩尔曼斯克州的科拉半岛上,是萨米人的聚居地。几千年来,萨米人一直生活在北极地区,保持着驯鹿为生的生活方式。在希腊神话中,这些“极北族”人的国度被称作“许珀耳玻瑞亚”,意为“在北风之外”。传说中,这里太阳终日不落,是太阳神阿波罗过冬的地方。现在,萨米人多居住在挪威、瑞典、芬兰和俄罗斯四国。在俄罗斯科拉半岛地区,约居住着两千萨米人。
在湖上航行70分钟后,小艇靠岸,我们下了船。极地别墅主人、我们的向导瓦涅尼示意我们跟他走。
刚刚走过岸边一片艳红金黄的灌木,眼前的一望无际就令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是一片深深浅浅、松松软软、旺盛地生长着各式各样的苔藓植物的原野。第一眼看到的苔原,真的是接近荒原了。尤其是在这接近正午的时刻,天色正深深地阴沉着,云层很厚,这片以棕褐色打底的原野,像是一大块大地色系的调色板被泼翻在地,暗红、深绿、枯黄……一团一团的。还有一团团的纯白,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层薄雪。蹲下来细看,竟然是白色的苔藓地衣。它们的姿态细致而娇嫩,像一朵朵海石花,精雕细琢地放肆铺排着。它们甚至是娇俏的,在北风之外的高寒的北极圈苔原上,恬淡精巧地美丽着。事实上,在这些完全无法数清种类的苔类植物之外,还有无数种枝叶艳丽的低矮灌木,结着无数艳红紫蓝的桨果。
啊,艾略特写下《荒原》之前,可曾来过此处?
天色阴着,似乎晴了一下,又阴了。穿一身迷彩户外装的瓦涅尼在前面,走走停停地等我们,有一刻,他突然从我们视野中消失了。我们只惶然了一下,就看到了他,在远处,一身迷彩几乎被原野淹没。
途经一片蓝色的小湖,一株枝条萧索的树孤傲地兀立着,简直就是一幅现成的油画。如果放在美术馆或画廊,它应该就可以直接去揭示生命本原的意义吧?
我们稍微掉了一点队,不知道何时,瓦涅尼的身边多了两个人和一条狗。三人简单地说着话,彼此都在朝不同的方向指着。很快,瓦涅尼朝我们做手势,带着我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待再回头,那两个人一条狗已经不见踪影了,仿佛是一种亦真亦幻的存在。
这一路的很多遭遇,都是突然。眼前突然出現一片树林,树干上的眼睛告诉我,是白桦林。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突然看到一面碧蓝的湖水,刚从树林里走出来,便已到了湖岸,甚至,还有一小湾沙滩……然后又是突然,我叫起来:彩虹!
是的,一道彩虹就在右前方,横跨在不远处的湖面和树林之上。阳光撕开了云层,我站在当地,仰着头,阳光洒在脸上,恍如梦境,我想起一句歌词:你曾是我的天,让我仰着脸,就有一切。
彩虹很快消失。没走多远,前面出现了一顶简陋的白色帐篷,旁边堆着木头段。湖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屋子,旁边竟然有一株花树,正开着红艳艳的花朵。一位穿着军绿外套的胖胖的大妈正在湖边打电话,看到我们,很快结束电话笑着走向我们。一位英武挺拔的老爷爷也从另一边走来。瓦涅尼告诉我们,要在这里午餐。
已是正午,阳光突然明丽起来,和之前阴晴不定的天色完全不同。这可是北极圈里的阳光啊,温暖得不可思议。
帐篷看起来很小,里面倒是宽敞,中间是火堆,上面悬吊着铁锅,两边铺着大块的动物皮毛。皮毛坐着很暖和,毛针极坚韧粗大。瓦涅尼说,这是鹿皮。啊,原来他们就是萨米人。
铁锅里煮的是鱼汤,翻滚着,呈奶白色。大妈在我们对面不停地张罗着,一一摆上碗、杯、勺、面包、饼干、茶……时不时又变出一样。极像小时候去走亲戚,人家恨不得将家里的好东西全都拿出来招待。
瓦涅尼也放松地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鱼喝汤。我做着手势问,在帐篷里这样生火,是因为篷顶有洞才不会有烟薰火燎吗?他懂了,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是做着手势,却是说的俄语。大家一起笑了。
临别时,我们在帐篷前合影,大爷大妈都笑得很好看。
云层又厚了。再次上路,却是满心满身的舒服。喝过热汤,之前隐隐的肚痛也好了。瓦涅尼跟大妈走在前面,大妈不时停下来等我,蹲下身摘了一把红蓝浆果给我看,说了它们的名字,然后自己吃了。我心下不由大喜,早就想吃了啊,赶紧也摘一把,那样透亮,像一把晶莹的红蓝宝石。我一粒粒吃下,得出的结论是:蓝色的略酸甜,更好吃,红色的更漂亮,却没什么味道。
这是日光天色诡异的一次行走。阴晴不断转换,苔原铺展着,仿佛一直到天边——这真的是一片荒原吗?或许,荒凉无边只是表象,生生不息才是北风以外的这片苔原的真相。
在这样的苔原上,时间于我们是不存在的。最真实的存在,是突然出现的四五头驯鹿。每一头的脖子上都系着铃铛和极长的绳子,想来是为了让它们可以大范围地自由觅食又不致走失。
本以为鹿角最美的那头是雄鹿,后来知道不一定,因为驯鹿是唯一一种雌雄都长美丽鹿角的鹿。鹿角那么完美挺拔,驯鹿的一转头一俯首,都被我贪婪地收入镜头。要是能够做一个自由的驯鹿人,就在这北风以外的苔原之上,无思无虑,没有爱恨贪痴,该多么好啊。
不远处还有几头驯鹿,在草地和灌木丛间悠然地漫步,低头吃着草或浆果。我走近时,它们美丽的大眼睛只是冷然地飘过我。云层在高空翻来卷去,又一道彩虹出现,横越在苔原上,横越在驯鹿的头顶。它们对这样的美全然不自知,而来自燠热的中国南方的我,却被这荒凉与不驯之美击倒,几乎忍不住哭泣。
到底还是需要离开了。瓦涅尼和大妈已经在好远的地方,我一步一回头地走向他们,却在身边看到又一道彩虹。在北风以外的苔原之上,彩虹是这样轻易出现的吗?
瓦涅尼和萨米大妈等我们的地方,有一间白色小木屋,门口已经堆着不少柴禾。瓦涅尼介绍说,这是这对老夫妇过冬的地方。11月湖面结冰,他俩就将离开帐篷,来此越冬。我不禁以典型的城市人思维胡思乱想:他们会如何度过漫长的冬天呢?取暖和一日三餐如何解决?冬天的北极圈内,应该都是长夜吧,怎么照明呢?看什么书呢?听音乐吗?怎么给手机充电呢?还有,他们怎么和外面联络呢?他们的孩子偶尔会回来看他们吗……
笑着道过再见,跟着瓦涅尼走向湖岸,我一步一回头。在日落的金色里,那间白色的小木屋渐渐成为一个越来越小的白点。
船开了。我坐在船舷边,把自己摊开,想好好晒晒这一天最后的阳光,却突然看到,又一道彩虹横在湖岸边。那是很短的一段。在湖岸的遥远的另一头,我看到了另外一段。这应该是同一道彩虹了。中间高远的一长段,被日光与云层掩盖,两端绚丽地降临在金黄的树林与碧蓝的湖水之上。
船的前方,一列白色的水鸟列队前行着,在湖面上击打起细碎美丽的波纹,在我们前面横越而去。
是的,这一天,在北风之外的苔原上,我遇到了四个人、一条狗、几只驯鹿和四道彩虹。
小贴士:
1. 摩尔曼斯克是北极圈内唯一的不冻港,市区值得参观的景点包括地区博物馆、列宁号核动力破冰船、阿廖沙雕像等。火车或飞机皆可抵达。
2. 从摩尔曼斯克到洛沃泽罗没有公共交通,需租车,车程约3小时。我们是通过极地别墅预订的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