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沧桑往事与破败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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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楚的小说向来有着结实充沛的质地,从《曲别针》、《夏朗的望远镜》到近期的《良宵》、《野象小姐》均如此。他擅长在常见的意象和表相中灌注耐人寻味的意蕴,捕捉曲折的人性和人心。比如那个我们都不会注意的“曲别针”,却包藏着一则辛酸的父亲心事,还有那个“望远镜”,折射着一个男人无尽的委屈与汹涌的情感。
  《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的题目看起来相当抒情,其实不然,在它的叙事外壳下,连贯着悠远和不乏残酷的国族史、村庄史,以及当下经济发展带来的社会变迁史。历史/现实、革命/背叛、发展/失衡等组合成一幅幅复杂的图景。
  “我”是一个房地产商,因躲避工程款案子而暂居秦城。闷热的雨夜,“我”听到隔壁有病人叫喊,送去药物,与一对老人相识。这对老人为姐弟,老头病入膏肓,老太太费心照顾。“我”与老太太攀谈之下,方知是桃源同乡。随着这对老人对“我”的家族人事的回忆,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往事拉开帷幕。
  这个叙事的“切口”是相当巧妙的。男主人公的身份本来就是当下最“热门”、也是最能够引发故事的,客居他乡自然也有利于作家的“陌生化”描写,而他用意更深的是,通过这次偶遇,将看似无关的故乡变化与早已成为历史的家族往事联系起来。从老头认为我与“李万年”长得很像,到老太太由此拉开关于桃源漱河的回忆,我们跟随这“转述”笔法一步步走向历史的深处:据老太太的讲述,李万年是“我”的三爷,却在十三岁上不明不白被害死,这与“我”的太爷为日本人引路而导致屠村事件有关;“我”的三姑与“黑五类”家庭划清了界限,却爱上了一个北京来的“走资派”,怀孕之后跳河自杀;“我”的妹妹与一帮青皮后生裸体跳舞,恰遇“严打”,被判十五年,出狱后堕落为与风尘女子无异的“猪肉西施”。
  老太太说到的三段往事可能早已为人们所遗忘,但每一段都惊心动魄,牵连着国家、政治和社会的重大震荡。在这个“狭小”的切口引领下,读者进入了一个“广大”的空间。从“我”的三爷、太爷到三姑、妹妹,最后,老太太将话头转向了“我”,从“历史”又返回到了“现实”。“现实”是什么?一个炙手可热、“成功”的房地产商,会让我们想到什么?财富、权势、颐指气使、呼风唤雨,当然,还有他所代表的经济发展给社会生活和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老太太说,随着“我”在漱河沿岸盖了二十三栋高楼,五十处別墅,将八处泉眼堵了六处之后,水位下降,芦苇枯死,满河滩的烂鱼虾,传统的龙舟赛也因船搁浅而取消。人们都在说,“流了千年的漱河要断了”。
  我想,每个人对这番描述都不会陌生,这正是当下社会面临的普遍性问题。经济发展了,楼盘像摊大饼似地无边蔓延,GDP有了数字上的骄傲,可这同时给人们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环境恶化、水源干枯、污染严重……我们的生活正在变成一个可怕的、无处可逃的地狱。有责任感的作家应当对“现实”发声,在张楚的创作中不乏此音,看得出他有意愿将我们生活的困境、绝境一一托出,我以为这是值得尊敬、值得关注的。
  故事讲到这里,又发生了一重转换,就是老人神秘的身份。据老太太说,她在漱河已居住了几百年,他们千里迢迢来秦城是为了向当地掌管水系的神灵借水,康熙五十五年她曾有恩于此地,但现在,她连一条水系、一条暗流都借不到了,桃源即将干尽枯竭。她那个患有重病的兄弟是河里的鱼精,眼看也将无水而死。读到这里,我想读者大概会为这河流、河神的灭绝而深感恐慌,并且陷入到了神话与现实交驳的恍惚感之中。这听起来很“传奇”,而更“传奇”的是,据老太太说,“我”在1978年就淹死了,“我”还曾是滦州一带最年轻的灶王,不曾想却游荡人间,盖楼收银。故事由此走向了亦真亦幻、似梦非梦的情境。
  可以说,小说的“切口”和某些指向都是锐利的,有现实意义的,但不得不说,老太太讲述的“神话”和不断跳跃的神灵身份淡化了小说的批判性,将一个可以继续深入质问下去的命题转换了方向,也使得前述的国族史、村庄史仅仅成为“传奇”的铺垫或花边。这种写法或许包含着作家自己的立意,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在他那里看到,他如何以尖锐的矛挑开现实的光鲜亮丽,长驱直入质问到底。让我们看看在作家眼里,“历史”如何掌控着“现实”的走向,“发达”和“富裕”的生活何以破败至此,最后,我们又是何以地完全失去了故乡。这一切,都需要有人指证、辨认和书写。
  曹霞,著名文学评论家,现居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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