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一壶故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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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每年冬天最寒冷的时候,我都会去山谷的木屋住上一段日子,这个时候山谷寂静如海,所有生命几乎销声匿迹。我常常整夜坐在木屋内,守着温暖的壁炉,倾听山林微弱的呼吸。
  这天是个无风的夜晚,窗外流淌着月光,黝黑的山林变得明晃晃的。我刚给壁炉加完木柴,就听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我愣了一下,然后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还伴随着轻微的跺脚声,我走过去把门打开,发现门前的月光里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只黑色的背着双肩包的猫。
  猫向我鞠了一躬说:“你好,我是个过路人,能否让我进去暖和一会儿?”猫看上去很冷,但是它仍旧表现得很有礼貌。
  “当然可以了!”我对猫说,“这座木屋就是为了方便过路的旅人的!”
  猫感激地对我微微一笑,便走了进来,寒冷被我关在门外,我又往壁炉里加了两块木柴。
  猫说:“你可真是个好心眼的姑娘,我好久没受到过这么友好的招待了!”说着它喝了一口我刚泡好的热茶。
  “你是个旅行者吗?”我问猫。
  “我只能说是个被迫旅行的人!”猫顿了顿,“请问介意我吸支烟吗?”
  我摇摇头,猫麻利地从背包里掏出一盒烟说:“这是一个流浪汉给我的!”猫熟练地把烟点着,“他可真是个好人,虽然很穷,却倾其所有地照顾我,哦,那会儿我生病了,我遇到了他。”猫吸了一口烟,它半眯着眼,“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病好后,他曾邀我一起流浪,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但我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再加一点热茶吗?”我问猫。
  “不了,谢谢!”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幸福更重要的呢?”我好奇地看着它。
  “我把我的人丢了。”
  “你的人?”我有些不太明白。
  “是啊,我的人,他是去年走失的!”
  “走失了?”
  猫点点头:“我在他小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他,那会儿他还是个小学生,我送他上学,接他放学,就像所有的家长一样!”说到这猫看了我一眼,“你相信吗?”
  我赶紧点点头,猫微微一笑,然后正了正身体,又絮叨了起来。
  “我陪着他长大,看着他读完初中,又读完高中。他顺利地考上大学,紧接着工作。他的工作似乎不赖,据说能挣不少钱,可我觉得他的记性却越来越差了。他常常忘记很多事,忘记看天气预报,忘记给我更换床单,忘记给我买最爱吃的鱼罐头。到后来,他竟然常常忘记回家,有时他几天回一次家,有时一个月回一次家,但去年冬天他再也没回来过!”猫说到这停下了,壁炉里传来木头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记性那么差,这次肯定是迷路了,你说是不是?”猫猛地抬起头问我。我看到它眼里透出热切的期盼,我想猫或者知道真正的答案,也或者是真的不知道答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点点头:“我想他可能真的迷路了,人类在长大后,常常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找不到自己的家也是常有的事……”
  “哦——”
  猫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起风了,我知道风这个调皮的孩子正骑着白马满山坡地乱跑!动静并不是很大,但还是惊动了猫,它猛地站起身,目光飘向窗外。
  “起风了,我想我得走了,或者他正像我一样,在这么冷的夜里奔波走动,我得赶紧找到他!”
  猫的这句话像对自己说,又像对我说。我看着它匆忙地整理好背包,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它又忽地停下了。
  “谢谢你,好心眼的姑娘。”
  我笑着走过去,为它打开门,猫轻轻地拥抱了我,然后转身走进茫茫的夜色里。很快一切都恢复平静,仿佛从来没有一只猫出现过。
  二
  这场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雪花飘了一整天,山谷被装扮成白色的海洋,小木屋就像停泊在海里的一艘小船。
  我努力在门口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在空地撒了一些谷子,很快便飞来许多灰色的小麻雀。这样的冬天是很难找到食物的。
  雪原上跳跃着无数粒明亮的金色光点,一个身影正踏着这些光点,慢慢向着小木屋走过来。
  那是个非常和蔼的高个瘦老头儿,他看上去精神矍铄,身后竟然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口袋。
  “小姑娘,我能进去暖和一下吗?”他笑着问我,“这样的天气真的很难挨!”
  我赶紧把他让进屋子,高个瘦老头把大口袋放在脚边,然后弯身捡起两块木头扔进壁炉,火很快燃了起来。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老头儿接过去却并不急着喝,他先是不紧不慢地解开大口袋,然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了些五颜六色的小颗粒。
  “你要来一粒吗?”瘦老头问我。
  我摇摇头。
  他也不勉强我,自顾自地拧开瓶盖,把一颗小颗粒投进茶杯,杯子里立刻冒出好看的彩色泡泡。
  “我是个拾梦人,这个大口袋里全都是我沿途捡到的梦想,大的、小的、好的、坏的,很多很多!”他拍拍大口袋。
  茶杯里又冒出了一串彩色泡泡,泡泡们飘满了半个小木屋。我看到瘦老头喝了一口茶。
  “很甜!你确定不品尝一下吗?”他又问我。
  我摇摇头,他接着讲他的故事。
  “大约在一年前,我发现了一些特别的梦想。这些梦想很小,但每一颗都包含了浓浓的思念,更奇特的是这些梦想不会消失!”瘦老头说到这,停下来喝了一口茶,“要知道梦想都是有存活时间的,一般的能存活五天,最长的也就存活一个月,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执着的梦想了!”
  彩色泡泡慢慢飞过来,我发现里面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一个男孩儿。
  那只猫思念的男孩儿,我在心里默念道。
  “那些梦想多得数不过来。”瘦老头接着说,“它们沿途散落在花丛里、树梢上,有的还落在人家的屋门上。我跟着这些梦想一路走过来,但是这场雪太大了,它们掩盖了梦想的气味……”   “你跟丢了它们?”我说着又为他加了一杯茶。
  “是的,我想是这样!”瘦老头有些低落地说。
  我想起那个夜晚,那只孤独的猫,它是否知道自己遗落了无数个梦想,又是否知道有一个拾梦人在一直追寻着它的脚步?接下来的日子,它应该不会再孤独了,因为这个可爱的瘦老头是那么了解它,了解它的每一个故事。
  高个瘦老头喝完最后一杯茶上路了。我告诉他猫离去的方向,他送给我一瓶子梦想。
  “很好喝的。”他说。
  门口的小麻雀吃完所有的谷子飞走了,瘦老头的身影在雪原上越来越小,他身后是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三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雪融化了,又下雪了,雪又一次融化了。我常在深夜里听到山林慢慢苏醒的动静,我想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春天正在往山里赶吧!
  那个黄昏,我盖着毯子坐在屋檐下浅睡,然后有人摇醒了我。
  我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大男孩儿。他背着一个天蓝色的登山包,头发、胡子有些长,浑身都散发着长途跋涉的气息。看到我在打量他,他的脸一下红了。
  “我、我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能给我一杯水喝吗?”
  我说:“当然了,你还可以进屋休息一下,这座小木屋就是为了方便那些赶路人的!”
  大男孩儿拘谨地走进屋子,壁炉还在燃着火。
  “你还在生着火啊,春天马上就要来了!”他有些惊讶。
  “是啊,春天就要来了,但现在山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你要喝什么?奶茶,花茶还是白水?”
  “谢谢,给我来杯白水就行!”大男孩儿说着便坐在了壁炉旁的椅子上,那里曾经坐过一只猫和一个拾梦人。
  “你走了很久的路吧,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我把水递给男孩儿,这个我早已经熟悉的人。
  大男孩儿双手捧着杯子,他听了我的问题,突然目光一下变得迷茫起来。
  “我要去哪里?”他看了我一眼。
  “是的,你准备去哪里,难道你没目标吗?”
  他沉默下来,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思考。火光映红了他的皮肤,天色越来越暗,白月光从遥远的山坡上跑下来,她的裙边已经飘进了我的屋子。
  “我还记得刚刚离家的时候,那时我对未来充满激情,我觉得梦想就在远方。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我选择了流浪!我丢弃了自己的家,丢弃了爱自己的人,但现在我却发现自己追寻的只不过是一种看不到也摸不着的感觉……”说着他往壁炉旁靠了靠,有冷风从门口钻进来。
  “那种感觉是什么?”很多时候我是无法理解人类的想法的。
  “能再给我来杯白开水吗?”他把杯子递给我。
  于是我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并且偷偷把一粒梦想放进了水杯。很奇怪,那梦想不但没变成泡泡,还快速地溶化进了水里!
  “感觉是什么?呵呵,那只不过是个一开头很刺激的故事,但越往下走,故事就变得越乏味!”说到这,大男孩苦笑了一声。
  我看到他眼里浮现出什么,那东西很遥远,但我知道它们正在慢慢苏醒。
  他喝完了整杯添加梦想的水。他说这杯水很特别,很暖很甜,就像他曾经的家,还有家里那只黑色的老猫。
  说完这些话,大男孩儿就睡着了。
  他凝重迷茫的表情,慢慢在温暖的火光里舒展开来。我想:猫浓浓的思念,肯定足以给这个迷茫的男孩儿指明回家的路吧!
  四
  我又给壁炉里添了几根木头,这些火足够让屋子温暖到天亮了。然后我又把梦想瓶子放在大男孩儿身边的小桌子上。我希望他醒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些五彩斑斓的梦想。
  我走出小木屋,轻轻地关上屋门,站在月色里,静静地倾听着风吹过山林的声音。
  呼——呼——
  一阵接着一阵,一波推着一波,我听到了那波最末端的风后面,紧跟着春天的脚步。我想,我该离开了。
  我回头看了看屋子,它是那么安详而温暖!于是我哼起那首每年都哼唱的冬之歌,迅速消失在夜色浓厚的山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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