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记当年战山东，
　　法西反抗一心同，
　　和平友好传千古，
　　富士泰山映寰中。
　　这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协广东分会理事苏烈赠给老战友小林清的诗。这首诗概括了中国籍日本人小林清的经历和心愿。抗日战争时期，小林清以日本帝国军人的身份出征山东，日后却成为一名反战勇士，在山东进行了３年的反战斗争。回想往事，小林清深情地说：“山东是我对中国人民犯下罪行的地方，也是我弃暗投明开始新生活的地方。”^１
　　小林清，１９１８年生于日本大阪市一个小商人家庭，１９３８年被强征入伍，同年１１月随部队在中国青岛登陆。他原是日军步兵大队上等兵、机枪射手，１９３９年，在一次战斗中被八路军俘虏。刚被俘时，他对八路军有很深的偏见，抵触情绪很大，对八路军宣传的优待俘虏的政策一点也听不进去，并在武士道精神的支配下，计划做—些对不起八路军和中国人民的事。开始，他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逃回日本军队。失败后，又想杀死八路军的干部，以此来表示效忠天皇的“赤诚之志”。尽管这样，八路军还是苦口婆心做他的思想工作，把他当成朋友、兄弟、同志来对待，在生活上关心照顾他，给他完全的平等、自由和安全。经过一段时间，八路军的人道主义精神深深地打动了他，他亲身感受到，八路军是—支完全不同于日本军队的部队。日本军队不但杀害了许多中国俘虏，连无辜百姓都不放过，而八路军对日本俘虏都是那么宽大、仁慈。同时，他也认识到，日本军阀发动这场侵略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而且也给日本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在八路军敌工部工作人员的启发教育下，他的思想有了很大变化。
　　１９４１年３月，小林清来到延安，在八路军总政治部主办的教育改造日俘的日本工农学校学习。一年的学习生活，使小林清的思想和立场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他认识到，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战争是非正义的，中国的抗战是正义的。他说：“为使中国的劳苦大众从野蛮的军国主义统治下解放出来，就非踏着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的道路前进不可，我决心为此贡献自己的一切。”^２于是，他参加了在华日人反战同盟，成为一名反法西斯战争的坚强战士。不久，他又参加了八路军，成为一名光荣的“日本八路”，和中国人民一起投入到抗战中。后来，他还参加了在华日本共产主义者同盟，决心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延安学习结束后，小林清重返山东，于１９４２年９月在胶东筹备成立了“在华日人反战同盟胶东支部”，任支部副书记。从此，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他开始了与山东抗日军民并肩战斗的历程。
　　小林清及其盟友们的主要工作是对日军进行政治宣传。１９４２年９月，反战同盟胶东支部刚—成立，他即奔赴前线开展宣传工作。在东海一带，小林清等在八路军的协助下，设法将大批日文宣传品和慰问袋送进文登县城。日军收到后，将宣传品收藏起来，躲到马厩和厕所里偷偷阅读。接着，他们又趁热打铁，对县城里日军据点喊话。一次，日军长官极为恼怒，骂小林清“没骨气”，是“卖国贼”，并要开枪，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小林清当即机智地更换了喊话内容，用聊家常的语气聊起家乡熟悉的事，先让据点内平静下来，再慢慢转到政治方面。喊话结束时，盟员石田对日军唱了一首日本歌曲：“明月偏西挂树梢，寒风凄凄树叶儿响。年老父母种稻又插秧，依然忍饥受饿度时光……”在带着寒意的秋夜里，石田凄凉忧伤的歌声，让据点内的日军想起了遥远的故乡，分外感受到异地战旅生活的孤寂，使他们陷入无限的辛酸之中。当他们离开据点时，日军高呼：“谢谢你们！请等一等，现在欢送你们，请注意！”霎时，机枪、步枪齐鸣，无数子弹飞向天空……此后，这个据点的日军就不再骚扰周围村庄的百姓了。
　　从此以后，在华日人反战同盟胶东支部的名声，在胶东大地上传扬开来，当地的群众见到小林清等，都亲切地叫他们“日本八路”。１９４３年秋，小林清和盟员们对西海地区小店据点的日军进行宣传，几天后，这个据点的伍长秘密送来一封信，告知他们最近两三天内日军将在这一带进行扫荡的消息。西海地区的部队和群众据此情报安全转移。１９４５年４月，小林清跟随八路军东海军分区进攻荣成县龙须岛日本海军陆战队据点时，在激战中向敌人进行喊话，收到很大效果。两天后，他又用缴获来的钢炮在胶东半岛的张家埠轰击日本海军前来报复的汽船，受到东海军分区首长仲曦东、于得水的表扬，并记大功一次。
　　为了争取日军，小林清曾亲赴敌营。１９４５年８月，日本战败投降后，小林清随胶东八路军到前线接收日军武装。当时驻守在青岛外围和即墨等地的２００多名日军企图溜回青岛，向国民党军队缴械。当他们被八路军包围时，拒不投降。小林清作为八路军的谈判代表亲赴敌营谈判。临行前，小林清对司令员表示：我尽力圆满完成任务，如果我回不来的话，你们就坚决消灭他们，不用顾忌我的生死。在谈判中，他用日语向日军讲清八路军的政策，指出如果他们拒绝投降，只有死路一条。在八路军强大的武力威逼下，再加上小林清的工作，被围日军终于向八路军缴械投降。谈判结束时，日军少佐问小林清：“阁下是日本人吧？”他理直气壮地说：“是的，但你要明白我现在是八路军！”^３小林清的出色工作受到当时胶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的表扬，却引起国民党的恐慌。当时此事一直反映到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部，致使陆军总部竟然下命令道：“日人小林清、渡边进^４在青岛附近策动日军，并在烟台组织山东日军解放联盟积极活动中，等情仰即查明严予制止为要。”^５可见此事在当时的影响。
　　为了保卫胶东抗日根据地，小林清还拿起枪与日军直接作战。１９４２年１１月，日军开始对胶东根据地进行冬季“大扫荡”。这是胶东抗战史上，日军发动的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一次“扫荡”。为了反战盟员的安全，司令部让小林清等跟乡亲们—起行动，小林清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自己不是普通群众，是反战盟员，也是八路军战士，要求参加掩护乡亲们的战斗。在他的再三请求下，部队领导同意了。小林清十分兴奋，这是他离开日军后第一次直接参加战斗。他以前是日本帝国的军人，枪口对着中国军民，现在是反战勇士，枪口对着日本法西斯。在战斗中，小林清非常勇敢，他沉着冷静地瞄准敌人，熟练而准确地射击，终于与战友们一起，成功地掩护乡亲们安全转移，粉碎了敌人的“扫荡”，而他自己则在战斗中负了伤。
　　除了对敌政治宣传和在战场上与日军的直接作战外，小林清还积极协助八路军进行军事教育。随着战争的深入，我军缴获的日军武器越来越多，为了让战士们能尽快地学会使用这些较先进的武器，１９４３年春，我军在牟平和文登两地先后举办了２期日本机枪射击训练班。小林清原是日本军队的优秀机枪射手，熟悉日本各种武器的性能，他发挥自己的特长，担任了军事教官。他向学员们详细地解说日本机枪的构造、性能、各种零部件的名称和作用，以及射击中目测距离的方法，使学员们在一个月内全部熟练地掌握了机枪的使用及维修方法。
　　１９４３年，小林清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整风运动。在运动中，他毫无掩饰地反省了自己思想转变过程中产生的错误念头。他的赤诚坦白深深地感动了同志们，大家一致推荐他在胶东区的整风大会上作典型发言。对于他的发言，山东军区党委和政治部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他的发言“给予了我党整风干部在反省运动中以很好的启示。”^６《大众报》把他的发言稿以《我的思想反省》为题全文刊登，并为此专门发表评论，认为他的反省之所以深刻，“其基本原因在于他政治上觉悟；在于他认识了日本法西斯的罪恶和‘武士道’的毒素；在于他大胆地控诉了日本军部的罪恶和认清了日本人民最好的朋友———中国共产党、八路军。”^７
　　在和山东军民共同对日作战的３年中，小林清负过伤，立过功。他和他的盟友们为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熏可当人们提及他对中国抗战做出的贡献时，他总是深情地说：“我首先应该感谢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给我第二次生命，使我懂得了一个真正的人活在世上的目的和意义。”^８
　　抗战胜利后，小林清又随部队开往中国东北，参加了解放战争，和中国人民—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
　　小林清现在是天津市社会科学院离休干部、市政协委员。１９８５年，他完成了１７万字的回忆录《在中国的土地上》，１９８７年他又完成专著《在华日人反战组织史话》，全面、系统地反映了抗日战争时期在华日人反战组织的情况，为后人研究党史、军史、中日关系史，特别是抗日战争史留下了宝贵的史料。
　　“遥记当年战山东，法西反抗一心同”是他过去的经历，而“和平友好传千古，富士泰山映寰中”则是他现在的心愿。他衷心希望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在他的晚年，他还为自己战斗过的地方———山东烟台市与日本福山市结为友好城市而奔走搭桥。小林清曾深情地说：“我爱日本，因为那是我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那里有我的亲人和许多永远难忘的骨肉同胞。但是，我也爱中国，爱我战斗、工作、学习、生活了将近半个世纪的中国，爱那些在艰苦岁月中和我同生死、共患难的中国人民。我愿意永远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活下去，为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事业贡献出我的一切。”^９
　　〔１〕刘晓原、卢盘卿《富士泰山映寰中---访中国籍日人小林清》，《经济日报》１９８５年８月１８日。
　　〔２〕〔８〕张惠才《他爱日本，也爱中国---访"日本八路"小林清同志》，《光明日报》１９８５年９月５日。
　　〔３〕小林清《在中国的土地上---一个"日本八路"的自述》，解放军出版社１９８５年８月版，第２８７页。
　　〔４〕在华日人反战同盟胶东支部部长。
　　〔５〕〔９〕小林清《在华日人反战组织史话》，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１９８７年９月版，第１３５页，第１４４页。
　　〔６〕〔７〕《大众报》１９４４年７月２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