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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上的“社会主义美国”
近几年,美国青年人的“思想问题”一直让该国所谓保守人士忧心忡忡。自民主党人博尼·桑德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2016年总统大选中打出“民主社会主义”旗号并收获大批拥趸以来,美国媒体就格外关注一般大众在“社会主义”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连续几年形形色色的民调无不表明,桑德斯的成功绝非偶然,美国青年一代对待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态度正悄然发生改变。
综合过去10年密集开展的各种民调数据可以看出,在1981年后出生的美国年轻人当中,社会主义的吸引力确实在持续增长,对资本主义的看法则每况愈下。就连一向较为谨慎的盖洛普民调也显示,在2019年年底,美国青年人当中对社会主义抱有好感的人已达到一半左右。哈里斯民调则显示,在18岁到24岁的年轻人之中,六成左右的人明确表示支持社会主义,49.6%的人直白表示不排斥“生活在一個社会主义国家”。
比内心喜好更重要的是行动,美国青年人对待社会主义的态度变化并非“言行不一”。在桑德斯参选之前,美国最大的社会主义组织“美国民主主义者联盟”成员不过千人,数年没有召开过大会。到2017年下半年,其成员达到2.5万人,并且在芝加哥举行了全国大会。目前,其成员已经突破5.6万人,分支遍布全美。
保守派的“反思”
美国青年思想和行动上的变化是怎样产生的呢?美国的保守派也正急于弄清这一问题,并且表现出惊讶、愤怒和自我安慰的复杂情绪。惊讶的是,美国经济刚刚克服了“新大萧条”的影响,按照特朗普总统的话讲,正处于“史上最好时期”,物质环境依然优渥,但美国青年脑海中对社会主义的亲近感并没有随之消散,反而继续滋长。惊讶之余,他们的困惑转为愤怒,认为美国青年之所以走上“邪路”,正是因为生活环境过于舒坦,以至于失去了美式价值观里的“奋斗”精神,那些“追捧社会主义的人”不过是希望不用工作的“懒虫”。
在保守主义者看来,美国的资本主义制度运行得“一如既往的好”,“社会主义浪潮”在这个国家出现简直“不可理喻”。不过,指责年轻人是“懒虫”固然能够发泄胸中愤懑,但当他们冷静下来,多少也知道这一粗暴指责难以服众。于是,他们思来想去,找到了一个“好办法”,就是把美国青年的“误入歧途”归咎于“左翼对高等教育界的把持”,宣称美国的大学中民主党自由分子太多,传统的共和党人太少,教科书里没有历数社会主义的“凶残与失败”。总之,之所以美国青年出现“思想滑坡”,主要还是因为精英阶层在柏林墙倒塌之后放松了对社会主义的警惕,放任左翼控制的教育界“人为地创造出自己的社会基础”。
虽然百般不情愿,美国的保守派也不得不承认,越来越多青年人的思想转向,多少还是反映出美国的资本主义运转“出了问题”。但对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美国的保守派人士大多语焉不详,而且总不忘说一句话:“不管资本主义有多少问题,社会主义的表现总是更糟。”也有人发表了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看法,例如,承认青年人确实在就业方面非常辛苦,碰到社会的结构性障碍,但话锋一转指出,所谓的结构性矛盾就是已经就业的工人得到工会的保护,也就妨碍了年轻人获得就业机会。还有一种言论称,联邦政府在用工方面管得太多,从业人员需要取得一大堆资格证书,这也不利于年轻人找工作。总之,他们就是要苦口婆心地告诉年轻人,美国社会是出了问题,但问题不在于资本主义体制,而是试图控制资本主义的人和政府。
傲慢的资本主义
在不能正视问题的情况下,真正的反思就不可能存在。美国右派们已经失去了对现实的感受力,既无法理解弱者在资本主义“原始森林”中的痛苦,也失去了设想更好社会机制的能力。这些保守分子甚至真诚地认为,当前美国社会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维护穷人“吃苦”的自由,而国家福利将会剥夺这一宝贵自由。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制度的“道德优越性”就在于其所倡导的经济平等实际是精神上的平等,这种精神能有效地迫使人们为了钱而出卖劳动和笑容;而社会主义则仅仅满足于在物质上落实平等,丝毫不能鼓励人们去做“经济动物”。由此可见,美国的保守人士连篇累牍地就社会主义问题发表言论,终归是在“诿过于人”,所以,他们越出来说话,美国的年轻人对资本主义的评价就越发走低。
过去的资本主义曾经和今天的美国资本主义一样傲慢,过去的资本主义也曾经不那么傲慢,懂得自我调适和修正。在战争、危机与革命迭起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国社会民主党人爱德华·伯恩斯坦就提出了“资本主义适应论”,指出强大的劳工运动已经掀起了针对资本剥削倾向的社会反动,经济领域的民主化虽然还很微弱,但这一趋势的存在已是一个既成事实。不论伯恩斯坦思想的其他方面是否正确,他的这一观察是准确的,那就是面临紧迫的内外危机,各国的资本主义不得不选择“适应”时代变迁,而不是让时代“适应”资本主义。
资本主义“适应”时代变迁的过程,从世纪之交延续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再到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直至冷战。在冷战中期,资本主义美国的“社会主义化”——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达到顶点:国内是“罗斯福新政”的遗产和自由民权运动的成果,国际上是以国家管制和国家间协调为基础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正是在这一时期,欧洲的国家福利制度得以确立,左翼思潮和运动也改变了美国的基本面貌。然而,从冷战后期开始,伴随战争和革命“威胁”的减弱,欧美各国的资本主义从长期的被压抑状态中重新得到解放,开始了一系列的新自由主义改革,逐步复活经典的自由竞争“丛林法则”。在美国,随着民主党在20世纪初开始拥抱新自由主义,这一进程加速进行,财富分配的不平等显著加剧。
在失去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直接挑战”之后,资本主义本身也开始迅速“退化”,逐渐失去一度引以为豪的“适应”力,甚至要清算之前的“错误路线”。在这一“倒行逆施”的大背景下,美国的年轻一代越发对社会主义感兴趣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没有第三次科技革命对生产力的提升,没有服务业大繁荣催生新的工作岗位,以“里根经济学”为旗帜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可能早已把尖锐的美国国内矛盾“带回”资本主义体系当中了。然而,资本主义体系维持表面繁荣的同时,也是内部矛盾持续积攒的过程,傲慢的资本主义在重新正视现实之前,恐怕很难为其感受到的各种困惑找到答案。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世界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