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4日23时50分——你走了,把我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日子我心神不定,忐忑不安,犹如荒郊野外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你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是我有生以来最黑暗的日子。除夕之夜,我强打精神看完“春晚”两个节目,就回到卧室。妻子和孩子在客厅里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低。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还和我们在一起,如今物是人非,伤心的泪水不能自已地涌出了眼眶。
　　想起你,最难忘是童年那一幕幕往事:在你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我才有了今天。
　　孩提时,我生疹子,那时候我刚能记事,记忆中我感觉四肢乏力,整天躺在炕上,什么都不想吃,时而仰头数着屋顶上的椽子,时而侧身望着糊在窗棂上的棉纸。你从邻居家借来一碗白面粉,做了我最爱吃的面条,端到被窝头上,碗里还漂着葱花,浮着一层油星星。你说:“小英子,不难受就多吃点,疹子出完了慢慢会好起来。”还记得,闹眼病那次,我两眼红红的肿起老高。每到临睡前,你都先往脸盆里倒上开水,再放些盐,给我洗眼睛。洗一次我就喊一次痛。你心里难受,但也没办法,只好等我睡着了,就凑近枕旁,用舌尖为我舔去糊在眼睛上的脏东西……
　　童年的我们是在你的纺车声里度过的,你夜以继日纺织出来的一匹匹土布,是我们家庭开支的重要来源。有一次你领着我去公社收购站卖土布,三丈土布卖了五元。路过供销社,我趁你不留意,就钻了进去。我在玻璃柜台上相中了一个白框红珠小巧精致的塑料算盘,闹着非买不可。但你说家里正等钱用,答应下次卖了土布再给我买。我觉得很委屈,你于心不忍了,一个人折回去,咬咬牙,花了整整五角钱,给我买回那把算盘。
　　我上的中学在八华里外的公社所在地,冬天早晨,太阳出来得晚,为了节省柴禾,你早早起来,为一家子做早饭。你每次都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饭做好了就盛到碗里,用个秫秸莛箅子端着,放到我枕边才把我摇醒。等吃完饭,我才开始慢慢腾腾地穿衣服。乡村的冬天特别冷,你想我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多呆一刻,少挨些冻。那会儿正提倡开门办学,公社兴修水利,开一条很长很宽很深的大渠。我们的学农课就是去挖河工地上热火朝天地推土。你担心我年岁小,干不了那么重的体力活。在当时各家各户都是以高粱面为主食,难得吃上白面玉米面。但我每次去劳动,你都会用平日省下来的玉米面掺上点白面给我烙一张大发面饼,带在身上让我中午吃。
　　人们都说孩子对父母的恩情万里难报,对此,我有很深的体会。好不容易努力打拼,我有了自己住房的第二年,费了好大的劲做通了父亲的工作,才让你二老来到城里过了一趟年。后来,父亲不在了,我怕你一个人寂寞,每年国庆节前就把你接来,好让我们多呆一段时间。但在我们面前,年近八旬的你依然很要强,每次你换下该洗的衣服,都是自己坚持洗晾,从不让我们帮忙。我知道你不愿给儿媳添过多的麻烦!
　　现在,你走了,我才知道我还是有很多做得不够的地方,不够细心,不够体贴,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尽孝道!我明知你事事躲着,不愿给我们添麻烦,但我关键时刻却不能坚持一下,不能在你面前“任性”一点,让你来到城里,来到我们身边,还要惦记着我们,不能好好享个清福。你说自己已经习惯了乡下的生活,在城里住不惯,所以最多呆上一头半月就要回去——其实,现在想来,一定是你不愿意给每天忙碌的我再添麻烦,找个借口而已。
　　2008年,你八十岁时,偶尔和我说起往事,我才知道你喜欢吃鱼,作为儿子的我是多么的惭愧啊,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更没有为你买过你喜欢吃的!现在,你走了,每次再看到饭桌上有鱼的时候,我手中的筷子都似有千斤重!望着盘中鱼,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你,就会莫名地流下泪来。你从来不让我们给你准备过生日。记得二十年前,我在你生日那一天回了一趟家里。那天吃饭时,你端出了一条酥鱼。我问你这是在哪买的?你笑了笑没说话,父亲在一旁说今天是你的生日,鱼是姐姐拿来的。我就恨自己,连你的生日都没有放在心里。打那之后,我回家赶上你的生日,都会让妻子去买肉,一起包顿饺子吃,每次吃饺子的时候,我都看见你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微笑——你要求总是那么低,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上一顿饭!你八十岁生日那天,姐姐给你买了蛋糕,外甥亲自下厨做了红烧大鲤鱼……一家人聚在一起,给你唱着生日歌。烛光映着你满是皱纹的脸,却似绽开了的鲜花。只是我们都不曾想到,这竟是你最后一次生日……
　　思至此,我内心有的只是愧悔。
　　临近年底的一天,你忽然什么都不能吃了,一吃就吐,肚里存不住东西。妻子赶忙请了医生,给你探病输液。开始的时候,每天输液还能吃些食物,后来就完全不能进食了。医生建议赶快送医院。但你坚决反对,你是害怕到医院要花很多的钱。我知道你的心思,解释说,给你办了医疗证,看病只收半费,等你病好了,咱回来好过年……好说歹说总算是去了医院。
　　当检查结果摆在我们面前时,我哭了……二十多年前,你说夜里有时心口痛,我就曾经领你到医院看,医生当时说是冠心病心绞痛。吃过一个时期的药,缓解了病情,见你也不再提病痛,感觉好些就觉得没必要再坚持治理了。但我忽略了你有病硬抗着不说的性格!依然是担心给儿女添麻烦,为我们省钱……可这偏偏就苦了你自己,落下了这致命的病根子!
　　在医院里,从早晨醒来你就开始静脉点滴,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能把医生所开的药剂输毕。几天下来,你的手腿都肿了起来。2008年1月19日那天,你还跟我说,咱们回老家吧。我说咱再住两天,我们周一回去。但你说,今天回去吧,要不就来不及了。可能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世吧,你的坚持我也没有再固执,但回到老家仅仅5天,你就离我们而去。尽管我有心理准备,知道你的病已经熬成不治之症,但我还是希望经过一段住院治疗,会有所好转,稳定下来,使你能够进食……期待着我们一家人,还可以再过一个团团圆圆的春节!
　　娘啊!你为什么走得如此的急?儿子今生再也难报娘的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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