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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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在范小青的短篇小说中,“冲淡”作为一种审美原则,看似波澜不惊,却充满了巨大的力量。范小青短篇小说中的“冲淡”源自于她对于社会生活中人情事理的洞察和体悟,其中包含了作者对于这个世界深切的关怀。在平淡的叙述和善意的调侃中,范小青以其“冲淡”带领读者走进生活深处,同时也为读者们带来了一种改变生活的力量。
  关键词:范小青;冲淡;短篇小说;调侃;力量
  以1980年发表于《上海文学》上的《夜归》作为起点,范小青的文学创作已经走过了将近四十个年头。从时间上看,范小青的创作几乎是和新时期中国文学同时起步的,她的作品贯穿了改革开放后中国文学的各个阶段。《论语》中说“四十不惑”,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创作生涯之后,在范小青的文学创作中,一种通达和明朗渐渐地浮现出来。如果以时间为线索对她的作品进行排序,并加以通读的话,就会发现,“冲淡”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地被呈现了出来,并成为了范小青晚近文学创作的特征之一。
  “冲淡”是中国文学中一以贯之的一种审美原则。它最早出现在唐代诗僧皎然和尚的《诗式》一书中。所谓“诗有六迷”,其一就是“以缓慢而为冲淡”。可见,在很早之前,人们已经意识到了冲淡之美,并着力将之与“缓慢”等其他与之相似的美学原则区分开来,所谓“冲淡”,就是“蕴至味于淡泊之中,是诗人淘洗熔炼的结果”①。随着20世纪现代意识的勃兴,正如马歇尔·伯曼所预言的那样,“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②,人们似乎沉浸于高速前进带来的感官和心理刺激中,而不愿再去接触那些必须反复咀嚼才能品出味道的事物。文学也是一样,周作人很早就有此一叹:“我近来作文极羡慕平淡自然的景地”,但是“生在中国这个时代,实在难望能够从容镇静地做出平和冲淡的文章来。”③从开始写作之时起,范小青在文学实践中就有意识地融入了“冲淡”这一美学特质,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同时,“冲淡”也使范小青和她的作品在新时期以来的众多作家作品中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在范小青的文学世界里,最能表现其“冲淡”美学追求的是其短篇小说,虽然事实已经证明,范小青善于驾驭多种文学体裁,但是对于短篇小说,她似乎更加情有独钟。范小青以短篇小说登上文坛,在其创作生涯中,厚厚的几大本短篇小说集也向读者们昭示着她对这一文体的热爱。而从短篇小说的角度来说,这一文体也确实最适合体现“冲淡”这一审美原则。有研究者觀察到,在新时期之后,“短篇小说将叙事的雄心逐渐转让于中篇,作家不得不更自觉地考量短篇之‘短’,并且在这‘短’中、在篇幅和规模的限制中力求凝练、精细、复杂微妙的表达。”④不难看出,短篇小说在写作过程中,处处讲究一个“度”,而“冲淡”本身就意味着节制,它将芜杂的日常生活调和进作家本身的精神世界中,并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向读者娓娓道来。
  一 洞察与关怀
  范小青文学世界里的“冲淡”,最显著的表现就在于她对于人间世情事理的洞察。
  在日常生活中,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人们常常会自作聪明地将一些话只说一半,在那些含糊其辞的秘密中,隐藏着的是利益,以及潜伏在世人内心最深处的阴暗。范小青似乎特别喜欢将那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捅破,将这“后一半的话”说出来。
  在《这鸟,像人一样说话》中,范小青一上来就写道:“快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互相提醒,要过年了,门窗要锁锁好啊,要过年了,自行车要放放好啊。其实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只有一半的意思,后面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而后边的那半句话,根本也用不着说了,意思大家都明白,外地人要回家过年了。”范小青既然已经知道了隐藏在本地人言辞里的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却仍是还要将其点破,这并不是耍小聪明似的故意卖弄,也不是范小青不谙世事,口无遮拦,相反,正是由于作者太熟悉日常生活中的门门道道,才会把这些玄机毫无保留地揭露出来,展示在读者的面前。美国文艺批评家詹姆逊曾经从文化政治诗学的角度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一切事物都是社会的和历史的,事实上,一切事物说到底都是政治的”⑤,这个观点为社会生活进行了祛魅:产生于社会生活中的种种现象,其背后都会有一套能够维持其运作的政治话语体系,而人与人之间想要维持这种体系,则必须在自己所属的集团内部创作出一套话语体系和修辞方式。从本质上,在两套话语体系之间,存在着一条无法弥合的鸿沟,它一方面把有着相同属性的人们聚合在了一起,另一方面则把那些属性不同的人们排斥在外。就像小说中的那位由外地到“本地”来收旧货的老王,虽然几年来天天在小区物业眼皮子底下打转,可是等到新规定的出台,“物业业主如一人,严防死守外地人”,他仍然是属于那个被排斥、被警惕的对象之一。而对于这条鸿沟,无论是在其哪边的人们,对此都是缺乏自觉的,他们或是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一套修辞所带来的利益和安全感当中,无意也无力去对自身进行反思;或是根本无法介入对方的那套修辞,无从进行反思。这样,事情就陷入了僵局,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和分歧将会在这种沟通无能的语境下越来越严重。而范小青则以文学的方式打破了这种僵局,她替作品中的人们说出了那些没有被说出来的“后半句”,将原来完全封闭的修辞和言语系统打破。在作品中,范小青并没有将剧情设计成两方面最终互相理解的大团圆剧情,但她却在读者心中搭建了一道逾越修辞鸿沟的桥梁,通过阅读范小青道破的后半句,读者们得以照见自己心中的隐晦角落,反思自身存在着的傲慢与偏见,同时也可以知道在鸿沟的那边,那些不知为何就与自己有着千差万别的人们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
  由于对于人情事理的洞悉,在范小青的短篇小说中,往往会呈现出一种多角度的文本展开方式。作为文学世界的创造者,范小青不但为主人公安排好了命运,而且在主人公踏出每一步的过程中,她还没有忘记为其身边的人或事着想。作者常常在文本中施以闲笔,在主线发展的同时还照顾到其他剧情人物在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在推动主人公的活动的同时,也为那些不是主人公的角色多考虑了半步。
  在小说《我就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人》里,有一个片段写到了饭店老板老顾怀疑主人公老胡偷吃冷盘赤烧肉的情节,在写完心理素质差又有着被人诬陷偷窃的经历的老胡主动把本身和自己无关的偷菜吃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之后,作者又宕开了一笔,去为读者介绍此时老顾的心理活动。初看上去,这一段有关老顾的文字是游离于小说的整体叙事结构之外的,以老胡为主线的故事发展似乎并不需要老顾的心理活动作为支撑材料,突然伸出的这一个旁枝反而会使文本变得冗杂,但是如果细细品读,就会发现,这样的旁枝却正是范小青作品的精华和神韵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而在其文学作品中,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范小青的这些“闲笔”正是对这种隔绝状态的反思,通过这些游离在主线剧情之外的文字,范小青教会了读者以从多个视角去看待问题,在考虑事情时要将心比心。   对事物的洞察使得范小青的小说相对其他作家而言要更加细腻,这种细腻背后,是一种充满了人道主义精神的关怀,范小青意在调和人世间的冲突与矛盾,寻找一种在人与人隔膜之下的微妙平衡,在冲淡与调和间引领着读者的思维方式,使其向着包容和理解的方向进发。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范小青的作品中,常常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将文本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人与人之间的误解与矛盾消弭于无形。《空山不见人》中,在面对着那幅致自己父亲于死地的画,肖继华曾经执着过,发誓“一定会把它再拿回来”,但是在经历了人生的风风浪浪之后,肖继华却淡然了,虽然这幅画得而复失,以致最后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但是肖继华却在这一失去的过程中寻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作者最后以一句“肖继华摆了摆手,说,算了,不要找了”作为收束,看上去虎头蛇尾,实则举重若轻,几十年间沉甸甸的包袱就在这淡淡的一句话中被卸了下来,这是一种参透生活之后才能获得的洒脱,在平静与坦然中,读者和作品中的人物一起,在作者的引领下,调和着生活,也在抚平自己心中的条条沟壑。
  范小青在小说中的洞察,实际上就是在“冲淡”的审美取向中寻找使生活变得和谐的道路,其背后有着明确的价值取向。也正因为是这样,范小青对于人性的关怀以及想要促成人与人之间和解的写作冲动才没有沦为“和稀泥”,她本身就是一个仲裁者,拿得起,放得下,在看似不经意间,将善与美播撒进了读者的心中。
  二 对荒诞生活的善意调侃
  读范小青的短篇小说,在其所叙述的故事中,读者们常常能感觉到一种荒诞,这种荒诞并非是对于某种理念所施加的艺术变形,而是源自于生活的深处,范小青善于发现这种荒诞,并以一种一本正经的语气将其认认真真地叙述出来,在情节与叙事的反差中,“冲淡”的力量再次被呈现了出来。
  在范小青的小说中,这种荒诞的产生源自于日常生活中情与理交界处的灰色地带。有研究者称范小青的小说往往是“从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入手,抓住人隐秘的心理愿望和情感所引起的行为方式,着力描写他们的情感、思想以及行为方式与新的生活之间的不协调而引起的错位和尴尬”⑥,这一观察是极其敏锐的。新时期以来,特别是在时间进入了21世纪之后,飞速发展的經济打破了社会各个层面上的界线,随着城镇化的加剧,在中国的社会领域越来越多地出现了一系列现代、甚至后现代的文化景观:有着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生活经历的人们在同一生活空间中相遇,这一空间是如此的狭窄,以至于人们只能在互相碰撞中彼此适应。在不同的文化群体中,往往存在一套规则,这套规则约束了这一群体的行为,并成为了其衡量事物善恶的重要准则,这就是“理”。从本质上来说,“理”的存在,就是要克制人们自身所难以驾驭的“情”,也就是欲望和情绪。对于不同的文化群体而言,“理”中虽然有能够相通的成分,但是在其最大公约数之外,还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性。同一空间中不同文化群体的交融,势必会造成“情”与“理”的冲突,在冲突走向融合的过程中,“灰色地带”因之而产生。而范小青正是参破了这个灰色地带的真谛,并将其以文学的形式表现出来,精确地将灰色地带的生态勾勒了出来,而一种荒诞感也自然地从文中流露出来。
  如在《低头思故乡》中,姚一晃身上发生的由月饼引出的闹剧,使这位都市里普通市民的生活变得跌宕起伏,他先是被塑造成了一位给农民工免费送月饼的优秀市民,紧接着又被卷入了一系列和月饼有关的风波,最后因为有农民工吃了他送的月饼而食物中毒,姚一晃从英雄变成了罪人,不但经济受到了损失,名誉也受到了损害。正如小说中说的那样,“一听到月饼姚一晃心里就乱糟糟的,好像天底下的月饼都跟他有关系。”“这几天他像被一股狂风裹挟着,身不由己脚不沾地地向前飘,可是飘着飘着忽然就掉下来了,先前轰轰烈烈的感觉一瞬间就消失了。”试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被月饼绑架了,并且月饼还推着这个人不停地往前走,停都停不下来,这听上去多少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是,月饼在这篇小说中正是那个连接了都市居民和农民工的纽带,通过月饼,两个不同文化群体中的人得以互相接触。这种接触充满了突发性和偶然性,姚一晃也认为这件事做得“轰轰烈烈”,说白了,这次事件其实就是姚一晃心中的社会责任感在个人英雄主义情结驱使下的一次集中爆发。两个文化群体在此时都没有做好互相接触的准备,而月饼则借助媒体的力量强硬地介入了双方的生活,于是,巨大的灰色地带产生了,它形成了一面复杂的镜面,通过反复折射,善举变成了闹剧,英雄变成了狗熊。
  范小青执着于在情和理交界的灰色地带寻找小说的素材和灵感。人们常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被日常生活所裹挟着的人们,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往往会选择视而不见,特别是如果那些事情与自己利益相关的话,人们就更容易被蒙蔽了双眼。而范小青就是要以一种平铺直叙的方式来让生活在事件中的人们去重新审视正在发生的事件之意义,达到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把读者从日常生活事件中抽离出来,变自动为自觉。在叙事的过程中,“冲淡”这一美学原则的力量再次被显现出来,范小青故意放慢故事发展的速度,将其中每一个细节都高度凝练地再现于读者面前,读者不但会看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事,还会品味到这件事背后的是非曲直。
  范小青已经看透了人间百态,读她的小说,不难品味出她对于日常生活的调侃,但是范小青的调侃有着自己的风格,在文本中,作者始终都以一种平静的态度出现,即使是在面对荒诞到令人发笑的事件时,她也往往能够忍住笑,为读者有条不紊地将这个故事讲出来。
  在《谁住在我们的墓地里》一文中,老包“包一折”是一个既热心又爱占小便宜的市井小民的人物形象,这类形象在文学家的笔下,往往会被灌注进作者本人的某种情感,如《金锁记》中的曹七巧等等。然而,在范小青的文学世界里,作者却有意识地不让其中的人物沾染上自己的好恶情绪,而是只为读者讲述其人其事。范小青的文字是轻盈的,所谓轻盈,是指她有意识地不让小说沾染上某种情绪,读者从她有关老包的描写中就能看出,虽然老包作事时常让人感到可气,但是这种可气中又夹杂着一些来自于市井之中的可爱的烟火气息;而在读者跟随着作者的指引,一步一步地走进老包的世界之后,他们会蓦然发现,老包身上的这些可爱可恨之处在自己身上也顽固地存在着,读者会因此而哑然失笑,并由此反思自身境遇。   其实,范小青选择了这样一个题材去写作,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对生活的调侃,但是与那些为调侃而调侃的作品不同。在范小青的作品中,调侃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对生活的参透。生活本身充满了荒诞,这些荒诞让生活在其中的人渐渐迷失了自己的方向,然而,也正是由于这种荒诞,才成就了这样一个复杂而缤纷的世界,人们也许无力从荒诞中抽身,但是却不能不认识到自己处在这荒诞之中。范小青之所以选择了这种平静的语气,就是在于其有着一种制衡理想与现实的冲动,在“冲淡”的审美原则之下,这一冲动被浓缩、精炼。所以,读者在读完范小青作品之后的会心一笑,往往要比那些充满嘲讽意味的笑要意味深长。
  三 作家姿态与写作理想
  在很大程度上,作家还未动笔,作品的基本情感取向就早已经确定,这取决于作家心目中的“理想读者”。在作家将文学作品呈献给某类理想读者看的背后,一种写作理想就已经被确定下来,这些读者必然会是作家心中所默认的,拥有某种知识的读者。正如美国文学理论家费希所言:“如果说一种语言的人共有一套各人已不知不觉内化了的规则系统,那么理解在某种意义上就会是一致的,也就是说,理解会按照大家共有的那个规则系统进行。”⑦作家在写作的同时,也用语言和修辞在文本中设置了密码,用来筛选那些阅读自己作品的人。
  作家对理想讀者的选择决定了其写作姿态:有些作家习惯于选择外部视角,站在远远的地方观察全局,他们把控着全局,在整体层面上左右着故事的发展,他们似乎是无所不知的,文本中人物的命运就把握在他们手中;有些作家则喜欢介入文本,他们似乎也是生活在文学世界中的成员之一,随着故事的情节发展而沉沉浮浮,似乎他们所知道的并不比读者多。而范小青的写作姿态颇为特殊,她极其巧妙地结合了上述两者,在她的文学世界里,作者和人物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作者以一种贴近生活肌理的叙述方式进行着她的写作,同时又似乎站得比故事中人物稍微高了一点,她控制着文本发展的节奏和方向,却又经常有机地出现在文本中。虽然范小青本人在文本中多是以一种“品评”的方式出现,但是离开这些“品评”,其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显然也会大打折扣的。
  范小青选择这种写作姿态,正是其对“冲淡”这一审美理想的一种实践,在这种写作姿态下,作者、读者与故事剧情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张力,这种张力是范小青调和了各方面立场之后所得到的结果。在范小青的短篇小说中,读者似乎跟在主人公的脚步之后,而作者则站在主人公的脚步之前,围绕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作者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叫停主人公和读者的脚步,并将和主人公同时行进着的文本时间里其他人的思想与活动悄悄地告诉读者。比如《幸福家园》中,范小青写了何教授、写了保安小江,还写了发生在酒醉之后的何教授与小江之间的冲突。这时的范小青,似乎是一个在场的当事人,讲故事的脉络分明;但在叙述故事的同时,范小青还不停地告诉读者在冲突之后小区人际关系上的一些微妙的变化,“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幸福家园仍然幸福和谐,花照样开着,树照样长着,小江和其他保安也仍然和从前一样,认真工作,热情对待业主,只有何教授,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在这里,原先一直紧贴故事剧情的作者突然站得比剧情高了一些,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做了一个总结,并引导读者去注意作者所真正要表达的内容。范小青对写作姿态的精心设计使得她对于其文学世界既能够俯察全局,又可以时刻进入文本,与作品中人物以及读者互动,在文本中,范小青时刻表现出了一种建设性的态度,在作者、读者、小说剧情之间的调和与互动中,她时刻提醒着读者要注意生活中那些经常被忽视的人情事理。
  范小青的短篇小说大多以第三人称为主,在她的作品中,没有太多的叙事技巧和语言修饰,就是那样一直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在范小青的作品中,情节永远不是第一位的,她所书写的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片段。范小青这一写作特点显然师承了江苏作家的老前辈--汪曾祺。范小青对汪曾祺一直是情有独钟的,在纪念汪曾祺的时候,她曾经写道:“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最打动我心的,却是汪老的一篇散文《果园杂记》中的一篇小文《涂白》,总共只有300字,而且几乎算不上是散文,就是一篇说明文,说明冬天为什么要给果树涂白,但就是这篇平白得不能再平白的小文,我每读一遍,都会热泪盈眶,久久不能平静,久久不能忘怀,我想,这是文学语言的力量,也是汪曾祺人格的力量,这是在极其淡泊中寻求艺术的最高境界。”范小青的文字也是这样,其实,她的每一篇小说也正是一篇对于生活本身的说明文,而说明对象,则正是“人”本身。
  “文学是人学”,文学本身所要表现的应该就是人的活动,这是文学的本质。“文胜质则史”,随着社会发展的脚步越来越快,光怪陆离的社会现状让人们很难把握自身在时代漩涡中的方向,进而失去了一种主体感和存在感。之于文学,那些刺激人们眼球的情节渐渐地取代了作品中人本身的位置,较之品读人性,读者们更希望看到的是那些激烈、离奇的事件。而范小青则反其道而行之,她并非是不会编故事,在她的小说中,好故事简直信手拈来,但是她更注意的是那些隐藏在故事中的人性。在“冲淡”的审美原则下,范小青获得了一种力量,她能够将人物本身从那些冗杂而跌宕的剧情中抽离出来,使读者的注意力聚焦于人物本身,同时,从情节中解放出来的文学阅读也能使读者的目光在人物与自身之间上下打量,从作品人物的经历中获得自身前进的动力。
  作为一种审美取向,“冲淡”也许外表平和,但是在其中的那种足以调和种种分歧的能力却是建立在对人情事理的长期观察和深刻把握之上的。“冲淡”,并不代表作家对于日常生活的妥协。面对着平日里忙着生、忙着死的芸芸众生,范小青的“冲淡”本身就有着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看似波澜不惊,却在促使着读者们去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境遇,并由此而产生一种对生存现状的超越。阅读范小青的小说,也许它并不能直接改变我们的生活,但是,却能够使我们活得更明白、更通透、更洒脱。
  注释:
  ①[唐]皎然著,李壮鹰校注:《诗式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3—24页。
  ②[美]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徐大建、张辑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
  ③周作人:《雨天的书》,北新书局1925年版,第6页。
  ④李敬泽:《1976年后的短篇小说:脉络辨——〈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短篇小说卷〉导言》,《南方文坛》2009年第5期。
  ⑤[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政治无意识——作为社会象征行为的叙事》,王逢振、陈永国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8页。
  ⑥王光东:《城乡关系中的“世情人心”——关于范小青的短篇世情小说》,《中国文学批评》2018年第1期。
  ⑦[美]费希:《文学在读者中:感受文体学》,李自修译,载王逢振等编:《最新西方文论选》,漓江出版社1991年版,第69页。
  (作者单位: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刘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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