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棵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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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棵树长在小河堤外,在麻婶家的屋角。那是一棵枣树,麻婶家的枣树。小河连着汉江,汉江流入长江,麻婶家的枣树在中国的地理方位简明可考。那里是江汉平原,那条小河叫通顺河,那个湾子叫兜斗湾。
   在那里,许多决定你也属于你的事物比你到来得早。童年时,你的眸子在兜斗湾骨碌骨碌地张望。
   那里土地湿润,宜生水柳麻杨,旷野里没有引人礼赞的柏杨雪松,枣树其实也颇为罕见。那时,你还没有读到鲁迅先生的《秋夜》,不知道他家的后园可以看见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你就晓得麻婶家的那棵枣树:它的身干须两个孩童的双臂方可环抱,成人举手不及最低处的杈枝,恣意庞大的冠蓬多半高出麻婶家的屋脊;它的干枝灰褐,表面起壳,毛糙无序,似死却固,如锉,孩子的皮肤害怕擦碰;而冠蓬中的枝条长着尖锐的刺,日后是要护花守果的;春天里,秃枝上冒出绿芽,青绿的幼嫩探望灰褐的毛糙,眨眼便繁茂,遮隐枝杈;接着又渗出星星点点的淡黄,平静地艳,密织在绿丛中,那是开了花;到夏天,青色枣果悄然现形,日渐壮大,直至被秋阳抚摸得赤红,这时树冠上的枣子密集层叠,热闹的气势,仿若随时会倾天而下——一湾子人的心头就嚯嚯地响动了。
   枣果还是青皮时,麻婶的父亲务善老爹就提了棍子,去禾场的草垛旁坐下,向着屋角晒太阳。务善老爹晒太阳是自然的,他有粗腿病,两条小腿暗红肿胀,太阳可以杀菌消炎,兜斗湾的人谁都晓得。但这时从麻婶家门前经过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小孩子们咯咯偷笑着指点枣树,个别大人只用眼睛的余光朝树冠上瞟去。突然有一位肩扛扁担的来了,务善老爹会用力咳一声,举起长长的铜烟杆,在鞋帮上砰砰地磕。阳谋的人索性招呼:看枣啊您郎。务善老爹连忙回应:快熟了,到时候来吃呀。那人受了邀请,自觉光明地离去。至于雀鸟,务善老爹是决不客气的,一旦枣树的冠顶有一处枝叶摇晃,即刻起身咻咻地赶,还不忘挖苦一句:想得美咧!
   那年,你刚上小学,入秋时或许是跟着伙伴们去枣树下走过一趟的。你的舌头上已有枣子的味道在蠕动。下次,你跟随伙伴们去到麻婶家屋后的河堤上,捡起一块瓦圪垯,鼓起力气向着枣树掷去,期待就哧哧地穿过叶丛,落在麻婶家的禾场边。你们一伙正猫着,务善老爹的声音隔屋传来:还早咧,有你们的!
   说的也是。每年秋天,总有一个夕阳艳红的傍晚,务善老爹扛着鼓鼓的老麻袋,麻婶拿着一只葫芦瓢,挨家挨户地送枣,每家都一样,枣子在瓢口堆成宝塔的形状。过几天,还有一个公布于众的打枣日,全湾的男女老幼都去,麻婶举起竹竿打枣,务善老爹端着铜烟杆抽烟,枣子扑扑地落地,枣树下一片翘着屁股抢枣的欢腾;许多大人乐意站在旁边观看,迎着霞光笑出黄灿灿的门牙。自然,枣是打不尽的,树上总有残留;某日,两个大姑娘路过,指着树顶说那儿还有几颗又大又红,这时麻婶出工还没有回家,务善老爹就去堂屋里把竹竿拿来,替姑娘家打下。
   那年的那个夕阳艳红的黄昏,你正趴在堂屋的方桌上写作业,务善老爹和麻婶父女俩来你家送枣,刚上台坡,祖父见了,赶紧迎出门,把他们拦在禾场上说话。其间麻婶瓢里的枣子掉了一颗到地上,祖父替她捡起来还回去。然后,这父女俩就点着头,颇有些惭愧地离去。
   为什么呢?
   祖母和母亲讳莫如深,都是一句庄重的回答:让你们不吃就不吃呗。童年开始习惯武断,你便时时想起在河堤上向枣树掷瓦圪垯的错误。
  二
   兜斗湾连着通顺河有21户人家。麻婶家在北头,你家在南头。你家不算地道的农户,家中只有母亲一人在生产队务农,父亲是遥远县城的西医,祖父在两里外的街上做中医,祖母赋闲,你们兄弟几个在乡下念书。那时,你小,不明白你家怎么是这样的格局。
   然而,你确信你家跟麻婶家是没有过节的。
   麻婶当妇女队长,开会说事,母亲一向带头响应;如果麻婶得罪了人,母亲就当她的政委去给人做思想工作。你家男劳力在外,遇上拖柴夹米的重活,总有麻婶来搭把手;麻婶還给家里送过做米酒的酒曲。父亲回家休假,为务善老爹带了西药,钱也不要。祖父有一次背着药箱巡诊,半道逢雨,是务善老爹打着油布伞送他回来的。总之,两家人一向温和友好。
   而且麻婶格外喜欢你。麻婶是务善老爹的长女,招上门女婿结了婚,替父亲抚养小她近二十岁的弟弟。他弟弟不比你年长,按乡礼辈分比你高,跟你同年上学。她跟她弟弟说:在学校里照顾好侄子啊。你不喜欢当“侄子”,却晓得麻婶的好。小麦收割了,麻婶做火烧粑,拿着两个追到河堤上,一个给他弟弟,一个给你。有一回,你在学校里罚了站,麻婶闻讯去学校牵你回家,半路遇上外乡人问:这是你孩子?麻婶笑说是呀,立马又道:我哪有这个福气,是湾子东头刘家的。那人走了,麻婶问你:嫌不嫌弃婶子的麻脸?你看着她,连连摇头。
   所以,你怎么想得通——不能吃麻婶家的枣!
   麻婶打枣那天,你一直站在河堤上的一棵杨树后面偷看:你可以不吃她家的枣,但向往抢枣的乐趣。枣树下抢枣的人还没有离散,麻婶突然跑到河堤上来,衣襟兜着枣子,抓一把朝你手上塞,你不接,就往你上衣的荷包里连塞两把,你赶紧逃掉。你鼓着一只荷包回家,祖父戴着老花镜坐在台坡口唱读药书,你没有叫唤祖父,瑟瑟地上台阶,祖父的眼珠从眼镜上方翻越过来看你,顿了一瞬,继续唱读药书。你相信刚才祖父的目光落在你鼓起的荷包上,可他分明对荷包里的枣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哩。
   祖父一向宠爱你,是他的放纵吗?
   若如此,你越发要体恤他的本意。
   当晚,月光照进窗户,清白无语,极静。你从荷包里掏出枣子,一颗一颗地搁在窗外的台沿上……
   没几天,你放学回家,见到姑爷爷来了,正跟祖父对坐在堂屋的小方桌边喝酒:两只小盅,一盘油盐豌豆,两个老头儿不声不响。你叫唤姑爷爷,姑爷爷答应着,起身去大方桌上拿起一个满满的纸袋递给你,你接住,看见袋子里装着起皱的干红枣,不由愣住。姑爷爷说:这枣子是熟的,甜,快尝尝。你尝了一颗,真的好甜。    于是又有疑惑:姑爷爷何以送来干红枣?
   在你的印象里,姑爷爷每年只在大年初二来一次你家。那一天是你们兄弟几个最欢乐的节日:姑爷爷跨进堂屋门槛,你们像雏鸟一样围上去,姑爷爷给你们每个人派五毛钱的压岁钱,五毛钱是一面整张的票子,崭新得割手,你们就拿起票子来相互割手逗闹;姑爷爷站在原处,看着你们笑。他是矮小的,向来默默不语地沉寂。你晓得他是没有家人的孤老,愿意看到他的笑。你问过祖母:我们家跟姑爷爷是什么亲戚?祖母说:姑爷爷是你爷爷的妹妹的丈夫。姑爷爷一个人住在两里外的街上,有一次,祖父带着你去他家送药,他家的门楣上挂着“光荣烈属”的红色木牌。你依稀晓得那烈士就是爷爷的妹妹。可是,这些跟吃不吃麻婶家的枣子有何关系呢?
   你带了几颗干红枣去学校,一边吃给麻婶的弟弟看,一边给他一颗,他很生气,说你原来是吃枣子的,为什么不吃我家的枣?之后一连几天不跟你说话。你便跟他撒谎,说枣子原本是他大姐给的,你拿回去,照了几个晚上的月亮照干了。他很惊奇:真的?你说:不信回去问你大姐。他吃了你给他的一颗干红枣,也说:真的好甜。
  三
   翌年,你发现了祖父与姑爷爷的一个秘密。
   开春不久的一个早晨,薄雾蒙蒙,你背着书包下台坡,看见祖父和姑爷爷在田野里的一棵柳树下影影绰绰地烧纸,还作了几个揖!
   当时你是小学二年级学生,已经晓得烧纸作揖是“封建迷信”,是要受到批判的。你很生气。但你没去向母亲揭发,因为母亲的政治觉悟更高,必定跟祖父发脾气。你退回屋里,悄悄告诉祖母,祖母倒是波澜不惊,只问:看清他们朝哪里作揖了吗?你眨眼想了想:好像是朝着湾子北头——对,就是北头麻婶家的方向!祖母停顿片刻,淡然一笑,摆摆手:小孩子不管大人的事,上学去。
   这个秘密越发让童年敏锐而想象。
   这个春天你时常朝麻婶家的方向探望……
   又一年,1968年,湾子里来了四个知青,三女一男。开春不久,又是一个薄雾蒙蒙的早晨,祖父和姑爷爷又在那棵柳树下烧纸作揖,结果被男知青当场揪住。男知青要把他俩带到队屋去审讯,祖父不从,男知青拉扯,祖父用一个面向历史和现实的扫堂腿放倒了他。男知青坚决不松手,扯起嗓子大喊:抓坏人啦!
   湾子里的人闻声奔涌而出,你也跟去。
   柳树下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大人小孩。
   麻婶和母亲冲上前解开男知青的手,问怎么回事。祖父仰头撅着八字胡,姑爷爷歪歪地耷下头。男知青说:他们在这里鬼鬼祟祟地烧纸作揖。母亲问:你晓不晓得他们为什么在这里烧纸作揖?男知青愣住。母亲告诉他:这树下是一个坟墓。麻婶接着问:你看见他们朝哪儿作揖了吗?男知青说:先朝着地下,即刻抬头环视,扬手向湾子北头指去,后来朝那里——朝着你家。麻婶道:你错了,不是朝着我家,是朝着我家屋角的那棵枣树咧!
   这时,祖父抓了姑爷爷的胳膊,愤愤地离去。务善老爹挤上前来,对男知青讲:刚才那个八字胡老头是“革命中医”,矮个子是“光荣烈属”,埋在这里的人是“革命中医”的妹妹,是“光荣烈属”的妻子——一位女烈士。“二次革命”晓得吧,1936年,枣树开花的季节,女烈士被一群白匪追赶,实在跑不动了,靠在那棵枣树上,白匪用刺刀对着她,逼她说出共产党负责人在哪里,她不说,一个白匪连戳了她九刀,她倒在枣树下……你晓得这棵枣树上的枣子为什么那么多那么甜吗?因为树上和地里渗着烈士的血!
   男知青愕然沉默。
   务善老爹又说:还有呢,这位女烈士的姐姐,也是“革命中医”的姐姐,同样是一位女烈士——是在“头次革命”时期被反动军阀杀害的,后来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这个早晨,你浑身的血液倏然与天地一起凝固,你无法想象你有这么两位血脉相连的亲姑奶奶!
   你大约明白了你家为什么不吃那棵枣树上的枣子。
   那天上学的路上,你一直看得见那九刀的戳杀、那地上的血流,却怎么也看不清小姑奶奶的樣子……你的心咚咚地跳,气息呼呼地响——你要举起一枚炸弹回到姑奶奶的年代!
   你忽然记起另一桩事:前年夏天,湾子里的一个新媳妇在田头跟人吵架,祖父下班回家从田头的小路经过,听见那新媳妇咒骂对方“遭乱刀杀的”,祖父停下,招呼那新媳妇吵架就吵架,不要这样骂人。不料,她跟祖父接上了火,斥责祖父偏袒对方,竟然大骂祖父“遭乱刀杀的”。这时,她的公公赶来,给祖父拱手赔礼,同样劝她不要这样骂人,她不听,仍骂,她公公冲过去就是一耳光,打得她傻在了那个夏天。
   不用说,这也是跟那株枣树有关的事情。
   在兜斗湾,从来没有谁随随便便讲枣树的故事,吵架相骂的人都避讳“遭乱刀杀的”,祖父和姑爷爷的“封建迷信”在大人们那里一直是公开的秘密……
  四
   祖母说,大姑奶奶牺牲时19岁,二姑奶奶牺牲时21岁,好漂亮的两个人啰,又仗义。你问:她们为什么闹革命?祖母说:仗义呗,为了穷人不饿死,为了不让有权势的坏人欺负穷人,跟书上讲的差不多——你二姑奶奶是跟大姑奶奶学,打小就学她。那一刻,你的童年停顿在祖母的面前。
   你一生都没有想出两位姑奶奶的样子。
   然而,她俩在你心里永不得见地活着。
   这一生,你经历了许多,也曾为许多坏事物感到颓唐而滋生忧愤,但你从来没有怀疑和漠视“头次革命”和“二次革命”的先烈的义勇与热血。那染血的枣树和土地不容篡改。以你现在的理路看,那是生命之美与良善之美的原生态。人生何处是故乡?是祖先生与死之后,他们的魂灵依然活着的地方!
   当年,祖母还告诉你:你们家原本是可以举家搬到县城仙桃去的,但是祖父说城里有人干工作,乡下有人种田,这样更安妥,他自己也习惯了在小地方行医,所以你们家在兜斗湾就成了这样的格局。但祖母即刻补一句:还不是因为你二姑奶奶在这儿。祖母说这些时,是在一个酷热的夏夜,她热得满身是痱子,坐在禾场的竹床上,一边摇着芭蕉扇给你扇风。    那么,麻婶和那棵枣树呢?
   原来,麻婶的姆妈年轻时是跟著二姑奶奶闹革命的。那天,本来麻婶的姆妈接受了传送口信的任务,但二姑奶奶觉得风声不好,让她留在家里,自己去,结果半道被白匪发现。二姑奶奶在那株枣树下遭白匪戳杀时,年轻的务善老爹从附近的柴壁缝里看得一清二楚,当时他把手背都咬出了血。后来,麻婶的姆妈跟组织失去联系,在家病卧多年;再后来嫁给了务善老爹。土改时,工作组在那棵枣树下召集全湾子的人开会,分田分房遇到问题:跟那棵枣树紧挨着的一间草屋没人敢要。突然,不满十岁的麻婶冲出来说:我要!如果不是我大姨,死在这里的就是我姆妈,就没有我了,我要这棵枣树!
   还有那三女一男四个知青。他们晓得枣树的故事后,决定从麻婶家的枣树那里取种,为你家培育一棵枣树。经过打听,他们认为有三种方法可以培育出枣树苗:一是枣果育苗,二是断根育苗,三是扦插育苗。动议在春季,枣树尚未挂果,枣果育苗还要等待,只能采取断根和扦插的方法。但是,断根是在枣树下挖沟,截断树根,让它发芽,麻婶觉得这个法子伤害枣树的根本,表示反对。最后选择扦插,他们以为扦插就是从大树上剪下枝条来插栽,请求麻婶支持,麻婶勉强答应。
   春天,四个青年在你家禾场边插栽一根枣树的枝条,给它浇水,为它遮阴。家里的大人既不赞成也没反对,你倒是积极参与。可是,没几天,枝条枯了;他们再去麻婶家的枣树上剪下枝条来插栽,几天后,还是枯了……从春天到夏天,他们不断从枣树上剪枝条,剪得麻婶心疼,比他们更着急。枣树开始长枣子了,麻婶让他们暂停,等来年再说。来年,他们手里有枣果,春天里枣树又发新枝,他们在你家的禾场边双管齐下:既埋枣果也插栽枝条。这一年,枝条照例一次接一次地枯,枣果也没有发出芽来……
   男知青担心接下来麻婶不配合,设计逗她,问:你为什么叫麻婶呢?麻婶说:我脸上有九颗半麻子呀。又问:你家有没有海外关系?麻婶一惊:你什么意思?男知青诡秘地回道:你不应该叫麻婶的,因为美国也有个“麻婶(省)”呢。麻婶大叫:你胡说!男知青说他没胡说,请麻婶去公社小学找老师问问。后来,麻婶问了,晓得美国的“麻省”不是人,而是一个省,回头找男知青算账,男知青佯装无辜:我也不知道美国人耍这么阴一招呀。麻婶苦笑:都说了,今后允许你们每年剪一根枣树枝,又没有不让你们剪。
   1976年,你离开兜斗湾去了县城仙桃。之后两年里,祖父去世,祖母去世,姑爷爷去世,母亲和弟妹们也来到县城。母亲说,湾子里的四个知青都招工回城了,我们家禾场边终于没能长出一棵枣树……你想,他们的心愿是好的,一定是技术上出了问题。再后来,你离开县城去读大学,读到了鲁迅先生的《秋夜》,一直都记得那些句子:“他(它)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
   而今,你是去过许多地方,已把小小的地球转了一圈。无论去到哪里,你都对树木特别在意。你去过美国的麻省,你站在麻省理工学院的中央校区,望着一棵类似樟树的大树凝视片刻,悠忽微哂;你知道他们对树很有研究,当然也钦佩他们发明了“芯片树”。你见过泰国菩提、日本樱花、美国云杉、加拿大红枫、英国夏栎、德国橡树、俄罗斯白桦,自然还有本国的赤松、珙桐、银杏、山楂。世上的每一种树都姿姿势势地各有生命和意象。可是,一切都是另外的概念。在你,只有童年的那棵树最大——它是一棵枣树,长在一条小河的堤外,在麻婶家的屋角。
   它是长在你心里,早已占领了你。
   你觉得挺好的,没有什么不好。
  
   刘诗伟,长江丛刊杂志社社长、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南民族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19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加入湖北省作家协会。曾供职外资企业和从事企管咨询。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在时光之外》《拯救》《南方的秘密》,中篇小说《不知去向的别先生》,散文《种田的祖父》,理论与批评《创作主体的“内在自由”》《追求有深度的文学》。曾获湖北文学(长篇小说)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 冯祉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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