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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雷雨之夜。
赵文东感觉特别烦躁，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快十二点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刚睡着不久，赵文东就做了个噩梦：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他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上，行驶在山间的一条公路上。突然，在前面大约二十米处，一块石头从山上滚下，刚好落在了路右边。司机想减速，赶紧踩刹车。谁知司机却又惊呼了一声：“刹车失灵了！”边说边下意识地打方向盘，想从石头左边绕过去。哪知道由于车速太快，车子一下撞上了左边的山壁。因为没系安全带，赵文东身体在车子撞上山壁的瞬间飞了出去，头部重重地撞在了什么硬物上，头骨发出沉闷的一记碎裂声，顿时失去了知觉。
“啊！素颜！”
赵文东惊叫了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隔壁的赵三夫妻也在睡梦中也被儿子惊恐的叫声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赶紧奔到赵文东床边。
看见坐在床上满头大汗的赵文东，刘梅一把抱住他，几乎带着哭腔问：“怎么了儿子，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吃药？”
赵文东摇摇头：“没事，妈，我只是做了个梦！”
“什么梦啊把你吓成这样？心里难受不？”
赵文东还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个梦而已。你们睡去吧。”
赵三指了指赵文东的心口：“这里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赵文东说：“没有，就是刚才做梦时心跳快了点儿，现在好了。行了，我真的没什么，你们睡觉去吧。”
赵三和刘梅回到卧室后，哪还睡得着。
刘梅轻声嘀咕道：“他爸，咱儿子换了心后，好像跟原先不一样了。”
赵三疑惑地说：“是不是换了别人的心，这心里装的就是别人的事呢？”
刘梅摇摇头：“这，我哪晓得。”
两口子为儿子的病叽咕了半宿。
一 绝处逢生
赵文东七岁那年从幼儿园升入一年级。在新生例行入学体检时，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赵三不信，又带赵文东去县医院复查。复查的结果是一样的。县医院的医生说，像赵文东这样的心脏病，如果现在采用手术治疗，术后效果好，基本上可以痊愈。赵三问医生做手术需要多少钱，医生说还要看具体情况，大约在五万到八万元钱。这个数字把赵三吓了一跳，对于他们家来说，凑足这笔钱是不可能的。
赵三无奈地叹口气，对医生说了家里的难处。
医生理解一个农民的处境，但医生同时告诉赵三，说小儿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孩子活不过二十岁。因此，及早治疗一来可以节省费用，二来可以规避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比如晕厥、猝死。
赵文东的病就这样被耽搁下来。虽然时有症状发生，但也奇迹般地挺过了那道坎儿，活过了二十岁，并且考上了大学。这期间，他与家人省吃俭用，到处打工，差不多攒够了手术的费用。
赵文东在大学三年多的时间里发十几次病，他自己感觉一次比一次厉害。但每次都化险为夷了。作为药科大学的学生，他知道自己的病目前是没有药物可以根治的，手术是唯一的选择。
五月中旬的一天，在做了毕业论文答辩的次日，赵文东再次发病了。这次发病是在清晨，赵文东在刷牙的时候突然一阵心悸气促，随即就晕厥了过去。
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他有先心病，直接就叫了救护车把赵文东送到了五百米外的省人民医院。
省人民医院对赵文东进行了急救后，又对他进行了全面检查，发现手术已经无济于事了。挽救赵文东生命唯一的办法是换心。但且不说心脏供体属于“千年等一回”的机遇，即便有供体，对赵文东来说也未必适合。因为，赵文东的血型属于罕见的稀有血型——RH阴性。
无疑，赵文东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赵文东在住进医院第十六天的时候，主治医生来到他的病房，告诉赵三：一名RH阴性血型的男子遭遇了车祸，在省人民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这名男子主要伤在头部，身体其他部位都比较完好。他生前曾签有一份死后自愿捐献所有器官的志愿书，因为赵文东是唯一和死者血型相符的患者，所以，他非常幸运地获得了移植的机会，这样的几率连千万分之一都不到。现在，赵文东需要进行一系列配型比对，如果配型成功，即可进行移植手术。
根据这样罕见的特例和他们的经濟状况，医院决定将手术费用降到了十五万元。同时，术前的准备工作也紧张地开始了。
经过配型比对，赵文东与死者各种指标惊人地相符。手术之前，赵文东征得父母的同意，签了一份死后自愿捐献所有器官的志愿书。赵三和刘梅也含泪在志愿书上签了字。
赵文东的手术做了十一个小时，手术非常成功。
手术后的半个月时间内，赵文东没有发生医生最为担心的超急性、加速性和急性排异反应。他的术后情况出乎意料地好。最关键的是，他的排异反应很弱。
很快，赵文东从ICU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
医生说，再观察半个月，如果没有排异反应加重的情况，他就可以出院了。医院为赵文东制定了一套完整的随诊计划和健康指导，并配了一些排异药物。
做了换心手术后，赵文东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异又很神秘，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
比如，赵文东对一些熟悉的人和事时常想不起来，而一些从不熟悉的人和事却会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如梦如幻。
赵三和刘梅经常发现儿子看着一个地方发呆，有时嘴里还喃喃自语些什么。他们以为儿子可能是做了那么大的手术，死里逃生，神经难免会受点儿刺激，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儿子的脸色是一天天红润起来了。
二 来到南江
这次给赵文东做手术，赵三全家积攒了十几年的钱全部花光了。他们手头还剩下的两万多块钱，是赵文东所在学校全体师生捐的。
赵三必须重返工地挣钱，他嘱咐了儿子一番后就走了。 赵文东在家呆腻的时候，便常会去田里转转。
这天午后，赵文东转到自家玉米田的时候，只见一大片玉米已全部进入乳熟期了。
看见这些乳熟期的玉米穗，赵文东的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美丽女人，开心地啃着水煮嫩玉米的形象。他在恍恍惚惚中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按了一串号码拨了出去。
少顷，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低低的声音：“喂，请问哪位？”
赵文东如梦如幻地说了一句：“这儿有许多嫩玉米，要不要掰一些回去？”
电话里的女人提高了声音，惊异地问：“你，你是谁？”
赵文东悚然一惊，从那种如梦如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慌乱地向对方道歉道：“对不起，我，我拨错号了。”就赶紧摁了关闭键。
往回走的路上，赵文东想起曾经在一本医学杂志上看过一篇论文，说是人体的几乎所有器官都是很复杂很高级的组织，微妙而神秘。做了器官移植手术的人，植入的器官会把原器官主人的一些个性特质带给受体，最主要的就是性格和记忆。难道，自己做了换心手术后，脑海中出现的许多东西是心脏原来的主人的记忆？那么，自己梦中的车祸是怎么回事？是记忆还是单纯的梦境？还有，刚才随手拨出的那个手机号码，里面女人的声音似乎特别熟悉，特别亲近。而且，她好像非常喜欢吃水煮嫩玉米。
直到吃晚饭，赵文东还被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地纠缠着。
经过查找，自己下午拨的那个手机号码的号段是南江市的。赵文东突然想起，自己在大学的同学中就有南江市的。
第二天早饭后，赵文东对刘梅说：“妈，我想出去散散心。”
刘梅不放心：“你这身子一个人怎么出去？”
赵文东笑道：“妈，我的身子没事，我心里有数。再说，我整天闷在家里，对身体康复未必就好。”
刘梅问：“你想去哪儿啊？”
赵文东说：“随便走走，找同学玩玩。”
刘梅想了想，觉得赵文东说得有道理。
这时已是八月下旬了，在赵文东住院后不久大家就毕业离校了。赵文东因为修完了全部课程，并且通过了论文答辩，班主任带着全班所有同学亲自把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证书送到了他的病房。
趙文东在南江市的同学叫黄立成，父亲是市政府的一名普通干部，母亲是一家知名的大型制药公司恒辉制药集团的行政总监。在学校时，赵文东就听黄立成说过，毕业后他也想进母亲所在的公司上班。
两天后。下午四点半，赵文东到了距家三百八十公里以外的千年古城——南江市。
下了火车，刚出站他就看见出站口外一只高高举起的牌子，上面写着：欢迎赵文东。
穿过拥挤的人群，赵文东不仅看到了黄立成，还看见了另外两个同学苏余庆和蒋振中。
赵文东非常高兴，他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能见着三个同学。
几人会合后，互相拥抱着问候了一番。
原来，苏余庆和蒋振中二人也都在恒辉制药集团工作。
黄立成说：“别在路上站着了，有话我们到饭店说去。”
黄立成拦了辆出租，告诉司机说去江山大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下了车，看见江山大酒店的金字招牌和招牌下的四颗小星星，赵文东愣了一下，感觉这个酒店自己似乎经常来。
乘电梯进了预定的包间。刚坐下，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进来向他们微微鞠了一躬，笑盈盈地问：“我是这个楼层的领班，请问几位现在上菜吗？”
黄立成说：“现在早了点，六点准时给我们上菜。”
领班说：“好的。”
看着领班，赵文东突然轻轻脱口叫道：“小付。”
领班一愣，随即看着赵文东：“先生，您……认识我？您来过我们酒店？”
领班姓付，叫付丽。
赵文东也是一愣，赶紧摆了摆手：“不，我……我只是好像见过你，但我并没有来过你们酒店。”
付丽调皮地一笑：“莫非你有特异功能？”
黄立成疑惑地看着赵文东：“文东，你没来过这儿怎么知道人家姓什么？呵呵，莫非二位心有灵犀？”
黄立成的话把赵文东和付丽说得脸一红。
付丽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她看着门口的服务员，吩咐：“给几位先生上茶。”
门口的服务员应了一声，进来分别给四人泡了杯清香淡雅的茉莉花茶。
付丽说：“几位请先用茶，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服务员。噢，我叫付丽。”
说完嫣然一笑，便出去了。
赵文东看着付丽的身影发呆。
饭后，四人到了九楼的客房。
黄立成说：“文东，这间客房我先预定了三天，你就安心住下好好玩吧。”
赵文东不安地说：“立成，其实没必要住这么高档的酒店，太破费了。”
黄立成笑笑：“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现在可是有工作拿工资的，每个月将近三千块呢。李太白怎么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什么叫破费啊，这星级酒店咱就不能享受一回啊？”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就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休息。赵文东来到外间，撩开落地窗帘，向外看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对着窗户的一座高大建筑物。这座建筑物大约有十五层，建筑物上闪烁的小彩灯包围着八个金色大字：千年路桥工程集团。
看到这几个字，赵文东的心不由得一颤。
这建筑，这名字，这金色的大字，看着怎么特别亲切呢？可那份亲切好像又比较遥远了，若即若离的。
赵文东呆呆地看了半天，这才若有所思地回到里间的床上休息。
夜里，赵文东又做了那个车祸的噩梦，情景和上回一模一样。
醒来后，赵文东感觉很奇怪。两次做的梦怎么会一模一样呢？还有，自己在惊吓中叫着的那个“素颜”是谁呢？
赵文东有一种预感，自己一定和南江市的某些人和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 心证之惑
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吃完早餐，匆匆洗漱了一下，赵文东不由自主地来到千年路桥工程集团办公楼前的广场上。
办公楼非常整洁气派，建筑风格也独具一格，中西合璧，整体看上去像一幅美轮美奂的三维立体图。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办公楼前的广场上已整齐有序地停了不少轿车。
一个夹着公文包、三十多岁、风度翩翩的男人，站在办公楼的台阶前，似乎在等什么人。
进入大楼的员工们都很恭敬地跟男人打招呼，称他为“凌总”。
看着十来米外的凌总，赵文东内心油然生出一种亲近感。
这时，一辆奥迪轿车在车位上停下后，从车里下来一名女子。
女子穿一身烟灰色套裙，白皙的肌肤羊脂般柔嫩；她身高将近一米七，身材苗条，曲线柔美，端庄秀丽；她走路的样子好看极了，像一枝杨柳在风中曼妙地划过，颇具风情而不妖媚。
一见这个女子，赵文东突然心跳加速，莫名地激动起来，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许多跟女子有关的情景：牵手，拥抱，亲吻甚至肌肤相亲……
恍惚中，传来台阶下那个凌总的一声亲切的招呼：“素颜，你来了。”
叫素颜的女子启齿微微一笑：“大哥，你早啊。”
“哦，我也刚到。怎么不在家多呆些日子？”
“总不能光在家呆着，集团里许多事儿还等着我处理。”
……
两人边说边进了大楼。
素颜？她叫素颜？
她的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从见了女子，再听到凌总叫她“素颜”，以及女子说话的声音，赵文东凝神一想，猛然醒悟：自己曾随手拨出的那个电话，里面的声音就是她的。自己，不，严格地说，应该是自己的心，究竟跟这个素颜有着怎样的关系呢？那么，自己梦中叫着的素颜，是不是就是她呢？自己为什么会在梦中叫出这个名字呢？
赵文东心头一团迷雾，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被称作“凌总”的人叫凌云霄，是千年路桥工程集团的总经理。被凌云霄称呼“素颜”的女子，名叫东方素颜，是集团的总经理助理兼人力资源部部长。
凌云霄陪着东方素颜乘电梯到了十二层的董事长室。满头白发的董事长凌运达见二人进来，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坐下。
二人分别坐下后，东方素颜说：“爸，我这么多天没来上班，一定积累了不少事情。有什么需要尽快处理的，您安排吧。”
凌运达说：“我这里没有什么要紧事，人资部那里有什么事，你让副部长向你汇报，你全权处理就是。”
东方素颜说：“好，等会儿我让小于去我办公室。”
凌运达看着东方素颜，轻轻叹息一声，说：“素颜，这里不忙的时候你可以回家，一来多照看照看翔儿，二来多陪陪你妈。”
东方素颜黯然地点点头：“爸，我知道。爸，您要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凌运达点了下头。
东方素颜站起来，对凌运达和凌云霄说：“爸，大哥，你们忙。”说完转身往外走。
凌云霄看着东方素颜的背影出神。
凌运达用指节轻轻敲了下桌子，两眼看着凌云霄。
凌云霄这才回过头。他的目光与父亲的目光相接，不由心虚地把头一低，顺手从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材料，说：“爸，关于杏花江大桥的设计竞标方案，工程部已拿出了初稿，您过过目。”
说着，双手把材料呈到凌运达的面前。
凌运达却并没有立即看材料，而是把材料往一边推了推，看着凌云霄，说：“云霄，以后集团的事，你要做好独自扛大梁的准备。你是知道的，我已经七十二岁了，而且最近几年身体也不大好。尤其是云志的离去，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七十三，八十四，明年是我生命的一道坎儿，我得有心理准备啊！”
凌云霄忙说：“爸，您想多了。虽说您这几年身体不如从前了，但也没您想得那么差。我可以多为您分担些事，但您才是我们集团的主心骨啊！您只要多注意休息调理，再活二十年绝对没问题。”
凌运达摆摆手：“我不指望活那么长久，我只想再活上三年五载的，看着你把集团管得得心应手就可以放心走了。云霄啊，我们集团的名字是千年路桥工程集团，这‘千年’两字可不仅仅是个名号，它是我们每一项工程的质量承诺，你一定要谨记啊！”
凌云霄点点头：“爸，我会谨记的。”
东方素颜拿过一份任命书，问站在她办公桌对面的人资部副部长小于：“小于，任命老康做江山大酒店副总经理这么大的事，还没通过我就把任命书打印出来了，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小于说：“東方姐，这事是凌总让我们做的。他说，让我们先把任命书打印好，等你上班补签个字就行了。”
“我补签个字就行了？这算什么？大哥怎么能这样！老康只是个开车的，除了开车，他别的什么都不会，更谈不上管理一个四星级酒店了，这样任命合适吗？而且，老康他……不行，我得问问爸。”
小于忙说：“东方姐，你，你就别问了，那样不好。”
东方素颜奇怪地问：“有什么不好？”
小于犹豫了一下，说：“东方姐，现在集团里的事，董事长已经基本放手让凌总管了，可能最多到年底，凌总就是真正的董事长了。”
啊！是这样。
东方素颜沉默了。自己两个多月没上班，集团里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同事还是家里的其他人都没跟自己说起过，她也没心情过问。可不管怎么说，把一个普通司机直接任命为一个四星级酒店的副总，这也太离谱了。
东方素颜为难得很。干脆先放一放吧，抽空跟大哥再沟通一下。
东方素颜把任命书放进抽屉，对小于说：“小于，这件事等两天再说，容我想想。”
小于“噢”了一声，转身刚走到门口，一个从外面进来的人差点儿撞到她。
进来的人是赵文东。 小于看着赵文东，问：“请问你找谁？有预约吗？”
赵文东不知道如何回答，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是干什么的？”小于警惕地问。
“我，我找她。”赵文东看着东方素颜。
“你找我什么事？”
看着这个有点儿腼腆的年轻人，东方素颜问。
赵文东摇摇头：“我也说不清。”
小于更警惕了：“你这人大脑没毛病吧？”
东方素颜笑了：“你真有意思，找人却说不出是什么事。小于，你忙你的吧。哦，你坐。”
待小于出去，东方素颜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赵文东坐下。
赵文东坐下后，看了东方素颜一眼，随即又微微低下头。
东方素颜起身倒了杯水递到赵文东手里。
赵文东忙起身接过，说了声：“谢谢！”。
赵文东感觉东方素颜身上发出的那种淡若兰花的气息让他迷醉。
东方素颜回忆般地问：“你的声音怎么有点儿耳熟？”
赵文东放下杯子，站起来，从兜里摸出手机，想了想，拨了一串号码。
随即，东方素颜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
东方素颜拿过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号码，疑惑地来到赵文东的面前，看着赵文东：“这是你的号码？这个号码几天前好像打过我的手机。这不是本地的号段，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赵文东放下手机，说：“我叫赵文东，是本省宁海县的，昨天刚刚来南江。我，我知道你，你叫素颜吧？但我说不清是怎么认识你的。”
东方素颜惊愕道：“怎么可能？你，你不会有特异功能吧？”
赵文东摇摇头：“我哪有什么特异功能！我只是前不久做了换心手术，手术后有许多异样的感觉。”
“换心手术？”赵文东的话让东方素颜惊悚不已，脸色大变。在短暂的惊悚后，她一把抓住赵文东的胳膊，语气急切地问：“你是在哪儿做的换心手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什么血型？”
赵文东不知道东方素颜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又为什么问他这几个问题。但他能够肯定，眼前这个跟自己似乎早有神交的美丽的女子问的问题一定很重要。很可能，重要到他无法想象。
他一一回答了东方素颜的问题。
待赵文东回答完，东方素颜无力地松开抓着赵文东胳膊的手，软软地坐到沙发上，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东方素颜很快恢复了常态。她坐直身子，往一边挪了挪，对赵文东说：“你坐下吧。”
待赵文东小心翼翼地坐下，东方素颜问：“你说你做了手术后，有许多异样的感觉，是吧？那你都有哪些异样的感觉，能说给我听听吗？”
于是，赵文东说到了他脑海中所有出现过的情景。
东方素颜听得目瞪口呆，甚至，有点儿惊心动魄。
因为她知道，赵文东说的那些异样的事儿，全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或者发生过的。只是，赵文东梦中的两次车祸，有和事实稍微不符的细节。
东方素颜平静下来后，问：“小赵，我可以叫你小赵吧？”
赵文东说：“当然可以。”
东方素颜接着问：“小赵，你现在住在哪儿？”
赵文东说：“我就住对面的江山大酒店926房间，是我一个同学安排的。”
“你来南江有什么事吗？”
“我也说不好，说是来散散心，又好像是来寻找什么，求证什么。”
“噢——你打算住多久？”
“同学先给我预定了三天。我挺不安的，这样的星级酒店……太贵了。”
东方素颜笑笑：“没事，你就安心住下吧。小赵，我求你件事可以吗？”
赵文东忙说：“可以，当然可以。”
“你在这儿多呆几天，我可能有事需要你帮忙。具体什么事我还没想好，想好了我找你。哦，忘了告诉你了，我复姓东方，全名叫东方素颜，是千年集团的人力资源部部长。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叫我东方姐吧。”
“好啊，东方姐。”
东方素颜微微笑了：“小赵，你还得答应我，关于你的那些异样感觉，你不要再跟别的任何人说起。还有，没什么事儿尽量就呆在房间里，好吗？”
赵文东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四 疑云重重
赵文东走后，东方素颜给省城的一位同学打了一个电话。四十分钟后，省城的同学回了电话给她，证实赵文东移植的心脏就是凌云志的。
挂了同学的回电，东方素颜陷入思索中。
赵文东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酒店房间。
他刚洗了把脸，黄立成就打来电话，说中午提前下班，和蒋振中、苏余庆过来陪他吃饭。
躺到床上，赵文东回想着刚才跟東方素颜的见面、对话，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赵文东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梦幻中，直到一阵门铃声把他从梦幻中惊醒。醒来的他犹自感觉脸热心跳。
他平静了一下，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付丽，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钱包。
付丽笑道：“赵先生是在休息吧？打扰您了，对不起啊。”
付丽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放到茶几上，说：“赵先生，这是您同学为您预交的三天住宿费，共一千九百八十块，现在退给您，请您转交给您的同学。”
赵文东糊涂了：“小付，你，你这是……”
付丽笑道：“赵先生，我表姐刚才打了电话，说您在这里的所有开支由她负责签单，不管住多久。”
赵文东更糊涂了：“你表姐？你表姐是谁啊？她凭什么给我签单？”
付丽也有点儿糊涂了：“你不认识我表姐？奇怪了。她是千年集团的总经理助理兼人资部部长东方素颜啊。”
“啊？是东方姐？这，我怎么能让她签单！”
付丽不知道东方素颜跟这个赵文东是什么关系，她只是来执行十分钟前东方素颜交给她的任务：退还926房间赵文东的同学为他交的三天住宿费，以后赵文东和他同学在江山大酒店的食宿由东方素颜签单，不管消费多少。 东方素颜心里装着事儿，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没有了胃口，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就回房间躺下休息了。
自从凌云志车祸去世后，因为孩子太小，又怕东方素颜伤心过度，凌运达便让东方素颜和保姆暂时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家里人口多了，一来能分散一下东方素颜的悲痛，二来他们老夫妻也能天天见着孙子。
东方素颜是前年和凌云志结的婚。婚前，凌运达已在芙蓉湖别墅区为他们购买了一套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别墅区离凌运达老两口居住的地方有一公里多路程。而在此前，凌运达为大儿子凌云霄也在另一别墅区购买了一套别墅。三年前，凌云霄的妻子因病去世，凌云霄一直没有再婚。因为没有孩子，他就一个人住在空落落的别墅里。东方素颜过来一星期后，他前些日子干脆也搬来跟父母住在了一块儿。凌运达虽然没有给自己买别墅，但他们的房子是一百五十八平米的大户型，凌云霄和凌云志夫妻在这里有各自带卫生间的卧室。
东方素颜想起了中午的事。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凌云霄来到东方素颜的办公室。
东方素颜突然想起了对康海的任命。这事她打算放一放再跟凌云霄沟通的，现在既然他在这儿，她想干脆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东方素颜说：“大哥，对康海的任命你觉得是不是有点儿不妥？你怎么会想到让他做江山的副总？”
凌云霄说：“哦，这事儿事先我没跟你说，是有点儿不妥。老康为爸爸、为我们千年集团服务了近二十年，虽然他只是个开车的，但却是集团的元老。云志的事虽说是他的无心之过，但他心里一直非常难受。半个月前他找到我，说他没脸再在千年干下去了。他无颜面对你，面对我爸爸妈妈，面对千年的每一个人。他执意要走，是我把他挽留下来的。他说，如果还留在千年，他是坚决不开车了，哪怕扫地看大门也行。老康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真的让他扫地看大门吧？后来，我想，干脆让他离开总部，去江山挂个副总吧。这样一来，今后他会加倍努力回报集团的。素颜，你不会反对吧？”
东方素颜说：“可他对酒店管理是一窍不通啊。”
凌云霄笑道：“他毕竟在我爸身边那么多年，哪怕耳濡目染一点点我爸的能力和气度，也足够担当一个酒店的副总的。再说，他可以边干边学嘛。”
东方素颜想，你这是什么逻辑啊？也太牵强了吧？但她不想跟凌云霄为此事争执了，便没再吱声，既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下班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东方素颜接了一个匿名电话，是从路边的IC卡电话亭里打的，里面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话：“康海和凌云霄最近走得很近。”然后就挂了电話。
康海和凌云霄走得很近？这是什么意思？
凌云志遇难，凌云霄将是千年集团的掌门人，千年的每一个干部职工贴近他，甚至讨好巴结他都是人之常情。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单单只说康海和他走得很近呢？
联系到凌云志的车祸，联系到赵文东梦中和康海所说的不一样的情况，联系到凌云霄对康海的重用，东方素颜不由得一惊：难道，云志的车祸有蹊跷？凌云霄和康海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想到这里，东方素颜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东方素颜想了想，驾车直奔省城。
南江离省城不到二百公里，三点半钟的时候，东方素颜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
省城的那位同学已经在门诊部前等着东方素颜了。神经科主任姚教授接待了她们。
姚教授是国内在神经内科和神经细胞学研究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有几十篇神经学术方面的论文在国内顶尖医学刊物发表。另有数篇研究细胞记忆的论文在国际著名学术期刊《pain》上发表，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普遍关注。
东方素颜向教授请教的，就是关于器官移植后细胞记忆的问题。
姚教授沉吟片刻，说：“几乎所有的科学家都认为，人的记忆并不是大脑的专利，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有记忆。但细胞记忆和大脑记忆是有区别的，大脑记忆储存的东西是远远大于细胞的。细胞记忆不像大脑那样可以储存一些事实和数字，它储存的一般是经历和体验，可以储存来自所有器官的感受，而不仅仅是视觉和听觉。细胞在回忆的时候，给你的是身体的感受，比如疼痛、紧张、兴奋等等。当然，这里面还有对气味、声音等的综合感受，这是经历或体验留下的烙印。”
“那，教授，心脏移植后细胞记忆会出错吗？”听了姚教授的一番解说，东方素颜小心翼翼地问道。
姚教授肯定地说：“我认为，一般不会。细胞记忆是非常清晰准确的，心脏更是一个神奇的器官。虽然目前医学界对细胞记忆的研究无法临床证明，但是我坚定地认为，细胞记忆是个非常有研究价值和前途的尖端领域。哦，还有一点，大脑和心脏是互动的两个记忆器官。接受心脏移植的人，会把供体的部分记忆提供给现在的大脑。只是，有的记忆清晰，有的则可能比较模糊。”
告别了姚教授，东方素颜的同学问她：“你是不是见到了……接受凌云志心脏移植的人？要不你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毕竟，这是最伤痛的回忆。”
东方素颜点点头。
“你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东方素颜犹豫着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姚教授的解释让东方素颜心中犹如塞了一团乱麻，她想象不出也不敢想象丈夫遭遇的车祸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的。如果是人为的，康海是谁指使的？是凌云霄吗？如果是凌云霄，他谋害亲弟弟的生命又为哪般？是因为爸爸要把千年的董事长交给凌云志而他心有不甘吗？
五 寻踪觅迹
在一家高档茶楼的小单间，宁警官坐在东方素颜的对面，静静地听她讲述着。
她向宁警官讲赵文东的梦，讲赵文东对她和其他一些人和事的似曾相识，讲姚教授对于细胞记忆的解释。讲自己对凌云志车祸的怀疑。但她没有点明对凌云霄和老康的怀疑。
宁警官是位中年警察，东方素颜是在一次朋友的婚礼上认识他的。
听完东方素颜的讲述，宁警官的目光看向窗外。许久，他才收回目光，看着东方素颜。 “你丈夫的车子装有安全气囊吗？如果有的话，安全气囊是应该起到保护作用的。”
东方素颜点点头：“有。但不知为什么，发生车祸时，安全气囊并没有打开。”
“他自己不会开车吗？”
“不会。他总是忙，抽不出时间学开车。他说老康的驾驶技术娴熟无比，有老康开车，他放心。老康是爸爸的司机，但如果云志外出办事，爸爸都让老康為他开车。”
“你怀疑老康吗？”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她知道这个问题是无法回避的。但她又说：“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得有动机啊。要知道，云志很快就是千年的董事长了，按照一般的逻辑，他应该不遗余力地保护好云志才是啊。”
“你丈夫说过老康什么不是吗？或者，对老康表示过什么不满吗？”
“没有。”
“你丈夫遇难，最大的受益人应该是……凌云霄吧？”
东方素颜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恐。当然，这丝惊恐也没有逃脱宁警官的眼睛。
她咬住嘴唇，艰难地点点头。
宁警官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东方素颜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想请您……帮我搞清一些事情。”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桌面上推向宁警官：“您别笑我俗。这卡里是五万元钱，密码是六个零。是我的一点儿意思。”
宁警官把卡推回，笑笑：“我是警察，不是律师。如果我真能帮你弄清些什么，到时你就请我在你们江山大酒店吃顿海鲜就行了。你们酒店的海鲜很有特色，够味儿。”
东方素颜一笑：“行，没问题。”
宁警官找到当时处理凌云志车祸案的当地交警，调阅了案卷。案卷里对汽车安全气囊没有打开的原因有叙述：汽车是左侧撞上山壁的，汽车正面撞击山壁的角度只有三十度，小于安全气囊大于六十度的打开条件。然后，宁警官又请负责办案的警官带他去了现场。警官拿着当时拍的照片向宁警官指认了石头落下的地点和桑塔纳轿车撞击山壁的具体位置。
宁警官在石头落下的位置爬上山。虽然山不高，只有四五十米，但宁警官转悠了半个多小时才下来。
然后，宁警官问办案人员：“当时那块石头呢？弄哪儿去了？”
警官说：“勘查完现场，清障车就把它拉走了。可能随便扔哪儿了吧。”
宁警官问：“还能找到吗？”
办案警官迟疑了一下，问：“这个案子已经结了，现在找那块石头还有什么意义？您是刑警，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宁警官笑笑：“我也说不好。辛苦一下，帮我问问。”
警官点点头，然后就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警官兴奋地对宁警官说：“宁哥，您真是走运。那块石头就被扔在前面的路沟里。”
这条通往省城的公路在离省城三十多公里处，自东向西有一段两公里多的山路，蜿蜒穿行于一片丘陵或者小山之间。凌云志出事的地点叫双龙岭。双龙岭是两条四五十米高的并列的山岭，蜿蜒大约有半公里，到了尽头后山岭突兀而起，一座海拔高八十一米，一座高七十二米。那条山路的一部分就从两条并列的小山岭之间穿过。当地人把北面稍高的那座“龙头”叫龙公山，南面的叫龙母山。
准确点儿说，凌云志撞车的山壁处离龙头出口只有二百多米了。出了龙头，再前行五百米，就拐上了通往省城的一条高速公路。
在离龙公山山脚三十多米处的路沟里，他们找到了一块已部分陷在淤泥和碎石中的石头。
那警官歪着头仔细端详了一番，说：“应该是它。”
宁警官把石头搬上路牙子，从车里拿出几瓶矿泉水把它冲洗干净后，对照现场勘查时拍的照片，确定这块石头就是那块“肇事”的石头。
那次的交通事故发生在五月三十一日，名曰“5·31交通事故”。
东方素颜到达龙头出口处时，宁警官正在等她。
一个多小时前，宁警官打她电话，让她来这儿见面，还让她带一双登山鞋。见到宁警官，东方素颜急切地问：“宁警官，您发现什么了吗？”
宁警官说：“你把车开到边上，换上登山鞋。”
两人步行来到凌云志当时出事的地点，宁警官在他几个小时前爬上山的地方，带着东方素颜又从山脚爬到山顶。
爬山之前，东方素颜注意到，紧贴山脚的路边，有一块几十厘米长的不规则的石头。
一直到下了山，东方素颜都不知道宁警官带着她爬了一回山是什么意思。
宁警官说：“说说你对山上的印象。”
东方素颜说：“总的印象就是树林茂密，植被非常好。”
宁警官说：“嗯。你发现这个位置的山表除了树木，当然，还有花啊草啊等植被，你还发现有其他东西吗？”
东方素颜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也许是我忽略了。”
“你发现有石头吗？”
“好像没有。”
宁警官点点头：“对。根据史料和地方志记载，这片山岭诞生于太古代，已有二十亿年的历史。二十亿年的风吹雨淋和腐殖质一丝一毫的积累，加上江南湿润温暖的气候，它们的表层已经慢慢形成了从几十厘米到一米多厚的土层。土层上生长的树木花草反过来又保护了地表的水土植被。值得怀疑的是，在这么好的植被条件下，从哪里蹦出来一块石头滚落到路上的？”
东方素颜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甚明白。
宁警官指着路边的那块石头说：“这就是从山上滚下的石头。来，我们做个试验。”
宁警官把石头抱起来，再次和东方素颜慢慢地爬到了山顶。
宁警官放下石头，说：“这块石头总体形状是扁长型的，如果它是正常躺着的，没有外力作用时它是一动也不动的。现在，我把它立起来。”
宁警官把那块石头立起来，然后用力一推，石头顺着山坡只翻滚了几下，就被一棵树挡住不动了。如此试验了几次，石头要么是被树木挡住了，要么是自己翻滚几下就停住了，根本就落不到路面上。 宁警官说：“自然情况下，石头不可能是立着的，只能是躺着的。我刚才也说了，如果它是正常躺着的，没有外力作用时它是一动也不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东方素颜点点头：“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这块石头不是自然滚落的，而是由于外力的作用。而且，这个外力应该是人为的，是吗？”
宁警官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有一点没观察出來，这块石头的石质跟这里的石质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块‘飞来石’。”
宁警官说：“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宁警官端详着美得几乎无可挑剔的东方素颜，心中忽有所动，“策划阴谋的这个人，他真正图的是什么呢？”
东方素颜痛苦地闭上眼。如果此事是凌云霄所为，他图的不就是千年集团三十几亿资产的掌门人位置吗？
临走时，宁警官把那块石头搬进了自己车子的后备箱。
到南江市区分别时，宁警官要求东方素颜一定保持冷静，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宁警官开始秘密调查凌云霄和康海。他摸到的第一个情况就让他感觉不可思议，凌云霄的妻子去世三年了，他至今竟然没有再娶。
该不会他有生理上的毛病吧？要不，怎么结婚几年没有孩子呢？
宁警官打电话询问东方素颜。东方素颜说，凌云霄的前妻在婚后两年多时查出患有宫颈癌，已是中晚期。虽然凌云霄带着她遍请名医，花费了百万巨资，用上了各种治疗手段，但终究是无力回天。之前，他前妻怀过一个孩子，四个月时不幸流掉了。
“他为什么没有再婚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没遇上合适的吧。”
宁警官又问凌云志那天晚上去省城是何事，东方素颜说不知道。
弄清凌云志去省城所为何事，这很重要。
向谁了解呢？凌运达？凌云霄还是康海？宁警官觉得目前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妥。起码说，为时过早。
凌云志的车祸，康海是个关键人物。是他的完美配合，才让车祸得以很自然地发生的。而作为千年集团的元老级员工，又是董事长凌运达的贴身司机，他这样做有什么理由？东方素颜说得没错，凌云志很快就是千年的董事长了，按照一般的逻辑，他应该不遗余力地保护好凌云志才是啊。如果这起车祸是凌云霄策划导演的，那凌云霄也太大胆冒险了。这毕竟是谋杀千年集团即将上任的董事长啊，不管凌云霄给康海怎样的许诺，康海也未必敢下得了这样的手。
这其中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而且，是对康海不利的事。
这天晚上，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康海夹着一只鳄鱼包走出了江山大酒店的大门。康海已经走马上任了。按照宁警官的嘱咐，东方素颜从凌云志车祸现场回来的第二天，就签发了对康海的任命。
康海在门前的路边站了片刻，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七八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西郊一个小区前。
康海下了车，径直来到12号楼的3单元，来到了402室的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屋。
“老婆，我回来了。”康海边换拖鞋边冲卧室喊。
一个穿着短袖睡衣、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从卧室出来。女人的五官很精致，皮肤很细腻，颇有些姿色。而双眉间的一粒芝麻大小的朱砂痣，让她看上去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妖娆。女人名字叫刘小莲。
刘小莲接过康海的包放到茶几上。
“儿子睡了吧？”康海问。
“嗯。”顿了顿，刘小莲问，“你这几天……一直住在酒店？没去那边？”
康海轻轻拧了刘小莲的脸蛋一下：“哟哟，这话透着醋劲儿啊。我刚刚上任，对酒店情况不熟悉，这几天当然一直住在酒店了。这不，今天刚消停下来就奔你来了。哎呦，可把我憋坏了。”
康海说着，急不可耐地抱起刘小莲进了卧室……
其实，刘小莲并不是康海的妻子，她只是康海在老婆之外的一个女人而已。他们之间也互称老公老婆。
家在农村的刘小莲，此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一个小打字社的打字员。刘小莲生性不安分，总以为自己长得还算漂亮，希望有一天能借此嫁一个不错的男人。
刘小莲谈过四次恋爱，这样，她也先后跟四个男人有过那种关系。她最后一次失恋的晚上，一个人跑到酒吧喝酒。她要了一瓶白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了醉意。
那天晚上，康海也正好一个人在这个酒吧喝酒。和刘小莲一样，康海也是因为心情郁闷借酒消愁的。他们就坐在邻桌。
康海心情郁闷的原因是，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去财务部拿一件东西，财务部里几个人正在谈论自己的儿子。他们或谈着自己上学的儿子是多么优秀，或谈着才上幼儿园的儿子是怎样可爱，一个个眉飞色舞的，幸福得要命。
康海就有点儿心痛。康海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他家五代单传，到他这一辈，他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按照政策，他可以生二胎。妻子怀第二个孩子四个月的时候，他特意托人做了B超。做完B超后，医生说：“羊水比较浑浊，不是十分清楚。但像是男孩。”
一直到老婆分娩那段日子，康海的心情也是开心得要命。
可是，那天，当产房里的护士恭喜他生了个千金的时候，他愣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怎么会呢？B超不是说像是男孩吗？
孩子满月后，街道计生办找上门来，让康海的老婆做了绝育手术。康家到我这算是五世而终了！康海在心里哀叹。
从此，康海在人前好像就矮了一截。别人谈起儿子什么的，他总是怅然地走开。没有儿子简直成了他的心病。
在那个春天的晚上，有了醉意的刘小莲想起一场场的失恋，想起了自己不知在红尘间将怎样地沉浮游荡，然后香消玉殒，不由悲从中来，趴在桌子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同样有了醉意的康海就站起来，来到刘小莲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问：“美女，伤心啥呢？失恋了，是吧？哈哈，一定是。”
刘小莲抬起头，睁开一双婆娑的泪眼，看着康海。 那时的康海才刚四十岁，又长得一表人才，加之多年在凌运达身边，接触的要么是商业大贾，要么是政坛官员，自觉不自觉地就学会了一点儿不同于一般人的气势。
两个心灰意冷的人就这样熟识了。刘小莲也很快了解到，康海是千年集团董事长的司机，于是，在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后来，康海和刘小莲就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康海替刘小莲临时租一处房子，房租水电等费用由康海负担，康海每月另给刘小莲三千五百元。如果刘小莲为康海生一个儿子，儿子由刘小莲抚养，所有费用由康海负担。康海给付刘小莲的费用随物价的增长而相应增加。儿子到七周岁上小学时，如果不再由刘小莲抚养，康海一次性付给刘小莲二十万的补偿。如果康海因种种原因不能把儿子带回家，刘小莲自愿延续目前的关系。在两人保持情人关系期间，除了刘小莲的生理期，康海每周需陪她三到四天，至少与她过两次性生活。
刘小莲是个非常看得开的人，她觉得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来源，完全可以支撑她一个人的一般生活了。至于名分什么的，她才不在乎呢。只要康海有能力，她愿意就这样让他包养着。一个人来到这苦难的世上，好赖就是几十年活头，想那么多干吗。再说了，只要她为康海生出了儿子，不怕康海以后不依着她。聪明的女人要会哄男人，而不是逼男人。这世上有多少坏脑子的女人因为逼男人，反而把自个儿的命搭上了。
康海的妻子早就察覺康海在外面有了女人。但她是个软性子的女人，为了家庭，特别是两个女儿不受伤害，她隐忍着，把屈辱吞进了肚里。
凌云霄丧偶几年未续弦，而且从不接触异性；康海竟然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且有了一个儿子。宁警官对调查到的凌云霄和康海的情况颇有点儿吃惊。
六 催眠惊心
宁警官和东方素颜在咖啡馆的隔断坐下后，宁警官问：“你对康海了解多少？”
东方素颜说：“之前我只知道他是千年的老员工，是爸爸的贴身司机。他开车的技术非常好，人也诚实可靠。但现在，我对他了解得看来并不透彻。”
宁警官说：“他在外面包养了个女人，还生了个儿子你知道吗？儿子已经五岁了。”
东方素颜吃惊地说：“有这种事？这我还真不知道。真是看不出。”
“你丈夫他会不会知道康海的事呢？”
“他没跟我说过。”
“你爸爸，就是凌运达董事长，他知道你丈夫去省城什么事吗？”
“我一直也没问过他。云志出事前，已经负责集团的日常事务了。他外出办什么事，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不必要请示爸爸的。”
“你丈夫出事的那天，凌云霄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是副总，我没权力过问他的事。不过，那天他好像不在公司，听说去省城办事了。”
“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凭你的感觉，凌云霄对你有不一般的情感吗？你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懂的。”
东方素颜脸微微一红：“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没注意这个。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不过，前几天的中午，他说请我吃饭，我拒绝了。”
“他自己有别墅，为什么要跟父母住在一块儿？”
“云志出事后，我搬到公婆家住，后来，他也搬过来了。”
这个消息让宁警官内心一动。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然后，他说：“我想见见你说的那个赵文东，请你安排一下。”
东方素颜说：“没问题。您想什么时候见？”
宁警官说：“晚上吧。”
赵文东这几天一直呆在酒店房间里看书，看累了就再看看电视。东方素颜让他没事别乱跑，他很听话地就呆在房间里基本不出去。
东方素颜让他在这里多呆几天，说可能有事需要他帮忙。他不知道这位一见如故的美丽女人需要他帮什么忙，但他坚信他与她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极其重要的关系。这种关系目前还是一个谜。
自己来南江寻找什么？求证什么？东方素颜身上会有答案吗？
赵文东心中有一种忐忑，一种焦虑。同时，还混杂着一种兴奋。
晚饭后，东方素颜打来电话，说等会儿有事找他。
赵文东应了一声，又想了想，出了房间，在酒店斜对面的一个路口买了六个水煮嫩玉米棒子。然后，他赶紧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刚换好衣服，付丽端了一个水果拼盘进来，说是东方姐安排的。付丽一看放在茶盘上的煮玉米，笑道：“咦，赵大哥，你也知道素颜姐喜欢吃煮玉米呀？”
赵文东笑笑。
一会儿，东方素颜和一个中年男人来了。
东方素颜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玉米的香气，进屋一看茶盘里的嫩玉米棒子，心头一热，目光柔和地看了赵文东一眼。自从知道了赵文东移植的心脏是凌云志的，东方素颜的心里就对他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中年男人就是宁警官。
赵文东招呼二人坐下后，东方素颜向他介绍了宁警官的身份。
赵文东心下疑惑：东方姐带一个警察找我干吗呢？
宁警官看出了赵文东的疑惑，笑笑说：“我听东方说你做了换心手术后，有了许多异样的感觉。我是个警察，对这个很感兴趣。你不介意吧？”
“哦，是这样啊，没什么。您想知道什么？”
宁警官问：“小赵，你曾经做过两次一模一样的关于车祸的梦，车祸中的司机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赵文东回忆了一下，说：“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皮白净，五官端正。”
宁警官拿出康海的照片放在茶几上：“是他吗？”
赵文东一看，非常肯定地说：“对，是他。”
“知道他的名字吗？”
赵文东凝神想了想，摇摇头：“不清楚。”
宁警官又拿出刘小莲和她儿子的照片，问：“认识他们吗？”
赵文东看了看，说：“好像见过。”又看了看康海的照片，“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关系。” 赵文东不确定的回答，对宁警官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很满意。
宁警官指着康海的照片，说：“他叫康海。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康海？”赵文东努力地想了想，笑了，“嗯，这个名字是挺熟悉的。”
东方素颜看着赵文东，说：“小赵，姐求你件事，行吗？”
赵文东说：“行啊。什么事？”
“我想请一名心理专家为你做一次催眠。你也知道，你移植的心脏来自一名车祸遇难者，你梦中的两次车祸，或许是那个人生命消逝的瞬间对车祸的恐怖记忆。这样的恐怖记忆反复出现在你的梦中，对你的心脏是不利的。通过催眠，催眠师可以减轻或者消除你的这种恐惧。当然，在催眠过程中，还有我想知道的东西，这对我非常重要。但有一个前提，接受催眠必须是你本人愿意的。你愿意吗？”
“我愿意。”赵文东回答得很干脆，想都没想。
他曾在网上看过一些关于催眠的文章，知道催眠对人的身心没有伤害，更没有什么副作用。自从做了心脏移植后，自己的许多认知和感知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困惑着他，也困扰着他。如果通过催眠让自己找到一些答案，这也是件好事。
给赵文东做催眠是宁警官的主意。而能够联系上许教授这样的顶级催眠大师，则是宁警官通过他在北京警官大学读书时的老师，现在公安部担任要职的一名领导，找了卫生部领导的關系才联系上的。联系上许教授的时候，许教授正在广州。
宁警官和东方素颜商量，赵文东对她很信任，最好她也一同前往。
东方素颜答应了。她觉得自己必须去。
考虑到赵文东的心脏原因，三人没有乘飞机，而是坐的火车。
到了广州，东方素颜把赵文东在白云宾馆安顿好后，又立即和宁警官去见了许教授。
听了两人对赵文东情况的详细介绍后，许教授大为惊异，说：“我还是头一次碰到你们这样的催眠对象呢，这太特别了。
然后，三人对催眠内容又仔细推敲甄别了一番，确认了两点：一不违法；二不会对赵文东的身心产生丝毫负面作用。
催眠是在许教授的心理咨询与康复工作室进行的。
在一个灯光柔和的，贴着乡村风景画的温暖而不显燥热的安静房间里，许教授对赵文东说：“小赵，接受催眠必须是你内心完全同意的，不能有抵触，明白吗？”
赵文东说：“我明白。”
“好，你躺到床上。”
赵文东躺到了床上。
许教授放了一支犹如耳语般的曲子，轻声说：“好，你现在调匀呼吸，放松，一定要放松。嗯，对，你还可以闭上眼睛，好。不要分心，不要胡思乱想……”
一个多小时后，许教授和赵文东一前一后出了房间。赵文东看上去精神奕奕，神清气爽。
许教授把一个U盘交给宁警官：“相信对你们有用。”
宁警官心中一喜，但并没有明显表露出来。他握了握许教授的手，说：“谢谢您了，许老！”
回到南江，宁警官歉意地对东方素颜说：“东方，真对不住，U盘上的内容暂时还不能让你知道。”
东方素颜理解地点点头：“没事。我只要知道结果。”
宁警官回到办公室，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打开了电脑，插上U盘。
U盘是许教授在对赵文东催眠时同步刻录下来的音画原始资料。
宁警官在纸上记下了赵文东被深度催眠后，许教授和他之间的部分对话：
许教授：“你叫什么名字？”
赵文东：“我叫赵文东。不过，我好像还有另一个名字。”
许教授：“你认识凌云志吗？”
赵文东：“凌云志？凌云志不就是我吗？”
许教授：“是吗？那，康海你认识吗？”
赵文东：“当然，他是我的司机。噢，严格地说，他是爸爸的司机。”
许教授：“康海做过不应该做的事儿吗？”
赵文东：“他……他嫖过娼，在云海国际娱乐会所。哦，他有老婆孩子，还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生了个男孩儿。”
许教授：“你怎么知道他嫖娼和包养女人？”
赵文东：“我都撞见过。”
许教授：“康海的事情你还跟谁说过？”
赵文东：“我就跟大哥说过。”
许教授：“你准备处理康海吗？”
赵文东：“是。我准备在接任董事长后给他一笔钱，然后辞退他。”
许教授：“知道你大哥是谁？”
赵文东：“大哥是……凌云霄啊。”
许教授：“你和大哥的关系好吗？”
赵文东：“好啊。”
许教授：“五月三十一号那天，你去省城干吗？”
赵文东：“是大哥让我去的。他说在省城谈的一项大业务必须由我拍板，还让我办了两张一百万的卡，说在疏通关系上用得着。”
许教授：“一路上康海有别的举动吗？比如打电话，发短信。”
赵文东：“没有。不过，我隐约感觉他的右手好像曾经插进过裤袋。”
许教授：“什么时候？”
赵文东：“大约……嗯，离石头落下的地点二百多米处。”
许教授：“康海说过什么话吗？”
赵文东：“没有。”
赵文东在深度催眠状态，和许教授的对话在赵文东和“凌云志”两个身份之间交替转换。但不涉及案件的内容，宁警官没有划出。
应该说，这次催眠是非常成功的。能够唤醒一颗移植心脏的记忆，这将是心理学界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不过，按照宁警官的交代，许教授目前对此只能是秘而不宣。
宁警官约了东方素颜，仍然在上次的茶楼见了面。
“你们的芳华房地产项目是怎么回事？”坐下后，宁警官开门见山地问。
东方素颜想了想，向宁警官做了简单介绍。 “这个项目是谁负责的？”
“是大哥主抓的。但在一些重大事项上，他是要跟云志商量的。”
宁警官此前已对这个项目做过调查。
目前无法肯定，凌云霄说的二百万，是不是用来在签订项目上疏通某种关系用。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凌云霄让凌云志送卡只是一个借口。
于是，宁警官说：“东方，你去财务部门查一下，看凌云志在发生车祸那天，是否办了两张各一百万的银行卡。”
东方素颜惊道：“他办了两张一百万的银行卡？他办这么大额的银行卡干吗？”
“目前还不好说。你先查一下，看是否确有其事。记住，不要声张。”
“好。宁警官，那个，赵文东他说的……”
宁警官摆摆手：“东方，有些事需要证据证明。赵文东说的所有话只能作为线索，不能做证据。你现在也别急于知道什么，那样会影响你的日常行为，未必是好事。”
东方素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心急了点儿。”
宁警官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好了，照我说的去做吧，我相信有些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宁警官的话让东方素颜定下心来。
东方素颜去财务部，找到集团财务总监。财务总监证实，凌云志确实在五月三十号那天下午，以他本人的名字办了两张交通银行的卡。办好后，从集团的账户里向两张卡里各打了一百万。
财务总监还拿出了财务账册，在一份记账凭证里找到了凌云志亲自签字的支出证明单和两张卡的卡号。
东方素颜记下卡号后，问：“你知道他办卡是做什么用的？”
财务总监摇摇头：“凌总没说，只是说急用。”
东方素颜说：“这事，包括我现在找你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说。任何人，明白吗？”
财务总监点点头：“明白。”
东方素颜随即打电话给宁警官，说凌云志办卡确有其事，并将两张银行卡的卡号告诉了宁警官。
宁警官通过银行的电脑记录，查出尾号为329的那张卡一直没使用，而尾号为157的那张卡，却在七月十一号至七月二十号的十天时间里，在交通银行的几个自动取款机上连续每天取款二万，共取出了二十万。
几个银行自动取款机的地点都在南江市区。
调出银行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十次在取款机上提现的都是同一个人——康海。
宁警官一时有点儿不解：两张银行卡怎么会有一张在康海手里？难道，是凌云志遭遇车祸后，康海从他身上翻出，私自截留的？可是，凌云霄是知道凌云志身上有两张卡的，他怎么没把卡追回？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说不清道不明了。
宁警官不知道，康海连续十天提了二十万块钱，是给刘小莲的弟弟买房的。刘小莲的弟弟大专毕业后在家乡的县城工作，谈了个女朋友现在要结婚，但没有房子。刘小莲的弟弟求姐姐帮忙借些钱，刘小莲又让康海想想法子。康海说，他手头钱也不多，养着两个家，三个儿女，基本是“月光族”。但他一定想办法，怎么说也是“小舅子”嘛。过了十多天，康海把二十捆票子摆到了刘小莲面前，说是跟几个同事借的。刘小莲感动得泪水盈眶。
七 爱的扭曲
凌云霄虽然现在住在父母家，但隔三岔五地总要回自己的别墅一趟。他去自己的别墅一般是在午饭后，在别墅里待上一个小时左右。
他的卧室里贴满了一个丽人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在不久前贴的。墙上的丽人全都是在室外被拍下的，虽然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纯真。丽人有一张与真人等高的照片，还用电脑手段去除了所有衣服，她颀长的脖颈、圆润挺拔的乳房、曲线完美的身体和凝乳般的肌肤更是美轮美奂。每一次回到卧室，面对丽人的裸体，凌云霄的男性荷尔蒙便急剧升高。接着，他也会除去自己的衣服，与丽人裸呈相对。他近乎痴迷地抚摸她、亲吻她、贴紧她，嘴里喃喃念叨着她的名字，直至对着她完成一次自慰。几个月来，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程式。
他明白自己处于一种病态中，但他无法停止。他从心底爱着这个女人，爱得快发疯了，以致做出了灭绝人伦的疯狂举动。
五年前，当凌云霄第一次在千年集团的企划部看见这个名叫东方素颜的硕士生时，眼睛顿时一亮，心也随之一动。这个女孩太美了，美得令人目眩心颤。她美得自自然然，朴实无华。她的一双眼睛丝毫没有现代大多数女孩蕴含的那种玩世不恭、或者风尘疲倦，纯净得如同两汪碧水。她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大方而不失文静。凌云霄从人资部那里得知了她的姓名，得知了她是新招聘来的工商管理专业的应届硕士生。那时，她才二十三岁。二十三岁就硕士毕业了，可见这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孩。
第一次见到东方素颜，她就刻在凌云霄的心坎上了。
尽管这样，凌云霄对东方素颜却不能有所企图。因为，他是个已婚男人。那时，他结婚半年多了。
恨不相逢未娶时！他只能在心里感叹。
很快，从英国取得博士学位回到集团的凌云志俘获了美人的芳心。
妻子因病去世后，父母、朋友、同学一次次想为他再介绍女友，但他根本就不感兴趣。明里暗里，有许多才貌双全的名媛佳丽甚至主动向他抛绣球，他也是一概不接。
他的心已被东方素顏完全占据了。
私下里有人就嘀咕：凌云霄是不是有病啊？或者，他没有男人的功能吧？
这天中午，凌云霄在父母家吃了中饭后，又回到自己的别墅。凌云霄的别墅是小区中的别墅。
他把车在别墅门前停好后下了车，边往门口走边向裤袋里摸钥匙。
到了门口，门旁的一块石头让他一愣：谁这么无聊，把一块石头丢在这里干吗？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刚要转动，却又停住了，把目光再次落到那块石头上。
这块石头怎么有点儿眼熟？
凌云霄围着石头慢慢转了一圈，转圈的过程中，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当他蹲下把石头翻了个个儿时，他已惊惧得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他站起来，惊恐的目光四处寻觅着。但他没发现令他生疑的任何人。
这块石头怎么会在这里？真是见鬼了。
凌云霄愣怔了好久，又想：会不会是外形相像的另外一块呢？哪个混蛋故意恶作剧搬到这里的。
凌云霄在心里安慰自己。
虽然这样想，但凌云霄的心却坦然不下来。再次面对东方素颜俏丽无比的裸照时，他的激情大打折扣。
勉强完事后，凌云霄躺倒在床上。每次自慰完毕，他都要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回味一番。但现在，他刚一闭上眼睛，门口的那块石头鬼魅附体似的让他心跳难安。
凌云霄迅速穿好衣服，来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问一个四十多岁的保安：“你看到谁把一块石头搬进去的吗？”
这个小区住的多是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业服务是一流的。如果有人搬了一块石头进入，保安一定会看见的。
但保安却摇摇头：“没有啊，谁搬一块石头进去干吗？”
凌云霄把保安带到自家的别墅门口，指着那块石头问：“就是它。你再好好想想。”
保安看着石头，皱着眉头说：“谁这么无聊啊？真是吃饱了撑的！您等一下，我先把它搬到垃圾桶那儿，然后调出录像看看。”
保安的话提醒了凌云霄。是啊，这个小区有几十个摄像头，所有户外场景基本都在监控范围内。
保安调出录像回放，果然发现，这块石头是一个戴着大墨镜的中年男人，从一辆没有牌照的普通轿车的后备箱里搬出来，放到凌云霄家门旁的。男人放下石头后，还仰脸四处看了看，然后拍了拍手走向一边的绿化带。很快，男人又回到车旁，开车离开了。
男人走进绿化带最终干了什么，凌云霄和保安都不知道。因为，凌云霄的别墅门前是道路，道路外是绿化带，绿化带里栽了许多种花草树木。摄像头的角度是偏向别墅门口和道路的，并没有把整个绿化带摄入进去。
从录像上显示的时间看，男人把石头搬到凌云霄别墅的门旁，仅仅是在凌云霄到达别墅之前五分钟左右。
如果凌云霄继续往下看，他会看到男人在他进入别墅后不久，又回来再次进入了绿化带。但保安看到男人开车离开这个节点后，就关了录像。
男人在绿化带里取走了一只微型摄像机。
保安问凌云霄：“这个人您认识吗？他没头没脑地搬块石头放您家门口是什么意思？真是搞不明白。”
“这人脑子有病！”
凌云霄骂了一句，步子很快地出了保安室，回到了别墅。
一直思路清晰的凌云霄，此刻他那聪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在驾车去公司的路上心神不宁，在一个拐弯处差点儿撞上前面的一辆奇瑞。他在紧急刹车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凌运达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到公司。
到了凌运达的董事长室，集团的各部门负责人都在。凌运达宣布，从现在开始，正式把董事长一职交给凌云霄。
凌云霄在一刹那迟疑了一下。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接掌董事长一职的第三天，凌云霄去了香港，在汇丰银行开设了一个个人账户。回到公司后，他让财务总监向账户里汇了整整两亿人民币。他告訴财务总监，公司要在香港竞标做一个工程，对方要求竞标企业必须在香港有银行户头和雄厚的存款。
财务总监有点儿想不通：香港有好几家国有银行的分行，董事长为什么要在一家外资银行开户？但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董事长要他干什么，他只能执行，不需要问为什么。
凌云霄是个做事果断的人，那块石头的出现，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和危机感。凌运达突然把公司交给他，让他喜出望外。因为，他从此有了动用巨额资金的权力。以前，他和凌云志只有动用五百万资金的权限，现在不同了。
又过了几天，凌云霄悄然办好了前往加拿大的旅游护照。
只是，凌云霄不知道，他的所有举动都在宁警官的掌握之中。
种种迹象表明，凌云霄有出逃海外的企图。
宁警官觉得该有所动作了。宁警官的正式身份是南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
他把情况向支队长做了汇报。支队长恍然道：“难怪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这样。可是，你是知道的，凌家在南江的影响力是非同寻常的，凌运达还是省人大代表，你的手里并没有多少过硬的证据，你能动得了凌云霄吗？”
宁警官说：“我看可以先从康海那里打开缺口。根据我的观察，康海不是个能扛事的人。”
支队长说：“要真如你推断的那样，他能配合凌云霄谋害凌云志，说明他还是能扛事的。”
宁警官说：“但毕竟有许多事他是无法自圆其说的。让我试试吧，一旦确定凌云霄真是杀死凌云志的策划者，而他又去了加拿大，我们再想抓捕他可就要费周折了。你知道的，我们跟加拿大没有引渡条约。
支队长不敢自作主张，便向分管局长做了汇报。
分管局长听了宁警官的详细汇报后，点点头，说：“根据一个老刑警的直觉，凌云霄具有策划谋害凌云志的动机和重大嫌疑。我看，可以先从康海下手。但要秘密行动，不能让凌云霄有丝毫察觉。”
宁警官和两名刑警是在刘小莲的小区门外把康海请到公安局的。当时，三人都着便衣。宁警官出示了警官证后，说是请康海协助调查一件案子。
康海被带进市公安局的一个房间时，他看了一眼房门上“讯问室”三个字。看见这三个字，康海的心收缩了一下。
讯问室的房间比较大。宁警官示意康海在房间正中位置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眯着眼，静静地看着康海，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直到康海被看得手足无措地低下头，他才微微一笑，问了康海的姓名、年龄、籍贯、职业、住所、婚否等基本情况。
康海做了回答。
“西郊的那个小区是你的家吗？”宁警官问。
“是，哦，不、那，那是……”
康海顿住了，不知道如何解释那个住所的性质。 他没想到警察问的第一个正式问题是这个，这出乎他的意料。
“我，我在外面有个女人，我在那里租了房子。”康海小声说。
康海迷糊了，这哪是协助调查别人啊，这不就是在调查自己嘛。但警察既然在那里等他，说明人家对那地方的情况已经掌握了，不说实话反而会弄巧成拙。
“都有谁知道你家外有家？”
“这种事，哪能叫人知道呢？老婆要是知道了，还不吃了我啊！”康海解释完，还努力地笑了笑。
“没有一个人知道吗？”
“应该没有。反正我没告诉任何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没告诉人，不代表别人就不知道，是吗？凌云志知道吗？”
“啊？他……他怎么会知道？”
康海的脸色先是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是啊，死无对证，他就是知道也没法问他了。我再问你，你去过云海国际娱乐会所吗？”
康海愣了一下，老实说：“去过。”
“是嫖娼吗？”
“是……朋友請的。那天，酒喝多了。”
“有没有被凌云志撞见？”
“我，我不知道。”
康海心里打鼓了：这警察怎么老是扯上凌云志啊？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凌云志死了，你得到了什么？”宁警官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啊？这，我，我能得到什么？出了那样的意外，我非常难受。”
真是怕鬼见鬼，越是怕提凌云志，这家伙越是提他。而且，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如果凌云志不死，你能做江山大酒店的副总吗？你一个开车的司机，出了那样的事，不但没受任何处罚，反而高升当了中层领导。这不是你得到的吗？你说，这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康海摇摇头：“我也没想过做江山的副总。”
“你还得到了什么？比如奖励什么的？”
康海的大脑“嗡”地一下。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警察，问的问题越来越尖锐，暗藏机关，刀刀见血。难道，警察掌握了那件事的什么证据了吗？
“回答我的问题！”正愣怔着的康海被宁警官略略提高的声音吓得一惊。
“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意思。”
“那天凌云志去省城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是他大哥凌云霄有急事在省城等他。”
“是吗？”宁警官站起来，走到康海面前，弯下腰看着康海，“凌云霄是在省城等他呢，还是在山上等他？凌云志出事后，有人用他办的交通银行卡，在取款机上连续十天取了二十万块钱，这个人又是谁呢？”
此言一出，康海如五雷轰顶。他的身子晃了晃，惊愕地看着宁警官，张着嘴直喘粗气。
宁警官知道康海就要垮了。他要再给康海最后的致命一击。
宁警官重新坐回去，慢悠悠地道：“你在离那块石头落下的地点大约二百多米处，曾经有一个动作：把右手插进了裤袋。你是不是早已设定了一个手机号码？你那时把手伸进裤袋，只是把号码拨了出去，发出了一个信号，一个事先约定的信号。是这样吗？”
康海彻底崩溃了。这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动作，警察是怎么知道的？这人是神还是鬼？
康海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从椅子上倒下，但两行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流下来了。
他突然举起右手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歇斯底里地叫道：“我他妈不是人哪！不是人哪！我康海他妈猪狗不如啊！”
凌云霄在千年集团门口坐进出租车里的时候，又按下车窗，把头探出窗外，向千年路桥集团的大楼深深地看了一眼。
别了，我的千年集团！别了，我深爱的女人！他在心里说。
然后，他吩咐司机，说去机场。
在机场的候机室，一名服务人员来到他面前，微笑道：“是凌先生吗？有人找您，请跟我来。”
凌云霄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安，他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跟机场服务员一路来到了机场警务室。
警务室里，一名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子后边。
凌云霄一愣：这人怎么看着有点面熟？但他一时并没想起在哪儿见过。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凌董事长，你是要去加拿大旅游吗？”
“噢，是。”凌云霄心神不宁地回答。
“还回来吗？”
“当，当然。”
“我们有些事需要你协助调查，请跟我们走吧。”
警务室门口的一名年轻警察向凌云霄亮出证件：“我们是南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
凌云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进了讯问室，凌云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台投影仪。投影仪上定格的画面，正是自己在别墅门前惊恐地四下寻觅的镜头。而在投影仪的下方，则放着那块他再熟悉不过的石头。
见了投影仪的画面和石头，凌云霄条件反射地一抖。与此同时，他想起来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往他家门口放石头的人。原来，他是警察。
中年男人就是宁警官。
宁警官一指石头旁的椅子：“坐吧，凌董事长。”
凌云霄默默地坐到椅子上，略略低垂着头。
宁警官说：“凌董事长见了这块石头很是紧张啊。你紧张什么呢？是不是知道它是一块疯狂的石头？”
凌云霄还是沉默不语。
“你在香港的汇丰银行开设了一个个人账户，向账户里汇了整整两亿人民币，说是公司要在香港竞标做一个工程，真的有这回事吗？”
凌云霄抬起头，看着宁警官，惨然一笑：“我知道你最想知道什么。既然到了这里，我也不做无谓的抵赖了。我承认，云志是我策划谋害的。”
凌云霄痛快得让宁警官有点儿意外。
“为什么？你们是亲兄弟啊！”
凌云霄冷哼一声：“亲兄弟？他拥有了一个美丽优秀的女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占着千年集团的董事长职位？凭什么美人权力都属于他一个人？我是做哥哥的，他居然一点儿谦让的表示都没有。” “你谋害凌云志，只是为了得到千年的董事长一职吗？”
凌云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错。权力、金钱，我都不在乎。如果让我拥有素颜那样的女人，我宁愿放弃凌家的所有财富。我爱素颜，从见到她第一眼的那一刻起。我爱她五年了，爱到骨髓里了，你懂吗？”
宁警官也冷冷地道：“爱？爱就要杀人吗？而且杀的是亲兄弟。”
“我原本没有谋害他的想法，我爱素颜，也只能把爱埋在心底。爸爸让他担任总经理的决定，已经让我觉得太不公平了，而他做了总经理后，大权独揽，独断专行，眼里根本没有我。没办法，我只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消失了，千年的权力自然就是我的，素颜迟早也是我的女人。”
“你就那么有把握？凌云志消失了，你就一定能得到东方素颜吗？”
“我跟凌云志才貌相当，只是毫厘之差。他一死，素颜有什么理由不嫁给我？这世上有哪个女人会拒绝巨额财富？拒绝豪门？”
“东方素颜即便不明真相将来嫁给你，你就心安理得吗？你会幸福吗？能不做噩梦吗？她那么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你凌云霄配得上她吗？”
凌云霄语塞。
“说说你和康海谋害凌云志的经过。”
八 兄弟阋墙
那是春节后的元宵之夜。
全家吃了顿团圆饭后，凌运达把凌云霄、凌云志兄弟叫进了书房。
“云霄，来，坐我身边来。”凌运达特意招呼凌云霄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
凌云霄感觉父亲要向兄弟俩宣布什么大事。他乖孩子样地在凌运达身边坐下。
凌运达开门见山地说：“云霄，云志，你们父亲一手创立的千年集团，到今天的地步，说得上是成就斐然了。但是，我此生最大的成就，还是生了你们两个优秀的儿子，你们让我自豪。而且，最令我高兴的是，你们兄弟相敬相爱，在工作上配合默契，用古人的话说叫兄友弟恭。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今后，有你们兄弟俩管理千年，我是一万个放心。不过，国也好，家也好，总得有一个主事的。云霄，你为人温和敦厚，心思缜密，做事扎实。而你弟弟云志，出过洋，见过大世面，眼界更开阔，思路更高远，做事有大开大合的气度。所以，爸爸决定，让云志做千年集团的总经理。云霄，你有什么意见？”
凌运达是千年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凌云霄兄弟都是集团的副总经理。让凌云志出任总经理，下一步自然就是接任董事长了。
凌云霄在一刹那恍惚了一下。但只是一刹那。
凌云霄笑了笑，看着凌运达：“爸，您决定的事情，我服从。”
他又看了坐在对面的凌云志一眼，凌云志也正含笑看着他。
凌云志说：“大哥，以后你一定多多帮助我。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批评。”
凌云志的神态语气，似乎事先已经知道爸爸今晚要宣布的结果了。这让凌云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凌运达满意地点点头：“从明天开始，集团内部业务上的事，云志你就全面抓起来。我呢，帮你们协调处理一些外部关系。最迟到年底，我就彻底放手享清福了。”
其实，凌云霄不知道，下午凌运达和凌云志单独谈话，说要把千年集团总经理一职交给他时，凌云志是坚决不同意的。说长幼有序，千年将来的董事长应该由大哥来做。他还戏言说，古代皇帝立储都是立长不立幼的，否则会引发兄弟之间的矛盾和争斗。凌运达说，我是为千年集团选贤任能，能者居之。你大哥虽然也很优秀，但各方面还是略逊你一筹的。这一点，他自己应该明白，也会理解的。所以，你也不要再推辞了，再推辞的话就是矫情了。
凌云志天性率真，不是矫情的人。父亲这一说，他也就不争辩了。
他说：“爸，虽然我是总经理，但遇事我一定会跟大哥商量的。”
凌运达欣慰地笑了。
此刻，凌运达宣布了决定，凌云霄表示了服从，凌云志也没跟大哥过多客气。这让凌云霄在心里理解为凌云志做千年董事长是理所应当，是舍我其谁。最重要的，是父亲之前没跟他吱一声，他有一种强烈的被忽略的感觉。
但凌云霄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便对父亲和弟弟不满，他还是表现出淡定的样子。
朋友送给凌云霄一部最新款的尼康智能相机，凌云霄放在集团的办公室一直没用过。他以前喜欢摄影拍照，但近几年忙得很，难得有那闲情逸致了。
这天，他拿出相机，推开办公室的窗子，把镜头对准楼下的广场，拍了几张俯瞰照。
就在他收起相机准备回身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轿车驶进广场停下。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下了车，袅袅婷婷地走向大楼门口。
凌云霄心神一荡，赶紧把相机对准女子，定格下了她。
女子是东方素颜。
这是款自动变焦高清相机，虽然是俯拍的，但东方素颜的容貌依然清晰得姣美动人。
此后，凌云霄又几次偷拍了东方素颜。
凌云霄把東方素颜的系列照片存进一个U盘，把其中的一张运用电脑技术除去了衣服。然后，在省城的一家摄影图片社，把照片放大洗印了出来，贴在了卧室里。他的卧室其他人是进不了的。
凌云志主持集团的全面工作，凌云霄有些事不免要向凌云志汇报，这让凌云霄心里很别扭。虽然凌云志从来没有对凌云霄以吩咐、甚至命令的口吻说话，但在凌云霄看来，凌云志的谦恭都是强装出来的。凌云志的翅膀还没硬，一旦将来他的地位巩固了，无疑会变成另一副嘴脸。
集团的其他管理人员和员工虽然对凌云霄尊重有加，但凌云霄总感觉，他们对他的尊重明显带有一种礼节性甚至强迫性。跟凌云志相比，他的地位在别人的心目中永远只是“老二”的角色。集团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属于小他四岁的弟弟凌云志。
凌云霄对凌云志心中的芥蒂无形中就结下了。而他对凌云志开始心生怨怼则是一件工程上的事。
三月的一天，在凌云霄作为总设计、总监理的一座大跨度市政桥梁施工中，凌云志在检查大桥的盆式支座时，发现钢盆使用的材料是铸铁，而不是铸钢。 凌云志叫过工程经理，冷着脸责问为什么不使用铸钢。经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凌副总经理同意的。
当时，凌云霄不在。凌云志当即打电话给他，让他立即赶到工地上来。凌云霄来后，凌云志依然一脸肃然地问了凌云霄这个问题。
凌云霄不以为然地说：“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现在桥梁钢盆使用铸铁也是常事嘛。”
凌云志不客气地说：“大哥，我们千年集团的宗旨是以质量立身。而且，你不是不知道，铸铁做的钢盆容易开裂，会造成质量事故，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弟弟指责，凌云霄臊得满脸通红。他不便在这样的场合跟凌云志顶撞，只是哼了声，扭过头去。
凌云志对工程经理说：“返工。下不为例！”
从未见过凌云志如此严肃的工程经理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是，凌总，立即返工，下不为例。”
凌云志走后，凌云霄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冷冷的。
“凌云志，你狠。”他在心里说。
五一期间，集团放了三天假。
凌云霄去海南玩了一趟。
午后，躺在三亚亚龙湾洁白的海滩上，看着一对对情侣在海水中嬉戏打闹，他想，要是素颜也跟自己在这里戏水逐浪，喝着椰子汁，享受日光浴，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节后上班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时，凌云霄的妻弟彭伍打来电话，请他去一个咖啡厅，说有事情告诉他。
见了面，彭伍苦着脸说，他被凌云志开除了。
凌云霄大吃一惊：彭伍被开除了，自己竟然不知道。虽说妻子已经去世了，但毕竟亲戚关系还在。别说彭伍是采购部的副部长，即便他是个普通员工，开除他也起码得知会我凌云霄一声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凌云霄问：“他为什么开除你？”
彭伍也没隐瞒：“砂石公司的吴老板前些日子送了我一张卡，说感谢我多年来对他的照顾。这事不知道怎么就让凌……凌云志知道了，他今天早上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收取贿赂，当时宣布开除了我。”
“吴老板给了你多少钱？”
“二十万。”
凌云霄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把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蹾，回到集团直奔凌云志的办公室。
“凌总，就为了区区二十万，你就把一个副部长开除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妻弟啊！你嫂子死了，我怎么也得照顾好他啊！”凌云霄第一次称凌云志“凌总”。
凌云志平静地说：“大哥，拿人家的手软。彭伍作为采购部副部长，一次就拿了人家二十万，谁能保证他以后在材料质量上不犯错？”
“他是不该拿人家的钱，但你让他退了，再教训他一下就是，何必把人赶尽杀绝呢？”
“大哥，实在对不起！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对所有不守规矩的人和事，我是绝对零容忍。爸爸既然把千年交给我，我就不能让千年蒙羞。”
“没法改变了吗？”
“彭伍是咎由自取，没法改变了。请大哥谅解。”
凌云志的口气一直很平静，平静得让凌云霄感觉有一丝寒冷。
凌云霄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出了凌云志的办公室。
刚出门口，迎面撞上了东方素颜。
东方素颜冲他莞尔一笑：“大哥。”
凌云霄也努力笑了一下，点点头，与东方素颜擦肩而过。擦肩而过的瞬间，东方素颜身上发出的一缕淡淡的女人体香让凌云霄心神一荡。
凌云霄回到办公室，想起在凌云志跟前的碰壁，一种愤怒的情绪在胸中快速集结，越集越浓。
“凌云志啊凌云志，你在人前指责我，扫我的威信，我忍了；现在，你又在背后踹我，开除我的妻弟，你也太羞辱我挤对我了！你这样做到底为什么？你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不自信不自在吗？你是怕我将来跟你争权夺位才拿我妻弟开刀祭旗立威吗？你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胸不配做千年的掌门，甚至，你不配拥有素颜那样的女人。既然你心狠，也别怪我手辣了。我要剥夺你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女人。是的，即便只为我魂牵梦萦的女人，我也要铤而走险一回。”
愤怒使凌云霄失去了理智。那一刻，一个极端的念头在他心里产生了。
凌云霄打电话给康海，让康海去南江宾馆订个包间，然后在包间等他。
康海不知道凌云霄有什么客人，不放在自己集团的江山大酒店请，反而要去别的宾馆。
到了宾馆包间，凌云霄让康海点几个宾馆的招牌菜，要了一瓶二十年的茅台。
酒菜上来后，凌云霄拿起酒瓶，亲自给康海的酒杯倒酒。
康海有点慌，赶紧站起来，说：“凌总，我来我来，怎么能让你倒酒。”
凌云霄拿开康海的手，把他按坐到椅子上。
给康海和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后，凌云霄端起杯子：“来，康师傅，我们干一杯。”说着，把酒一饮而尽。
康海也把杯里的酒喝了。
直到酒喝了一大半，凌云霄除了给康海夹菜，和他碰杯，一句话也沒说。
康海越喝心里越不踏实，就放下筷子，说：“凌总，你有什么事就说，这不明不白的酒我喝着心里发毛，像喝生离死别酒似的。”
已有了醉意的凌云霄这才看着康海，说：“康师傅，我也不瞒你了，这顿酒可能是我跟你喝的唯一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酒了。”
康海一时未解：“凌总，你，你什么意思？”
凌云霄说：“你做事不周密，又是嫖娼又是包养女人，人家要开除你。”
康海呆了：“凌总，我，我那属于个人私生活，又没损害集团的利益，为什么就要开除我？凌总，你……”
凌云霄打断康海的话：“别叫我凌总，我只是个副的。我要是总经理，这么点儿屁事犯不上跟你较真。”
“难道是云志他，他要开除我？”
凌云霄点点头。
康海不服：“凌……总，我为千年，为凌董事长鞍前马后服务二十年了，从来没给集团添过乱。这，为女人这点破事儿开除我，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我要被开除了，以后一家人怎么生活？凌总，你千万帮我说说情啊。” 凌云霄摆摆手：“康师傅，不是我不帮你，是我说话连放屁都不如，怎么帮你？”
康海说：“再怎么说，你也是副总嘛。就凭我跟你们家这么多年的关系，你也不能不管我啊。”
凌云霄冷笑道：“副总？我这个副总连妻弟都保不了，怎么管你？”
康海问：“你是说彭伍？彭伍他怎么了？”
“他今天早上让凌云志开除了。”
康海惊异地站起来：“不会吧？他可是你小舅子啊！他犯了什么错？”
“砂石公司的吴老板送了他一张二十万的卡，这事不知道怎么让凌云志知道了，他连招呼都没跟我打，直接就把彭伍开了。我跟他求了半天情，但一点没用。”
康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就为二十万块钱，彭伍他都能开，看来我也死定了。云志他，以前真看不出他是这么狠的人啊！”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人家现在是总经理、不久后的董事长啊！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啊！”
康海喃喃道：“云志他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凌云霄说：“康师傅，你没了工作，往后这两个女人，三个孩子你怎么养活？你跟我说实话，你在外面包养的女人和孩子，一个月得花费多少？”
康海说：“至少得四五千。”
凌云霄说：“这是笔不小的开销啊！那你将来要是养不起了怎么办？”
康海摇摇头：“我不知道。这太突然了。我除了会开车，别的什么都不会。外面要是知道我是因为玩女人被开除的，我，我这脸真是丢大了。”
凌云霄叹息一声，一手端起自己的酒杯，一手端起康海的酒杯递给他：“康师傅，来，喝酒。今天，我陪你，你也陪我，我们一同醉一回。”
康海接过酒杯放回桌子上，说：“凌总，我现在就像站在了悬崖边上，前面连路都没了，还有心情喝酒？你今天醉了，明天还照样是千年的二当家的，可我呢？”
凌云霄也放下酒杯，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看着康海，轻声问：“康师傅，你想继续留在千年，而且今后更体体面面地生活吗？”
凌云霄的话让康海眼睛一亮：“凌总，你，你是说，我还有希望？那，那我要怎么做？去求董事长？”
凌云霄摇摇头：“爸爸不是个坏规矩的人，他既然把权交给凌云志了，就不会干涉他的任何决定。除非，这个决定事关集团的重大利益。而开除一个员工，这简直就是鸡毛蒜皮的事。”
康海心又凉了：“那你刚才的话不是白说嘛。”
凌云霄夹了块清炖长江甲鱼，慢慢地放进嘴里，又慢慢地咀嚼品味着。
康海却急了：“哎呀我的凌大少爷，你有什么招就赶快告诉我。只要能让我留在千年，我，我就是为你赴汤蹈火也干。”
凌云霄咽下甲鱼肉，直视着康海：“赴汤蹈火？这可是你说的？”
康海一拍胸脯：“是我说的。”
“好啊。那我告诉你，唯一的招数就是像古人说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你是说把云志从总经理的位置上拉下来？可怎么个拉法？”
凌云霄脸一寒：“不。一劳永逸的办法是叫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啊？”康海被凌云霄的话惊得嘴巴张成了一个O字。
“怕了？怕就只当我没说。来，我们继续喝酒。喝了这杯酒，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凌云霄把杯里的酒喝了，还向康海亮了下杯底。
然后，凌云霄站起来，作势要走。
康海回过神来，忙拉住凌云霄，看着他，问：“凌总，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请你来，就是为了跟你开个杀人的玩笑吗？”
康海看见了凌云霄眼里倏地放出两道寒光。那寒光里带着杀气。
“可是，让一个人消失毕竟不是玩游戏，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行。更何况，这个人是千年集团的总经理啊！”
“那当然。办法你想，想好了我们再精雕细琢，确保万无一失。”
九 终极疯狂
康海带着凌云霄，在那条蜿蜒穿行于一片丘陵或者小山之间的山路上，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点。
选择好地点，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了。
恰好几天以后，凌云霄去省城考察一个工程总额达四个亿的大型建设项目。凌云霄临去省城前郑重地对凌云志说，你是总经理，如果项目谈得差不多了，最后还得由你拍板。
凌云志答应了，说只要需要他，他保证随叫随到。
凌云霄要的就是凌云志的这个承诺。
五月三十一日的午后，天下起了小雨。
那会儿，凌云霄正在省城的一家宾馆里。
凌云霄查了本地天气情况，得知这场小雨大概要持续到第二天傍晚。江南的雨就是这样，常常下得缠缠绵绵，不紧不慢。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凌云霄给凌云志打电话，说省城的项目谈好了，已跟对方约定，今天晚上八点半在省城的长江大酒店签约，请凌云志在八点前到达。他还告诉凌云志，顺便带上两张各一百万的银行卡，用来感谢在申办工程项目上帮了大忙的重要人物。并且说明，是爸爸当初答应人家的。凌云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下不为例。”他说手头还有点事，估计五点半钟会从南江出发，八点前一定赶到。
挂断电话，凌云霄长长地松了口气：“下不为例？凌云志，你没有下回了！”
然后，他又打电话给康海，说按计划办。
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坐在车里的康海，从后视镜里看见凌云志打着一把雨伞，抓着一只手包出了集团的大楼，就拨了凌云霄的手机，响了三声后他按了挂断键。然后，他又把凌云霄的号码设置在拨出状态。
凌云霄七点钟的时候就把车停在了龙母山的山脚下，然后，穿着雨衣步行来到了离龙头二百多米的地方，攀上了北面的一座小山。
凌云霄知道，這条路上平时过往的车辆并不多。他从龙头步行到那座小山脚下时，只遇到三辆车来往。 他在离路面十几米高的小山边，倚着一棵大树站定，他的脚下则放着一块长形石头。这块石头并不是这座小山上的。他和康海选择好在这里动手脚，主要是看好了这座小山的树木茂盛，隐蔽性好，而且易于攀登。但登上山后，一直到爬上山顶，他们竟然没有找到一块可用的“道具”——石头。
他们不知道，为了确保道路安全，交通管理部门把公路两侧山上所有有可能滚落山下的石头全部清理运走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难事。这世界上金矿银矿难找，找一块石头还是易如反掌的。第二天，凌云霄就在几公里外的一个地方弄来了一块石头。
站在小山上居高等待的空隙，他把计划从头到尾又梳理了一遍，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逆向推敲，感觉实在是无懈可击。他无声地笑了。他甚至遐想用不了多久就会和朝思暮想的东方素颜出双入对、同床共枕了。当然，他心里还有一个期盼，就是康海最好也能在即将发生的车祸中命丧当场。不过，康海即使不死也无所谓，只要将来千年是他凌云霄的，东方素颜是他凌云霄的，他愿意用足以把康海压成肉酱的金钱封住他的口。
当手机在凌云霄的遐想中蓦然响起的时候，他被吓得一激灵。但那只是一瞬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显示的号码，是康海的。他把手机揣进口袋，搬起脚下的石头，闭上眼，顿了顿，使足了劲把石头扔下了山。
扔下石头后，凌云霄就屛住了呼吸。虽然小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但凌云霄还是能隐隐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直到几秒钟后，一声硬物相撞发出的巨大声响盖过了他的心跳，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向山路两边看了看，此刻没有任何别的车辆通过。他迅速下了山，然后一路狂奔到龙头外停着的车旁，气喘吁吁地坐进车里。
这时，雨势忽然大了。
凌云霄接到了康海的电话。
凌云霄牙齿打着战：“顺，顺……顺利吗？”
康海呻吟着说：“摔……出去了，不，不死也，也废了。我刚刚……已经报警了。”
“你……怎么样？”
“我受……伤了。”
“康师傅，你挺住，你会没事的。我马上过去。”
凌云霄仅仅比交警早到了几分钟。凌云霄从车灯里看见，凌云志的车头斜撞上了山壁，车头左侧已经严重损毁；凌云志横躺在车头上，仰面朝天，头骨顶部凹陷，血糊糊的。
康海仍然坐在驾驶座上，但方向盘明显抵在他的右肋上，使他无法动弹。他的左手里还握着手机。
凌云霄问：“康师傅，你没事吧？”
康海痛苦地点点头：“我的肋骨好像断了，但估计没事。”
你死了最好。凌云霄在心里说。
凌云霄看见凌云志的手包落在车挡边，就对康海说：“康师傅，你看看他的手包里是不是有两张新办的银行卡，有的话，你先装到你身上。快点儿，警察很快就到了。”
康海忍痛用右手拿过凌云志的手包，拉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两张银行卡。
凌云霄说：“两张卡里各有一百万，密码应该是初始的六个零，都归你了。以后，我还会重谢你的。我先走了。”
康海心里一阵狂喜。他把卡揣进口袋，右肋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交警并没有特别注意那块石头有什么不对劲儿，他们只是把它当作了偶然从山上滚落下来的肇事的元凶。
结合康海的叙述，交警勘查现场的结论是：轿车为了避让突然从山上滚落的石头，仓促间来不及采取任何制动措施，轿车左侧车头撞上了山壁，而撞击的面积与角度没有形成安全气囊打开的条件，导致副驾驶座上的人被惯性摔出车外，颅脑损伤。
康海和凌云霄合谋这起车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凌云志是从不喜欢系安全带的。他对康海的驾驶技術特别放心。这一点非常重要。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交警赶到现场时，凌云志虽然头部受伤严重，但还有心跳。虽然紧急送到省人民医院后还是不治身亡，但因为他生前签了器官捐献志愿书，他的心脏移植给了赵文东。心脏的记忆细胞又促使赵文东来到南江，以至于这桩“完美”的谋杀案真相大白。
东方素颜进了公婆的卧室时，老两口正在逗孙子玩，年轻的小保姆站在一边。快一周岁的孩子被逗得嘎嘎直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看着酷似丈夫的玉人般的孩子，想到丈夫的惨死，东方素颜不由悲从中来，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婆婆赶紧起身，给儿媳妇扯了两张面纸。
东方素颜擦了擦泪，吩咐小保姆把孩子抱出去。
凌运达感觉东方素颜有事要说。
东方素颜平静了一下，看了看公婆，说：“爸，妈，有件事，我想，应该，也必须告诉你们。”
凌运达也平静地说：“哦，你说素颜，是不是跟云霄有关？”
东方素颜惊讶地问道：“爸，您，您听说什么了？还是已经……”
凌运达笑笑：“我早看出来了。我知道，云霄非常喜欢你，如果你们能够……”
东方素颜一听，神色一变，立即打断公公的话：“爸，您想哪儿去了！不是那样的。”
凌运达疑惑地说：“哦，不是？那，那是……”
东方素颜的泪又流了下来：“爸，妈，云志他，他死得太惨，死得太冤了！你们知不知道，他，他是被人谋杀的呀！”
一听这话，凌运达老两口惊得同时站起来。
凌运达上前两步，站在东方素颜面前，瞪大两眼，问：“素颜，你听谁说的？警察不是早有定论，说是车子撞上山壁，才……”
东方素颜点点头说：“不错，云志的车子是撞上了山壁。但那是康海故意撞的。”
“康海？他，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有人指使他。”
“谁？”
东方素颜没有回答。
“到底是谁？”凌运达失态地一把抓住东方素颜的一只胳膊。
东方素颜仰面看着天花板，泪流满面一字一顿地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闻言，凌运达老两口如遭雷击，面面相觑。
凌运达松开紧抓着的东方素颜的胳膊，后退一步跌坐进沙发，不停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云霄不是心肠狠毒的孩子。这么灭绝人伦的事怎么会是他干得出的呢？”
婆婆过来一把抱住东方素颜：“素颜，是不是弄错了？这可不能开玩笑的。”
东方素颜说：“妈，人命关天的事是开玩笑的吗？他和康海已经被公安局抓住，两人全都交代了。”
凌运达说：“他不是出国去了吗？”
东方素颜悲愤地说：“爸，他那是要逃跑。他把集团整整两个亿的资金打进了他在香港汇丰银行的账户，就是为了下一步转到加拿大去的呀！”
凌运达从惊愕中慢慢恢复了镇定。他指了指沙发对面的椅子，说：“素颜，你坐下，告诉我们详细经过。”
东方素颜坐下，从赵文东来到南江开始叙述，直至凌云霄在公安局彻底交代了谋杀凌云志的经过。
末了，她又补充道：“爸，凌云霄不仅给了康海二百万，他还答应康海，在您百年之后，把江山大酒店无偿送给康海，作为对康海的报答。”
东方素颜的叙述，带给凌运达老两口的不仅是惊悚、诡异，他们更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双神秘的眼睛在监视着人间的因果善恶。
许久，凌运达长叹一声：“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啊！”
尾声
赵文东要回家了。
赵文东回家的前一天晚上，东方素颜在江山大酒店设宴为他饯行。陪同赵文东的，除了黄立成他们三个同学，还有付丽。
席间，黄立成等人再次要求赵文东过些日子来恒辉制药应聘，他们希望以前是同学，以后做同事。
东方素颜说：“小赵，要不，你来我们千年工作？”
赵文东到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移植的心脏就是东方素颜的丈夫凌云志的。东方素颜起码暂时不打算告诉他。
赵文东说：“感谢你们的美意。我回家先要检查一下身体，等确信没有问题了，我再好好考虑。”
东方素颜驾车把赵文東送到了车站，她还为他提前买好了车票。
付丽一路陪着东方素颜。
看着火车慢慢离开站台后，东方素颜看着付丽，说：“小丽，你觉得赵文东怎么样？”
赵文东的事，东方素颜已经大略告诉了付丽。
付丽说：“嗯，非常不错的一个人。朴实、善良、坚强。”
东方素颜笑道：“还上进。身体状态那样了，还能考上大学并且坚持读完。姐姐做媒，把你介绍给他好不好？”
付丽脸一红，摇摇头说：“不。”
东方素颜说：“怎么？嫌他做过手术，怕他身体不好？”
付丽调皮地一笑：“不是。因为他的心不属于我。”
东方素颜一愣，随即脸也红了。她轻轻捣了付丽一拳。
付丽挽着东方素颜的胳膊，说：“姐，他的心里只装着你，他的记忆中满满的也是你们的美好过去。你想让他的心再属于另一个人吗？”
东方素颜说：“你知道吗？我大他五岁。”
付丽说：“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五岁算什么？只是，你俩的身份和所受的教育太过悬殊了。”
东方素颜突然轻轻一笑，拉起付丽的手：“回吧。”
责任编辑 郑心炜
赵文东感觉特别烦躁，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快十二点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刚睡着不久，赵文东就做了个噩梦：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他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上，行驶在山间的一条公路上。突然，在前面大约二十米处，一块石头从山上滚下，刚好落在了路右边。司机想减速，赶紧踩刹车。谁知司机却又惊呼了一声：“刹车失灵了！”边说边下意识地打方向盘，想从石头左边绕过去。哪知道由于车速太快，车子一下撞上了左边的山壁。因为没系安全带，赵文东身体在车子撞上山壁的瞬间飞了出去，头部重重地撞在了什么硬物上，头骨发出沉闷的一记碎裂声，顿时失去了知觉。
“啊！素颜！”
赵文东惊叫了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隔壁的赵三夫妻也在睡梦中也被儿子惊恐的叫声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赶紧奔到赵文东床边。
看见坐在床上满头大汗的赵文东，刘梅一把抱住他，几乎带着哭腔问：“怎么了儿子，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吃药？”
赵文东摇摇头：“没事，妈，我只是做了个梦！”
“什么梦啊把你吓成这样？心里难受不？”
赵文东还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个梦而已。你们睡去吧。”
赵三指了指赵文东的心口：“这里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赵文东说：“没有，就是刚才做梦时心跳快了点儿，现在好了。行了，我真的没什么，你们睡觉去吧。”
赵三和刘梅回到卧室后，哪还睡得着。
刘梅轻声嘀咕道：“他爸，咱儿子换了心后，好像跟原先不一样了。”
赵三疑惑地说：“是不是换了别人的心，这心里装的就是别人的事呢？”
刘梅摇摇头：“这，我哪晓得。”
两口子为儿子的病叽咕了半宿。
一 绝处逢生
赵文东七岁那年从幼儿园升入一年级。在新生例行入学体检时，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赵三不信，又带赵文东去县医院复查。复查的结果是一样的。县医院的医生说，像赵文东这样的心脏病，如果现在采用手术治疗，术后效果好，基本上可以痊愈。赵三问医生做手术需要多少钱，医生说还要看具体情况，大约在五万到八万元钱。这个数字把赵三吓了一跳，对于他们家来说，凑足这笔钱是不可能的。
赵三无奈地叹口气，对医生说了家里的难处。
医生理解一个农民的处境，但医生同时告诉赵三，说小儿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孩子活不过二十岁。因此，及早治疗一来可以节省费用，二来可以规避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比如晕厥、猝死。
赵文东的病就这样被耽搁下来。虽然时有症状发生，但也奇迹般地挺过了那道坎儿，活过了二十岁，并且考上了大学。这期间，他与家人省吃俭用，到处打工，差不多攒够了手术的费用。
赵文东在大学三年多的时间里发十几次病，他自己感觉一次比一次厉害。但每次都化险为夷了。作为药科大学的学生，他知道自己的病目前是没有药物可以根治的，手术是唯一的选择。
五月中旬的一天，在做了毕业论文答辩的次日，赵文东再次发病了。这次发病是在清晨，赵文东在刷牙的时候突然一阵心悸气促，随即就晕厥了过去。
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他有先心病，直接就叫了救护车把赵文东送到了五百米外的省人民医院。
省人民医院对赵文东进行了急救后，又对他进行了全面检查，发现手术已经无济于事了。挽救赵文东生命唯一的办法是换心。但且不说心脏供体属于“千年等一回”的机遇，即便有供体，对赵文东来说也未必适合。因为，赵文东的血型属于罕见的稀有血型——RH阴性。
无疑，赵文东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赵文东在住进医院第十六天的时候，主治医生来到他的病房，告诉赵三：一名RH阴性血型的男子遭遇了车祸，在省人民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这名男子主要伤在头部，身体其他部位都比较完好。他生前曾签有一份死后自愿捐献所有器官的志愿书，因为赵文东是唯一和死者血型相符的患者，所以，他非常幸运地获得了移植的机会，这样的几率连千万分之一都不到。现在，赵文东需要进行一系列配型比对，如果配型成功，即可进行移植手术。
根据这样罕见的特例和他们的经濟状况，医院决定将手术费用降到了十五万元。同时，术前的准备工作也紧张地开始了。
经过配型比对，赵文东与死者各种指标惊人地相符。手术之前，赵文东征得父母的同意，签了一份死后自愿捐献所有器官的志愿书。赵三和刘梅也含泪在志愿书上签了字。
赵文东的手术做了十一个小时，手术非常成功。
手术后的半个月时间内，赵文东没有发生医生最为担心的超急性、加速性和急性排异反应。他的术后情况出乎意料地好。最关键的是，他的排异反应很弱。
很快，赵文东从ICU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
医生说，再观察半个月，如果没有排异反应加重的情况，他就可以出院了。医院为赵文东制定了一套完整的随诊计划和健康指导，并配了一些排异药物。
做了换心手术后，赵文东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异又很神秘，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
比如，赵文东对一些熟悉的人和事时常想不起来，而一些从不熟悉的人和事却会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如梦如幻。
赵三和刘梅经常发现儿子看着一个地方发呆，有时嘴里还喃喃自语些什么。他们以为儿子可能是做了那么大的手术，死里逃生，神经难免会受点儿刺激，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儿子的脸色是一天天红润起来了。
二 来到南江
这次给赵文东做手术，赵三全家积攒了十几年的钱全部花光了。他们手头还剩下的两万多块钱，是赵文东所在学校全体师生捐的。
赵三必须重返工地挣钱，他嘱咐了儿子一番后就走了。 赵文东在家呆腻的时候，便常会去田里转转。
这天午后，赵文东转到自家玉米田的时候，只见一大片玉米已全部进入乳熟期了。
看见这些乳熟期的玉米穗，赵文东的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美丽女人，开心地啃着水煮嫩玉米的形象。他在恍恍惚惚中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按了一串号码拨了出去。
少顷，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低低的声音：“喂，请问哪位？”
赵文东如梦如幻地说了一句：“这儿有许多嫩玉米，要不要掰一些回去？”
电话里的女人提高了声音，惊异地问：“你，你是谁？”
赵文东悚然一惊，从那种如梦如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慌乱地向对方道歉道：“对不起，我，我拨错号了。”就赶紧摁了关闭键。
往回走的路上，赵文东想起曾经在一本医学杂志上看过一篇论文，说是人体的几乎所有器官都是很复杂很高级的组织，微妙而神秘。做了器官移植手术的人，植入的器官会把原器官主人的一些个性特质带给受体，最主要的就是性格和记忆。难道，自己做了换心手术后，脑海中出现的许多东西是心脏原来的主人的记忆？那么，自己梦中的车祸是怎么回事？是记忆还是单纯的梦境？还有，刚才随手拨出的那个手机号码，里面女人的声音似乎特别熟悉，特别亲近。而且，她好像非常喜欢吃水煮嫩玉米。
直到吃晚饭，赵文东还被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地纠缠着。
经过查找，自己下午拨的那个手机号码的号段是南江市的。赵文东突然想起，自己在大学的同学中就有南江市的。
第二天早饭后，赵文东对刘梅说：“妈，我想出去散散心。”
刘梅不放心：“你这身子一个人怎么出去？”
赵文东笑道：“妈，我的身子没事，我心里有数。再说，我整天闷在家里，对身体康复未必就好。”
刘梅问：“你想去哪儿啊？”
赵文东说：“随便走走，找同学玩玩。”
刘梅想了想，觉得赵文东说得有道理。
这时已是八月下旬了，在赵文东住院后不久大家就毕业离校了。赵文东因为修完了全部课程，并且通过了论文答辩，班主任带着全班所有同学亲自把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证书送到了他的病房。
趙文东在南江市的同学叫黄立成，父亲是市政府的一名普通干部，母亲是一家知名的大型制药公司恒辉制药集团的行政总监。在学校时，赵文东就听黄立成说过，毕业后他也想进母亲所在的公司上班。
两天后。下午四点半，赵文东到了距家三百八十公里以外的千年古城——南江市。
下了火车，刚出站他就看见出站口外一只高高举起的牌子，上面写着：欢迎赵文东。
穿过拥挤的人群，赵文东不仅看到了黄立成，还看见了另外两个同学苏余庆和蒋振中。
赵文东非常高兴，他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能见着三个同学。
几人会合后，互相拥抱着问候了一番。
原来，苏余庆和蒋振中二人也都在恒辉制药集团工作。
黄立成说：“别在路上站着了，有话我们到饭店说去。”
黄立成拦了辆出租，告诉司机说去江山大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下了车，看见江山大酒店的金字招牌和招牌下的四颗小星星，赵文东愣了一下，感觉这个酒店自己似乎经常来。
乘电梯进了预定的包间。刚坐下，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进来向他们微微鞠了一躬，笑盈盈地问：“我是这个楼层的领班，请问几位现在上菜吗？”
黄立成说：“现在早了点，六点准时给我们上菜。”
领班说：“好的。”
看着领班，赵文东突然轻轻脱口叫道：“小付。”
领班一愣，随即看着赵文东：“先生，您……认识我？您来过我们酒店？”
领班姓付，叫付丽。
赵文东也是一愣，赶紧摆了摆手：“不，我……我只是好像见过你，但我并没有来过你们酒店。”
付丽调皮地一笑：“莫非你有特异功能？”
黄立成疑惑地看着赵文东：“文东，你没来过这儿怎么知道人家姓什么？呵呵，莫非二位心有灵犀？”
黄立成的话把赵文东和付丽说得脸一红。
付丽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她看着门口的服务员，吩咐：“给几位先生上茶。”
门口的服务员应了一声，进来分别给四人泡了杯清香淡雅的茉莉花茶。
付丽说：“几位请先用茶，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服务员。噢，我叫付丽。”
说完嫣然一笑，便出去了。
赵文东看着付丽的身影发呆。
饭后，四人到了九楼的客房。
黄立成说：“文东，这间客房我先预定了三天，你就安心住下好好玩吧。”
赵文东不安地说：“立成，其实没必要住这么高档的酒店，太破费了。”
黄立成笑笑：“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现在可是有工作拿工资的，每个月将近三千块呢。李太白怎么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什么叫破费啊，这星级酒店咱就不能享受一回啊？”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就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休息。赵文东来到外间，撩开落地窗帘，向外看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对着窗户的一座高大建筑物。这座建筑物大约有十五层，建筑物上闪烁的小彩灯包围着八个金色大字：千年路桥工程集团。
看到这几个字，赵文东的心不由得一颤。
这建筑，这名字，这金色的大字，看着怎么特别亲切呢？可那份亲切好像又比较遥远了，若即若离的。
赵文东呆呆地看了半天，这才若有所思地回到里间的床上休息。
夜里，赵文东又做了那个车祸的噩梦，情景和上回一模一样。
醒来后，赵文东感觉很奇怪。两次做的梦怎么会一模一样呢？还有，自己在惊吓中叫着的那个“素颜”是谁呢？
赵文东有一种预感，自己一定和南江市的某些人和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 心证之惑
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吃完早餐，匆匆洗漱了一下，赵文东不由自主地来到千年路桥工程集团办公楼前的广场上。
办公楼非常整洁气派，建筑风格也独具一格，中西合璧，整体看上去像一幅美轮美奂的三维立体图。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办公楼前的广场上已整齐有序地停了不少轿车。
一个夹着公文包、三十多岁、风度翩翩的男人，站在办公楼的台阶前，似乎在等什么人。
进入大楼的员工们都很恭敬地跟男人打招呼，称他为“凌总”。
看着十来米外的凌总，赵文东内心油然生出一种亲近感。
这时，一辆奥迪轿车在车位上停下后，从车里下来一名女子。
女子穿一身烟灰色套裙，白皙的肌肤羊脂般柔嫩；她身高将近一米七，身材苗条，曲线柔美，端庄秀丽；她走路的样子好看极了，像一枝杨柳在风中曼妙地划过，颇具风情而不妖媚。
一见这个女子，赵文东突然心跳加速，莫名地激动起来，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许多跟女子有关的情景：牵手，拥抱，亲吻甚至肌肤相亲……
恍惚中，传来台阶下那个凌总的一声亲切的招呼：“素颜，你来了。”
叫素颜的女子启齿微微一笑：“大哥，你早啊。”
“哦，我也刚到。怎么不在家多呆些日子？”
“总不能光在家呆着，集团里许多事儿还等着我处理。”
……
两人边说边进了大楼。
素颜？她叫素颜？
她的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从见了女子，再听到凌总叫她“素颜”，以及女子说话的声音，赵文东凝神一想，猛然醒悟：自己曾随手拨出的那个电话，里面的声音就是她的。自己，不，严格地说，应该是自己的心，究竟跟这个素颜有着怎样的关系呢？那么，自己梦中叫着的素颜，是不是就是她呢？自己为什么会在梦中叫出这个名字呢？
赵文东心头一团迷雾，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被称作“凌总”的人叫凌云霄，是千年路桥工程集团的总经理。被凌云霄称呼“素颜”的女子，名叫东方素颜，是集团的总经理助理兼人力资源部部长。
凌云霄陪着东方素颜乘电梯到了十二层的董事长室。满头白发的董事长凌运达见二人进来，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坐下。
二人分别坐下后，东方素颜说：“爸，我这么多天没来上班，一定积累了不少事情。有什么需要尽快处理的，您安排吧。”
凌运达说：“我这里没有什么要紧事，人资部那里有什么事，你让副部长向你汇报，你全权处理就是。”
东方素颜说：“好，等会儿我让小于去我办公室。”
凌运达看着东方素颜，轻轻叹息一声，说：“素颜，这里不忙的时候你可以回家，一来多照看照看翔儿，二来多陪陪你妈。”
东方素颜黯然地点点头：“爸，我知道。爸，您要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凌运达点了下头。
东方素颜站起来，对凌运达和凌云霄说：“爸，大哥，你们忙。”说完转身往外走。
凌云霄看着东方素颜的背影出神。
凌运达用指节轻轻敲了下桌子，两眼看着凌云霄。
凌云霄这才回过头。他的目光与父亲的目光相接，不由心虚地把头一低，顺手从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材料，说：“爸，关于杏花江大桥的设计竞标方案，工程部已拿出了初稿，您过过目。”
说着，双手把材料呈到凌运达的面前。
凌运达却并没有立即看材料，而是把材料往一边推了推，看着凌云霄，说：“云霄，以后集团的事，你要做好独自扛大梁的准备。你是知道的，我已经七十二岁了，而且最近几年身体也不大好。尤其是云志的离去，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七十三，八十四，明年是我生命的一道坎儿，我得有心理准备啊！”
凌云霄忙说：“爸，您想多了。虽说您这几年身体不如从前了，但也没您想得那么差。我可以多为您分担些事，但您才是我们集团的主心骨啊！您只要多注意休息调理，再活二十年绝对没问题。”
凌运达摆摆手：“我不指望活那么长久，我只想再活上三年五载的，看着你把集团管得得心应手就可以放心走了。云霄啊，我们集团的名字是千年路桥工程集团，这‘千年’两字可不仅仅是个名号，它是我们每一项工程的质量承诺，你一定要谨记啊！”
凌云霄点点头：“爸，我会谨记的。”
东方素颜拿过一份任命书，问站在她办公桌对面的人资部副部长小于：“小于，任命老康做江山大酒店副总经理这么大的事，还没通过我就把任命书打印出来了，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小于说：“東方姐，这事是凌总让我们做的。他说，让我们先把任命书打印好，等你上班补签个字就行了。”
“我补签个字就行了？这算什么？大哥怎么能这样！老康只是个开车的，除了开车，他别的什么都不会，更谈不上管理一个四星级酒店了，这样任命合适吗？而且，老康他……不行，我得问问爸。”
小于忙说：“东方姐，你，你就别问了，那样不好。”
东方素颜奇怪地问：“有什么不好？”
小于犹豫了一下，说：“东方姐，现在集团里的事，董事长已经基本放手让凌总管了，可能最多到年底，凌总就是真正的董事长了。”
啊！是这样。
东方素颜沉默了。自己两个多月没上班，集团里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同事还是家里的其他人都没跟自己说起过，她也没心情过问。可不管怎么说，把一个普通司机直接任命为一个四星级酒店的副总，这也太离谱了。
东方素颜为难得很。干脆先放一放吧，抽空跟大哥再沟通一下。
东方素颜把任命书放进抽屉，对小于说：“小于，这件事等两天再说，容我想想。”
小于“噢”了一声，转身刚走到门口，一个从外面进来的人差点儿撞到她。
进来的人是赵文东。 小于看着赵文东，问：“请问你找谁？有预约吗？”
赵文东不知道如何回答，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是干什么的？”小于警惕地问。
“我，我找她。”赵文东看着东方素颜。
“你找我什么事？”
看着这个有点儿腼腆的年轻人，东方素颜问。
赵文东摇摇头：“我也说不清。”
小于更警惕了：“你这人大脑没毛病吧？”
东方素颜笑了：“你真有意思，找人却说不出是什么事。小于，你忙你的吧。哦，你坐。”
待小于出去，东方素颜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赵文东坐下。
赵文东坐下后，看了东方素颜一眼，随即又微微低下头。
东方素颜起身倒了杯水递到赵文东手里。
赵文东忙起身接过，说了声：“谢谢！”。
赵文东感觉东方素颜身上发出的那种淡若兰花的气息让他迷醉。
东方素颜回忆般地问：“你的声音怎么有点儿耳熟？”
赵文东放下杯子，站起来，从兜里摸出手机，想了想，拨了一串号码。
随即，东方素颜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
东方素颜拿过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号码，疑惑地来到赵文东的面前，看着赵文东：“这是你的号码？这个号码几天前好像打过我的手机。这不是本地的号段，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赵文东放下手机，说：“我叫赵文东，是本省宁海县的，昨天刚刚来南江。我，我知道你，你叫素颜吧？但我说不清是怎么认识你的。”
东方素颜惊愕道：“怎么可能？你，你不会有特异功能吧？”
赵文东摇摇头：“我哪有什么特异功能！我只是前不久做了换心手术，手术后有许多异样的感觉。”
“换心手术？”赵文东的话让东方素颜惊悚不已，脸色大变。在短暂的惊悚后，她一把抓住赵文东的胳膊，语气急切地问：“你是在哪儿做的换心手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什么血型？”
赵文东不知道东方素颜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又为什么问他这几个问题。但他能够肯定，眼前这个跟自己似乎早有神交的美丽的女子问的问题一定很重要。很可能，重要到他无法想象。
他一一回答了东方素颜的问题。
待赵文东回答完，东方素颜无力地松开抓着赵文东胳膊的手，软软地坐到沙发上，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东方素颜很快恢复了常态。她坐直身子，往一边挪了挪，对赵文东说：“你坐下吧。”
待赵文东小心翼翼地坐下，东方素颜问：“你说你做了手术后，有许多异样的感觉，是吧？那你都有哪些异样的感觉，能说给我听听吗？”
于是，赵文东说到了他脑海中所有出现过的情景。
东方素颜听得目瞪口呆，甚至，有点儿惊心动魄。
因为她知道，赵文东说的那些异样的事儿，全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或者发生过的。只是，赵文东梦中的两次车祸，有和事实稍微不符的细节。
东方素颜平静下来后，问：“小赵，我可以叫你小赵吧？”
赵文东说：“当然可以。”
东方素颜接着问：“小赵，你现在住在哪儿？”
赵文东说：“我就住对面的江山大酒店926房间，是我一个同学安排的。”
“你来南江有什么事吗？”
“我也说不好，说是来散散心，又好像是来寻找什么，求证什么。”
“噢——你打算住多久？”
“同学先给我预定了三天。我挺不安的，这样的星级酒店……太贵了。”
东方素颜笑笑：“没事，你就安心住下吧。小赵，我求你件事可以吗？”
赵文东忙说：“可以，当然可以。”
“你在这儿多呆几天，我可能有事需要你帮忙。具体什么事我还没想好，想好了我找你。哦，忘了告诉你了，我复姓东方，全名叫东方素颜，是千年集团的人力资源部部长。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叫我东方姐吧。”
“好啊，东方姐。”
东方素颜微微笑了：“小赵，你还得答应我，关于你的那些异样感觉，你不要再跟别的任何人说起。还有，没什么事儿尽量就呆在房间里，好吗？”
赵文东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四 疑云重重
赵文东走后，东方素颜给省城的一位同学打了一个电话。四十分钟后，省城的同学回了电话给她，证实赵文东移植的心脏就是凌云志的。
挂了同学的回电，东方素颜陷入思索中。
赵文东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酒店房间。
他刚洗了把脸，黄立成就打来电话，说中午提前下班，和蒋振中、苏余庆过来陪他吃饭。
躺到床上，赵文东回想着刚才跟東方素颜的见面、对话，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赵文东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梦幻中，直到一阵门铃声把他从梦幻中惊醒。醒来的他犹自感觉脸热心跳。
他平静了一下，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付丽，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钱包。
付丽笑道：“赵先生是在休息吧？打扰您了，对不起啊。”
付丽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放到茶几上，说：“赵先生，这是您同学为您预交的三天住宿费，共一千九百八十块，现在退给您，请您转交给您的同学。”
赵文东糊涂了：“小付，你，你这是……”
付丽笑道：“赵先生，我表姐刚才打了电话，说您在这里的所有开支由她负责签单，不管住多久。”
赵文东更糊涂了：“你表姐？你表姐是谁啊？她凭什么给我签单？”
付丽也有点儿糊涂了：“你不认识我表姐？奇怪了。她是千年集团的总经理助理兼人资部部长东方素颜啊。”
“啊？是东方姐？这，我怎么能让她签单！”
付丽不知道东方素颜跟这个赵文东是什么关系，她只是来执行十分钟前东方素颜交给她的任务：退还926房间赵文东的同学为他交的三天住宿费，以后赵文东和他同学在江山大酒店的食宿由东方素颜签单，不管消费多少。 东方素颜心里装着事儿，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没有了胃口，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就回房间躺下休息了。
自从凌云志车祸去世后，因为孩子太小，又怕东方素颜伤心过度，凌运达便让东方素颜和保姆暂时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家里人口多了，一来能分散一下东方素颜的悲痛，二来他们老夫妻也能天天见着孙子。
东方素颜是前年和凌云志结的婚。婚前，凌运达已在芙蓉湖别墅区为他们购买了一套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别墅区离凌运达老两口居住的地方有一公里多路程。而在此前，凌运达为大儿子凌云霄也在另一别墅区购买了一套别墅。三年前，凌云霄的妻子因病去世，凌云霄一直没有再婚。因为没有孩子，他就一个人住在空落落的别墅里。东方素颜过来一星期后，他前些日子干脆也搬来跟父母住在了一块儿。凌运达虽然没有给自己买别墅，但他们的房子是一百五十八平米的大户型，凌云霄和凌云志夫妻在这里有各自带卫生间的卧室。
东方素颜想起了中午的事。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凌云霄来到东方素颜的办公室。
东方素颜突然想起了对康海的任命。这事她打算放一放再跟凌云霄沟通的，现在既然他在这儿，她想干脆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东方素颜说：“大哥，对康海的任命你觉得是不是有点儿不妥？你怎么会想到让他做江山的副总？”
凌云霄说：“哦，这事儿事先我没跟你说，是有点儿不妥。老康为爸爸、为我们千年集团服务了近二十年，虽然他只是个开车的，但却是集团的元老。云志的事虽说是他的无心之过，但他心里一直非常难受。半个月前他找到我，说他没脸再在千年干下去了。他无颜面对你，面对我爸爸妈妈，面对千年的每一个人。他执意要走，是我把他挽留下来的。他说，如果还留在千年，他是坚决不开车了，哪怕扫地看大门也行。老康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真的让他扫地看大门吧？后来，我想，干脆让他离开总部，去江山挂个副总吧。这样一来，今后他会加倍努力回报集团的。素颜，你不会反对吧？”
东方素颜说：“可他对酒店管理是一窍不通啊。”
凌云霄笑道：“他毕竟在我爸身边那么多年，哪怕耳濡目染一点点我爸的能力和气度，也足够担当一个酒店的副总的。再说，他可以边干边学嘛。”
东方素颜想，你这是什么逻辑啊？也太牵强了吧？但她不想跟凌云霄为此事争执了，便没再吱声，既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下班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东方素颜接了一个匿名电话，是从路边的IC卡电话亭里打的，里面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话：“康海和凌云霄最近走得很近。”然后就挂了电話。
康海和凌云霄走得很近？这是什么意思？
凌云志遇难，凌云霄将是千年集团的掌门人，千年的每一个干部职工贴近他，甚至讨好巴结他都是人之常情。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单单只说康海和他走得很近呢？
联系到凌云志的车祸，联系到赵文东梦中和康海所说的不一样的情况，联系到凌云霄对康海的重用，东方素颜不由得一惊：难道，云志的车祸有蹊跷？凌云霄和康海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想到这里，东方素颜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东方素颜想了想，驾车直奔省城。
南江离省城不到二百公里，三点半钟的时候，东方素颜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
省城的那位同学已经在门诊部前等着东方素颜了。神经科主任姚教授接待了她们。
姚教授是国内在神经内科和神经细胞学研究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有几十篇神经学术方面的论文在国内顶尖医学刊物发表。另有数篇研究细胞记忆的论文在国际著名学术期刊《pain》上发表，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普遍关注。
东方素颜向教授请教的，就是关于器官移植后细胞记忆的问题。
姚教授沉吟片刻，说：“几乎所有的科学家都认为，人的记忆并不是大脑的专利，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有记忆。但细胞记忆和大脑记忆是有区别的，大脑记忆储存的东西是远远大于细胞的。细胞记忆不像大脑那样可以储存一些事实和数字，它储存的一般是经历和体验，可以储存来自所有器官的感受，而不仅仅是视觉和听觉。细胞在回忆的时候，给你的是身体的感受，比如疼痛、紧张、兴奋等等。当然，这里面还有对气味、声音等的综合感受，这是经历或体验留下的烙印。”
“那，教授，心脏移植后细胞记忆会出错吗？”听了姚教授的一番解说，东方素颜小心翼翼地问道。
姚教授肯定地说：“我认为，一般不会。细胞记忆是非常清晰准确的，心脏更是一个神奇的器官。虽然目前医学界对细胞记忆的研究无法临床证明，但是我坚定地认为，细胞记忆是个非常有研究价值和前途的尖端领域。哦，还有一点，大脑和心脏是互动的两个记忆器官。接受心脏移植的人，会把供体的部分记忆提供给现在的大脑。只是，有的记忆清晰，有的则可能比较模糊。”
告别了姚教授，东方素颜的同学问她：“你是不是见到了……接受凌云志心脏移植的人？要不你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毕竟，这是最伤痛的回忆。”
东方素颜点点头。
“你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东方素颜犹豫着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姚教授的解释让东方素颜心中犹如塞了一团乱麻，她想象不出也不敢想象丈夫遭遇的车祸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的。如果是人为的，康海是谁指使的？是凌云霄吗？如果是凌云霄，他谋害亲弟弟的生命又为哪般？是因为爸爸要把千年的董事长交给凌云志而他心有不甘吗？
五 寻踪觅迹
在一家高档茶楼的小单间，宁警官坐在东方素颜的对面，静静地听她讲述着。
她向宁警官讲赵文东的梦，讲赵文东对她和其他一些人和事的似曾相识，讲姚教授对于细胞记忆的解释。讲自己对凌云志车祸的怀疑。但她没有点明对凌云霄和老康的怀疑。
宁警官是位中年警察，东方素颜是在一次朋友的婚礼上认识他的。
听完东方素颜的讲述，宁警官的目光看向窗外。许久，他才收回目光，看着东方素颜。 “你丈夫的车子装有安全气囊吗？如果有的话，安全气囊是应该起到保护作用的。”
东方素颜点点头：“有。但不知为什么，发生车祸时，安全气囊并没有打开。”
“他自己不会开车吗？”
“不会。他总是忙，抽不出时间学开车。他说老康的驾驶技术娴熟无比，有老康开车，他放心。老康是爸爸的司机，但如果云志外出办事，爸爸都让老康為他开车。”
“你怀疑老康吗？”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她知道这个问题是无法回避的。但她又说：“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得有动机啊。要知道，云志很快就是千年的董事长了，按照一般的逻辑，他应该不遗余力地保护好云志才是啊。”
“你丈夫说过老康什么不是吗？或者，对老康表示过什么不满吗？”
“没有。”
“你丈夫遇难，最大的受益人应该是……凌云霄吧？”
东方素颜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恐。当然，这丝惊恐也没有逃脱宁警官的眼睛。
她咬住嘴唇，艰难地点点头。
宁警官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东方素颜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想请您……帮我搞清一些事情。”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桌面上推向宁警官：“您别笑我俗。这卡里是五万元钱，密码是六个零。是我的一点儿意思。”
宁警官把卡推回，笑笑：“我是警察，不是律师。如果我真能帮你弄清些什么，到时你就请我在你们江山大酒店吃顿海鲜就行了。你们酒店的海鲜很有特色，够味儿。”
东方素颜一笑：“行，没问题。”
宁警官找到当时处理凌云志车祸案的当地交警，调阅了案卷。案卷里对汽车安全气囊没有打开的原因有叙述：汽车是左侧撞上山壁的，汽车正面撞击山壁的角度只有三十度，小于安全气囊大于六十度的打开条件。然后，宁警官又请负责办案的警官带他去了现场。警官拿着当时拍的照片向宁警官指认了石头落下的地点和桑塔纳轿车撞击山壁的具体位置。
宁警官在石头落下的位置爬上山。虽然山不高，只有四五十米，但宁警官转悠了半个多小时才下来。
然后，宁警官问办案人员：“当时那块石头呢？弄哪儿去了？”
警官说：“勘查完现场，清障车就把它拉走了。可能随便扔哪儿了吧。”
宁警官问：“还能找到吗？”
办案警官迟疑了一下，问：“这个案子已经结了，现在找那块石头还有什么意义？您是刑警，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宁警官笑笑：“我也说不好。辛苦一下，帮我问问。”
警官点点头，然后就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警官兴奋地对宁警官说：“宁哥，您真是走运。那块石头就被扔在前面的路沟里。”
这条通往省城的公路在离省城三十多公里处，自东向西有一段两公里多的山路，蜿蜒穿行于一片丘陵或者小山之间。凌云志出事的地点叫双龙岭。双龙岭是两条四五十米高的并列的山岭，蜿蜒大约有半公里，到了尽头后山岭突兀而起，一座海拔高八十一米，一座高七十二米。那条山路的一部分就从两条并列的小山岭之间穿过。当地人把北面稍高的那座“龙头”叫龙公山，南面的叫龙母山。
准确点儿说，凌云志撞车的山壁处离龙头出口只有二百多米了。出了龙头，再前行五百米，就拐上了通往省城的一条高速公路。
在离龙公山山脚三十多米处的路沟里，他们找到了一块已部分陷在淤泥和碎石中的石头。
那警官歪着头仔细端详了一番，说：“应该是它。”
宁警官把石头搬上路牙子，从车里拿出几瓶矿泉水把它冲洗干净后，对照现场勘查时拍的照片，确定这块石头就是那块“肇事”的石头。
那次的交通事故发生在五月三十一日，名曰“5·31交通事故”。
东方素颜到达龙头出口处时，宁警官正在等她。
一个多小时前，宁警官打她电话，让她来这儿见面，还让她带一双登山鞋。见到宁警官，东方素颜急切地问：“宁警官，您发现什么了吗？”
宁警官说：“你把车开到边上，换上登山鞋。”
两人步行来到凌云志当时出事的地点，宁警官在他几个小时前爬上山的地方，带着东方素颜又从山脚爬到山顶。
爬山之前，东方素颜注意到，紧贴山脚的路边，有一块几十厘米长的不规则的石头。
一直到下了山，东方素颜都不知道宁警官带着她爬了一回山是什么意思。
宁警官说：“说说你对山上的印象。”
东方素颜说：“总的印象就是树林茂密，植被非常好。”
宁警官说：“嗯。你发现这个位置的山表除了树木，当然，还有花啊草啊等植被，你还发现有其他东西吗？”
东方素颜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也许是我忽略了。”
“你发现有石头吗？”
“好像没有。”
宁警官点点头：“对。根据史料和地方志记载，这片山岭诞生于太古代，已有二十亿年的历史。二十亿年的风吹雨淋和腐殖质一丝一毫的积累，加上江南湿润温暖的气候，它们的表层已经慢慢形成了从几十厘米到一米多厚的土层。土层上生长的树木花草反过来又保护了地表的水土植被。值得怀疑的是，在这么好的植被条件下，从哪里蹦出来一块石头滚落到路上的？”
东方素颜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甚明白。
宁警官指着路边的那块石头说：“这就是从山上滚下的石头。来，我们做个试验。”
宁警官把石头抱起来，再次和东方素颜慢慢地爬到了山顶。
宁警官放下石头，说：“这块石头总体形状是扁长型的，如果它是正常躺着的，没有外力作用时它是一动也不动的。现在，我把它立起来。”
宁警官把那块石头立起来，然后用力一推，石头顺着山坡只翻滚了几下，就被一棵树挡住不动了。如此试验了几次，石头要么是被树木挡住了，要么是自己翻滚几下就停住了，根本就落不到路面上。 宁警官说：“自然情况下，石头不可能是立着的，只能是躺着的。我刚才也说了，如果它是正常躺着的，没有外力作用时它是一动也不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东方素颜点点头：“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这块石头不是自然滚落的，而是由于外力的作用。而且，这个外力应该是人为的，是吗？”
宁警官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有一点没观察出來，这块石头的石质跟这里的石质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块‘飞来石’。”
宁警官说：“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宁警官端详着美得几乎无可挑剔的东方素颜，心中忽有所动，“策划阴谋的这个人，他真正图的是什么呢？”
东方素颜痛苦地闭上眼。如果此事是凌云霄所为，他图的不就是千年集团三十几亿资产的掌门人位置吗？
临走时，宁警官把那块石头搬进了自己车子的后备箱。
到南江市区分别时，宁警官要求东方素颜一定保持冷静，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宁警官开始秘密调查凌云霄和康海。他摸到的第一个情况就让他感觉不可思议，凌云霄的妻子去世三年了，他至今竟然没有再娶。
该不会他有生理上的毛病吧？要不，怎么结婚几年没有孩子呢？
宁警官打电话询问东方素颜。东方素颜说，凌云霄的前妻在婚后两年多时查出患有宫颈癌，已是中晚期。虽然凌云霄带着她遍请名医，花费了百万巨资，用上了各种治疗手段，但终究是无力回天。之前，他前妻怀过一个孩子，四个月时不幸流掉了。
“他为什么没有再婚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没遇上合适的吧。”
宁警官又问凌云志那天晚上去省城是何事，东方素颜说不知道。
弄清凌云志去省城所为何事，这很重要。
向谁了解呢？凌运达？凌云霄还是康海？宁警官觉得目前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妥。起码说，为时过早。
凌云志的车祸，康海是个关键人物。是他的完美配合，才让车祸得以很自然地发生的。而作为千年集团的元老级员工，又是董事长凌运达的贴身司机，他这样做有什么理由？东方素颜说得没错，凌云志很快就是千年的董事长了，按照一般的逻辑，他应该不遗余力地保护好凌云志才是啊。如果这起车祸是凌云霄策划导演的，那凌云霄也太大胆冒险了。这毕竟是谋杀千年集团即将上任的董事长啊，不管凌云霄给康海怎样的许诺，康海也未必敢下得了这样的手。
这其中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而且，是对康海不利的事。
这天晚上，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康海夹着一只鳄鱼包走出了江山大酒店的大门。康海已经走马上任了。按照宁警官的嘱咐，东方素颜从凌云志车祸现场回来的第二天，就签发了对康海的任命。
康海在门前的路边站了片刻，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七八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西郊一个小区前。
康海下了车，径直来到12号楼的3单元，来到了402室的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屋。
“老婆，我回来了。”康海边换拖鞋边冲卧室喊。
一个穿着短袖睡衣、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从卧室出来。女人的五官很精致，皮肤很细腻，颇有些姿色。而双眉间的一粒芝麻大小的朱砂痣，让她看上去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妖娆。女人名字叫刘小莲。
刘小莲接过康海的包放到茶几上。
“儿子睡了吧？”康海问。
“嗯。”顿了顿，刘小莲问，“你这几天……一直住在酒店？没去那边？”
康海轻轻拧了刘小莲的脸蛋一下：“哟哟，这话透着醋劲儿啊。我刚刚上任，对酒店情况不熟悉，这几天当然一直住在酒店了。这不，今天刚消停下来就奔你来了。哎呦，可把我憋坏了。”
康海说着，急不可耐地抱起刘小莲进了卧室……
其实，刘小莲并不是康海的妻子，她只是康海在老婆之外的一个女人而已。他们之间也互称老公老婆。
家在农村的刘小莲，此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一个小打字社的打字员。刘小莲生性不安分，总以为自己长得还算漂亮，希望有一天能借此嫁一个不错的男人。
刘小莲谈过四次恋爱，这样，她也先后跟四个男人有过那种关系。她最后一次失恋的晚上，一个人跑到酒吧喝酒。她要了一瓶白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了醉意。
那天晚上，康海也正好一个人在这个酒吧喝酒。和刘小莲一样，康海也是因为心情郁闷借酒消愁的。他们就坐在邻桌。
康海心情郁闷的原因是，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去财务部拿一件东西，财务部里几个人正在谈论自己的儿子。他们或谈着自己上学的儿子是多么优秀，或谈着才上幼儿园的儿子是怎样可爱，一个个眉飞色舞的，幸福得要命。
康海就有点儿心痛。康海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他家五代单传，到他这一辈，他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按照政策，他可以生二胎。妻子怀第二个孩子四个月的时候，他特意托人做了B超。做完B超后，医生说：“羊水比较浑浊，不是十分清楚。但像是男孩。”
一直到老婆分娩那段日子，康海的心情也是开心得要命。
可是，那天，当产房里的护士恭喜他生了个千金的时候，他愣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怎么会呢？B超不是说像是男孩吗？
孩子满月后，街道计生办找上门来，让康海的老婆做了绝育手术。康家到我这算是五世而终了！康海在心里哀叹。
从此，康海在人前好像就矮了一截。别人谈起儿子什么的，他总是怅然地走开。没有儿子简直成了他的心病。
在那个春天的晚上，有了醉意的刘小莲想起一场场的失恋，想起了自己不知在红尘间将怎样地沉浮游荡，然后香消玉殒，不由悲从中来，趴在桌子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同样有了醉意的康海就站起来，来到刘小莲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问：“美女，伤心啥呢？失恋了，是吧？哈哈，一定是。”
刘小莲抬起头，睁开一双婆娑的泪眼，看着康海。 那时的康海才刚四十岁，又长得一表人才，加之多年在凌运达身边，接触的要么是商业大贾，要么是政坛官员，自觉不自觉地就学会了一点儿不同于一般人的气势。
两个心灰意冷的人就这样熟识了。刘小莲也很快了解到，康海是千年集团董事长的司机，于是，在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后来，康海和刘小莲就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康海替刘小莲临时租一处房子，房租水电等费用由康海负担，康海每月另给刘小莲三千五百元。如果刘小莲为康海生一个儿子，儿子由刘小莲抚养，所有费用由康海负担。康海给付刘小莲的费用随物价的增长而相应增加。儿子到七周岁上小学时，如果不再由刘小莲抚养，康海一次性付给刘小莲二十万的补偿。如果康海因种种原因不能把儿子带回家，刘小莲自愿延续目前的关系。在两人保持情人关系期间，除了刘小莲的生理期，康海每周需陪她三到四天，至少与她过两次性生活。
刘小莲是个非常看得开的人，她觉得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来源，完全可以支撑她一个人的一般生活了。至于名分什么的，她才不在乎呢。只要康海有能力，她愿意就这样让他包养着。一个人来到这苦难的世上，好赖就是几十年活头，想那么多干吗。再说了，只要她为康海生出了儿子，不怕康海以后不依着她。聪明的女人要会哄男人，而不是逼男人。这世上有多少坏脑子的女人因为逼男人，反而把自个儿的命搭上了。
康海的妻子早就察覺康海在外面有了女人。但她是个软性子的女人，为了家庭，特别是两个女儿不受伤害，她隐忍着，把屈辱吞进了肚里。
凌云霄丧偶几年未续弦，而且从不接触异性；康海竟然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且有了一个儿子。宁警官对调查到的凌云霄和康海的情况颇有点儿吃惊。
六 催眠惊心
宁警官和东方素颜在咖啡馆的隔断坐下后，宁警官问：“你对康海了解多少？”
东方素颜说：“之前我只知道他是千年的老员工，是爸爸的贴身司机。他开车的技术非常好，人也诚实可靠。但现在，我对他了解得看来并不透彻。”
宁警官说：“他在外面包养了个女人，还生了个儿子你知道吗？儿子已经五岁了。”
东方素颜吃惊地说：“有这种事？这我还真不知道。真是看不出。”
“你丈夫他会不会知道康海的事呢？”
“他没跟我说过。”
“你爸爸，就是凌运达董事长，他知道你丈夫去省城什么事吗？”
“我一直也没问过他。云志出事前，已经负责集团的日常事务了。他外出办什么事，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不必要请示爸爸的。”
“你丈夫出事的那天，凌云霄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是副总，我没权力过问他的事。不过，那天他好像不在公司，听说去省城办事了。”
“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凭你的感觉，凌云霄对你有不一般的情感吗？你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懂的。”
东方素颜脸微微一红：“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没注意这个。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不过，前几天的中午，他说请我吃饭，我拒绝了。”
“他自己有别墅，为什么要跟父母住在一块儿？”
“云志出事后，我搬到公婆家住，后来，他也搬过来了。”
这个消息让宁警官内心一动。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然后，他说：“我想见见你说的那个赵文东，请你安排一下。”
东方素颜说：“没问题。您想什么时候见？”
宁警官说：“晚上吧。”
赵文东这几天一直呆在酒店房间里看书，看累了就再看看电视。东方素颜让他没事别乱跑，他很听话地就呆在房间里基本不出去。
东方素颜让他在这里多呆几天，说可能有事需要他帮忙。他不知道这位一见如故的美丽女人需要他帮什么忙，但他坚信他与她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极其重要的关系。这种关系目前还是一个谜。
自己来南江寻找什么？求证什么？东方素颜身上会有答案吗？
赵文东心中有一种忐忑，一种焦虑。同时，还混杂着一种兴奋。
晚饭后，东方素颜打来电话，说等会儿有事找他。
赵文东应了一声，又想了想，出了房间，在酒店斜对面的一个路口买了六个水煮嫩玉米棒子。然后，他赶紧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刚换好衣服，付丽端了一个水果拼盘进来，说是东方姐安排的。付丽一看放在茶盘上的煮玉米，笑道：“咦，赵大哥，你也知道素颜姐喜欢吃煮玉米呀？”
赵文东笑笑。
一会儿，东方素颜和一个中年男人来了。
东方素颜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玉米的香气，进屋一看茶盘里的嫩玉米棒子，心头一热，目光柔和地看了赵文东一眼。自从知道了赵文东移植的心脏是凌云志的，东方素颜的心里就对他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中年男人就是宁警官。
赵文东招呼二人坐下后，东方素颜向他介绍了宁警官的身份。
赵文东心下疑惑：东方姐带一个警察找我干吗呢？
宁警官看出了赵文东的疑惑，笑笑说：“我听东方说你做了换心手术后，有了许多异样的感觉。我是个警察，对这个很感兴趣。你不介意吧？”
“哦，是这样啊，没什么。您想知道什么？”
宁警官问：“小赵，你曾经做过两次一模一样的关于车祸的梦，车祸中的司机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赵文东回忆了一下，说：“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皮白净，五官端正。”
宁警官拿出康海的照片放在茶几上：“是他吗？”
赵文东一看，非常肯定地说：“对，是他。”
“知道他的名字吗？”
赵文东凝神想了想，摇摇头：“不清楚。”
宁警官又拿出刘小莲和她儿子的照片，问：“认识他们吗？”
赵文东看了看，说：“好像见过。”又看了看康海的照片，“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关系。” 赵文东不确定的回答，对宁警官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很满意。
宁警官指着康海的照片，说：“他叫康海。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康海？”赵文东努力地想了想，笑了，“嗯，这个名字是挺熟悉的。”
东方素颜看着赵文东，说：“小赵，姐求你件事，行吗？”
赵文东说：“行啊。什么事？”
“我想请一名心理专家为你做一次催眠。你也知道，你移植的心脏来自一名车祸遇难者，你梦中的两次车祸，或许是那个人生命消逝的瞬间对车祸的恐怖记忆。这样的恐怖记忆反复出现在你的梦中，对你的心脏是不利的。通过催眠，催眠师可以减轻或者消除你的这种恐惧。当然，在催眠过程中，还有我想知道的东西，这对我非常重要。但有一个前提，接受催眠必须是你本人愿意的。你愿意吗？”
“我愿意。”赵文东回答得很干脆，想都没想。
他曾在网上看过一些关于催眠的文章，知道催眠对人的身心没有伤害，更没有什么副作用。自从做了心脏移植后，自己的许多认知和感知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困惑着他，也困扰着他。如果通过催眠让自己找到一些答案，这也是件好事。
给赵文东做催眠是宁警官的主意。而能够联系上许教授这样的顶级催眠大师，则是宁警官通过他在北京警官大学读书时的老师，现在公安部担任要职的一名领导，找了卫生部领导的關系才联系上的。联系上许教授的时候，许教授正在广州。
宁警官和东方素颜商量，赵文东对她很信任，最好她也一同前往。
东方素颜答应了。她觉得自己必须去。
考虑到赵文东的心脏原因，三人没有乘飞机，而是坐的火车。
到了广州，东方素颜把赵文东在白云宾馆安顿好后，又立即和宁警官去见了许教授。
听了两人对赵文东情况的详细介绍后，许教授大为惊异，说：“我还是头一次碰到你们这样的催眠对象呢，这太特别了。
然后，三人对催眠内容又仔细推敲甄别了一番，确认了两点：一不违法；二不会对赵文东的身心产生丝毫负面作用。
催眠是在许教授的心理咨询与康复工作室进行的。
在一个灯光柔和的，贴着乡村风景画的温暖而不显燥热的安静房间里，许教授对赵文东说：“小赵，接受催眠必须是你内心完全同意的，不能有抵触，明白吗？”
赵文东说：“我明白。”
“好，你躺到床上。”
赵文东躺到了床上。
许教授放了一支犹如耳语般的曲子，轻声说：“好，你现在调匀呼吸，放松，一定要放松。嗯，对，你还可以闭上眼睛，好。不要分心，不要胡思乱想……”
一个多小时后，许教授和赵文东一前一后出了房间。赵文东看上去精神奕奕，神清气爽。
许教授把一个U盘交给宁警官：“相信对你们有用。”
宁警官心中一喜，但并没有明显表露出来。他握了握许教授的手，说：“谢谢您了，许老！”
回到南江，宁警官歉意地对东方素颜说：“东方，真对不住，U盘上的内容暂时还不能让你知道。”
东方素颜理解地点点头：“没事。我只要知道结果。”
宁警官回到办公室，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打开了电脑，插上U盘。
U盘是许教授在对赵文东催眠时同步刻录下来的音画原始资料。
宁警官在纸上记下了赵文东被深度催眠后，许教授和他之间的部分对话：
许教授：“你叫什么名字？”
赵文东：“我叫赵文东。不过，我好像还有另一个名字。”
许教授：“你认识凌云志吗？”
赵文东：“凌云志？凌云志不就是我吗？”
许教授：“是吗？那，康海你认识吗？”
赵文东：“当然，他是我的司机。噢，严格地说，他是爸爸的司机。”
许教授：“康海做过不应该做的事儿吗？”
赵文东：“他……他嫖过娼，在云海国际娱乐会所。哦，他有老婆孩子，还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生了个男孩儿。”
许教授：“你怎么知道他嫖娼和包养女人？”
赵文东：“我都撞见过。”
许教授：“康海的事情你还跟谁说过？”
赵文东：“我就跟大哥说过。”
许教授：“你准备处理康海吗？”
赵文东：“是。我准备在接任董事长后给他一笔钱，然后辞退他。”
许教授：“知道你大哥是谁？”
赵文东：“大哥是……凌云霄啊。”
许教授：“你和大哥的关系好吗？”
赵文东：“好啊。”
许教授：“五月三十一号那天，你去省城干吗？”
赵文东：“是大哥让我去的。他说在省城谈的一项大业务必须由我拍板，还让我办了两张一百万的卡，说在疏通关系上用得着。”
许教授：“一路上康海有别的举动吗？比如打电话，发短信。”
赵文东：“没有。不过，我隐约感觉他的右手好像曾经插进过裤袋。”
许教授：“什么时候？”
赵文东：“大约……嗯，离石头落下的地点二百多米处。”
许教授：“康海说过什么话吗？”
赵文东：“没有。”
赵文东在深度催眠状态，和许教授的对话在赵文东和“凌云志”两个身份之间交替转换。但不涉及案件的内容，宁警官没有划出。
应该说，这次催眠是非常成功的。能够唤醒一颗移植心脏的记忆，这将是心理学界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不过，按照宁警官的交代，许教授目前对此只能是秘而不宣。
宁警官约了东方素颜，仍然在上次的茶楼见了面。
“你们的芳华房地产项目是怎么回事？”坐下后，宁警官开门见山地问。
东方素颜想了想，向宁警官做了简单介绍。 “这个项目是谁负责的？”
“是大哥主抓的。但在一些重大事项上，他是要跟云志商量的。”
宁警官此前已对这个项目做过调查。
目前无法肯定，凌云霄说的二百万，是不是用来在签订项目上疏通某种关系用。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凌云霄让凌云志送卡只是一个借口。
于是，宁警官说：“东方，你去财务部门查一下，看凌云志在发生车祸那天，是否办了两张各一百万的银行卡。”
东方素颜惊道：“他办了两张一百万的银行卡？他办这么大额的银行卡干吗？”
“目前还不好说。你先查一下，看是否确有其事。记住，不要声张。”
“好。宁警官，那个，赵文东他说的……”
宁警官摆摆手：“东方，有些事需要证据证明。赵文东说的所有话只能作为线索，不能做证据。你现在也别急于知道什么，那样会影响你的日常行为，未必是好事。”
东方素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心急了点儿。”
宁警官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好了，照我说的去做吧，我相信有些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宁警官的话让东方素颜定下心来。
东方素颜去财务部，找到集团财务总监。财务总监证实，凌云志确实在五月三十号那天下午，以他本人的名字办了两张交通银行的卡。办好后，从集团的账户里向两张卡里各打了一百万。
财务总监还拿出了财务账册，在一份记账凭证里找到了凌云志亲自签字的支出证明单和两张卡的卡号。
东方素颜记下卡号后，问：“你知道他办卡是做什么用的？”
财务总监摇摇头：“凌总没说，只是说急用。”
东方素颜说：“这事，包括我现在找你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说。任何人，明白吗？”
财务总监点点头：“明白。”
东方素颜随即打电话给宁警官，说凌云志办卡确有其事，并将两张银行卡的卡号告诉了宁警官。
宁警官通过银行的电脑记录，查出尾号为329的那张卡一直没使用，而尾号为157的那张卡，却在七月十一号至七月二十号的十天时间里，在交通银行的几个自动取款机上连续每天取款二万，共取出了二十万。
几个银行自动取款机的地点都在南江市区。
调出银行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十次在取款机上提现的都是同一个人——康海。
宁警官一时有点儿不解：两张银行卡怎么会有一张在康海手里？难道，是凌云志遭遇车祸后，康海从他身上翻出，私自截留的？可是，凌云霄是知道凌云志身上有两张卡的，他怎么没把卡追回？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说不清道不明了。
宁警官不知道，康海连续十天提了二十万块钱，是给刘小莲的弟弟买房的。刘小莲的弟弟大专毕业后在家乡的县城工作，谈了个女朋友现在要结婚，但没有房子。刘小莲的弟弟求姐姐帮忙借些钱，刘小莲又让康海想想法子。康海说，他手头钱也不多，养着两个家，三个儿女，基本是“月光族”。但他一定想办法，怎么说也是“小舅子”嘛。过了十多天，康海把二十捆票子摆到了刘小莲面前，说是跟几个同事借的。刘小莲感动得泪水盈眶。
七 爱的扭曲
凌云霄虽然现在住在父母家，但隔三岔五地总要回自己的别墅一趟。他去自己的别墅一般是在午饭后，在别墅里待上一个小时左右。
他的卧室里贴满了一个丽人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在不久前贴的。墙上的丽人全都是在室外被拍下的，虽然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纯真。丽人有一张与真人等高的照片，还用电脑手段去除了所有衣服，她颀长的脖颈、圆润挺拔的乳房、曲线完美的身体和凝乳般的肌肤更是美轮美奂。每一次回到卧室，面对丽人的裸体，凌云霄的男性荷尔蒙便急剧升高。接着，他也会除去自己的衣服，与丽人裸呈相对。他近乎痴迷地抚摸她、亲吻她、贴紧她，嘴里喃喃念叨着她的名字，直至对着她完成一次自慰。几个月来，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程式。
他明白自己处于一种病态中，但他无法停止。他从心底爱着这个女人，爱得快发疯了，以致做出了灭绝人伦的疯狂举动。
五年前，当凌云霄第一次在千年集团的企划部看见这个名叫东方素颜的硕士生时，眼睛顿时一亮，心也随之一动。这个女孩太美了，美得令人目眩心颤。她美得自自然然，朴实无华。她的一双眼睛丝毫没有现代大多数女孩蕴含的那种玩世不恭、或者风尘疲倦，纯净得如同两汪碧水。她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大方而不失文静。凌云霄从人资部那里得知了她的姓名，得知了她是新招聘来的工商管理专业的应届硕士生。那时，她才二十三岁。二十三岁就硕士毕业了，可见这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孩。
第一次见到东方素颜，她就刻在凌云霄的心坎上了。
尽管这样，凌云霄对东方素颜却不能有所企图。因为，他是个已婚男人。那时，他结婚半年多了。
恨不相逢未娶时！他只能在心里感叹。
很快，从英国取得博士学位回到集团的凌云志俘获了美人的芳心。
妻子因病去世后，父母、朋友、同学一次次想为他再介绍女友，但他根本就不感兴趣。明里暗里，有许多才貌双全的名媛佳丽甚至主动向他抛绣球，他也是一概不接。
他的心已被东方素顏完全占据了。
私下里有人就嘀咕：凌云霄是不是有病啊？或者，他没有男人的功能吧？
这天中午，凌云霄在父母家吃了中饭后，又回到自己的别墅。凌云霄的别墅是小区中的别墅。
他把车在别墅门前停好后下了车，边往门口走边向裤袋里摸钥匙。
到了门口，门旁的一块石头让他一愣：谁这么无聊，把一块石头丢在这里干吗？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刚要转动，却又停住了，把目光再次落到那块石头上。
这块石头怎么有点儿眼熟？
凌云霄围着石头慢慢转了一圈，转圈的过程中，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当他蹲下把石头翻了个个儿时，他已惊惧得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他站起来，惊恐的目光四处寻觅着。但他没发现令他生疑的任何人。
这块石头怎么会在这里？真是见鬼了。
凌云霄愣怔了好久，又想：会不会是外形相像的另外一块呢？哪个混蛋故意恶作剧搬到这里的。
凌云霄在心里安慰自己。
虽然这样想，但凌云霄的心却坦然不下来。再次面对东方素颜俏丽无比的裸照时，他的激情大打折扣。
勉强完事后，凌云霄躺倒在床上。每次自慰完毕，他都要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回味一番。但现在，他刚一闭上眼睛，门口的那块石头鬼魅附体似的让他心跳难安。
凌云霄迅速穿好衣服，来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问一个四十多岁的保安：“你看到谁把一块石头搬进去的吗？”
这个小区住的多是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业服务是一流的。如果有人搬了一块石头进入，保安一定会看见的。
但保安却摇摇头：“没有啊，谁搬一块石头进去干吗？”
凌云霄把保安带到自家的别墅门口，指着那块石头问：“就是它。你再好好想想。”
保安看着石头，皱着眉头说：“谁这么无聊啊？真是吃饱了撑的！您等一下，我先把它搬到垃圾桶那儿，然后调出录像看看。”
保安的话提醒了凌云霄。是啊，这个小区有几十个摄像头，所有户外场景基本都在监控范围内。
保安调出录像回放，果然发现，这块石头是一个戴着大墨镜的中年男人，从一辆没有牌照的普通轿车的后备箱里搬出来，放到凌云霄家门旁的。男人放下石头后，还仰脸四处看了看，然后拍了拍手走向一边的绿化带。很快，男人又回到车旁，开车离开了。
男人走进绿化带最终干了什么，凌云霄和保安都不知道。因为，凌云霄的别墅门前是道路，道路外是绿化带，绿化带里栽了许多种花草树木。摄像头的角度是偏向别墅门口和道路的，并没有把整个绿化带摄入进去。
从录像上显示的时间看，男人把石头搬到凌云霄别墅的门旁，仅仅是在凌云霄到达别墅之前五分钟左右。
如果凌云霄继续往下看，他会看到男人在他进入别墅后不久，又回来再次进入了绿化带。但保安看到男人开车离开这个节点后，就关了录像。
男人在绿化带里取走了一只微型摄像机。
保安问凌云霄：“这个人您认识吗？他没头没脑地搬块石头放您家门口是什么意思？真是搞不明白。”
“这人脑子有病！”
凌云霄骂了一句，步子很快地出了保安室，回到了别墅。
一直思路清晰的凌云霄，此刻他那聪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在驾车去公司的路上心神不宁，在一个拐弯处差点儿撞上前面的一辆奇瑞。他在紧急刹车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凌运达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到公司。
到了凌运达的董事长室，集团的各部门负责人都在。凌运达宣布，从现在开始，正式把董事长一职交给凌云霄。
凌云霄在一刹那迟疑了一下。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接掌董事长一职的第三天，凌云霄去了香港，在汇丰银行开设了一个个人账户。回到公司后，他让财务总监向账户里汇了整整两亿人民币。他告訴财务总监，公司要在香港竞标做一个工程，对方要求竞标企业必须在香港有银行户头和雄厚的存款。
财务总监有点儿想不通：香港有好几家国有银行的分行，董事长为什么要在一家外资银行开户？但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董事长要他干什么，他只能执行，不需要问为什么。
凌云霄是个做事果断的人，那块石头的出现，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和危机感。凌运达突然把公司交给他，让他喜出望外。因为，他从此有了动用巨额资金的权力。以前，他和凌云志只有动用五百万资金的权限，现在不同了。
又过了几天，凌云霄悄然办好了前往加拿大的旅游护照。
只是，凌云霄不知道，他的所有举动都在宁警官的掌握之中。
种种迹象表明，凌云霄有出逃海外的企图。
宁警官觉得该有所动作了。宁警官的正式身份是南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
他把情况向支队长做了汇报。支队长恍然道：“难怪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这样。可是，你是知道的，凌家在南江的影响力是非同寻常的，凌运达还是省人大代表，你的手里并没有多少过硬的证据，你能动得了凌云霄吗？”
宁警官说：“我看可以先从康海那里打开缺口。根据我的观察，康海不是个能扛事的人。”
支队长说：“要真如你推断的那样，他能配合凌云霄谋害凌云志，说明他还是能扛事的。”
宁警官说：“但毕竟有许多事他是无法自圆其说的。让我试试吧，一旦确定凌云霄真是杀死凌云志的策划者，而他又去了加拿大，我们再想抓捕他可就要费周折了。你知道的，我们跟加拿大没有引渡条约。
支队长不敢自作主张，便向分管局长做了汇报。
分管局长听了宁警官的详细汇报后，点点头，说：“根据一个老刑警的直觉，凌云霄具有策划谋害凌云志的动机和重大嫌疑。我看，可以先从康海下手。但要秘密行动，不能让凌云霄有丝毫察觉。”
宁警官和两名刑警是在刘小莲的小区门外把康海请到公安局的。当时，三人都着便衣。宁警官出示了警官证后，说是请康海协助调查一件案子。
康海被带进市公安局的一个房间时，他看了一眼房门上“讯问室”三个字。看见这三个字，康海的心收缩了一下。
讯问室的房间比较大。宁警官示意康海在房间正中位置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眯着眼，静静地看着康海，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直到康海被看得手足无措地低下头，他才微微一笑，问了康海的姓名、年龄、籍贯、职业、住所、婚否等基本情况。
康海做了回答。
“西郊的那个小区是你的家吗？”宁警官问。
“是，哦，不、那，那是……”
康海顿住了，不知道如何解释那个住所的性质。 他没想到警察问的第一个正式问题是这个，这出乎他的意料。
“我，我在外面有个女人，我在那里租了房子。”康海小声说。
康海迷糊了，这哪是协助调查别人啊，这不就是在调查自己嘛。但警察既然在那里等他，说明人家对那地方的情况已经掌握了，不说实话反而会弄巧成拙。
“都有谁知道你家外有家？”
“这种事，哪能叫人知道呢？老婆要是知道了，还不吃了我啊！”康海解释完，还努力地笑了笑。
“没有一个人知道吗？”
“应该没有。反正我没告诉任何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没告诉人，不代表别人就不知道，是吗？凌云志知道吗？”
“啊？他……他怎么会知道？”
康海的脸色先是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是啊，死无对证，他就是知道也没法问他了。我再问你，你去过云海国际娱乐会所吗？”
康海愣了一下，老实说：“去过。”
“是嫖娼吗？”
“是……朋友請的。那天，酒喝多了。”
“有没有被凌云志撞见？”
“我，我不知道。”
康海心里打鼓了：这警察怎么老是扯上凌云志啊？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凌云志死了，你得到了什么？”宁警官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啊？这，我，我能得到什么？出了那样的意外，我非常难受。”
真是怕鬼见鬼，越是怕提凌云志，这家伙越是提他。而且，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如果凌云志不死，你能做江山大酒店的副总吗？你一个开车的司机，出了那样的事，不但没受任何处罚，反而高升当了中层领导。这不是你得到的吗？你说，这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康海摇摇头：“我也没想过做江山的副总。”
“你还得到了什么？比如奖励什么的？”
康海的大脑“嗡”地一下。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警察，问的问题越来越尖锐，暗藏机关，刀刀见血。难道，警察掌握了那件事的什么证据了吗？
“回答我的问题！”正愣怔着的康海被宁警官略略提高的声音吓得一惊。
“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意思。”
“那天凌云志去省城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是他大哥凌云霄有急事在省城等他。”
“是吗？”宁警官站起来，走到康海面前，弯下腰看着康海，“凌云霄是在省城等他呢，还是在山上等他？凌云志出事后，有人用他办的交通银行卡，在取款机上连续十天取了二十万块钱，这个人又是谁呢？”
此言一出，康海如五雷轰顶。他的身子晃了晃，惊愕地看着宁警官，张着嘴直喘粗气。
宁警官知道康海就要垮了。他要再给康海最后的致命一击。
宁警官重新坐回去，慢悠悠地道：“你在离那块石头落下的地点大约二百多米处，曾经有一个动作：把右手插进了裤袋。你是不是早已设定了一个手机号码？你那时把手伸进裤袋，只是把号码拨了出去，发出了一个信号，一个事先约定的信号。是这样吗？”
康海彻底崩溃了。这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动作，警察是怎么知道的？这人是神还是鬼？
康海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从椅子上倒下，但两行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流下来了。
他突然举起右手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歇斯底里地叫道：“我他妈不是人哪！不是人哪！我康海他妈猪狗不如啊！”
凌云霄在千年集团门口坐进出租车里的时候，又按下车窗，把头探出窗外，向千年路桥集团的大楼深深地看了一眼。
别了，我的千年集团！别了，我深爱的女人！他在心里说。
然后，他吩咐司机，说去机场。
在机场的候机室，一名服务人员来到他面前，微笑道：“是凌先生吗？有人找您，请跟我来。”
凌云霄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安，他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跟机场服务员一路来到了机场警务室。
警务室里，一名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子后边。
凌云霄一愣：这人怎么看着有点面熟？但他一时并没想起在哪儿见过。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凌董事长，你是要去加拿大旅游吗？”
“噢，是。”凌云霄心神不宁地回答。
“还回来吗？”
“当，当然。”
“我们有些事需要你协助调查，请跟我们走吧。”
警务室门口的一名年轻警察向凌云霄亮出证件：“我们是南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
凌云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进了讯问室，凌云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台投影仪。投影仪上定格的画面，正是自己在别墅门前惊恐地四下寻觅的镜头。而在投影仪的下方，则放着那块他再熟悉不过的石头。
见了投影仪的画面和石头，凌云霄条件反射地一抖。与此同时，他想起来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往他家门口放石头的人。原来，他是警察。
中年男人就是宁警官。
宁警官一指石头旁的椅子：“坐吧，凌董事长。”
凌云霄默默地坐到椅子上，略略低垂着头。
宁警官说：“凌董事长见了这块石头很是紧张啊。你紧张什么呢？是不是知道它是一块疯狂的石头？”
凌云霄还是沉默不语。
“你在香港的汇丰银行开设了一个个人账户，向账户里汇了整整两亿人民币，说是公司要在香港竞标做一个工程，真的有这回事吗？”
凌云霄抬起头，看着宁警官，惨然一笑：“我知道你最想知道什么。既然到了这里，我也不做无谓的抵赖了。我承认，云志是我策划谋害的。”
凌云霄痛快得让宁警官有点儿意外。
“为什么？你们是亲兄弟啊！”
凌云霄冷哼一声：“亲兄弟？他拥有了一个美丽优秀的女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占着千年集团的董事长职位？凭什么美人权力都属于他一个人？我是做哥哥的，他居然一点儿谦让的表示都没有。” “你谋害凌云志，只是为了得到千年的董事长一职吗？”
凌云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错。权力、金钱，我都不在乎。如果让我拥有素颜那样的女人，我宁愿放弃凌家的所有财富。我爱素颜，从见到她第一眼的那一刻起。我爱她五年了，爱到骨髓里了，你懂吗？”
宁警官也冷冷地道：“爱？爱就要杀人吗？而且杀的是亲兄弟。”
“我原本没有谋害他的想法，我爱素颜，也只能把爱埋在心底。爸爸让他担任总经理的决定，已经让我觉得太不公平了，而他做了总经理后，大权独揽，独断专行，眼里根本没有我。没办法，我只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消失了，千年的权力自然就是我的，素颜迟早也是我的女人。”
“你就那么有把握？凌云志消失了，你就一定能得到东方素颜吗？”
“我跟凌云志才貌相当，只是毫厘之差。他一死，素颜有什么理由不嫁给我？这世上有哪个女人会拒绝巨额财富？拒绝豪门？”
“东方素颜即便不明真相将来嫁给你，你就心安理得吗？你会幸福吗？能不做噩梦吗？她那么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你凌云霄配得上她吗？”
凌云霄语塞。
“说说你和康海谋害凌云志的经过。”
八 兄弟阋墙
那是春节后的元宵之夜。
全家吃了顿团圆饭后，凌运达把凌云霄、凌云志兄弟叫进了书房。
“云霄，来，坐我身边来。”凌运达特意招呼凌云霄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
凌云霄感觉父亲要向兄弟俩宣布什么大事。他乖孩子样地在凌运达身边坐下。
凌运达开门见山地说：“云霄，云志，你们父亲一手创立的千年集团，到今天的地步，说得上是成就斐然了。但是，我此生最大的成就，还是生了你们两个优秀的儿子，你们让我自豪。而且，最令我高兴的是，你们兄弟相敬相爱，在工作上配合默契，用古人的话说叫兄友弟恭。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今后，有你们兄弟俩管理千年，我是一万个放心。不过，国也好，家也好，总得有一个主事的。云霄，你为人温和敦厚，心思缜密，做事扎实。而你弟弟云志，出过洋，见过大世面，眼界更开阔，思路更高远，做事有大开大合的气度。所以，爸爸决定，让云志做千年集团的总经理。云霄，你有什么意见？”
凌运达是千年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凌云霄兄弟都是集团的副总经理。让凌云志出任总经理，下一步自然就是接任董事长了。
凌云霄在一刹那恍惚了一下。但只是一刹那。
凌云霄笑了笑，看着凌运达：“爸，您决定的事情，我服从。”
他又看了坐在对面的凌云志一眼，凌云志也正含笑看着他。
凌云志说：“大哥，以后你一定多多帮助我。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批评。”
凌云志的神态语气，似乎事先已经知道爸爸今晚要宣布的结果了。这让凌云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凌运达满意地点点头：“从明天开始，集团内部业务上的事，云志你就全面抓起来。我呢，帮你们协调处理一些外部关系。最迟到年底，我就彻底放手享清福了。”
其实，凌云霄不知道，下午凌运达和凌云志单独谈话，说要把千年集团总经理一职交给他时，凌云志是坚决不同意的。说长幼有序，千年将来的董事长应该由大哥来做。他还戏言说，古代皇帝立储都是立长不立幼的，否则会引发兄弟之间的矛盾和争斗。凌运达说，我是为千年集团选贤任能，能者居之。你大哥虽然也很优秀，但各方面还是略逊你一筹的。这一点，他自己应该明白，也会理解的。所以，你也不要再推辞了，再推辞的话就是矫情了。
凌云志天性率真，不是矫情的人。父亲这一说，他也就不争辩了。
他说：“爸，虽然我是总经理，但遇事我一定会跟大哥商量的。”
凌运达欣慰地笑了。
此刻，凌运达宣布了决定，凌云霄表示了服从，凌云志也没跟大哥过多客气。这让凌云霄在心里理解为凌云志做千年董事长是理所应当，是舍我其谁。最重要的，是父亲之前没跟他吱一声，他有一种强烈的被忽略的感觉。
但凌云霄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便对父亲和弟弟不满，他还是表现出淡定的样子。
朋友送给凌云霄一部最新款的尼康智能相机，凌云霄放在集团的办公室一直没用过。他以前喜欢摄影拍照，但近几年忙得很，难得有那闲情逸致了。
这天，他拿出相机，推开办公室的窗子，把镜头对准楼下的广场，拍了几张俯瞰照。
就在他收起相机准备回身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轿车驶进广场停下。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下了车，袅袅婷婷地走向大楼门口。
凌云霄心神一荡，赶紧把相机对准女子，定格下了她。
女子是东方素颜。
这是款自动变焦高清相机，虽然是俯拍的，但东方素颜的容貌依然清晰得姣美动人。
此后，凌云霄又几次偷拍了东方素颜。
凌云霄把東方素颜的系列照片存进一个U盘，把其中的一张运用电脑技术除去了衣服。然后，在省城的一家摄影图片社，把照片放大洗印了出来，贴在了卧室里。他的卧室其他人是进不了的。
凌云志主持集团的全面工作，凌云霄有些事不免要向凌云志汇报，这让凌云霄心里很别扭。虽然凌云志从来没有对凌云霄以吩咐、甚至命令的口吻说话，但在凌云霄看来，凌云志的谦恭都是强装出来的。凌云志的翅膀还没硬，一旦将来他的地位巩固了，无疑会变成另一副嘴脸。
集团的其他管理人员和员工虽然对凌云霄尊重有加，但凌云霄总感觉，他们对他的尊重明显带有一种礼节性甚至强迫性。跟凌云志相比，他的地位在别人的心目中永远只是“老二”的角色。集团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属于小他四岁的弟弟凌云志。
凌云霄对凌云志心中的芥蒂无形中就结下了。而他对凌云志开始心生怨怼则是一件工程上的事。
三月的一天，在凌云霄作为总设计、总监理的一座大跨度市政桥梁施工中，凌云志在检查大桥的盆式支座时，发现钢盆使用的材料是铸铁，而不是铸钢。 凌云志叫过工程经理，冷着脸责问为什么不使用铸钢。经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凌副总经理同意的。
当时，凌云霄不在。凌云志当即打电话给他，让他立即赶到工地上来。凌云霄来后，凌云志依然一脸肃然地问了凌云霄这个问题。
凌云霄不以为然地说：“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现在桥梁钢盆使用铸铁也是常事嘛。”
凌云志不客气地说：“大哥，我们千年集团的宗旨是以质量立身。而且，你不是不知道，铸铁做的钢盆容易开裂，会造成质量事故，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弟弟指责，凌云霄臊得满脸通红。他不便在这样的场合跟凌云志顶撞，只是哼了声，扭过头去。
凌云志对工程经理说：“返工。下不为例！”
从未见过凌云志如此严肃的工程经理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是，凌总，立即返工，下不为例。”
凌云志走后，凌云霄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冷冷的。
“凌云志，你狠。”他在心里说。
五一期间，集团放了三天假。
凌云霄去海南玩了一趟。
午后，躺在三亚亚龙湾洁白的海滩上，看着一对对情侣在海水中嬉戏打闹，他想，要是素颜也跟自己在这里戏水逐浪，喝着椰子汁，享受日光浴，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节后上班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时，凌云霄的妻弟彭伍打来电话，请他去一个咖啡厅，说有事情告诉他。
见了面，彭伍苦着脸说，他被凌云志开除了。
凌云霄大吃一惊：彭伍被开除了，自己竟然不知道。虽说妻子已经去世了，但毕竟亲戚关系还在。别说彭伍是采购部的副部长，即便他是个普通员工，开除他也起码得知会我凌云霄一声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凌云霄问：“他为什么开除你？”
彭伍也没隐瞒：“砂石公司的吴老板前些日子送了我一张卡，说感谢我多年来对他的照顾。这事不知道怎么就让凌……凌云志知道了，他今天早上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收取贿赂，当时宣布开除了我。”
“吴老板给了你多少钱？”
“二十万。”
凌云霄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把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蹾，回到集团直奔凌云志的办公室。
“凌总，就为了区区二十万，你就把一个副部长开除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妻弟啊！你嫂子死了，我怎么也得照顾好他啊！”凌云霄第一次称凌云志“凌总”。
凌云志平静地说：“大哥，拿人家的手软。彭伍作为采购部副部长，一次就拿了人家二十万，谁能保证他以后在材料质量上不犯错？”
“他是不该拿人家的钱，但你让他退了，再教训他一下就是，何必把人赶尽杀绝呢？”
“大哥，实在对不起！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对所有不守规矩的人和事，我是绝对零容忍。爸爸既然把千年交给我，我就不能让千年蒙羞。”
“没法改变了吗？”
“彭伍是咎由自取，没法改变了。请大哥谅解。”
凌云志的口气一直很平静，平静得让凌云霄感觉有一丝寒冷。
凌云霄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出了凌云志的办公室。
刚出门口，迎面撞上了东方素颜。
东方素颜冲他莞尔一笑：“大哥。”
凌云霄也努力笑了一下，点点头，与东方素颜擦肩而过。擦肩而过的瞬间，东方素颜身上发出的一缕淡淡的女人体香让凌云霄心神一荡。
凌云霄回到办公室，想起在凌云志跟前的碰壁，一种愤怒的情绪在胸中快速集结，越集越浓。
“凌云志啊凌云志，你在人前指责我，扫我的威信，我忍了；现在，你又在背后踹我，开除我的妻弟，你也太羞辱我挤对我了！你这样做到底为什么？你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不自信不自在吗？你是怕我将来跟你争权夺位才拿我妻弟开刀祭旗立威吗？你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胸不配做千年的掌门，甚至，你不配拥有素颜那样的女人。既然你心狠，也别怪我手辣了。我要剥夺你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女人。是的，即便只为我魂牵梦萦的女人，我也要铤而走险一回。”
愤怒使凌云霄失去了理智。那一刻，一个极端的念头在他心里产生了。
凌云霄打电话给康海，让康海去南江宾馆订个包间，然后在包间等他。
康海不知道凌云霄有什么客人，不放在自己集团的江山大酒店请，反而要去别的宾馆。
到了宾馆包间，凌云霄让康海点几个宾馆的招牌菜，要了一瓶二十年的茅台。
酒菜上来后，凌云霄拿起酒瓶，亲自给康海的酒杯倒酒。
康海有点慌，赶紧站起来，说：“凌总，我来我来，怎么能让你倒酒。”
凌云霄拿开康海的手，把他按坐到椅子上。
给康海和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后，凌云霄端起杯子：“来，康师傅，我们干一杯。”说着，把酒一饮而尽。
康海也把杯里的酒喝了。
直到酒喝了一大半，凌云霄除了给康海夹菜，和他碰杯，一句话也沒说。
康海越喝心里越不踏实，就放下筷子，说：“凌总，你有什么事就说，这不明不白的酒我喝着心里发毛，像喝生离死别酒似的。”
已有了醉意的凌云霄这才看着康海，说：“康师傅，我也不瞒你了，这顿酒可能是我跟你喝的唯一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酒了。”
康海一时未解：“凌总，你，你什么意思？”
凌云霄说：“你做事不周密，又是嫖娼又是包养女人，人家要开除你。”
康海呆了：“凌总，我，我那属于个人私生活，又没损害集团的利益，为什么就要开除我？凌总，你……”
凌云霄打断康海的话：“别叫我凌总，我只是个副的。我要是总经理，这么点儿屁事犯不上跟你较真。”
“难道是云志他，他要开除我？”
凌云霄点点头。
康海不服：“凌……总，我为千年，为凌董事长鞍前马后服务二十年了，从来没给集团添过乱。这，为女人这点破事儿开除我，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我要被开除了，以后一家人怎么生活？凌总，你千万帮我说说情啊。” 凌云霄摆摆手：“康师傅，不是我不帮你，是我说话连放屁都不如，怎么帮你？”
康海说：“再怎么说，你也是副总嘛。就凭我跟你们家这么多年的关系，你也不能不管我啊。”
凌云霄冷笑道：“副总？我这个副总连妻弟都保不了，怎么管你？”
康海问：“你是说彭伍？彭伍他怎么了？”
“他今天早上让凌云志开除了。”
康海惊异地站起来：“不会吧？他可是你小舅子啊！他犯了什么错？”
“砂石公司的吴老板送了他一张二十万的卡，这事不知道怎么让凌云志知道了，他连招呼都没跟我打，直接就把彭伍开了。我跟他求了半天情，但一点没用。”
康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就为二十万块钱，彭伍他都能开，看来我也死定了。云志他，以前真看不出他是这么狠的人啊！”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人家现在是总经理、不久后的董事长啊！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啊！”
康海喃喃道：“云志他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凌云霄说：“康师傅，你没了工作，往后这两个女人，三个孩子你怎么养活？你跟我说实话，你在外面包养的女人和孩子，一个月得花费多少？”
康海说：“至少得四五千。”
凌云霄说：“这是笔不小的开销啊！那你将来要是养不起了怎么办？”
康海摇摇头：“我不知道。这太突然了。我除了会开车，别的什么都不会。外面要是知道我是因为玩女人被开除的，我，我这脸真是丢大了。”
凌云霄叹息一声，一手端起自己的酒杯，一手端起康海的酒杯递给他：“康师傅，来，喝酒。今天，我陪你，你也陪我，我们一同醉一回。”
康海接过酒杯放回桌子上，说：“凌总，我现在就像站在了悬崖边上，前面连路都没了，还有心情喝酒？你今天醉了，明天还照样是千年的二当家的，可我呢？”
凌云霄也放下酒杯，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看着康海，轻声问：“康师傅，你想继续留在千年，而且今后更体体面面地生活吗？”
凌云霄的话让康海眼睛一亮：“凌总，你，你是说，我还有希望？那，那我要怎么做？去求董事长？”
凌云霄摇摇头：“爸爸不是个坏规矩的人，他既然把权交给凌云志了，就不会干涉他的任何决定。除非，这个决定事关集团的重大利益。而开除一个员工，这简直就是鸡毛蒜皮的事。”
康海心又凉了：“那你刚才的话不是白说嘛。”
凌云霄夹了块清炖长江甲鱼，慢慢地放进嘴里，又慢慢地咀嚼品味着。
康海却急了：“哎呀我的凌大少爷，你有什么招就赶快告诉我。只要能让我留在千年，我，我就是为你赴汤蹈火也干。”
凌云霄咽下甲鱼肉，直视着康海：“赴汤蹈火？这可是你说的？”
康海一拍胸脯：“是我说的。”
“好啊。那我告诉你，唯一的招数就是像古人说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你是说把云志从总经理的位置上拉下来？可怎么个拉法？”
凌云霄脸一寒：“不。一劳永逸的办法是叫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啊？”康海被凌云霄的话惊得嘴巴张成了一个O字。
“怕了？怕就只当我没说。来，我们继续喝酒。喝了这杯酒，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凌云霄把杯里的酒喝了，还向康海亮了下杯底。
然后，凌云霄站起来，作势要走。
康海回过神来，忙拉住凌云霄，看着他，问：“凌总，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请你来，就是为了跟你开个杀人的玩笑吗？”
康海看见了凌云霄眼里倏地放出两道寒光。那寒光里带着杀气。
“可是，让一个人消失毕竟不是玩游戏，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行。更何况，这个人是千年集团的总经理啊！”
“那当然。办法你想，想好了我们再精雕细琢，确保万无一失。”
九 终极疯狂
康海带着凌云霄，在那条蜿蜒穿行于一片丘陵或者小山之间的山路上，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点。
选择好地点，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了。
恰好几天以后，凌云霄去省城考察一个工程总额达四个亿的大型建设项目。凌云霄临去省城前郑重地对凌云志说，你是总经理，如果项目谈得差不多了，最后还得由你拍板。
凌云志答应了，说只要需要他，他保证随叫随到。
凌云霄要的就是凌云志的这个承诺。
五月三十一日的午后，天下起了小雨。
那会儿，凌云霄正在省城的一家宾馆里。
凌云霄查了本地天气情况，得知这场小雨大概要持续到第二天傍晚。江南的雨就是这样，常常下得缠缠绵绵，不紧不慢。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凌云霄给凌云志打电话，说省城的项目谈好了，已跟对方约定，今天晚上八点半在省城的长江大酒店签约，请凌云志在八点前到达。他还告诉凌云志，顺便带上两张各一百万的银行卡，用来感谢在申办工程项目上帮了大忙的重要人物。并且说明，是爸爸当初答应人家的。凌云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下不为例。”他说手头还有点事，估计五点半钟会从南江出发，八点前一定赶到。
挂断电话，凌云霄长长地松了口气：“下不为例？凌云志，你没有下回了！”
然后，他又打电话给康海，说按计划办。
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坐在车里的康海，从后视镜里看见凌云志打着一把雨伞，抓着一只手包出了集团的大楼，就拨了凌云霄的手机，响了三声后他按了挂断键。然后，他又把凌云霄的号码设置在拨出状态。
凌云霄七点钟的时候就把车停在了龙母山的山脚下，然后，穿着雨衣步行来到了离龙头二百多米的地方，攀上了北面的一座小山。
凌云霄知道，這条路上平时过往的车辆并不多。他从龙头步行到那座小山脚下时，只遇到三辆车来往。 他在离路面十几米高的小山边，倚着一棵大树站定，他的脚下则放着一块长形石头。这块石头并不是这座小山上的。他和康海选择好在这里动手脚，主要是看好了这座小山的树木茂盛，隐蔽性好，而且易于攀登。但登上山后，一直到爬上山顶，他们竟然没有找到一块可用的“道具”——石头。
他们不知道，为了确保道路安全，交通管理部门把公路两侧山上所有有可能滚落山下的石头全部清理运走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难事。这世界上金矿银矿难找，找一块石头还是易如反掌的。第二天，凌云霄就在几公里外的一个地方弄来了一块石头。
站在小山上居高等待的空隙，他把计划从头到尾又梳理了一遍，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逆向推敲，感觉实在是无懈可击。他无声地笑了。他甚至遐想用不了多久就会和朝思暮想的东方素颜出双入对、同床共枕了。当然，他心里还有一个期盼，就是康海最好也能在即将发生的车祸中命丧当场。不过，康海即使不死也无所谓，只要将来千年是他凌云霄的，东方素颜是他凌云霄的，他愿意用足以把康海压成肉酱的金钱封住他的口。
当手机在凌云霄的遐想中蓦然响起的时候，他被吓得一激灵。但那只是一瞬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显示的号码，是康海的。他把手机揣进口袋，搬起脚下的石头，闭上眼，顿了顿，使足了劲把石头扔下了山。
扔下石头后，凌云霄就屛住了呼吸。虽然小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但凌云霄还是能隐隐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直到几秒钟后，一声硬物相撞发出的巨大声响盖过了他的心跳，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向山路两边看了看，此刻没有任何别的车辆通过。他迅速下了山，然后一路狂奔到龙头外停着的车旁，气喘吁吁地坐进车里。
这时，雨势忽然大了。
凌云霄接到了康海的电话。
凌云霄牙齿打着战：“顺，顺……顺利吗？”
康海呻吟着说：“摔……出去了，不，不死也，也废了。我刚刚……已经报警了。”
“你……怎么样？”
“我受……伤了。”
“康师傅，你挺住，你会没事的。我马上过去。”
凌云霄仅仅比交警早到了几分钟。凌云霄从车灯里看见，凌云志的车头斜撞上了山壁，车头左侧已经严重损毁；凌云志横躺在车头上，仰面朝天，头骨顶部凹陷，血糊糊的。
康海仍然坐在驾驶座上，但方向盘明显抵在他的右肋上，使他无法动弹。他的左手里还握着手机。
凌云霄问：“康师傅，你没事吧？”
康海痛苦地点点头：“我的肋骨好像断了，但估计没事。”
你死了最好。凌云霄在心里说。
凌云霄看见凌云志的手包落在车挡边，就对康海说：“康师傅，你看看他的手包里是不是有两张新办的银行卡，有的话，你先装到你身上。快点儿，警察很快就到了。”
康海忍痛用右手拿过凌云志的手包，拉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两张银行卡。
凌云霄说：“两张卡里各有一百万，密码应该是初始的六个零，都归你了。以后，我还会重谢你的。我先走了。”
康海心里一阵狂喜。他把卡揣进口袋，右肋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交警并没有特别注意那块石头有什么不对劲儿，他们只是把它当作了偶然从山上滚落下来的肇事的元凶。
结合康海的叙述，交警勘查现场的结论是：轿车为了避让突然从山上滚落的石头，仓促间来不及采取任何制动措施，轿车左侧车头撞上了山壁，而撞击的面积与角度没有形成安全气囊打开的条件，导致副驾驶座上的人被惯性摔出车外，颅脑损伤。
康海和凌云霄合谋这起车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凌云志是从不喜欢系安全带的。他对康海的驾驶技術特别放心。这一点非常重要。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交警赶到现场时，凌云志虽然头部受伤严重，但还有心跳。虽然紧急送到省人民医院后还是不治身亡，但因为他生前签了器官捐献志愿书，他的心脏移植给了赵文东。心脏的记忆细胞又促使赵文东来到南江，以至于这桩“完美”的谋杀案真相大白。
东方素颜进了公婆的卧室时，老两口正在逗孙子玩，年轻的小保姆站在一边。快一周岁的孩子被逗得嘎嘎直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看着酷似丈夫的玉人般的孩子，想到丈夫的惨死，东方素颜不由悲从中来，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婆婆赶紧起身，给儿媳妇扯了两张面纸。
东方素颜擦了擦泪，吩咐小保姆把孩子抱出去。
凌运达感觉东方素颜有事要说。
东方素颜平静了一下，看了看公婆，说：“爸，妈，有件事，我想，应该，也必须告诉你们。”
凌运达也平静地说：“哦，你说素颜，是不是跟云霄有关？”
东方素颜惊讶地问道：“爸，您，您听说什么了？还是已经……”
凌运达笑笑：“我早看出来了。我知道，云霄非常喜欢你，如果你们能够……”
东方素颜一听，神色一变，立即打断公公的话：“爸，您想哪儿去了！不是那样的。”
凌运达疑惑地说：“哦，不是？那，那是……”
东方素颜的泪又流了下来：“爸，妈，云志他，他死得太惨，死得太冤了！你们知不知道，他，他是被人谋杀的呀！”
一听这话，凌运达老两口惊得同时站起来。
凌运达上前两步，站在东方素颜面前，瞪大两眼，问：“素颜，你听谁说的？警察不是早有定论，说是车子撞上山壁，才……”
东方素颜点点头说：“不错，云志的车子是撞上了山壁。但那是康海故意撞的。”
“康海？他，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有人指使他。”
“谁？”
东方素颜没有回答。
“到底是谁？”凌运达失态地一把抓住东方素颜的一只胳膊。
东方素颜仰面看着天花板，泪流满面一字一顿地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闻言，凌运达老两口如遭雷击，面面相觑。
凌运达松开紧抓着的东方素颜的胳膊，后退一步跌坐进沙发，不停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云霄不是心肠狠毒的孩子。这么灭绝人伦的事怎么会是他干得出的呢？”
婆婆过来一把抱住东方素颜：“素颜，是不是弄错了？这可不能开玩笑的。”
东方素颜说：“妈，人命关天的事是开玩笑的吗？他和康海已经被公安局抓住，两人全都交代了。”
凌运达说：“他不是出国去了吗？”
东方素颜悲愤地说：“爸，他那是要逃跑。他把集团整整两个亿的资金打进了他在香港汇丰银行的账户，就是为了下一步转到加拿大去的呀！”
凌运达从惊愕中慢慢恢复了镇定。他指了指沙发对面的椅子，说：“素颜，你坐下，告诉我们详细经过。”
东方素颜坐下，从赵文东来到南江开始叙述，直至凌云霄在公安局彻底交代了谋杀凌云志的经过。
末了，她又补充道：“爸，凌云霄不仅给了康海二百万，他还答应康海，在您百年之后，把江山大酒店无偿送给康海，作为对康海的报答。”
东方素颜的叙述，带给凌运达老两口的不仅是惊悚、诡异，他们更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双神秘的眼睛在监视着人间的因果善恶。
许久，凌运达长叹一声：“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啊！”
尾声
赵文东要回家了。
赵文东回家的前一天晚上，东方素颜在江山大酒店设宴为他饯行。陪同赵文东的，除了黄立成他们三个同学，还有付丽。
席间，黄立成等人再次要求赵文东过些日子来恒辉制药应聘，他们希望以前是同学，以后做同事。
东方素颜说：“小赵，要不，你来我们千年工作？”
赵文东到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移植的心脏就是东方素颜的丈夫凌云志的。东方素颜起码暂时不打算告诉他。
赵文东说：“感谢你们的美意。我回家先要检查一下身体，等确信没有问题了，我再好好考虑。”
东方素颜驾车把赵文東送到了车站，她还为他提前买好了车票。
付丽一路陪着东方素颜。
看着火车慢慢离开站台后，东方素颜看着付丽，说：“小丽，你觉得赵文东怎么样？”
赵文东的事，东方素颜已经大略告诉了付丽。
付丽说：“嗯，非常不错的一个人。朴实、善良、坚强。”
东方素颜笑道：“还上进。身体状态那样了，还能考上大学并且坚持读完。姐姐做媒，把你介绍给他好不好？”
付丽脸一红，摇摇头说：“不。”
东方素颜说：“怎么？嫌他做过手术，怕他身体不好？”
付丽调皮地一笑：“不是。因为他的心不属于我。”
东方素颜一愣，随即脸也红了。她轻轻捣了付丽一拳。
付丽挽着东方素颜的胳膊，说：“姐，他的心里只装着你，他的记忆中满满的也是你们的美好过去。你想让他的心再属于另一个人吗？”
东方素颜说：“你知道吗？我大他五岁。”
付丽说：“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五岁算什么？只是，你俩的身份和所受的教育太过悬殊了。”
东方素颜突然轻轻一笑，拉起付丽的手：“回吧。”
责任编辑 郑心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