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雪思远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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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郭啃着一把青梅干爬上楼来,身后窗口里玫瑰金色的霞光镶在楼梯的金属扶手上。她见我站在门口,顺手把剩下的梅干塞进了我的嘴里,笑着说了一句“上课去吧”。
  昔日含笑弄青梅,花沉敛思草葳蕤。
  桑田故地变沧海,游子踟躇不敢归。
  忆里恩师仍笑靥,梦外难留篆字灰。
  山郭中道霞飞日,江海扬帆向边陲。
  ——题记
  今年是2018年,我高二,离开潍坊文华国际学校已经整整一年半了。
  距离我离开家,已经整整一年半了。
  是的,我把我的母校视作我的家——那是多么温暖而慈祥的一个字啊。就像严冬里捧在手心的奶茶,醇厚而缠绵,热气如我眼角氤氲的水汽一般缠绕在心头。每每想起,就让我有落泪的冲动。
  对于我而言,那是我此生最珍重的地方。不敢写,不敢碰,敬奉在心尖。笔尖偶尔流淌出的文字,那也不过是心里容纳不下而溢出的情感。我用尽天下瑰美之词句,也说不尽对其百分之一的深情。
  为什么会如此挂念一个地方?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最美好的一切都可以映入眼帘。可无论多美的景色,只有人们的相伴与欣赏才会赋予其意义。
  文华于我,亦是如此。
  今年年初的期末考试后,我回了一趟初中时的母校。
  天色阴沉,寒风暴戾地撕裂了我的思緒。
  文华变了样子,新建了两栋教学楼和一个大操场,还重新设计了道路。原本蓝白的色调被压抑的黑红色取代,就连校训和校徽都不复从前。我偃蹇久驻在大门口,迟迟不敢进去,就像一个漂泊多年的游子禁不住地近乡情怯。
  游子归家乡音改,桑田故地变沧海——可我怕的不是沧海桑田,而是我最最亲爱的老郭啊,我愧对她。
  我怕我现在的样子,会让她失望。
  老郭是我初中三年的语文老师,我隔壁班三年来的班主任。说来奇怪,这三年来,我们班所有的老师都换过,就连班主任都一年一个。只有老郭固执地留在我们班里,一教就是三年。
  其实老郭年龄挺大了,按照学校里的惯例,应该是只教一个班或者不当班主任的。但她还是教着隔壁班和我们,并当着我们兄弟班级的班主任。从初一她就和我们说:“本来我是可以只教一个班的,明年我大概就不教你们了。学校里面也没有让像我这个年纪的老师上这么多课的。”
  这句话,她说了三年,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她笑言自己是“钉子户”,一直赖着不肯走。班主任换了一拨又一拨,都来找她了解我们班的情况。
  她说过,你们这群傻小孩子啊,我不管你们就没人管你们了。
  她把这一句话,说成了诺言。
  自始至终,从头到尾。
  我最开始对于写作的兴趣,来自于老郭的肯定。
  我至今仍记得初一那节语文课,我的《诗歌伴我同行》只扣了两分,被当成范文朗读。黄昏时分,暮色温柔地漫进教室,老郭被拉长的影子映射到黑板上。一切的声音都渐渐模糊,只剩下了柔软的色调,把青梅般甘冽而酸涩的味道刻在回忆里。
  现在想想,那篇文章模仿痕迹太重,内容矫揉造作,实在是算不上好文章。但是从那时起,我默默攥紧了手中这支笔,再也不肯放下。
  “在此,我聊将锦瑟记流年——与你同行,是我此生的幸事。”
  是的,老郭。遇见您,我三生有幸。
  我终于走进了校园——怀着极度的忐忑和紧张,走上了一年半未曾踏足的土地。
  伴着无声的歌吟,风雪开始在天地间回旋。
  楼与楼之间新修的路七绕八拐,让我几近迷路。在自己家里迷路——这多新鲜啊。更何况,我曾走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无心再逛,从楼上绕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老郭的办公室跑去。故地不复,只有见到故人恩师才能让我彷徨的心有所安定。
  那些人,才是我念念不忘的根本。
  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如青草茬冒出,连带着热腾腾的精神气。我走在他们之中,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很老了。虽然这很可笑,我也不过才十八岁,可我知道我已经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那份赤诚,少了对待生活的认真与张扬。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文华的确不再是我当初的文华了。
  跑过一个楼梯口的时候,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这是我初三时教室的门口。
  我着了魔似的走到教室门口,从那里往里探着头。旁边的学弟学妹好奇地看着我,我却控制不住眼角的湿润,猛地回过了头。
  是了,就是这里。初三的那一天,我站在这里等老郭来上课。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模考的成绩也不尽人意。老郭啃着一把青梅干爬上楼来,身后窗口里玫瑰金色的霞光镶在楼梯的金属扶手上。她见我站在门口,顺手把剩下的梅干塞进了我的嘴里,笑着说了一句“上课去吧”。
  那颗梅干的滋味,一直甜到了心底。
  突然发现,那一瞬我竟记了这么久。
  我缓缓回过头去,再次看向楼梯口。几个神色匆匆的学生奔跑着上下楼,窗口里的风雪压抑,蔓延进了楼里。
  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凛冽的寒意如蛇,从脚跟攀上了后脑。我纠结着,不敢走上楼去,不知道以何面目面对老郭——上了高中的我,成绩退步的极其厉害,只有偶尔写的几篇文章还能看得过眼。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毕竟,我曾是她最在意的学生之一啊。
  她肯定会揪着我的耳朵说,傻小孩子,我不管你就没人管你了。而我会默默地在心底回答,对啊,因为我一直把您当成我的亲人啊——我最亲爱的老郭,在那三年里,遇见您是我最幸运的事情之一了。
  “郭中霞老师,感谢您以最温柔且执着的姿态,陪伴了我懵懂而张扬的青春。”
  迎着风雪,我向教学楼里的语文办公室走去;迎着光阴,我向亘古长夜里不灭的烛火走去。
  推开门的刹那,我把泪水擦去,只让最灿烂的笑容留在脸上。
  相聚太短,此去又要经年。
  “——郭老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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