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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公交车奇遇
又一天落幕了，我第N次站在35路公交车站牌下，借等车的空隙，打量着这个夜幕下的城市。
天色已晚，人潮差不多被夜的阴影驱赶殆尽，唯有三五成群的男女和一辆辆机动车证明着这个城市的生机。
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久，现在放眼看去，竟然找不出一丝熟悉感。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喇叭声将我扯回了现实，35路公交车来了，我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一系列我闭着眼睛都能做的动作，刷卡、上车、找一个靠窗的位子，重重地坐下。
大概是因为天色太晚的缘故，加上路径偏僻，这个时候的35路公交车上通常只有我一个乘客。
然而，今天是一个例外，在我左前方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乘客，而且是个女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穿着梦一样飘逸的白衣，戴着与年龄不相吻合的大墨镜，胸口一块形状怪异的护身符很是引人注目，大体上是两个重叠的圆环上面托着一对翅膀。
打扮前卫的人我见过不少，但像这样另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女孩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于是便回过头来。我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只好尴尬地笑笑。
在收回视线的一刹那，我留意到墨镜后射来两道凌厉无比的目光，犹如穿越了亘古的时间和漫长的空间才落入我的瞳孔中，猝不及防地，我听见心口“咯噔”一下。
只恍惚之间，35路公交车就开始提醒乘客前方是终点站欧凤街。我半信半疑地下了车，发现公交车的确已经到了欧凤街。
我想给那个女孩打声招呼，可转过身，哪里还有她的踪影?神秘地出现，神秘地离去，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回到住处后，我感觉很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对着天花板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了一通，终于，困意来了，于是我便沉入了梦乡。
二、第三只眼睛
第二天下班的时间比第一天迟了很多，我担心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所以几乎是飞奔到35路公交站牌的。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有错过这最后一班车。
上了车我才发现，昨天那个身着白衣戴着大墨镜的女孩正坐在我一向喜欢坐的位置上，看见我上来，她的嘴角轻微地弯曲成一条弧线，黑色镜框后的眼睛露出浅浅的笑意，于是，我只得重新找个位置坐下。
我是一个西餐厅的小职员，白天餐厅的生意出奇地好，忙得我晕头转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静下来，倦意竟偷偷地袭来，我贴在厚实的车座靠背上，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虚无缥缈，直到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周围出奇地安静，公交车还在自顾自地行驶，只是不再报站名，我甚至不知道35路公交车到了什么地方。
当我离开座位的时候，猛然发现这辆车没有司机，方向盘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有规律地围绕着顺时针和逆时针旋转。这辆车不是我所熟悉的35路公交车，我也不该上这样诡异的车，想到这里，各种小说电影里才有的诡异情节和镜头开始在我的脑海里轮番跳跃，将我满满占据。
这时，公交车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了下来，没有防备的我差点儿摔倒，伴随着车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女孩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说：“喂，终点站到了，你还不下车?”
我像没有意识似的，跟着女孩下了车，可是，这里根本不是欧风街，而是一条螺旋高架公路的尽头，面对着一片广阔的虚空和迎面吹来的凉风，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个女孩在我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公路边缘，眺望着远处沐浴在灯海之中的城市，完全不理会我的惊讶。我越来越感觉到这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事件，可是又找不到任何不祥的预兆。
我走到那个女孩身旁，正想把心中的疑团倾盘吐出，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我的嘴，说：“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然后，她又指着远处的一片灯火说，“奂，你是对的，这个城市真的变了，它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吞噬，可惜只有你才能看见。”
我很惊讶她能叫出我的名字，我无暇去破解她话语中的含义，只是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我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说到这里，她摘下墨镜，转过身，郑重地看着我说，“你是我的另一个存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永远是一体的。”
我透过她的瞳孔，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个世界里有一束火焰在燃烧，纯白纯白的火焰，就像盛开的雪莲。霎时间，那个世界里所有的意识便如潮水般直灌进来，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隔阂，在我的脑海中汇聚。
“小艾!”我情不自禁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个女孩欣慰地笑了，说：“你终于记起真实的自己了，你让我找得好辛苦啊!”
我心似狂潮，思绪一时间变得紊乱如麻：“我，我究竟是谁?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先知，你是这个凡真界唯一的先知，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你能够预言一切。我们两个好比是同一面镜子的正反两面，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镜像。”说着，小艾将胸前的护身符取下，托在手心，用一种吟唱似的声音说，“凡真的先知，睁开你那智慧的眼眸，放眼这个迷乱的世界，明察秋毫吧!灵虚的圣徒守候你的降临，浩瀚的苍穹等待你去指引!”
随着小艾的吟唱，小艾胸前的护身符像被注入了某种魔力，圆环上的翅膀竟然自己挥动起来，停滞在我和她之间。我的眼前顿时一亮，那两个圆环重叠的部分，赫然是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射出一道亮光，正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中脱颖而出。我捂着头跑回公交车旁，对着反光镜一照，立时惊呆了：原先空荡荡的刘海下面竟然长出了第三只眼睛。
“怎么了?你不喜欢么?”小艾把手搭在我的肩头，安慰道，“奂，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你是这个世界的先知，是灵虚界的预言者，这也是为什么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气息的原因。你会慢慢习惯这一切的，就像习惯同时有两个世界的并存一样。”
我甩开小艾的手，充满敌意地叫道：“不，你离我远点儿，我不是什么先知，也不要做什么预言者。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然后发了疯似的朝来时的路跑去。
三、护身符之惑
我抬起头，猛然发现自己还置身于35路公交车上，司机正专注地把握着方向盘，喇叭里时不时地报出一个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站名。借着车窗反的光，我看见我的刘海下一片平滑，没有任何异状，于是，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对，那个女孩不见了!她走得无声无息，仿佛蒸发了一般。
静下心来，我才发现我可能是紧张过头了，或许在我睡着的时候，她中途下了车呢。
公交车终于到终点站欧凤街了，当我站起身来准备下车时，突然发现那个女孩坐过的地方有银光闪烁，我走过去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完整的护身符，两个重叠的圆环上面托着一对翅膀，重叠的部分形成一只眼睛。
我一下子又蒙了，这不是那个女孩的护身符么?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司机就开始催我下车了，我顺手将护身符塞入口袋里。
出了车站，我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住处。 我的住处在一幢普普通通的公寓楼内，七楼704号，一个不大的房间。
进到屋内，我连灯都没有打开，就仰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突然，我想起在车上捡的那个护身符，于是便忍不住拿出来把玩。那个神秘的女孩，她真的叫小艾吗?我还想起了她说过的很多名词：先知、火种、凡真界、灵虚界……
护身符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周身笼上一层银辉，挥动着翅膀从我的手心挣脱出去。与此同时，一阵撕裂般的楚痛再次从我的额头传来。
我慌乱地跑下床，打开台灯，拿出镜子，那第三只眼睛结结实实地长在我的额前。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一阵夺目的光华从背后将我包围，然后我看见小艾出现在我面前。我依然不相信这是真的，当下夺门而出，然后就像梦境中那样，开始漫无目的地奔跑。
“你还是要选择逃避么?”小艾的声音在风中追问。
我慌不择路地跑到大街上，一下子跪倒在地。大街上一片幽暗，连一个行人也看不到，这时，无尽的孤独感涌上心头，虫蚁一样啃噬着我。就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眼前亮起了灯光，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然后，我又发现了新的危机，那辆车竟然直直地朝我轧来。当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的脑海中炸开时，我站起来再次开始狂奔。
起初，我以为我很容易就能摆脱那辆黑色轿车，事实证明我错了，偌大的街上，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当我筋疲力尽的时候，身后马达的轰隆声也越来越大了，我回过头去，看见车内坐着两个身着黑衣戴着大墨镜的人。
我意识到自己逃不脱了，于是干脆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像发疯的野兽一样直冲过来，然后伴着一阵来自五脏六腑的剧痛，我整个人便如枯萎的树叶一般飘了出去。
我的意识有些恍惚，额前有一股灼热犹如暖流一般涌遍全身。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可我分明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其中有一个声音说：“难道我们找了这么久的先知，竟然是这小子?”
我一下子跳起来，发现面前站着三个高大的陌生男子，他们对我的举动似乎司空见惯，或者说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时，一个戴墨镜的人说：“先知在没有做出预言之前是不会死的。我们暂且先别管他是谁，我们应该尊重主人的意思，先把这个三只眼带回去!”
“想把他带走，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竟是小艾。
那几个黑衣人同时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其中一个沉声喝道：“活腻了吗小丫头?敢挡我们的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知道，凡真界的傀儡，灵虚界的走狗，充其量你们也不过是惩戒者手中的一颗棋子。无论在两个世界的哪一方，你们都是残缺不全的，我痛心地为你们感到悲哀!”
小艾这番话一出，黑衣人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其中一个人上前两步，嘿嘿干笑了两声说，“呵呵，看来这位小姑娘还没有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他一边说，一边摘下墨镜，将一双猩红可怖的眼睛暴露无遗，然后他又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吼叫，继而全身起了异样的变化：巨大的骨骼瞬间撑裂了衣服，死灰色的皮肤难掩暴涨的青筋，镰刀似的利爪，苍白的獠牙，破茧一般闯入我的视线。
我有些担心地看向小艾，小艾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直到怪物的利爪触及她的身体时，一道白色光芒忽然从头顶划过，接着，怪物便木立在当场。
小艾轻盈地在怪物身后落定，右手心仿佛有一团白色的火焰在燃烧，忽然，那怪物的眉心正中多了一个焦灼的十字印记，立时有白火燃烧起来。
怪物挣扎着、惨叫着，最后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地。我清楚地看见一团黑色的阴云从怪物那道十字伤口飘了出去，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中。
其余两个黑衣人见状，脸色大变：“是守望者，快走!”说着，便迅捷地钻入身后的车内，那辆黑色轿车做了一个夸张的反向飘移，很快便消失了。
小艾一把拉住发愣的我说：“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快点儿跟我离开这里!”
我一头雾水地问：“等等，我还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我被汽车撞了一点儿事也没有?刚才那几个戴墨镜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为什么会冲着我来?”
“你不死，是因为你的体内有自由之火的火种。你刚才看见的那几个黑衣人，他们本来也和正常人一样，只不过是受了黑色惩戒者的惩戒，成了灵魂与躯体分离的分裂者。因为没有了自身灵魂的约束，身体的潜能被完全发挥出来，所以才会变得异常强大。但他们的躯体全都被惩戒者牢牢地占据着，这也注定了他们将永远成为惩戒者最忠实的奴隶。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黑色惩戒者。”
我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又问：“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小艾带着我终于停了下来，而我们停下的地方，正是我梦境中那个螺旋高架公路的尽头。
小艾指了指公路的下方说：“知道为什么这条路没有继续被造下去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小艾又继续说：“有月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存在，你看看这座公路桥的影子像什么?”
我依言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觉得那道蜷曲重叠的影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是不是跟这个一样?”小艾把她胸前的护身符晃了晃。
我立刻恍然大悟：公路桥的影子形状居然和那个护身符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有这种巧合呢?”我喃喃低语。
小艾摇摇头说：“不，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这条路之所以建不下去，是因为它的存在撼动了一道大门——凡真界和灵虚界之间的大门。我们脚下的影子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咒阵，这个咒阵一旦被开启，通往异界的大门就会被打开。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叫做凡真界，而大门那边的世界叫做灵虚界。这两个世界就相当于一个在镜子里，一个在镜子外。在镜子外面的人看镜子里的东西是虚无的，但在镜子里的人看镜子外的东西却未必如此，这两个世界的东西是一一对应的，就像是镜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艾抿嘴一笑：“如果是一般人，一定会追问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可是你没有，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迷惑地摇摇头。
小艾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想知道的话就随我一起来吧，让我帮你找回你封存的记忆!”说着，小艾拉着我从公路桥上跳了下去。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她疯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这种真切的坠落感，风着了魔似的直往耳朵里灌，大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向我靠近，那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几乎令我窒息。
相比之下，小艾显得极为放松，她像是在尽情享受这一刻，一只手拉住我，另一只手伸展开，如同一个飞翔的白色天使。
我们的下方就是咒阵的中心，蓦地，小艾胸口的护身符进出一道剑芒一样的白光，落在咒阵的中心，然后，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陡然睁开了。我立时感觉自己被一团光晕包裹起来，接着身体也变轻了……
四、灵虚界一游
我睁开眼睛，顿时被自己看到的一切深深吸引住了：数不清的白色光团，星星点点地萦绕在我周围，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却都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游动着，那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一团硕大的白色火焰，像是绽放的花瓣，用它的气息引导着、接纳着那些来自同一空间的白色光团。光团从容地接受着火焰的熔化和洗礼，并快速地融入其中，成为白火的一部分。 我握住一个光团，透过蝉翼一样的光晕，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个人在凡真界一生的过程，从出世的啼哭，到老死的流连，五花八门，如同万花筒一样在我眼前呈现。
我又揽过一个光团，看到的则是另一个人的一生。
“这里的每一个光团都映射了凡真界一个人的一生，他们是凡真界所有人的灵魂，在这里接受自由之火的净化。”小艾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环顾四周，却看不到她的影子。
“我就在你的身后，你忘了?我们是一体的，你是眼睛，我是翅膀，我们合在一起，就是自由之火的火种。”
“火种?”我愕然地回头，发现我背后真的多出了一对白色的羽翼。
“火种是你我力量的源泉，它赋予了你第三只眼，让你足以预言一切，同时也赋予了我飞翔的翅膀，使得我能够自由穿梭于两界之间。有火种的地方就有自由存在，你我的使命，就是守护自由之火的火种不致熄灭。”
“自由之火!”我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隐隐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流过，于是我莫名地激动起来。
潜意识里的那个我又被唤醒了，这时候，我能模糊地感应到什么东西正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小艾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思，她挥动翅膀，带着我围绕自由之火转了一圈。很快，我就注意到自由之火并不是纯粹的白，它的中心竟是一束截然相反的黑色焰心。焰心的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像是一道规模不大却颇具杀伤力的黑色风暴，将周围的纯白火苗卷入其中，纳为自己的一部分，于是，黑色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显而易见，这个带着不良气息的焰心正在由内而外地吞噬整个白火。
“看见那束黑色的焰心了吗?它正在向自由之火的存在发出挑战，虽然同出一辙，都是燃烧在灵魂之上，但是两者之间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自愿地接受净化，灵魂得到的是一种超然的解脱；而后者则是用魅惑的方式强行将其扯入其中，在那里灵魂注定会受到污染。”
“黑色惩戒者!”我脱口而出。
“对，黑色惩戒者正是那道黑色的火焰在凡真界的镜像，如果白火的存在象征着自由，那黑色惩戒者的存在则是绝对的束缚。”
我感到了局势的严重性，不由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去打败黑色惩戒者吗?”
小艾说：“要在凡真界消灭黑色惩戒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的灵力之源是自由之火，自由之火在凡真界能够保留的时间是极其有限的，况且，黑色惩戒者的力量是通过俘获凡人的灵魂，积累起来的，那些被惩戒过的人也会成为其最忠实的奴隶。更关键的是，从来没有人知道黑色惩戒者是什么样子，我们甚至不知道黑色惩戒者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我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希望我能够通过这第三只眼睛去识破黑色惩戒者的身份，对不对?”
“对呀，想不到你领悟得这么快!”小艾兴奋地挥舞着翅膀，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可是，我怎么才能识破黑色惩戒者的身份呢?”我不解地问。
小艾什么也没说，带着我穿越白色的火焰，没有半点燃烧时的灼痛，体内仿佛有一道暖流踊跃着与周身的火苗交相呼应，我想那是因为自由之火是燃烧在人的心灵之上的原因。
就在我以为这个世界都被这融融的暖意包容的时候，一股彻骨的寒意使我的目光收敛，然后落在面前的黑色焰心上。
“答案就在这里。”我听到小艾笃定地对我说。
我正处于黑白两种火苗对峙的地方，我看见白色的火苗与黑色的火苗时不时地追逐着、撕扯着，像是光明与黑暗在作永无休止的斗争，但结果却是黑暗的势力占据了主动，光明的阵线在节节败退。
我的直觉告诉我，黑色风暴的中心一定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那究竟是什么呢?带着这个疑问，我闭上肉眼，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第三只眼中。
透过外面的层层黑幕，我看到潜藏在里面的另一个世界：一座高耸的黑色塔状建筑物从一片死水凝聚的深潭上拔地而起，风暴之眼便是出自那个建筑物的顶端。无数白色的光团被卷入其中，而后通过塔身，经历一系列未知的环节后，如同废弃的尾料被排入下面的深潭。深潭之上摇曳着不自然的死灰色火焰，显然已经沉积很久了。
我的意识围绕着塔状物扶摇直上，我看到塔身侧面有一个巨大的裂纹，裂纹的位置与形状像是人为的结果。突然，裂纹有了动静，它瑟瑟抖动着灰尘，接着又猛然向两边撑开。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道裂纹竟然出自一只立起来的巨眼。细细看去，那眼睛似乎又是无数双微小的眼睛拼凑起来的，每一只眼睛里都带着讥诮，每一只眼睛都像钉子一样想要将我穿透。
我以为这是错觉，揉揉眼睛，发现整个空间都变了，不但我的面前是眼睛，我的身后、头顶上、脚底下，全都是眼睛。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向我看过来，看得我头皮发麻，它们无一例外地都露出了嘲笑，忽然之间，我觉得头疼得厉害，像有无数虫蚁在撕咬，我痛苦地挣扎，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边的黑色深渊，直到一阵可怕的眩晕将我俘获……
五、我们的约定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躺在自己床上的，周围的一切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时，有一缕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爬到了我脸上，我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像是刚刚从一场冗长可怕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突然，一阵熟悉的手机闹铃声将我的注意力转移了，我看了看手机，八点半了，这个时间正是我平常急急忙忙地赶公交车上班的时间。
上班?如果小艾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充满危机的世界，但是，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到那个西餐厅去一趟，缘由我说不上来，总之，我是想证明一些东西的存在。
出门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照照镜子，那第三只眼不知何时隐去了，现在谁也看不出来我有什么异常。
街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车辆依旧穿梭如织，我步行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35路公交车站台，然后刷卡，上车，连路边的风景都没有什么变化，我开始怀疑小艾是否真的存在。
忽然，我感觉我的手掌心有些发烫，抬手一看，上面有一行字：千万不要出门。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太在意这句话。
我像往常一样走进那家餐厅，经理还是原来的经理，同事还是原来的同事，我照例简短地和他们寒暄了几句，然后打卡，上班。今天的生意不算太忙，也不算清淡，客人有规律地进出，吃完就走，没有过多停留，就像在拍一场演练过无数遍的电视剧。
在这个餐厅的楼梯口处，放置有一面大镜子，由于位置放得恰到好处，所以让这个餐厅看起来空间大了不少。
不忙的时候，我常常会对着那面镜子傻傻地看，然后脑海里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今天，当我又走到镜子前时，不经意间感到额前一阵发烫，那第三只眼突然现形了，同时，我险些被那面镜子里呈现的异象吓一跳：里面每个人的眼睛都变成了骇人的猩红色。
分裂者!我警觉地转过身，整个屋子里的光线像是瞬间被抽了个精光，立时昏暗下来。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面孔，齐齐向我围过来，一边靠近，身体还一边发生蜕变。
我的身边很快就站满了许多高大狰狞的怪物，然而，令我局促不安的并不是他们，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神秘人。
那个人把自己蜷缩在夜色一般漆黑的斗篷下，头和脸都被遮住了。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所经之处的每个怪物都顺从地纷纷为其让道。
“欢迎你来到这里，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先知。”阴影里传出冷风一样的声音，仿佛从一个深邃的枯井中发出，而后穿越了漫长的黑暗，才送到我的耳朵里。
“黑色惩戒者?”我同样冷冰冰地反问。
阴影里传出一阵不自然的笑声，他说：“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充满敌意，你和我出自同一根源，传播的其实是同一个理念，那就是自由。”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怀疑写在了脸上。
他继续道：“我们的区别是我们对自由的理解不同，你继承的是自由之火的火种，追求的是一种超然物外的自由。我们之所以存在，就是想证明你们的谬误!”
“照你这么说，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呢?”
“要想获得自由，就必须冲破束缚。你要冲破的第一道束缚就是你的躯壳。很多人认为躯壳是灵魂的寄所，其实他们错了，躯壳只是一个空空的皮囊，它的存在只会将你的灵魂禁锢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直到死去才会被释放到灵虚界。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吗?”
“你们信仰的自由难道就是鼓动整个凡真界的人摆脱躯壳?”我感到可笑，“这只不过是你们自己的无知理解罢了，无端将这种歪曲的理解强加在别人身上，其本身就是一种束缚。不仅如此。你们的存在也是一个巨大的谬误!”
黑衣人像是突然失去了耐心，厉声道：“真正无知荒谬的人是你们!不论你信不信，存在于凡真界的人，只有两种结局：一个是接受我们的想法，成为黑色惩戒者；另一个就是接受惩戒。作为一个先知，你为什么不预言一下自己会走哪条路呢?”
“看看你的身后吧!”黑衣人狞笑着对我说。
我回过身去看那面镜子，正好看见自己被一团黑色的火焰包围着、焚烧着，肉身一点一点被烤焦、分解，最后化成灰烬。这时，一个白色的光团从灰烬中升起，那是我的灵魂，在黑色火焰的沐浴下，很快变成了纯粹的黑色阴影。
“难以置信吧?这就是你的结局，你的宿命!准备好没有?接受这黑色惩戒吧!”哪团乌黑的衣服下面伸出一只枯槁的手，一道黑色的火焰立时在他的手心汇聚。
正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光芒划破屋子里的黑暗，像一把利剑，将黑色惩戒者的身体洞穿，然后，小艾便挡在了我前面。
阴影里传出一声闷哼，然后便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成一团，掉在地上，冒出几缕黑烟。
原来那衣服下面什么也没有，我感到头皮发麻。
“快走，这不是真正的黑色惩戒者!”小艾右手闪过一道火焰之痕，一个近身的分裂者眉心立刻多了个白色的十字焰心，然后便惨叫着倒在地上。
小艾拉着我从那堆肉墙的缺口处夺门而出，我惊讶地发现，那个西餐厅所在的商业街原来是一个空空的巷子，行人车辆统统没了踪影，到处是凌乱废弃的景状。
小艾一边回头看那些狂追出来的怪物，一边死死地拉住我跑：“现在你都看见了，这一带已经完全沦为黑色惩戒者的地盘，你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象，那个黑衣人只不过是黑色惩戒者的一个分身。”
“分身?”
“对，黑色惩戒者将自己的一小部分灵魂分离出来，去传达惩戒者想对某个人说的话。说他是幻象，但他又是确实存在的，只不过能力极其有限罢了。”
“原来黑色惩戒者的力量这么深不可测!”我失声道。
小艾想了想说：“你还没有完全找回你自己，只有领会自由之火的真谛，才能认清黑色惩戒者的真面目。”
周围忽然又恢复了平静，那群分裂者似乎没有再追过来。阳光落在我们身上，我能触摸到那种真实的暖意。
一天将尽的时候，小艾带我去了市中心的商业大厦。我们坐在这座高楼的顶端，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傻傻地看天空，看日落，看繁星在我们头顶点缀如梦，看城市的灯火汇聚成流。
这里是黑色惩戒者还未光顾的地方，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我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气息的存在。
我不时地侧过脸去看小艾，她托着下巴，目光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样子出奇地安静，仿佛想用一生的时间去享用这一刻。
“奂，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吗?这里有你想要的答案。”小艾轻轻地对我说，“没有任何烦恼、顾虑、担忧和畏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试想一下，如果能够在这样自由的世界里驰骋该有多么惬意啊!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们绝不能让自由之火的火种熄灭!奂，你有信心吗?”小艾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华。
我默默地点头，表示我的决心。我们闭上眼睛，面对面地伸出双手，让彼此的手掌心重叠在一起。小艾说，这样做可以彻底唤醒我体内的火种。
白火如同这世间最纯洁的花瓣一样盛开在我们之间，我感到体内源源不断地有热流涌入，然后我感到心口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默契感，与此同时，我能感应到小艾的内心也在燃烧。
我睁开眼睛，迎上了小艾的目光，小艾笑着说：“我说过，你是眼睛，我是翅膀，我们是一体的，你有什么想法我全都知道。”
我转念想到了灵虚界那团正在经受黑火吞噬的自由之火，忍不住问道：“小艾，你说我们的火种是最纯净的，那它会不会受到污染呢?”
小艾听到这话，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会的，如果哪一天你的火种被污染了，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焚烧成灰烬；如果哪一天我的火种不再纯洁了，我也会自行了结的。”
“要是我们的火种都将遭受同样的命运呢?”
小艾想了想，露出乐观的笑容说：“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们一起在燃烧中获得永生和自由吧!”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做一个约定呢?”我提议道。
于是，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击掌约定。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谁都不可以轻易地说放弃哦!”小艾说。
我会意地点点头。
就这样，我们一直坚持到黎明时分。
六、神秘的镜像
黑色惩戒者是我们的首要敌人，但我们还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因此，消灭他们的傀儡——分裂者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分裂者要比黑色惩戒者好对付得多，但要将他们消灭干净绝非易事，因为他们潜伏在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代表着一切可能的身份。
我和小艾经过周密的商量之后，决定采取逐个击破的方法，先从黑色惩戒者势力最薄弱的地方开始着手。
“你确定这栋楼里有那种东西?”我和小艾一走进空荡荡的走廊，就感觉这里的气氛阴沉沉的。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我又重申了一遍。
虽然我有些难以置信我所在的公寓里也存在分裂者，但我的第三只眼告诉我，事实确实如此。
我们在604号房间门前停住，小艾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示意我退后，然后在门上笃笃笃敲了三下，接着迅捷地闪到一边。她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手法熟稔，完成的同时，右手心燃起了一道十字火焰。
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动静。我不耐烦地上前又敲了一次门，可这次只是轻轻一推，门便自动开了。
我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唯恐门里突然钻出个什么可怕的东西来，结果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门里边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看样子，只能亲自到里面查个水落石出了，我跟在小艾后面走了进去。房间里七零八落地摆着一些蜡像，看情况，屋子的主人一定是个蜡 像爱好者。
忽然，我被其中一具蜡像深深吸引住了，那是一个举止优雅，长相俊俏的女像，令人费解的是，她竟闭着双眼。她为什么要闭着双眼呢?陷入这个问题的我很快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奂，你在看什么?”
我正要回答，这个蜡像忽然活过来似的把双目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像两根烧红的针，一下子将我穿透了。我听见她身上滋滋作响，然后蜡块纷纷掉落，藏在下面的肢体也开始变化。蓦地，我感到脖子上一紧，然后一只粗壮的手臂像钳子一样将我提了起来。
正当我因呼吸不畅而阵阵眩晕时，忽然一阵风拂过，那个蜡像的眉心立刻多了一道白色的十字焰心，然后尖叫着倒在了地上。
我一下子被抛在了地上，止不住咳嗽起来。
小艾走过来，将我扶起，说：“危险无处不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我苦笑了几声说：“我没事的，我还没有做出先知的预言，没那么容易死的!”
清理完现场，我们确认危险不复存在了才离开，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能够更快地让分裂者从这个城市消失。
之后，我们又去了很多地方，偏僻的，热闹的，熟悉的，陌生的，我们寻找到了潜藏的各种身份的分裂者，他们无一例外地有着泛红的眼睛，会变化的肌体。
分裂者的反抗带着致命的攻击，然而这都是徒劳的，小艾手心的十字火焰就是他们的噩梦。
在一个夜晚，我们又来到了那个未能竣工的螺旋高架桥上面，小艾说，她的灵力快用完了，需要回灵虚界补充一下。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灵虚界，但我仍然感觉这里很新奇，我穿越了无数梦一样的光团，飞入到自由之火中。在白火的沐浴中，我感到我身后的翅膀像是获得了无尽的活力，小艾恣情地舞动着，向我传导着她的兴奋。
我和小艾很快就发现，自由之火中心的黑色焰心向外吞噬的势头没有被遏止住，这意味着我们这段时间的行动并未见效。
“黑色惩戒者的力量果然强大，或许是我们太轻敌了。”小艾有些不解地说，“分裂者的数量明明是在锐减，可黑色惩戒者的力量为什么没有减弱呢?”
看着眼前的黑色风暴，我安慰小艾说：“不用想太多，等到我作出最后的预言，解开黑色惩戒者的身份谜团，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小艾表示赞同，我闭上肉眼，让自己平静下来，意识立刻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从我的第三只眼里飞驰而出，穿过风暴外围的层层黑幕，同样的景象再次跃入我的视野：燃烧着不祥火焰的深潭，高耸的黑色塔状建筑物，巨大的裂纹……
同上次一样，裂纹蓦地张开了，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神透着讥诮。这一次我有所防备，而且意志足够坚定，所以没有再受到任何魅惑。
细看之下，那只眼睛不过是一道伪装的门，从那道门穿越进去，我进入了一条由无数落地镜组成的走廊，周围的空间都是黑暗的，只有走廊两边的镜子里反射出了一点点亮光。
走近了我才发现，原来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只点燃的蜡烛，在烛光的照耀下，我顺着这条奇异的走廊向前走去。
在走廊的尽头，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我轻轻地走到镜子前，发现这面镜子里并没有蜡烛，而镜子里显示的却是蜘蛛网一般蔓延的公路，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五彩斑澜的灯火海洋……
我愣了一下，这不是我所在的城市吗?分神的工夫，镜子的表面水纹一样荡漾开来，等到重聚时，已是另一幅画面：一座泛着沉重黑色气息的殿堂，四壁燃烧着罕见的黑色火把，空旷的大厅中央，竖着一根根立柱，像威严的守卫，令人不寒而栗。大厅前面的高高石阶上，有一个黑衣人正襟危坐，如同死神一般，将自己的脸蜷缩在一团阴影里。
那人像是发觉了我的存在，揭开了笼罩在头上的面纱，下意识地抬起头。当我看清他面目的同时，一下子从灵虚界里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小艾察觉到我的异样，急切地追问。
过了好半晌，我才冷静下来，说：“幻象，是黑色惩戒者制造的幻象!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突破。”
“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当我们回到凡真界时，天色已经破晓，公路桥还是原来的公路桥，只不过去掉了夜的伪装。
小艾站在公路桥的一边默不作声，低着头，盯着脚下，看起来心事重重。我走过去，刚想问问情况，目光却被她盯着的景象吸引住了。
那是一道细微的裂纹，从小艾的脚下伸展出去，蛇一样蔓延。我知道那绝对不会是建筑本身的问题，因为如果是施工导致的后果，裂纹则必将横亘在路面上，而不是沿着路中央纵向出现。唯一的解释是，这座公路桥受到了一股非人力的作用，进而出现了物理上的扭曲。
这个地方是两界之门之所在，是咒阵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难道黑色惩戒者的力量已经蔓延到这里了?我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小艾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的想法是对的，黑色惩戒者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他们的势力发展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迅速，现在的形势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峻!”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小艾突然走到我面前，殷切地看着我说，“奂，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黑色惩戒者!只有消灭了黑色惩戒者，才能消除他们带来的阴影，他们的黑暗势力才会土崩瓦解。”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找到黑色惩戒者呢?”我茫然地问。
“看样子，只能借助火种了。”小艾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考虑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七、黑色惩戒者
午夜时分，我和小艾远离了热闹的市区，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工厂里荒草丛生，锈迹斑斑，似乎很久都无人问津了。
借着头顶月光的指引，我们穿过数不清的植物和机械残骸，在一个车间模样的厂房门前停住。
“是这里吗?”小艾又确认了一遍。
我肯定无误地点点头。
这里潜藏着一个非同一般的分裂者，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黑色气息，是我遇见的分裂者中最可怕的一个。
车间破旧不堪的门向我们敞开着，宛如一张邪恶的大口，等着猎物不请自来。小艾以自己为圆心，在周围画了一个圆，然后咬破右手无名指，将血滴入其中，圆所在的地方，立时燃起一圈矮矮的白色火墙。咒阵已经启动，小艾默默地向我点点头，我知道，接下来就看我的表现了。
我踏入门内的黑暗，小艾的声音再次在我身后响起：“记住，我的结界只能挡住他一会儿，你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将它的宿主找出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分裂者接触了，但我心里仍然很紧张。先知在作出预言之前是不会死的，那么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有些自嘲起来。
车间里是纯粹的黑暗，我只能透过对方散发的气息判断他的位置。每往那个地方挪近一寸，我的心就跳得离嗓子眼近一寸，我甚至觉得那就是我人生的尽头。
突然，对方站在了我面前，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和暴力，他的出现是那么平静。
“你是分裂者?”我问这句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有些沙哑。
对方的眼睛闪烁了_下，然后我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放弃吧，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说完，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皮肉摩擦和骨骼挤压的声音。
对方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我知道分裂者开始变形了，于是我拔腿 便向来路跑去，身后不时响起狂风般的咆哮，我知道，那个分裂者追过来了。我的任务就是将他从黑暗中引诱出来，跳进那个事先准备好的陷阱，所以，他越是追得紧，我心里越是兴奋。
呼呼的劲风贴着我的后脑勺飞过，我凭着顽强的意志，成功地冲出了那个亮点，并顺利地闪到陷阱的一边。和我们预想的一样，那个怪物浑然不知地跳入了我们早先设下的陷阱中，然后一个白影子闪电一样落下，怪物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
小艾落地后双手合十，念动咒语的同时，全身渐渐变得透明，胸前的护身符在一瞬间也仿佛活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小艾唤醒了体内的火种。
被层层光晕包围的护身符飞到怪物的头顶，然后降下一圈白色火焰，和地面的圆形咒阵恰好组成了一个结界。怪物将死之际，一团黑色的阴影从他额头的十字焰心逸了出来，想逃，却发现走投无路。
当下我不敢怠慢，闭上肉眼，凝神将所有的意识从我的第三只眼释放出去，注入到那个被禁锢的灵魂中。
这时，我看见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硕大无比的黑色风暴，在召唤这个落单的灵魂，就像死神在召唤他的阴影。
又是那个地方——一个我曾见过的黑色殿堂，殿堂的主人依然把自己深藏在漆黑的阴影中：“放弃吧，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这是我同一天里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不由得心神一惊，猛然睁开了眼睛：结界消失了，那团阴影如鱼得水一般融化在浓浓的夜色里。
小艾的身体恢复了正常，护身符也回到了胸前。
黄昏时分，我第N次站在这座公路桥的尽头，眺望这座城市，心里面涌起莫名的感伤。突然间，我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期待自己能够尽快从这场漫长而疲惫的梦中醒来。正这样想着，一道奇异的白光从我脚下的阴影中射出，咒阵中心的那扇门再度开启。小艾出现了，她的右手心紧握着一团火焰，看样子已经补足了灵力。
小艾向我走过来，郑重地说：“奂，现在或许是你们共同印证这个预言的时候了!”
我惊诧地看着她，说：“难道你已经猜出来了?”
小艾神秘地笑着说：“对与不对，只有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才知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揭晓这个谜底。”说着，小艾拉着我从公路桥的边缘跳了下去，就如第一次进入灵虚界时那样。
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那感觉竟是那么熟悉，我学着小艾的样子，舒展开四肢，二人手拉手，那样子像极了一对飞翔的大鸟。
不知不觉，耳畔的风声消失了，下坠的势头也减小了，顺由意识的指引，我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移动着。
我们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基督教堂，教堂的墙壁是凝重的黑色，极具象征性的十字架，有着说不出的威严肃穆。
走入教堂之前，小艾忽然问我：“奂，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我茫然不解地问。
“你看见这个城市里的人了吗?”
我环顾四周，连一个人也没有发现，我突然变得六神无主起来。小艾默默地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团黑色的斗篷：“或许我们又犯了一个错误，这只不过是黑色惩戒者的另一个分身。”
就在这时，我感到我的额前又灼热起来，那第三只眼跃跃欲出。整个空间是幽暗的，但这挡不住我敏锐的视线。教堂的最深处，是一面挂着十字架的墙壁，平日里教父会站在这里虔诚地为基督徒们诵读圣经。
我走向那面墙壁，每靠近一步，第三只眼的反应就越发强烈。墙壁上有个不是很明显的印记，重叠的圆环，一双翅膀，还有一只立起来的眼睛。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图案?
“是咒阵!”小艾边惊叫边双手合十，试着念动咒文。咒阵竟然应声开启了，紧闭的独目陡然睁开，释放出一道冰冷刺眼的诡异白光，将我们层层包围。
睁开眼，我发现那是一个墓地，墓地里一片昏暗，但仍可以看见一个个十字架整整齐齐地林立其中，甚至还有惨白的雾气萦绕在周围。
我和小艾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沿着墓地窄窄的石板路往前走。走到路的尽头，我们不由得双双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两个并排的十字架，一个写着我的名字，一个写着小艾的名字。
“这一定是黑色惩戒者搞的鬼!”小艾真的生气了，一道白火从她的右手心蹿出来，不偏不倚正落在那两个十字架上。
十字架像是用纸糊的，被火舌舔过的地方瞬间便化成了灰烬，灰烬如同尘埃一样落定，白火也一点一点弱下去，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但是，我又错了。那些灰烬根本没有死去，它们像流动的黑色液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去，顷刻间便从我们脚下漫过，渗进了墓地的每一个十字架下面。然后，整个墓地瞬间苏醒过来，一团团散发着沉腐腥气的黑影从泥土中挣脱出来，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指使，不约而同地向我们二人走过来。
僵尸!我的脑海中突然跳出这样一个念头。我和小艾仔细一看，发现这些僵尸都是先前被我和小艾消灭掉的分裂者，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的眼睛里不再是发红的瞳孔，而是空洞的阴影。
这些僵尸的行动十分机械，好像绑了线的木偶由同一个人牵引着。正在这时，一个僵尸怪叫着扑上前来，被小艾一道十字白火击中眉心，倒地翻滚了几下，又爬了起来。小艾不由得后退几步，说：“快点儿离开这里!”说着，一把拉起我，向墓地的空处跑去，边跑边向那些近身的僵尸发出白火。
跑了一圈后我们发现，这个大墓地根本没有出口，纯粹是一个活生生的囚牢，除了十字架还是十字架。眼看着周围的僵尸越聚越多，我们却找不到任何逃生的希望。
大敌当前，我却出奇地镇定：“小艾，你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出路吗?因为这个墓地是根本不存在的。”
小艾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虚拟的幻境之中?”
我肯定地点点头。
小艾在我们的周围画下一个圆形结界，燃起白火，使得那些僵尸暂时不敢靠近。然后，她再次祭出体内的火种，护身符明晰的亮光瞬间击穿了黑暗。
在自由之火的净化下，幻境以我们为圆心向四面褪去，墓地里的十字架，还有那些僵尸，在这一刻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八、最后的预言
我恍如从一场梦中惊醒，原来我们还是站在那堵墙前，墙壁还是原来的墙壁，只不过先前的咒阵消失了，倒是凭空多出了一道门。
推开门的刹那，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奇异的黑色殿堂，高不可攀的穹顶，粗壮无比的立柱，以及四壁熊熊燃烧的黑色火把，俨然和我在灵虚界中看到的那个地方一模一样。
我能感应到浓重的黑色气息将我们包围了，而源头正是那一根根立柱的尽头。我们穿过立柱，来到殿堂的深处，高高的台阶上，没有想象中代表权力和地位的宝座，只是一面近人高的落地镜。
走上台阶，我看到镜子里燃烧着一团不寻常的火焰，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色，它们纠缠着，撕扯着，仿佛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白色的火焰最终败下阵来，被黑色的火焰吞噬了，然后镜中的画面又起了变化：一条由无数镜子组成的走廊，从黑色的焰心伸出来，一直延展到我们所在的这面镜子前。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这面镜子实际上也是一道连接凡真界与灵虚界的门。上次我是站在门的那边眺望，此刻我却是站在镜子的这边眺望。
这时，镜子里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他不慌不忙地向我们走 来，从那边的镜子踏入这个殿堂。
“欢迎二位来到这里，想好怎么选择了吗?是加入我们这一行列，还是接受惩戒?”黑衣人问道。
“现在说这个还未免太早!”小艾冷笑着回道，“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印证我们的预言。”
“预言?”黑衣人冷笑着指向我说，“先知，你明明早就可以将这个预言说出来，并公布于世，但是你却没有!”
这句话宛如一柄犀利无比的剑，精准地刺在我的心坎上，我不由得全身一震。
小艾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我，那眼睛里有太多的难以置信：“奂，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愣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黑衣人仍旧不依不饶：“你之所以不揭穿我的身份，是因为害怕吧?你害怕接受这个现实，害怕被身边的人另眼相看，害怕这个世界突然有一天不再属于你!”说着，他又把话锋转向小艾，“你不是想知道黑色惩戒者的真面目吗?现在我就可以让你如愿以偿。”说着，他掀开了宽大的黑色斗篷，罩在他面部的阴影顿时烟消云散。
我和小艾在看到那张脸的同时，一下子僵成了雕塑。
那个人的脸居然和我一模一样!
“怎么，难道连你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么?”看到小艾惊愕的表情，黑衣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其实你们并不是一体的，相同的火种根本无法成为一体，真正和你一体的人是我，我才是你在灵虚界里的镜像!”
“不，这不可能!你是黑色的，我是白色的，我们绝不可能是一体的!”小艾捂着头蹲在地上，很痛苦的样子，“我不会相信你的，你只不过长了一张和奂一模一样的脸!”
“现实永远是残酷的，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说过，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矛盾的，正如镜子的两面，虽然一实一虚恰恰相反，但彼此却又相互依存，谁也离不开谁。这是我们重逢的时刻，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悲伤呢?”黑色惩戒者向小艾走过来，伸出一只手。
小艾看着那只手，忽然不作声了，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其实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我木立着，犹如掉进了一个自己设下的陷阱般苦不堪言。
“加入我们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黑色惩戒者的循循善诱似乎令小艾动心了。
可是，当小艾的指尖与黑色惩戒者的手相触的一刹那，小艾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一道凌厉的白光惊现在殿堂上，然后我看见小艾翻身落在离黑色惩戒者几步远的地上，而黑色惩戒者捂着胸口燃烧的十字架，一步步向后退去：“你，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小艾重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和镇定，她冷冷地说：“我刚才故意装出心烦意乱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真想不到你会这么容易冲昏头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比如自由与黑暗，比如我和你!”
黑色惩戒者的惊骇之色凝固在脸上，他倒在了一团白色的火焰中。
我一脸暗沉，摇摇头说：“不，这只是个开始!”
小艾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镜子说：“你看，黑火还在继续燃烧着，这说明黑色惩戒者还没有被消灭。”
镜子中的黑色火焰不但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燃越旺，它剧烈地翻腾着、咆哮着，带着吞没一切的势头，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快点儿离开这里!”小艾发现情况不对，拉起我就往回冲去。
我们的背后响起了镜子破碎的声音，然后整个殿堂似乎都开始战栗，大片大片的石块从我们头顶如雨点般砸落下来。我们跑到了外面的街上，回过身再看那个教堂，早已成了火海中的一片废墟。
就在这时，城市的边缘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看着地平线上的那一片尘土，小艾脸色惨淡：“通往异界的大门，终究还是垮掉了吗?”
不仅如此，我看见这个城市里原先消失的那些人，全都向我们所在的地方汇聚过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相同的冷酷表情，眼睛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分裂者!
先前之所以看不到半个人影，是因为整个城市里的人都沦为了分裂者，现在，这些分裂者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过来，封住了我们所有的退路。
我黯然地对小艾说：“小艾，你不是想知道最后的预言是什么吗?其实，这就是最后的预言。”
小艾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束黑色的火焰，露出复杂的神情。就在这时，燃烧的黑色风暴起了微妙的变化，火焰不再如先前那般肆虐，而是开始渐渐收敛。外围火焰收敛的同时，焰心的部分也在慢慢揭开面纱，原来那火焰的中心竟然是一柄通体墨黑的巨剑!
一个巨大的阴影从这柄剑的背后升起，他才是真正的黑色惩戒者。
黑色惩戒者发出沉闷的笑声：“年轻的先知，你作出了最后的预言，现在是该返还第三只眼的时候了!”说着，将巨剑从教堂的废墟中拔出，把剑身的侧面对着我。
我看清了，那剑身靠近剑柄的部分有一个凹槽，赫然是一只眼睛的形状。原来我在灵虚界中看到的那座塔状建筑物，正是这柄剑。
凹槽骤现一道亮光，直落在我的额头上，我蓦地感到一阵皮肉分离般的疼痛。
“奂!”小艾跑过来将我扶起，她茫然地看着我问，“为什么你的眼睛会……”
我摸了摸额头，那里很光滑，那第三只眼睛不知何时到了那柄剑的凹槽里。
“奂，难道说你才是黑色惩戒者的另一个存在?”小艾像是想到了什么。
“守望者，你说对了，虽然我们始终处于黑白两个不同的对立面，但我不得不承认，先知才是我在灵虚界中的镜像。”黑色惩戒者替我作了回答，“之前你们的所有遭遇都是我的安排，目的不过是为了更快地促使先知做出他的预言。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更快地得到第三只眼睛，唤醒惩戒之剑。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了!”
一切都真相大白，小艾苦笑着说：“等待了那么久的预言，原来是这样，我们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是飞蛾扑火。”
长时间的沉默后，我鼓起勇气对小艾说：“小艾，我本来是不打算作出这个预言的，可是我……”
小艾伸出手，阻止了我想说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了，奂，我是相信你的。虽然我并非你的另一个存在，你也不是我的镜像，但这世上还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替代的!”
我看进小艾深邃的眼睛里，她的眸子清澈如水。
“醒醒吧，可悲的人们，这就是你们命中注定的结局，在这种结局面前，任何排斥和抗拒都是徒劳的。现在该是你们做出最后选择的时候了，是放弃你们那些毫无价值的火种，还是为你们那些虚幻的自由而接受惩戒?”黑色惩戒者挥舞着惩戒之剑，将剑锋沉沉的阴影投向我们。
我知道在这个亘古黑暗来临的时刻，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黑色的火焰，红色的潮水，废弃城市的黎明，都将成为永恒。
小艾看着我，表情出奇地平静，她轻轻地说；“奂，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么?”
我恍然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夜晚的星空下，我们站在高楼的顶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想到这里，我坚定地点点头。然后，我们闭上眼睛，默契地伸出双手，让彼此的手心重叠在一起。
小艾说得对，只要我们有默契，就可以成为彼此永远的知己。我们的火种永远是最纯洁的，容不得半点污浊，如果不能够将这种纯洁进行丑底，那么就让我们在自由之火的燃烧中获得永生吧!
燃烧，又是那种奇异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将进行得更加彻底。
随着体内的火种被唤醒，我们的身体变得渐渐透明起来，纯白的狄焰升起在我们周围，融化了无尽的黑暗。我仿佛看见我们的心灵不仅是在共燃，而且还互相偎依在一起。
火焰越燃越旺的同时，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然后我清晰地听到小艾说：“奂，那个地方是自由的，你感觉到了吗?”
又一天落幕了，我第N次站在35路公交车站牌下，借等车的空隙，打量着这个夜幕下的城市。
天色已晚，人潮差不多被夜的阴影驱赶殆尽，唯有三五成群的男女和一辆辆机动车证明着这个城市的生机。
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久，现在放眼看去，竟然找不出一丝熟悉感。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喇叭声将我扯回了现实，35路公交车来了，我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一系列我闭着眼睛都能做的动作，刷卡、上车、找一个靠窗的位子，重重地坐下。
大概是因为天色太晚的缘故，加上路径偏僻，这个时候的35路公交车上通常只有我一个乘客。
然而，今天是一个例外，在我左前方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乘客，而且是个女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穿着梦一样飘逸的白衣，戴着与年龄不相吻合的大墨镜，胸口一块形状怪异的护身符很是引人注目，大体上是两个重叠的圆环上面托着一对翅膀。
打扮前卫的人我见过不少，但像这样另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女孩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于是便回过头来。我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只好尴尬地笑笑。
在收回视线的一刹那，我留意到墨镜后射来两道凌厉无比的目光，犹如穿越了亘古的时间和漫长的空间才落入我的瞳孔中，猝不及防地，我听见心口“咯噔”一下。
只恍惚之间，35路公交车就开始提醒乘客前方是终点站欧凤街。我半信半疑地下了车，发现公交车的确已经到了欧凤街。
我想给那个女孩打声招呼，可转过身，哪里还有她的踪影?神秘地出现，神秘地离去，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回到住处后，我感觉很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对着天花板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了一通，终于，困意来了，于是我便沉入了梦乡。
二、第三只眼睛
第二天下班的时间比第一天迟了很多，我担心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所以几乎是飞奔到35路公交站牌的。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有错过这最后一班车。
上了车我才发现，昨天那个身着白衣戴着大墨镜的女孩正坐在我一向喜欢坐的位置上，看见我上来，她的嘴角轻微地弯曲成一条弧线，黑色镜框后的眼睛露出浅浅的笑意，于是，我只得重新找个位置坐下。
我是一个西餐厅的小职员，白天餐厅的生意出奇地好，忙得我晕头转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静下来，倦意竟偷偷地袭来，我贴在厚实的车座靠背上，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虚无缥缈，直到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周围出奇地安静，公交车还在自顾自地行驶，只是不再报站名，我甚至不知道35路公交车到了什么地方。
当我离开座位的时候，猛然发现这辆车没有司机，方向盘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有规律地围绕着顺时针和逆时针旋转。这辆车不是我所熟悉的35路公交车，我也不该上这样诡异的车，想到这里，各种小说电影里才有的诡异情节和镜头开始在我的脑海里轮番跳跃，将我满满占据。
这时，公交车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了下来，没有防备的我差点儿摔倒，伴随着车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女孩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说：“喂，终点站到了，你还不下车?”
我像没有意识似的，跟着女孩下了车，可是，这里根本不是欧风街，而是一条螺旋高架公路的尽头，面对着一片广阔的虚空和迎面吹来的凉风，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个女孩在我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公路边缘，眺望着远处沐浴在灯海之中的城市，完全不理会我的惊讶。我越来越感觉到这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事件，可是又找不到任何不祥的预兆。
我走到那个女孩身旁，正想把心中的疑团倾盘吐出，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我的嘴，说：“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然后，她又指着远处的一片灯火说，“奂，你是对的，这个城市真的变了，它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吞噬，可惜只有你才能看见。”
我很惊讶她能叫出我的名字，我无暇去破解她话语中的含义，只是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我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说到这里，她摘下墨镜，转过身，郑重地看着我说，“你是我的另一个存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永远是一体的。”
我透过她的瞳孔，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个世界里有一束火焰在燃烧，纯白纯白的火焰，就像盛开的雪莲。霎时间，那个世界里所有的意识便如潮水般直灌进来，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隔阂，在我的脑海中汇聚。
“小艾!”我情不自禁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个女孩欣慰地笑了，说：“你终于记起真实的自己了，你让我找得好辛苦啊!”
我心似狂潮，思绪一时间变得紊乱如麻：“我，我究竟是谁?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先知，你是这个凡真界唯一的先知，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你能够预言一切。我们两个好比是同一面镜子的正反两面，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镜像。”说着，小艾将胸前的护身符取下，托在手心，用一种吟唱似的声音说，“凡真的先知，睁开你那智慧的眼眸，放眼这个迷乱的世界，明察秋毫吧!灵虚的圣徒守候你的降临，浩瀚的苍穹等待你去指引!”
随着小艾的吟唱，小艾胸前的护身符像被注入了某种魔力，圆环上的翅膀竟然自己挥动起来，停滞在我和她之间。我的眼前顿时一亮，那两个圆环重叠的部分，赫然是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射出一道亮光，正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中脱颖而出。我捂着头跑回公交车旁，对着反光镜一照，立时惊呆了：原先空荡荡的刘海下面竟然长出了第三只眼睛。
“怎么了?你不喜欢么?”小艾把手搭在我的肩头，安慰道，“奂，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你是这个世界的先知，是灵虚界的预言者，这也是为什么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气息的原因。你会慢慢习惯这一切的，就像习惯同时有两个世界的并存一样。”
我甩开小艾的手，充满敌意地叫道：“不，你离我远点儿，我不是什么先知，也不要做什么预言者。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然后发了疯似的朝来时的路跑去。
三、护身符之惑
我抬起头，猛然发现自己还置身于35路公交车上，司机正专注地把握着方向盘，喇叭里时不时地报出一个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站名。借着车窗反的光，我看见我的刘海下一片平滑，没有任何异状，于是，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对，那个女孩不见了!她走得无声无息，仿佛蒸发了一般。
静下心来，我才发现我可能是紧张过头了，或许在我睡着的时候，她中途下了车呢。
公交车终于到终点站欧凤街了，当我站起身来准备下车时，突然发现那个女孩坐过的地方有银光闪烁，我走过去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完整的护身符，两个重叠的圆环上面托着一对翅膀，重叠的部分形成一只眼睛。
我一下子又蒙了，这不是那个女孩的护身符么?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司机就开始催我下车了，我顺手将护身符塞入口袋里。
出了车站，我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住处。 我的住处在一幢普普通通的公寓楼内，七楼704号，一个不大的房间。
进到屋内，我连灯都没有打开，就仰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突然，我想起在车上捡的那个护身符，于是便忍不住拿出来把玩。那个神秘的女孩，她真的叫小艾吗?我还想起了她说过的很多名词：先知、火种、凡真界、灵虚界……
护身符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周身笼上一层银辉，挥动着翅膀从我的手心挣脱出去。与此同时，一阵撕裂般的楚痛再次从我的额头传来。
我慌乱地跑下床，打开台灯，拿出镜子，那第三只眼睛结结实实地长在我的额前。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一阵夺目的光华从背后将我包围，然后我看见小艾出现在我面前。我依然不相信这是真的，当下夺门而出，然后就像梦境中那样，开始漫无目的地奔跑。
“你还是要选择逃避么?”小艾的声音在风中追问。
我慌不择路地跑到大街上，一下子跪倒在地。大街上一片幽暗，连一个行人也看不到，这时，无尽的孤独感涌上心头，虫蚁一样啃噬着我。就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眼前亮起了灯光，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然后，我又发现了新的危机，那辆车竟然直直地朝我轧来。当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的脑海中炸开时，我站起来再次开始狂奔。
起初，我以为我很容易就能摆脱那辆黑色轿车，事实证明我错了，偌大的街上，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当我筋疲力尽的时候，身后马达的轰隆声也越来越大了，我回过头去，看见车内坐着两个身着黑衣戴着大墨镜的人。
我意识到自己逃不脱了，于是干脆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像发疯的野兽一样直冲过来，然后伴着一阵来自五脏六腑的剧痛，我整个人便如枯萎的树叶一般飘了出去。
我的意识有些恍惚，额前有一股灼热犹如暖流一般涌遍全身。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可我分明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其中有一个声音说：“难道我们找了这么久的先知，竟然是这小子?”
我一下子跳起来，发现面前站着三个高大的陌生男子，他们对我的举动似乎司空见惯，或者说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时，一个戴墨镜的人说：“先知在没有做出预言之前是不会死的。我们暂且先别管他是谁，我们应该尊重主人的意思，先把这个三只眼带回去!”
“想把他带走，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竟是小艾。
那几个黑衣人同时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其中一个沉声喝道：“活腻了吗小丫头?敢挡我们的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知道，凡真界的傀儡，灵虚界的走狗，充其量你们也不过是惩戒者手中的一颗棋子。无论在两个世界的哪一方，你们都是残缺不全的，我痛心地为你们感到悲哀!”
小艾这番话一出，黑衣人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其中一个人上前两步，嘿嘿干笑了两声说，“呵呵，看来这位小姑娘还没有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他一边说，一边摘下墨镜，将一双猩红可怖的眼睛暴露无遗，然后他又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吼叫，继而全身起了异样的变化：巨大的骨骼瞬间撑裂了衣服，死灰色的皮肤难掩暴涨的青筋，镰刀似的利爪，苍白的獠牙，破茧一般闯入我的视线。
我有些担心地看向小艾，小艾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直到怪物的利爪触及她的身体时，一道白色光芒忽然从头顶划过，接着，怪物便木立在当场。
小艾轻盈地在怪物身后落定，右手心仿佛有一团白色的火焰在燃烧，忽然，那怪物的眉心正中多了一个焦灼的十字印记，立时有白火燃烧起来。
怪物挣扎着、惨叫着，最后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地。我清楚地看见一团黑色的阴云从怪物那道十字伤口飘了出去，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中。
其余两个黑衣人见状，脸色大变：“是守望者，快走!”说着，便迅捷地钻入身后的车内，那辆黑色轿车做了一个夸张的反向飘移，很快便消失了。
小艾一把拉住发愣的我说：“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快点儿跟我离开这里!”
我一头雾水地问：“等等，我还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我被汽车撞了一点儿事也没有?刚才那几个戴墨镜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为什么会冲着我来?”
“你不死，是因为你的体内有自由之火的火种。你刚才看见的那几个黑衣人，他们本来也和正常人一样，只不过是受了黑色惩戒者的惩戒，成了灵魂与躯体分离的分裂者。因为没有了自身灵魂的约束，身体的潜能被完全发挥出来，所以才会变得异常强大。但他们的躯体全都被惩戒者牢牢地占据着，这也注定了他们将永远成为惩戒者最忠实的奴隶。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黑色惩戒者。”
我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又问：“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小艾带着我终于停了下来，而我们停下的地方，正是我梦境中那个螺旋高架公路的尽头。
小艾指了指公路的下方说：“知道为什么这条路没有继续被造下去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小艾又继续说：“有月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存在，你看看这座公路桥的影子像什么?”
我依言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觉得那道蜷曲重叠的影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是不是跟这个一样?”小艾把她胸前的护身符晃了晃。
我立刻恍然大悟：公路桥的影子形状居然和那个护身符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有这种巧合呢?”我喃喃低语。
小艾摇摇头说：“不，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这条路之所以建不下去，是因为它的存在撼动了一道大门——凡真界和灵虚界之间的大门。我们脚下的影子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咒阵，这个咒阵一旦被开启，通往异界的大门就会被打开。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叫做凡真界，而大门那边的世界叫做灵虚界。这两个世界就相当于一个在镜子里，一个在镜子外。在镜子外面的人看镜子里的东西是虚无的，但在镜子里的人看镜子外的东西却未必如此，这两个世界的东西是一一对应的，就像是镜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艾抿嘴一笑：“如果是一般人，一定会追问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可是你没有，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迷惑地摇摇头。
小艾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想知道的话就随我一起来吧，让我帮你找回你封存的记忆!”说着，小艾拉着我从公路桥上跳了下去。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她疯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这种真切的坠落感，风着了魔似的直往耳朵里灌，大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向我靠近，那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几乎令我窒息。
相比之下，小艾显得极为放松，她像是在尽情享受这一刻，一只手拉住我，另一只手伸展开，如同一个飞翔的白色天使。
我们的下方就是咒阵的中心，蓦地，小艾胸口的护身符进出一道剑芒一样的白光，落在咒阵的中心，然后，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陡然睁开了。我立时感觉自己被一团光晕包裹起来，接着身体也变轻了……
四、灵虚界一游
我睁开眼睛，顿时被自己看到的一切深深吸引住了：数不清的白色光团，星星点点地萦绕在我周围，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却都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游动着，那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一团硕大的白色火焰，像是绽放的花瓣，用它的气息引导着、接纳着那些来自同一空间的白色光团。光团从容地接受着火焰的熔化和洗礼，并快速地融入其中，成为白火的一部分。 我握住一个光团，透过蝉翼一样的光晕，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个人在凡真界一生的过程，从出世的啼哭，到老死的流连，五花八门，如同万花筒一样在我眼前呈现。
我又揽过一个光团，看到的则是另一个人的一生。
“这里的每一个光团都映射了凡真界一个人的一生，他们是凡真界所有人的灵魂，在这里接受自由之火的净化。”小艾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环顾四周，却看不到她的影子。
“我就在你的身后，你忘了?我们是一体的，你是眼睛，我是翅膀，我们合在一起，就是自由之火的火种。”
“火种?”我愕然地回头，发现我背后真的多出了一对白色的羽翼。
“火种是你我力量的源泉，它赋予了你第三只眼，让你足以预言一切，同时也赋予了我飞翔的翅膀，使得我能够自由穿梭于两界之间。有火种的地方就有自由存在，你我的使命，就是守护自由之火的火种不致熄灭。”
“自由之火!”我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隐隐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流过，于是我莫名地激动起来。
潜意识里的那个我又被唤醒了，这时候，我能模糊地感应到什么东西正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小艾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思，她挥动翅膀，带着我围绕自由之火转了一圈。很快，我就注意到自由之火并不是纯粹的白，它的中心竟是一束截然相反的黑色焰心。焰心的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像是一道规模不大却颇具杀伤力的黑色风暴，将周围的纯白火苗卷入其中，纳为自己的一部分，于是，黑色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显而易见，这个带着不良气息的焰心正在由内而外地吞噬整个白火。
“看见那束黑色的焰心了吗?它正在向自由之火的存在发出挑战，虽然同出一辙，都是燃烧在灵魂之上，但是两者之间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自愿地接受净化，灵魂得到的是一种超然的解脱；而后者则是用魅惑的方式强行将其扯入其中，在那里灵魂注定会受到污染。”
“黑色惩戒者!”我脱口而出。
“对，黑色惩戒者正是那道黑色的火焰在凡真界的镜像，如果白火的存在象征着自由，那黑色惩戒者的存在则是绝对的束缚。”
我感到了局势的严重性，不由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去打败黑色惩戒者吗?”
小艾说：“要在凡真界消灭黑色惩戒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的灵力之源是自由之火，自由之火在凡真界能够保留的时间是极其有限的，况且，黑色惩戒者的力量是通过俘获凡人的灵魂，积累起来的，那些被惩戒过的人也会成为其最忠实的奴隶。更关键的是，从来没有人知道黑色惩戒者是什么样子，我们甚至不知道黑色惩戒者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我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希望我能够通过这第三只眼睛去识破黑色惩戒者的身份，对不对?”
“对呀，想不到你领悟得这么快!”小艾兴奋地挥舞着翅膀，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可是，我怎么才能识破黑色惩戒者的身份呢?”我不解地问。
小艾什么也没说，带着我穿越白色的火焰，没有半点燃烧时的灼痛，体内仿佛有一道暖流踊跃着与周身的火苗交相呼应，我想那是因为自由之火是燃烧在人的心灵之上的原因。
就在我以为这个世界都被这融融的暖意包容的时候，一股彻骨的寒意使我的目光收敛，然后落在面前的黑色焰心上。
“答案就在这里。”我听到小艾笃定地对我说。
我正处于黑白两种火苗对峙的地方，我看见白色的火苗与黑色的火苗时不时地追逐着、撕扯着，像是光明与黑暗在作永无休止的斗争，但结果却是黑暗的势力占据了主动，光明的阵线在节节败退。
我的直觉告诉我，黑色风暴的中心一定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那究竟是什么呢?带着这个疑问，我闭上肉眼，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第三只眼中。
透过外面的层层黑幕，我看到潜藏在里面的另一个世界：一座高耸的黑色塔状建筑物从一片死水凝聚的深潭上拔地而起，风暴之眼便是出自那个建筑物的顶端。无数白色的光团被卷入其中，而后通过塔身，经历一系列未知的环节后，如同废弃的尾料被排入下面的深潭。深潭之上摇曳着不自然的死灰色火焰，显然已经沉积很久了。
我的意识围绕着塔状物扶摇直上，我看到塔身侧面有一个巨大的裂纹，裂纹的位置与形状像是人为的结果。突然，裂纹有了动静，它瑟瑟抖动着灰尘，接着又猛然向两边撑开。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道裂纹竟然出自一只立起来的巨眼。细细看去，那眼睛似乎又是无数双微小的眼睛拼凑起来的，每一只眼睛里都带着讥诮，每一只眼睛都像钉子一样想要将我穿透。
我以为这是错觉，揉揉眼睛，发现整个空间都变了，不但我的面前是眼睛，我的身后、头顶上、脚底下，全都是眼睛。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向我看过来，看得我头皮发麻，它们无一例外地都露出了嘲笑，忽然之间，我觉得头疼得厉害，像有无数虫蚁在撕咬，我痛苦地挣扎，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边的黑色深渊，直到一阵可怕的眩晕将我俘获……
五、我们的约定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躺在自己床上的，周围的一切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时，有一缕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爬到了我脸上，我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像是刚刚从一场冗长可怕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突然，一阵熟悉的手机闹铃声将我的注意力转移了，我看了看手机，八点半了，这个时间正是我平常急急忙忙地赶公交车上班的时间。
上班?如果小艾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充满危机的世界，但是，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到那个西餐厅去一趟，缘由我说不上来，总之，我是想证明一些东西的存在。
出门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照照镜子，那第三只眼不知何时隐去了，现在谁也看不出来我有什么异常。
街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车辆依旧穿梭如织，我步行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35路公交车站台，然后刷卡，上车，连路边的风景都没有什么变化，我开始怀疑小艾是否真的存在。
忽然，我感觉我的手掌心有些发烫，抬手一看，上面有一行字：千万不要出门。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太在意这句话。
我像往常一样走进那家餐厅，经理还是原来的经理，同事还是原来的同事，我照例简短地和他们寒暄了几句，然后打卡，上班。今天的生意不算太忙，也不算清淡，客人有规律地进出，吃完就走，没有过多停留，就像在拍一场演练过无数遍的电视剧。
在这个餐厅的楼梯口处，放置有一面大镜子，由于位置放得恰到好处，所以让这个餐厅看起来空间大了不少。
不忙的时候，我常常会对着那面镜子傻傻地看，然后脑海里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今天，当我又走到镜子前时，不经意间感到额前一阵发烫，那第三只眼突然现形了，同时，我险些被那面镜子里呈现的异象吓一跳：里面每个人的眼睛都变成了骇人的猩红色。
分裂者!我警觉地转过身，整个屋子里的光线像是瞬间被抽了个精光，立时昏暗下来。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面孔，齐齐向我围过来，一边靠近，身体还一边发生蜕变。
我的身边很快就站满了许多高大狰狞的怪物，然而，令我局促不安的并不是他们，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神秘人。
那个人把自己蜷缩在夜色一般漆黑的斗篷下，头和脸都被遮住了。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所经之处的每个怪物都顺从地纷纷为其让道。
“欢迎你来到这里，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先知。”阴影里传出冷风一样的声音，仿佛从一个深邃的枯井中发出，而后穿越了漫长的黑暗，才送到我的耳朵里。
“黑色惩戒者?”我同样冷冰冰地反问。
阴影里传出一阵不自然的笑声，他说：“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充满敌意，你和我出自同一根源，传播的其实是同一个理念，那就是自由。”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怀疑写在了脸上。
他继续道：“我们的区别是我们对自由的理解不同，你继承的是自由之火的火种，追求的是一种超然物外的自由。我们之所以存在，就是想证明你们的谬误!”
“照你这么说，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呢?”
“要想获得自由，就必须冲破束缚。你要冲破的第一道束缚就是你的躯壳。很多人认为躯壳是灵魂的寄所，其实他们错了，躯壳只是一个空空的皮囊，它的存在只会将你的灵魂禁锢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直到死去才会被释放到灵虚界。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吗?”
“你们信仰的自由难道就是鼓动整个凡真界的人摆脱躯壳?”我感到可笑，“这只不过是你们自己的无知理解罢了，无端将这种歪曲的理解强加在别人身上，其本身就是一种束缚。不仅如此。你们的存在也是一个巨大的谬误!”
黑衣人像是突然失去了耐心，厉声道：“真正无知荒谬的人是你们!不论你信不信，存在于凡真界的人，只有两种结局：一个是接受我们的想法，成为黑色惩戒者；另一个就是接受惩戒。作为一个先知，你为什么不预言一下自己会走哪条路呢?”
“看看你的身后吧!”黑衣人狞笑着对我说。
我回过身去看那面镜子，正好看见自己被一团黑色的火焰包围着、焚烧着，肉身一点一点被烤焦、分解，最后化成灰烬。这时，一个白色的光团从灰烬中升起，那是我的灵魂，在黑色火焰的沐浴下，很快变成了纯粹的黑色阴影。
“难以置信吧?这就是你的结局，你的宿命!准备好没有?接受这黑色惩戒吧!”哪团乌黑的衣服下面伸出一只枯槁的手，一道黑色的火焰立时在他的手心汇聚。
正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光芒划破屋子里的黑暗，像一把利剑，将黑色惩戒者的身体洞穿，然后，小艾便挡在了我前面。
阴影里传出一声闷哼，然后便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成一团，掉在地上，冒出几缕黑烟。
原来那衣服下面什么也没有，我感到头皮发麻。
“快走，这不是真正的黑色惩戒者!”小艾右手闪过一道火焰之痕，一个近身的分裂者眉心立刻多了个白色的十字焰心，然后便惨叫着倒在地上。
小艾拉着我从那堆肉墙的缺口处夺门而出，我惊讶地发现，那个西餐厅所在的商业街原来是一个空空的巷子，行人车辆统统没了踪影，到处是凌乱废弃的景状。
小艾一边回头看那些狂追出来的怪物，一边死死地拉住我跑：“现在你都看见了，这一带已经完全沦为黑色惩戒者的地盘，你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象，那个黑衣人只不过是黑色惩戒者的一个分身。”
“分身?”
“对，黑色惩戒者将自己的一小部分灵魂分离出来，去传达惩戒者想对某个人说的话。说他是幻象，但他又是确实存在的，只不过能力极其有限罢了。”
“原来黑色惩戒者的力量这么深不可测!”我失声道。
小艾想了想说：“你还没有完全找回你自己，只有领会自由之火的真谛，才能认清黑色惩戒者的真面目。”
周围忽然又恢复了平静，那群分裂者似乎没有再追过来。阳光落在我们身上，我能触摸到那种真实的暖意。
一天将尽的时候，小艾带我去了市中心的商业大厦。我们坐在这座高楼的顶端，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傻傻地看天空，看日落，看繁星在我们头顶点缀如梦，看城市的灯火汇聚成流。
这里是黑色惩戒者还未光顾的地方，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我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气息的存在。
我不时地侧过脸去看小艾，她托着下巴，目光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样子出奇地安静，仿佛想用一生的时间去享用这一刻。
“奂，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吗?这里有你想要的答案。”小艾轻轻地对我说，“没有任何烦恼、顾虑、担忧和畏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试想一下，如果能够在这样自由的世界里驰骋该有多么惬意啊!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们绝不能让自由之火的火种熄灭!奂，你有信心吗?”小艾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华。
我默默地点头，表示我的决心。我们闭上眼睛，面对面地伸出双手，让彼此的手掌心重叠在一起。小艾说，这样做可以彻底唤醒我体内的火种。
白火如同这世间最纯洁的花瓣一样盛开在我们之间，我感到体内源源不断地有热流涌入，然后我感到心口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默契感，与此同时，我能感应到小艾的内心也在燃烧。
我睁开眼睛，迎上了小艾的目光，小艾笑着说：“我说过，你是眼睛，我是翅膀，我们是一体的，你有什么想法我全都知道。”
我转念想到了灵虚界那团正在经受黑火吞噬的自由之火，忍不住问道：“小艾，你说我们的火种是最纯净的，那它会不会受到污染呢?”
小艾听到这话，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会的，如果哪一天你的火种被污染了，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焚烧成灰烬；如果哪一天我的火种不再纯洁了，我也会自行了结的。”
“要是我们的火种都将遭受同样的命运呢?”
小艾想了想，露出乐观的笑容说：“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们一起在燃烧中获得永生和自由吧!”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做一个约定呢?”我提议道。
于是，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击掌约定。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谁都不可以轻易地说放弃哦!”小艾说。
我会意地点点头。
就这样，我们一直坚持到黎明时分。
六、神秘的镜像
黑色惩戒者是我们的首要敌人，但我们还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因此，消灭他们的傀儡——分裂者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分裂者要比黑色惩戒者好对付得多，但要将他们消灭干净绝非易事，因为他们潜伏在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代表着一切可能的身份。
我和小艾经过周密的商量之后，决定采取逐个击破的方法，先从黑色惩戒者势力最薄弱的地方开始着手。
“你确定这栋楼里有那种东西?”我和小艾一走进空荡荡的走廊，就感觉这里的气氛阴沉沉的。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我又重申了一遍。
虽然我有些难以置信我所在的公寓里也存在分裂者，但我的第三只眼告诉我，事实确实如此。
我们在604号房间门前停住，小艾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示意我退后，然后在门上笃笃笃敲了三下，接着迅捷地闪到一边。她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手法熟稔，完成的同时，右手心燃起了一道十字火焰。
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动静。我不耐烦地上前又敲了一次门，可这次只是轻轻一推，门便自动开了。
我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唯恐门里突然钻出个什么可怕的东西来，结果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门里边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看样子，只能亲自到里面查个水落石出了，我跟在小艾后面走了进去。房间里七零八落地摆着一些蜡像，看情况，屋子的主人一定是个蜡 像爱好者。
忽然，我被其中一具蜡像深深吸引住了，那是一个举止优雅，长相俊俏的女像，令人费解的是，她竟闭着双眼。她为什么要闭着双眼呢?陷入这个问题的我很快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奂，你在看什么?”
我正要回答，这个蜡像忽然活过来似的把双目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像两根烧红的针，一下子将我穿透了。我听见她身上滋滋作响，然后蜡块纷纷掉落，藏在下面的肢体也开始变化。蓦地，我感到脖子上一紧，然后一只粗壮的手臂像钳子一样将我提了起来。
正当我因呼吸不畅而阵阵眩晕时，忽然一阵风拂过，那个蜡像的眉心立刻多了一道白色的十字焰心，然后尖叫着倒在了地上。
我一下子被抛在了地上，止不住咳嗽起来。
小艾走过来，将我扶起，说：“危险无处不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我苦笑了几声说：“我没事的，我还没有做出先知的预言，没那么容易死的!”
清理完现场，我们确认危险不复存在了才离开，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能够更快地让分裂者从这个城市消失。
之后，我们又去了很多地方，偏僻的，热闹的，熟悉的，陌生的，我们寻找到了潜藏的各种身份的分裂者，他们无一例外地有着泛红的眼睛，会变化的肌体。
分裂者的反抗带着致命的攻击，然而这都是徒劳的，小艾手心的十字火焰就是他们的噩梦。
在一个夜晚，我们又来到了那个未能竣工的螺旋高架桥上面，小艾说，她的灵力快用完了，需要回灵虚界补充一下。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灵虚界，但我仍然感觉这里很新奇，我穿越了无数梦一样的光团，飞入到自由之火中。在白火的沐浴中，我感到我身后的翅膀像是获得了无尽的活力，小艾恣情地舞动着，向我传导着她的兴奋。
我和小艾很快就发现，自由之火中心的黑色焰心向外吞噬的势头没有被遏止住，这意味着我们这段时间的行动并未见效。
“黑色惩戒者的力量果然强大，或许是我们太轻敌了。”小艾有些不解地说，“分裂者的数量明明是在锐减，可黑色惩戒者的力量为什么没有减弱呢?”
看着眼前的黑色风暴，我安慰小艾说：“不用想太多，等到我作出最后的预言，解开黑色惩戒者的身份谜团，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小艾表示赞同，我闭上肉眼，让自己平静下来，意识立刻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从我的第三只眼里飞驰而出，穿过风暴外围的层层黑幕，同样的景象再次跃入我的视野：燃烧着不祥火焰的深潭，高耸的黑色塔状建筑物，巨大的裂纹……
同上次一样，裂纹蓦地张开了，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神透着讥诮。这一次我有所防备，而且意志足够坚定，所以没有再受到任何魅惑。
细看之下，那只眼睛不过是一道伪装的门，从那道门穿越进去，我进入了一条由无数落地镜组成的走廊，周围的空间都是黑暗的，只有走廊两边的镜子里反射出了一点点亮光。
走近了我才发现，原来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只点燃的蜡烛，在烛光的照耀下，我顺着这条奇异的走廊向前走去。
在走廊的尽头，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我轻轻地走到镜子前，发现这面镜子里并没有蜡烛，而镜子里显示的却是蜘蛛网一般蔓延的公路，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五彩斑澜的灯火海洋……
我愣了一下，这不是我所在的城市吗?分神的工夫，镜子的表面水纹一样荡漾开来，等到重聚时，已是另一幅画面：一座泛着沉重黑色气息的殿堂，四壁燃烧着罕见的黑色火把，空旷的大厅中央，竖着一根根立柱，像威严的守卫，令人不寒而栗。大厅前面的高高石阶上，有一个黑衣人正襟危坐，如同死神一般，将自己的脸蜷缩在一团阴影里。
那人像是发觉了我的存在，揭开了笼罩在头上的面纱，下意识地抬起头。当我看清他面目的同时，一下子从灵虚界里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小艾察觉到我的异样，急切地追问。
过了好半晌，我才冷静下来，说：“幻象，是黑色惩戒者制造的幻象!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突破。”
“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当我们回到凡真界时，天色已经破晓，公路桥还是原来的公路桥，只不过去掉了夜的伪装。
小艾站在公路桥的一边默不作声，低着头，盯着脚下，看起来心事重重。我走过去，刚想问问情况，目光却被她盯着的景象吸引住了。
那是一道细微的裂纹，从小艾的脚下伸展出去，蛇一样蔓延。我知道那绝对不会是建筑本身的问题，因为如果是施工导致的后果，裂纹则必将横亘在路面上，而不是沿着路中央纵向出现。唯一的解释是，这座公路桥受到了一股非人力的作用，进而出现了物理上的扭曲。
这个地方是两界之门之所在，是咒阵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难道黑色惩戒者的力量已经蔓延到这里了?我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小艾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的想法是对的，黑色惩戒者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他们的势力发展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迅速，现在的形势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峻!”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小艾突然走到我面前，殷切地看着我说，“奂，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黑色惩戒者!只有消灭了黑色惩戒者，才能消除他们带来的阴影，他们的黑暗势力才会土崩瓦解。”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找到黑色惩戒者呢?”我茫然地问。
“看样子，只能借助火种了。”小艾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考虑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七、黑色惩戒者
午夜时分，我和小艾远离了热闹的市区，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工厂里荒草丛生，锈迹斑斑，似乎很久都无人问津了。
借着头顶月光的指引，我们穿过数不清的植物和机械残骸，在一个车间模样的厂房门前停住。
“是这里吗?”小艾又确认了一遍。
我肯定无误地点点头。
这里潜藏着一个非同一般的分裂者，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黑色气息，是我遇见的分裂者中最可怕的一个。
车间破旧不堪的门向我们敞开着，宛如一张邪恶的大口，等着猎物不请自来。小艾以自己为圆心，在周围画了一个圆，然后咬破右手无名指，将血滴入其中，圆所在的地方，立时燃起一圈矮矮的白色火墙。咒阵已经启动，小艾默默地向我点点头，我知道，接下来就看我的表现了。
我踏入门内的黑暗，小艾的声音再次在我身后响起：“记住，我的结界只能挡住他一会儿，你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将它的宿主找出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分裂者接触了，但我心里仍然很紧张。先知在作出预言之前是不会死的，那么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有些自嘲起来。
车间里是纯粹的黑暗，我只能透过对方散发的气息判断他的位置。每往那个地方挪近一寸，我的心就跳得离嗓子眼近一寸，我甚至觉得那就是我人生的尽头。
突然，对方站在了我面前，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和暴力，他的出现是那么平静。
“你是分裂者?”我问这句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有些沙哑。
对方的眼睛闪烁了_下，然后我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放弃吧，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说完，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皮肉摩擦和骨骼挤压的声音。
对方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我知道分裂者开始变形了，于是我拔腿 便向来路跑去，身后不时响起狂风般的咆哮，我知道，那个分裂者追过来了。我的任务就是将他从黑暗中引诱出来，跳进那个事先准备好的陷阱，所以，他越是追得紧，我心里越是兴奋。
呼呼的劲风贴着我的后脑勺飞过，我凭着顽强的意志，成功地冲出了那个亮点，并顺利地闪到陷阱的一边。和我们预想的一样，那个怪物浑然不知地跳入了我们早先设下的陷阱中，然后一个白影子闪电一样落下，怪物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
小艾落地后双手合十，念动咒语的同时，全身渐渐变得透明，胸前的护身符在一瞬间也仿佛活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小艾唤醒了体内的火种。
被层层光晕包围的护身符飞到怪物的头顶，然后降下一圈白色火焰，和地面的圆形咒阵恰好组成了一个结界。怪物将死之际，一团黑色的阴影从他额头的十字焰心逸了出来，想逃，却发现走投无路。
当下我不敢怠慢，闭上肉眼，凝神将所有的意识从我的第三只眼释放出去，注入到那个被禁锢的灵魂中。
这时，我看见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硕大无比的黑色风暴，在召唤这个落单的灵魂，就像死神在召唤他的阴影。
又是那个地方——一个我曾见过的黑色殿堂，殿堂的主人依然把自己深藏在漆黑的阴影中：“放弃吧，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这是我同一天里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不由得心神一惊，猛然睁开了眼睛：结界消失了，那团阴影如鱼得水一般融化在浓浓的夜色里。
小艾的身体恢复了正常，护身符也回到了胸前。
黄昏时分，我第N次站在这座公路桥的尽头，眺望这座城市，心里面涌起莫名的感伤。突然间，我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期待自己能够尽快从这场漫长而疲惫的梦中醒来。正这样想着，一道奇异的白光从我脚下的阴影中射出，咒阵中心的那扇门再度开启。小艾出现了，她的右手心紧握着一团火焰，看样子已经补足了灵力。
小艾向我走过来，郑重地说：“奂，现在或许是你们共同印证这个预言的时候了!”
我惊诧地看着她，说：“难道你已经猜出来了?”
小艾神秘地笑着说：“对与不对，只有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才知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揭晓这个谜底。”说着，小艾拉着我从公路桥的边缘跳了下去，就如第一次进入灵虚界时那样。
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那感觉竟是那么熟悉，我学着小艾的样子，舒展开四肢，二人手拉手，那样子像极了一对飞翔的大鸟。
不知不觉，耳畔的风声消失了，下坠的势头也减小了，顺由意识的指引，我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移动着。
我们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基督教堂，教堂的墙壁是凝重的黑色，极具象征性的十字架，有着说不出的威严肃穆。
走入教堂之前，小艾忽然问我：“奂，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我茫然不解地问。
“你看见这个城市里的人了吗?”
我环顾四周，连一个人也没有发现，我突然变得六神无主起来。小艾默默地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团黑色的斗篷：“或许我们又犯了一个错误，这只不过是黑色惩戒者的另一个分身。”
就在这时，我感到我的额前又灼热起来，那第三只眼跃跃欲出。整个空间是幽暗的，但这挡不住我敏锐的视线。教堂的最深处，是一面挂着十字架的墙壁，平日里教父会站在这里虔诚地为基督徒们诵读圣经。
我走向那面墙壁，每靠近一步，第三只眼的反应就越发强烈。墙壁上有个不是很明显的印记，重叠的圆环，一双翅膀，还有一只立起来的眼睛。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图案?
“是咒阵!”小艾边惊叫边双手合十，试着念动咒文。咒阵竟然应声开启了，紧闭的独目陡然睁开，释放出一道冰冷刺眼的诡异白光，将我们层层包围。
睁开眼，我发现那是一个墓地，墓地里一片昏暗，但仍可以看见一个个十字架整整齐齐地林立其中，甚至还有惨白的雾气萦绕在周围。
我和小艾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沿着墓地窄窄的石板路往前走。走到路的尽头，我们不由得双双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两个并排的十字架，一个写着我的名字，一个写着小艾的名字。
“这一定是黑色惩戒者搞的鬼!”小艾真的生气了，一道白火从她的右手心蹿出来，不偏不倚正落在那两个十字架上。
十字架像是用纸糊的，被火舌舔过的地方瞬间便化成了灰烬，灰烬如同尘埃一样落定，白火也一点一点弱下去，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但是，我又错了。那些灰烬根本没有死去，它们像流动的黑色液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去，顷刻间便从我们脚下漫过，渗进了墓地的每一个十字架下面。然后，整个墓地瞬间苏醒过来，一团团散发着沉腐腥气的黑影从泥土中挣脱出来，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指使，不约而同地向我们二人走过来。
僵尸!我的脑海中突然跳出这样一个念头。我和小艾仔细一看，发现这些僵尸都是先前被我和小艾消灭掉的分裂者，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的眼睛里不再是发红的瞳孔，而是空洞的阴影。
这些僵尸的行动十分机械，好像绑了线的木偶由同一个人牵引着。正在这时，一个僵尸怪叫着扑上前来，被小艾一道十字白火击中眉心，倒地翻滚了几下，又爬了起来。小艾不由得后退几步，说：“快点儿离开这里!”说着，一把拉起我，向墓地的空处跑去，边跑边向那些近身的僵尸发出白火。
跑了一圈后我们发现，这个大墓地根本没有出口，纯粹是一个活生生的囚牢，除了十字架还是十字架。眼看着周围的僵尸越聚越多，我们却找不到任何逃生的希望。
大敌当前，我却出奇地镇定：“小艾，你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出路吗?因为这个墓地是根本不存在的。”
小艾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虚拟的幻境之中?”
我肯定地点点头。
小艾在我们的周围画下一个圆形结界，燃起白火，使得那些僵尸暂时不敢靠近。然后，她再次祭出体内的火种，护身符明晰的亮光瞬间击穿了黑暗。
在自由之火的净化下，幻境以我们为圆心向四面褪去，墓地里的十字架，还有那些僵尸，在这一刻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八、最后的预言
我恍如从一场梦中惊醒，原来我们还是站在那堵墙前，墙壁还是原来的墙壁，只不过先前的咒阵消失了，倒是凭空多出了一道门。
推开门的刹那，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奇异的黑色殿堂，高不可攀的穹顶，粗壮无比的立柱，以及四壁熊熊燃烧的黑色火把，俨然和我在灵虚界中看到的那个地方一模一样。
我能感应到浓重的黑色气息将我们包围了，而源头正是那一根根立柱的尽头。我们穿过立柱，来到殿堂的深处，高高的台阶上，没有想象中代表权力和地位的宝座，只是一面近人高的落地镜。
走上台阶，我看到镜子里燃烧着一团不寻常的火焰，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色，它们纠缠着，撕扯着，仿佛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白色的火焰最终败下阵来，被黑色的火焰吞噬了，然后镜中的画面又起了变化：一条由无数镜子组成的走廊，从黑色的焰心伸出来，一直延展到我们所在的这面镜子前。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这面镜子实际上也是一道连接凡真界与灵虚界的门。上次我是站在门的那边眺望，此刻我却是站在镜子的这边眺望。
这时，镜子里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他不慌不忙地向我们走 来，从那边的镜子踏入这个殿堂。
“欢迎二位来到这里，想好怎么选择了吗?是加入我们这一行列，还是接受惩戒?”黑衣人问道。
“现在说这个还未免太早!”小艾冷笑着回道，“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印证我们的预言。”
“预言?”黑衣人冷笑着指向我说，“先知，你明明早就可以将这个预言说出来，并公布于世，但是你却没有!”
这句话宛如一柄犀利无比的剑，精准地刺在我的心坎上，我不由得全身一震。
小艾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我，那眼睛里有太多的难以置信：“奂，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愣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黑衣人仍旧不依不饶：“你之所以不揭穿我的身份，是因为害怕吧?你害怕接受这个现实，害怕被身边的人另眼相看，害怕这个世界突然有一天不再属于你!”说着，他又把话锋转向小艾，“你不是想知道黑色惩戒者的真面目吗?现在我就可以让你如愿以偿。”说着，他掀开了宽大的黑色斗篷，罩在他面部的阴影顿时烟消云散。
我和小艾在看到那张脸的同时，一下子僵成了雕塑。
那个人的脸居然和我一模一样!
“怎么，难道连你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么?”看到小艾惊愕的表情，黑衣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其实你们并不是一体的，相同的火种根本无法成为一体，真正和你一体的人是我，我才是你在灵虚界里的镜像!”
“不，这不可能!你是黑色的，我是白色的，我们绝不可能是一体的!”小艾捂着头蹲在地上，很痛苦的样子，“我不会相信你的，你只不过长了一张和奂一模一样的脸!”
“现实永远是残酷的，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说过，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矛盾的，正如镜子的两面，虽然一实一虚恰恰相反，但彼此却又相互依存，谁也离不开谁。这是我们重逢的时刻，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悲伤呢?”黑色惩戒者向小艾走过来，伸出一只手。
小艾看着那只手，忽然不作声了，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其实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我木立着，犹如掉进了一个自己设下的陷阱般苦不堪言。
“加入我们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黑色惩戒者的循循善诱似乎令小艾动心了。
可是，当小艾的指尖与黑色惩戒者的手相触的一刹那，小艾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一道凌厉的白光惊现在殿堂上，然后我看见小艾翻身落在离黑色惩戒者几步远的地上，而黑色惩戒者捂着胸口燃烧的十字架，一步步向后退去：“你，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小艾重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和镇定，她冷冷地说：“我刚才故意装出心烦意乱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真想不到你会这么容易冲昏头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比如自由与黑暗，比如我和你!”
黑色惩戒者的惊骇之色凝固在脸上，他倒在了一团白色的火焰中。
我一脸暗沉，摇摇头说：“不，这只是个开始!”
小艾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镜子说：“你看，黑火还在继续燃烧着，这说明黑色惩戒者还没有被消灭。”
镜子中的黑色火焰不但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燃越旺，它剧烈地翻腾着、咆哮着，带着吞没一切的势头，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快点儿离开这里!”小艾发现情况不对，拉起我就往回冲去。
我们的背后响起了镜子破碎的声音，然后整个殿堂似乎都开始战栗，大片大片的石块从我们头顶如雨点般砸落下来。我们跑到了外面的街上，回过身再看那个教堂，早已成了火海中的一片废墟。
就在这时，城市的边缘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看着地平线上的那一片尘土，小艾脸色惨淡：“通往异界的大门，终究还是垮掉了吗?”
不仅如此，我看见这个城市里原先消失的那些人，全都向我们所在的地方汇聚过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相同的冷酷表情，眼睛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分裂者!
先前之所以看不到半个人影，是因为整个城市里的人都沦为了分裂者，现在，这些分裂者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过来，封住了我们所有的退路。
我黯然地对小艾说：“小艾，你不是想知道最后的预言是什么吗?其实，这就是最后的预言。”
小艾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束黑色的火焰，露出复杂的神情。就在这时，燃烧的黑色风暴起了微妙的变化，火焰不再如先前那般肆虐，而是开始渐渐收敛。外围火焰收敛的同时，焰心的部分也在慢慢揭开面纱，原来那火焰的中心竟然是一柄通体墨黑的巨剑!
一个巨大的阴影从这柄剑的背后升起，他才是真正的黑色惩戒者。
黑色惩戒者发出沉闷的笑声：“年轻的先知，你作出了最后的预言，现在是该返还第三只眼的时候了!”说着，将巨剑从教堂的废墟中拔出，把剑身的侧面对着我。
我看清了，那剑身靠近剑柄的部分有一个凹槽，赫然是一只眼睛的形状。原来我在灵虚界中看到的那座塔状建筑物，正是这柄剑。
凹槽骤现一道亮光，直落在我的额头上，我蓦地感到一阵皮肉分离般的疼痛。
“奂!”小艾跑过来将我扶起，她茫然地看着我问，“为什么你的眼睛会……”
我摸了摸额头，那里很光滑，那第三只眼睛不知何时到了那柄剑的凹槽里。
“奂，难道说你才是黑色惩戒者的另一个存在?”小艾像是想到了什么。
“守望者，你说对了，虽然我们始终处于黑白两个不同的对立面，但我不得不承认，先知才是我在灵虚界中的镜像。”黑色惩戒者替我作了回答，“之前你们的所有遭遇都是我的安排，目的不过是为了更快地促使先知做出他的预言。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更快地得到第三只眼睛，唤醒惩戒之剑。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了!”
一切都真相大白，小艾苦笑着说：“等待了那么久的预言，原来是这样，我们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是飞蛾扑火。”
长时间的沉默后，我鼓起勇气对小艾说：“小艾，我本来是不打算作出这个预言的，可是我……”
小艾伸出手，阻止了我想说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了，奂，我是相信你的。虽然我并非你的另一个存在，你也不是我的镜像，但这世上还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替代的!”
我看进小艾深邃的眼睛里，她的眸子清澈如水。
“醒醒吧，可悲的人们，这就是你们命中注定的结局，在这种结局面前，任何排斥和抗拒都是徒劳的。现在该是你们做出最后选择的时候了，是放弃你们那些毫无价值的火种，还是为你们那些虚幻的自由而接受惩戒?”黑色惩戒者挥舞着惩戒之剑，将剑锋沉沉的阴影投向我们。
我知道在这个亘古黑暗来临的时刻，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黑色的火焰，红色的潮水，废弃城市的黎明，都将成为永恒。
小艾看着我，表情出奇地平静，她轻轻地说；“奂，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么?”
我恍然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夜晚的星空下，我们站在高楼的顶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想到这里，我坚定地点点头。然后，我们闭上眼睛，默契地伸出双手，让彼此的手心重叠在一起。
小艾说得对，只要我们有默契，就可以成为彼此永远的知己。我们的火种永远是最纯洁的，容不得半点污浊，如果不能够将这种纯洁进行丑底，那么就让我们在自由之火的燃烧中获得永生吧!
燃烧，又是那种奇异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将进行得更加彻底。
随着体内的火种被唤醒，我们的身体变得渐渐透明起来，纯白的狄焰升起在我们周围，融化了无尽的黑暗。我仿佛看见我们的心灵不仅是在共燃，而且还互相偎依在一起。
火焰越燃越旺的同时，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然后我清晰地听到小艾说：“奂，那个地方是自由的，你感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