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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春天，我的班上来了一名小女孩，有同事说这是一个“问题女孩”。对这种说法，我浑然不闻。我信奉只有问题老师，没有问题孩子这句话。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这孩子还真的难以暖化。
“菲菲，你喜欢什么玩具呀？”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和她沟通，她回答我的永远是哭声，似乎这个世界让她伤透了心。尖锐到极致的哭声，像是一种警告，低声抽泣，更像是对郁闷和积怨的发泄。“菲菲为什么哭呀？”一串绵长的哭声，实在让我不知所措。
她总是远离小朋友，一个人静静呆在教室一角，像一只弱小的离群孤雁，孤独无依。吃饭时，她端着小碗小碟，默默进餐，吃一口愣一会儿再吃一口，有着饱经风霜般的迟钝和沉默。小朋友从她身边经过，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和不安。有一次户外活动，我和她坐在梧桐树下的草坪上，给她讲故事。她听得并不专心，偶尔会眨巴着一双小小的丹凤眼瞥我一下，我赶快回以微笑，她却看了别处。那时，正是梧桐花开的季节，也许是风吧或者是小鸟，撞落的小喇叭似的梧桐花纷纷落在我和她身边。
“菲菲，给老师戴上一朵小喇叭花，好吗？”她看看我，又看看身边的花朵，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拿起一朵，爬起来又看看我，明显心存怯意。
“戴上去，把老师打扮得漂亮点儿。”我鼓励她，她迟疑地举起了小手。我感到她的手在我发际间不住颤抖。“菲菲一定能戴好，老师喜欢菲菲戴的花。”在我鼓励下她终于插好了。随后，又拿起一朵，别在了我的右耳边。
她一直盯着我头看，或许，在她5岁的生命里，这是第一次完成的最令她满意的事情。我也拿起一朵插在她头上，“菲菲和老师一样漂亮了。”我的这个即兴创意或于无意间触动了她的心弦，她竟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她的笑脸原来比梧桐花还要美丽。
我注意到，一直是她奶奶接送她。之前的日子，我送她到幼儿园门口，不管我如何热情，她都会和奶奶不回头地离开。戴过梧桐花后的那天下午，和奶奶离开时她却在频频回头，我也频频给她挥手，直到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边的人群中。
本以为互戴梧桐花之后，她封闭的心扉会慢慢打开，可是我错了，她照样哭泣，还是一个人低头发呆，依旧睁着惊恐的丹凤眼警惕着身边的一切。我有点儿灰心，但没有放弃，我鼓励自己一定要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哪怕是一座冰山，也要用师爱暖化它。
“菲菲，怎么总是奶奶来接你，妈妈很忙吗？”有一次，她哭泣时，我抱起她随意问了一句。没想到，她止住了哭泣，却在我怀里哆嗦起来，“怎么啦？不舒服吗？”我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奶奶说，妈妈……妈妈……死了。”她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小脸旋即灰暗下来。半年来，这是菲菲回答我的最完整的一句话，然而，却是如此伤感的内容。
我赶紧说：“妈妈在天上照样爱着菲菲。”
“妈妈……知道我在……在这里吗？”她眼睛闪过流星般的亮光，迫不及待地问我。
“知道，妈妈知道，妈妈知道菲菲很乖，很聪明。”我尽量放缓语气安慰她。她懵懂地看着我，却说：“妈妈不知道，妈妈……死了。”流星般的亮光从她眼睛里倏忽消失。
“爸爸，还有爸爸，”我像落水者抓住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她一开即合的心灵窗扉，语不成调地急急说道，“对了，还有爸爸爱菲菲！”
她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表现出来的兴奋表情，细声细语的童音有点儿冷，“爸爸……也死了，奶奶说的。”
我一愣，顿觉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却在焦急中脱口而出，“还有老师，老师爱菲菲，全班的小朋友都爱菲菲。”
她昂头看着我，我抱起她放在桌边，她没有像往日那样避开我的眼神，而是用丹凤眼盯着我，小声嘟哝，“老师……”我赶紧点头。她又嗫嚅道：“妈妈……”我尽量温柔地回答她。“老师妈妈”，她眼里的亮光又回来了，我忙不迭地亲她一下，她还在一遍遍重复：“老师妈妈。”我连连答应，却不觉泪水溢出了眼眶。她伸出小手，替我擦去眼泪，幸福地笑了。她的哭声在叫过我“老师妈妈”后明显减少了，我更加细心地照顾她鼓励她，我有信心让她重归雁群，重返童年世界，找回本不该失去的童乐童趣。
每天午睡，我都会去寝室查看一遍。有一次，菲菲已经睡熟了，我替她拥了拥被子，正要离开时，她的小嘴撇了一下，咿咿呀呀有了欲哭的抽泣声，我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她又睡去了。转身的瞬间，我忽地发现她右手里攥着一样东西，等拿出来这个皱巴巴软绵绵的东西一看，我惊呆了，原来是我给她戴过的那朵梧桐花。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朵不起眼的小喇叭，对她来说，竟会如此重要。或许这朵花正是她心灵的寄托，是“老师妈妈”对她爱的表达。可是，我的小喇叭早已丢失，当时根本没有收藏的想法。我意识到，丢掉梧桐花，等于丢掉了被她视为真爱的信物。我深深责备自己的粗心，决心要找回来两朵梧桐花，放在她心扉的窗口，让她时刻能感受到“老师妈妈”的关爱。
幼儿园里的梧桐树花期已过，树下的草坪被保洁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不能让菲菲知道我的花是后来找的，怕她因失望而失去对我的信任。我悄悄地求救朋友和家人，千叮万嘱他们一定要替我找来两朵梧桐花。
在那天的教学活动中，我竟然将备好的《草地上的绿色小屋》这个故事讲得语无伦次，我没心思搞活动，只是在焦急地等待。菲菲的每个动作似乎都是在暗示我，都会引起我的警觉。她低头，我猜她在看被我动过的梧桐花；她抬头看我，我心里一阵慌乱，担心她问我的梧桐花还在不在？她冲我一笑，我回给她的笑容有些僵硬，我甚至不敢走到她身边去。时间犹如橡皮筋一样被拉长了，每秒钟都是煎熬。等待中，担心失去和菲菲的最佳沟通时机，一遍遍地责备中，我第一次尝到了等待的滋味。
“徐老师。”传达室的老张站在教室门口谨慎地小声叫我。
“是我。”幼师同学赵萌竟然站在老张旁边。
我眼前一亮，尽管因着急脚下有些磕绊，还是三两步就到了教室外边。
“我说，这是长命花吗？没听说有美容效果呀？”赵萌从包里赫然拿出两朵装在塑料盒里的梧桐花，“你一个信息，害得我老父亲骑摩托车跑了20公里。”
我拿过花，顾不得听她多说，催她回去。“这人魔症了，”赵萌满脸狐疑地离开了。
我将梧桐花插在左右耳旁，满面含笑地走进了教室。菲菲看我的眼光瞬间明亮了起来，就像天上的北斗星，一闪一闪地发光。她突然站了起来，我鼓励她说话，她胆怯地左右看看，表情里明显多了往日没有过的自信和希望。“老师……妈妈，是我……戴给你的……花吗？”
“是，是的，是你将老师妈妈打扮得像新娘子一样漂亮的。”
“可是，”菲菲举起小手，“我的花……”
我怕她哭，赶紧过去，取下一朵放在她手心里：“和老师妈妈一人一朵，好吗？”
菲菲笑了，那一刻，我如釋重负，提议小朋友给菲菲鼓掌。菲菲眼里有了泪花，但她没哭。她举起梧桐花，爽朗地说：“老师妈妈，给我戴上吧！”
我给她戴上花，搂着她，亲了又亲。我知道自己从此走进了她的内心，打开了她封闭日久的心扉，知道自己挽回了一颗童心的天真。在小朋友的掌声中，我无法控制的泪水倾盆而下。又到了梧桐花开的季节，像十七年来一样，我又会收到菲菲阳光般的笑脸，听到她快乐的笑声，也会看见她为学业匆匆忙碌的身影。菲菲，老师妈妈祝福你。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介：徐小荣，女，西安市第一实验幼儿园副园长，研究生学历。先后撰写四十余篇教学论文及教学随笔，获得国家、省、市、区多类五十余次奖项。
“菲菲，你喜欢什么玩具呀？”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和她沟通，她回答我的永远是哭声，似乎这个世界让她伤透了心。尖锐到极致的哭声，像是一种警告，低声抽泣，更像是对郁闷和积怨的发泄。“菲菲为什么哭呀？”一串绵长的哭声，实在让我不知所措。
她总是远离小朋友，一个人静静呆在教室一角，像一只弱小的离群孤雁，孤独无依。吃饭时，她端着小碗小碟，默默进餐，吃一口愣一会儿再吃一口，有着饱经风霜般的迟钝和沉默。小朋友从她身边经过，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和不安。有一次户外活动，我和她坐在梧桐树下的草坪上，给她讲故事。她听得并不专心，偶尔会眨巴着一双小小的丹凤眼瞥我一下，我赶快回以微笑，她却看了别处。那时，正是梧桐花开的季节，也许是风吧或者是小鸟，撞落的小喇叭似的梧桐花纷纷落在我和她身边。
“菲菲，给老师戴上一朵小喇叭花，好吗？”她看看我，又看看身边的花朵，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拿起一朵，爬起来又看看我，明显心存怯意。
“戴上去，把老师打扮得漂亮点儿。”我鼓励她，她迟疑地举起了小手。我感到她的手在我发际间不住颤抖。“菲菲一定能戴好，老师喜欢菲菲戴的花。”在我鼓励下她终于插好了。随后，又拿起一朵，别在了我的右耳边。
她一直盯着我头看，或许，在她5岁的生命里，这是第一次完成的最令她满意的事情。我也拿起一朵插在她头上，“菲菲和老师一样漂亮了。”我的这个即兴创意或于无意间触动了她的心弦，她竟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她的笑脸原来比梧桐花还要美丽。
我注意到，一直是她奶奶接送她。之前的日子，我送她到幼儿园门口，不管我如何热情，她都会和奶奶不回头地离开。戴过梧桐花后的那天下午，和奶奶离开时她却在频频回头，我也频频给她挥手，直到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边的人群中。
本以为互戴梧桐花之后，她封闭的心扉会慢慢打开，可是我错了，她照样哭泣，还是一个人低头发呆，依旧睁着惊恐的丹凤眼警惕着身边的一切。我有点儿灰心，但没有放弃，我鼓励自己一定要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哪怕是一座冰山，也要用师爱暖化它。
“菲菲，怎么总是奶奶来接你，妈妈很忙吗？”有一次，她哭泣时，我抱起她随意问了一句。没想到，她止住了哭泣，却在我怀里哆嗦起来，“怎么啦？不舒服吗？”我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奶奶说，妈妈……妈妈……死了。”她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小脸旋即灰暗下来。半年来，这是菲菲回答我的最完整的一句话，然而，却是如此伤感的内容。
我赶紧说：“妈妈在天上照样爱着菲菲。”
“妈妈……知道我在……在这里吗？”她眼睛闪过流星般的亮光，迫不及待地问我。
“知道，妈妈知道，妈妈知道菲菲很乖，很聪明。”我尽量放缓语气安慰她。她懵懂地看着我，却说：“妈妈不知道，妈妈……死了。”流星般的亮光从她眼睛里倏忽消失。
“爸爸，还有爸爸，”我像落水者抓住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她一开即合的心灵窗扉，语不成调地急急说道，“对了，还有爸爸爱菲菲！”
她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表现出来的兴奋表情，细声细语的童音有点儿冷，“爸爸……也死了，奶奶说的。”
我一愣，顿觉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却在焦急中脱口而出，“还有老师，老师爱菲菲，全班的小朋友都爱菲菲。”
她昂头看着我，我抱起她放在桌边，她没有像往日那样避开我的眼神，而是用丹凤眼盯着我，小声嘟哝，“老师……”我赶紧点头。她又嗫嚅道：“妈妈……”我尽量温柔地回答她。“老师妈妈”，她眼里的亮光又回来了，我忙不迭地亲她一下，她还在一遍遍重复：“老师妈妈。”我连连答应，却不觉泪水溢出了眼眶。她伸出小手，替我擦去眼泪，幸福地笑了。她的哭声在叫过我“老师妈妈”后明显减少了，我更加细心地照顾她鼓励她，我有信心让她重归雁群，重返童年世界，找回本不该失去的童乐童趣。
每天午睡，我都会去寝室查看一遍。有一次，菲菲已经睡熟了，我替她拥了拥被子，正要离开时，她的小嘴撇了一下，咿咿呀呀有了欲哭的抽泣声，我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她又睡去了。转身的瞬间，我忽地发现她右手里攥着一样东西，等拿出来这个皱巴巴软绵绵的东西一看，我惊呆了，原来是我给她戴过的那朵梧桐花。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朵不起眼的小喇叭，对她来说，竟会如此重要。或许这朵花正是她心灵的寄托，是“老师妈妈”对她爱的表达。可是，我的小喇叭早已丢失，当时根本没有收藏的想法。我意识到，丢掉梧桐花，等于丢掉了被她视为真爱的信物。我深深责备自己的粗心，决心要找回来两朵梧桐花，放在她心扉的窗口，让她时刻能感受到“老师妈妈”的关爱。
幼儿园里的梧桐树花期已过，树下的草坪被保洁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不能让菲菲知道我的花是后来找的，怕她因失望而失去对我的信任。我悄悄地求救朋友和家人，千叮万嘱他们一定要替我找来两朵梧桐花。
在那天的教学活动中，我竟然将备好的《草地上的绿色小屋》这个故事讲得语无伦次，我没心思搞活动，只是在焦急地等待。菲菲的每个动作似乎都是在暗示我，都会引起我的警觉。她低头，我猜她在看被我动过的梧桐花；她抬头看我，我心里一阵慌乱，担心她问我的梧桐花还在不在？她冲我一笑，我回给她的笑容有些僵硬，我甚至不敢走到她身边去。时间犹如橡皮筋一样被拉长了，每秒钟都是煎熬。等待中，担心失去和菲菲的最佳沟通时机，一遍遍地责备中，我第一次尝到了等待的滋味。
“徐老师。”传达室的老张站在教室门口谨慎地小声叫我。
“是我。”幼师同学赵萌竟然站在老张旁边。
我眼前一亮，尽管因着急脚下有些磕绊，还是三两步就到了教室外边。
“我说，这是长命花吗？没听说有美容效果呀？”赵萌从包里赫然拿出两朵装在塑料盒里的梧桐花，“你一个信息，害得我老父亲骑摩托车跑了20公里。”
我拿过花，顾不得听她多说，催她回去。“这人魔症了，”赵萌满脸狐疑地离开了。
我将梧桐花插在左右耳旁，满面含笑地走进了教室。菲菲看我的眼光瞬间明亮了起来，就像天上的北斗星，一闪一闪地发光。她突然站了起来，我鼓励她说话，她胆怯地左右看看，表情里明显多了往日没有过的自信和希望。“老师……妈妈，是我……戴给你的……花吗？”
“是，是的，是你将老师妈妈打扮得像新娘子一样漂亮的。”
“可是，”菲菲举起小手，“我的花……”
我怕她哭，赶紧过去，取下一朵放在她手心里：“和老师妈妈一人一朵，好吗？”
菲菲笑了，那一刻，我如釋重负，提议小朋友给菲菲鼓掌。菲菲眼里有了泪花，但她没哭。她举起梧桐花，爽朗地说：“老师妈妈，给我戴上吧！”
我给她戴上花，搂着她，亲了又亲。我知道自己从此走进了她的内心，打开了她封闭日久的心扉，知道自己挽回了一颗童心的天真。在小朋友的掌声中，我无法控制的泪水倾盆而下。又到了梧桐花开的季节，像十七年来一样，我又会收到菲菲阳光般的笑脸，听到她快乐的笑声，也会看见她为学业匆匆忙碌的身影。菲菲，老师妈妈祝福你。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介：徐小荣，女，西安市第一实验幼儿园副园长，研究生学历。先后撰写四十余篇教学论文及教学随笔，获得国家、省、市、区多类五十余次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