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君：飞花，真名张培祥，女，1979年生于湖南醴陵一个山区农户家庭，自小刻苦学习，1997年考入北京大学法学院。2003年非典期间患白血病，去世时年仅24岁。2008年，她根据自身经历写成的《卖米》经《当代》杂志发表后，引起轰动，一大批读者为之落泪。此文曾获得北京大学首届校园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本刊有删减。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把我叫起来了：“琼宝，今天是这里的场，我们担点米到场上卖了，好弄点钱给你爹买药。”
　　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看窗外，日头还没出来呢。隔壁传来父亲的咳嗽声。“姐，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赶场好不好？你买冰棍给我吃！”弟弟跑到我房里来。“毅宝，你留在家里放水。”隔壁传来父亲的声音。弟弟冲隔壁说：“爹，天气这么热，你自己昨天才中了暑，今天又叫我去，就不怕我也中暑！”“人怕热，庄稼不怕？都不去放水，地干了，禾死了，喝西北风去？”父亲一动气，咳嗽得越发厉害了。弟弟冲我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就到父亲房里去了。
　　我和母亲开始往谷箩里装米，装完后先称了一下，一担八十多斤，一担六十多斤。我说：“妈，我挑重的那担吧。”“你肩膀嫩，还是我来。”母亲一弯腰，把那担重的挑起来了。
　　“路上小心点！咱们家的米好，别便宜卖了！”父亲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嘱咐道。“知道了，你快回床上躺着吧。”母亲艰难地把头从扁担旁边扭过来回答。
　　赶场的地方离我家大约有四里路，我和母亲挑着米，足足走了一个钟头才到。我们找了一块空地，坐在扁担上，拿草帽扇风。一大早就这么热，中午就更不得了，我不由得替弟弟担心起来：他去放水，是要在外头晒上一整天的。
　　我发现场上有许多人卖米，莫非他们都等着用钱？都是乡亲，都是种田的，谁会来买米呢？我问母亲，母亲说：“有专门的米贩子。他们开了车到乡下来收了米，拉到城里去卖，能挣好些哩。”
　　米贩子们终于开着车来了。
　　有个米贩子抓了一把米，迎着阳光细看着。“这米好咧！又白又匀净，又筛得干净，一点沙子也没有！”母亲堆着笑，语气里有几分自豪。的确，我家的米比场上的都好。
　　那人点了点头，说：“米是好米，不过这几天城里跌价。一块零五，卖不卖？”母亲摇摇头：“上场还卖一块一呢。你是识货的，我这米肯定好过别家的！”那人又看了看米，犹豫了一下，说：“看你们家米好，一块零八，怎么样？”
　　母亲还是摇头：“不行。你再加点？”那人冷笑一声，说：“我出一块零八你不卖，等会儿散场的时候你一块零五都卖不出去！”“卖不出去，我们再担回家！”那人的态度激惱了母亲。“那你就等着担回家吧。”那人丢下这句话走了。
　　我心里算着：一块零八到一块一，每斤才差两分钱。150斤米，也就三块钱的事情，何必再挑回去呢？我的肩膀还在痛呢。我轻轻对母亲说：“妈，一块零八就一块零八吧，反正也就三块钱的事。再说，还等着钱给爹买药呢。”
　　“那哪行？”母亲似乎有些生气了，“三块钱不是钱？咱们辛苦种出来的米，质量也好，哪能这么贱卖了？”我不敢再说，我知道种田有多么累。光说夏天放水，不就把爹给累病倒了？弟弟也才十一二岁的毛孩子，还不得扛着锄头去放水？毕竟，这是一家人的生计啊！
　　又有几个米贩子过来了，他们也都只出一块零五。有一两个出到一块零八，也不肯再加。母亲仍然不肯卖。人渐渐少了，我有些着急了。最热的时候过去，转眼快散场了。卖杂货的小贩开始降价甩卖，我四处看看，场上已经没有几个卖米的了。
　　终于有个米贩子过来了：“一块零五卖不卖？不讲价！”母亲说：“你看我这米，多好！上场还卖一块一呢……”不等母亲说完，那人就不耐烦地说：“想卖一块一，你就等着往回担吧！”母亲没有生气，反而堆着笑说：“那，一块零八呢？”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个价钱，开场的时候也难得卖出去，现在都散场了，谁买？”母亲的脸一下子白了，动着嘴唇，但什么也没说。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买你就别站在这里挡道！”“大妹子，你别这么大火气。”那人冷笑着说，“留着点气力把米担回去吧！”
　　等那人走了，我忍不住埋怨母亲：“开场的时候一块零八你不卖，这会儿人家还不愿意买了！”母亲有些惭愧，但不肯认错：“米是好米，哪能贱卖了？出门的时候你爹不还叮嘱叫卖个好价钱？”“你还说爹呢！他病在家里，指着这米换钱买药治病！人要紧还是钱要紧？”过了一会儿，母亲才低声说：“一块零五也卖了吧。”
　　可是再没有人来买米了。
　　散场了，我和母亲晒了一天，一颗米也没卖出去。“妈，回去吧。”我收拾好，催促道。母亲迟疑着，起了身。“妈，我来挑重的。”“你学生妹子，肩膀嫩……”不等母亲说完，我已经把那担重的挑起来了。
　　母亲挑起担跟在我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肩上的担子好沉，我只觉得压着一座山似的。突然脚下一滑，我赶紧把剩下的力气都用到腿上，好容易站稳了，但担子还是倾斜了一下，洒了好多米出来。
　　“啊，怎么搞的？”母亲放下担子走过来，嘴里说，“多可惜！真是败家精！”“败家精”是母亲的口头禅，她总是这么数落我们。但今天我觉得格外委屈。“你在这等会儿，我回家去拿个簸箕来把地上的米扫进去。”我知道母亲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虽然也心疼我，嘴里却非要骂我几句。想到这些，我也不委屈了。
　　“妈，你回去还要来回走六七里路呢，时候也不早了。”我说。“那地上的米怎么办？”我灵机一动，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装在这里面好了。”母亲笑了：“还是你脑子活。”我们用手把洒落在地上的米捧起来，放在草帽里，挑着米继续往家赶。
　　回到家里，母亲忙着做晚饭，我跟父亲报告卖米的经过。父亲听了，只说：“那些米贩子也太黑了，城里都卖一块五呢，把价压这么低！”我说：“爹，也没给你买药，怎么办？”父亲说：“过两天就好了，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晚上，父亲咳嗽得更厉害了。
　　吃过饭，母亲对我说：“琼宝，明天是转步的场，咱们把米挑到那边场上去卖了，好给你爹买药。”“转步？十几里路呢！”我想到那漫长的山路，不由有些发怵。“明天你们少担点米去。”父亲说。“可不要再卖不掉担回来！”我说，“十几里山路挑着担子走个来回，可不是说着玩的！”母亲说：“不会了。一块零八也好，一块零五也好，明天都卖了！”
　　母亲的话里有许多辛酸和无奈。我心里也很难过，有点想哭。我想，别让母亲看见了，要哭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
　　可我实在太累了，头刚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
　　【素材运用】苦难中见真情。生活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阳光下暴晒、卖不出米的无可奈何，文中的“我”和母亲为了几块钱和自尊“斤斤计较”的时候，我们感受到了种粮农民的艰辛；暴晒下对弟弟的担心、受到母亲数落后的委屈，以及无论米价再低，也要再赶十几里山路卖掉换钱给父亲治病的情节，又分明写着一家人温暖的亲情。
　　【适用话题】温馨；苦难；亲情
　　（特约教师 曾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