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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前进是独苗,家庭条件在桃花吐就算最好的了。李前进上完高中差五分没考上大学。家里卖了两头猪,叫李前进继续复读一年。一年以后再考,这回差了八分没考上大学。
  这就很滑稽了,两头猪非但没有叫李前进前进五分考上大学,还从坡上出溜了一大截倒退了三分。虽然学习上没有前进,但是李前进那年跟同班的同学许腊梅谈了恋爱。也不能说谈了恋爱,俩人也没挑明关系,就是朦胧的情愫。但是在考大学的问题上两个人出奇地默契一致,两个人的情感也因此快速升温升级。
  许腊梅的家不算宽裕,许腊梅考大学差了一分半,她爹去邻村毕瞎子那算了一卦,毕瞎子说许腊梅再考肯定没问题。许腊梅的爹就狠心跺脚卖了一头大黄牛,供许腊梅复读。再考的成绩公布,许腊梅差了两分半再次落选。
  同是天涯沦落人,李前进和许腊梅被村里人称为大学漏子,这两个人比较般配,所以俩人到了结婚的年龄就顺理成章领了证。
  结婚的时候,李前进的爹妈给李前进赶过来两头猪,一头公猪和一头母猪,支持儿子李前进发展养猪事业。李前进的爹妈想得周到,一头公猪和一头母猪的搭配把配种的钱都省下了。许腊梅的爹也不含糊,给许腊梅牵来一头公牛和一头母牛,支持女儿开展养牛事业。
  结果李前进和许腊梅结婚以后,既没有养猪,也没有养牛。他们俩把猪杀了,把牛卖了,到城里去打工。那年月村里有了电视机,信息开始通畅,两个人向往外面的世界。觉得趁着年轻得闯一闯,两个人很快就在城里找到了事做站住了脚。
  他们在城市专门做刮大白(刷墙)的工作,活儿虽然累点脏点,可是每年的收入不算低。很快他们就回桃花吐村翻盖了新房子,换了新大门,垒了新院墙。家里购置了彩电、冰箱、洗衣机。爱说爱唱的李前进还买了VCD影碟机,过年的时候一大群村里的年轻人都到他家去唱歌。年轻的时候俩人为了事业,没着急要孩子。后来日子过得好起来,就要了个孩子,李前进给儿子取名叫李红旗。
  儿子李红旗果然很聪明,学习拔尖,在班里是班长,年年得奖状,得小红旗。拿回家的奖状李前进就往墙上贴,墙被贴得花里胡哨的。
  李前进去过一次北京,打车路过长安街的时候看过天安门。那次他们是去北京干活,结果老板不靠谱跑了,李前进和几个工友回家打车去北京站,就从天安门前路过。李前进当时很兴奋,喊司机师傅慢点开,自己拿手机录了一段视频。
  拿回家去给妻子许腊梅和儿子李红旗显摆。妻子许腊梅说有本事带着全家也到北京天安门那看看,自己去那不叫旅游,叫嘚瑟。李前进记住了妻子许腊梅的话,到了过年村里来照快照的,十五块钱照完就取。背景有很多,有桂林山水,有布达拉宫,有艾菲尔铁塔,李前进相中了北京天安门的背景,老爹老妈加上一家三口等于在天安门前照了全家福的相片。
  李红旗回家说班级里同学笑话他们家照的照片,因为有去北京旅游的同学,人家还看过升旗仪式呢。李前进说升旗有啥好看的,每天的电视里都升旗,还唱国歌。儿子李红旗说那可不一样,人家那是在现场看升旗,现场是真人,电视里的人不算真人。
  李前进记住了儿子的话,李前进想等有合适的机会,一定满足儿子的愿望,去天安门看升国旗,奏国歌。在妻子李腊梅面前也神气一把,看她还怎么说。
  儿子李红旗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突然出事了,考试的时候晕倒。老师打电话叫许腊梅去学校接孩子。李前进开始也没太在意,许腊梅接回来儿子,发现红旗没事了。喝了诊所开的感冒药又去接着考试,学校老师特意给李红旗补考,就是这样李红旗仍然考了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
  这也成了李前进可以炫耀吹嘘的资本。在外面刮大白的工友们都佩服李前进的教子有方。到了小学四年级,李红旗又晕倒了两次,而且鼻子还出血。许腊梅不敢大意,给李前进打电话让他回来。带着儿子李红旗去县医院,县医院的大夫检查了一遍,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就建议往市里医院送。
  市里医院接收以后,打点滴,做检查,反正一顿治,钱没少花,效果不好。而且李红旗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李前进听了医生的劝,到省城的医大一院。有同学在那个城市居住,李前进提前打了电话,同学很热情,说省城这边的医院患者多,得提前挂号。好在现在网上方便,替李前进在网上预约挂号了。
  李前进心里很感激,觉得老同学真够意思。在家准备了大枣、蘑菇等土特产给同学带去。李前进和许腊梅过日子不是死性的人,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報的道理。他们也知道在省城生活的同学人家啥也不缺,缺的是这种久违的乡情。
  李前进在省城很快就把儿子送进了医院。只是这病情很怪,医生几经检查,治疗了一大圈,病情非但不见好转,而且更加严重了,李红旗感觉身体越来越没劲,这面迎风招展的红旗眼瞅着蔫吧了。托人换了几家大医院,都没有个明确的诊断。这可愁坏了李前进和许腊梅。
  关系也托了,钱也花了,儿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愣是没有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家里爹妈也没闲着,到处看香算卦,不管怎么折腾,儿子李红旗的病不见好不说,最为关键的是没有明确诊断。
  折腾了一年多,李前进和许腊梅决定带着儿子去北京大医院就诊治疗。李前进和许腊梅决定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儿子的病治愈。他们没敢跟李红旗说病情不好的事情,只是说省城医院的设备不全,带着他到北京去看看,就是在机器上拍个片检查一下,然后顺便看看北京天安门,去现场感受一下唱国歌升国旗。
  两年不到的时间,李前进家的积蓄就花得差不多了。钱看着挺多,可是到了医院太不禁花了。最为恼火的是市场可以讲价,超市还能打折,网购还有双十一双十二什么的,医院这不行,别管多大的医院,一口价,要一个就得给一个。
  许腊梅愁眉苦脸,乐观的李前进安慰妻子。钱赚来就是为了花的,主要是能够治好儿子的病,花再多的钱也不心疼。千日打柴一日烧了,许腊梅忧心忡忡。
  去北京大医院诊治,李前进到处张罗钱,八万多,觉得差不多了。这八万多花掉,北京那边的专家就会给个答案,有了答案再按方索药制定治疗方案日子就出头了,李红旗就能够迎风飘扬了。   李前进事先都打听好了,这所医院的专家郑义大夫比较权威。只要挂了他的专家号,儿子的病就有了希望。听说郑义大夫的专家号不便宜要三百,妻子许腊梅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不是惊讶,是震惊。
  许腊梅说咱们从县医院到市医院再到省城的那几家医院,总共挂号钱也没一百块吧。这郑义大夫难道是神仙?
  李前进批评了许腊梅少见多怪,这是什么地方啊,这里是北京,北京是祖国的首都!首都的医院一定是祖国最好的医生,他们的挂号费贵点是可以理解的。还亏你是大学漏子,考试差一分半,这点请你务必理解。
  许腊梅叹气,儿子得病的这一年多,许腊梅常常以泪洗面。看着儿子遭罪,许腊梅恨不得自己替儿子承受痛苦。
  李前进带着妻儿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住下,坐了一天的车,的确乏了。尤其是儿子李红旗,身体虚弱。李前进特意请妻儿吃了北京炸酱面,感受一下北京的风味和气氛。红旗从北京站出来就很兴奋,大眼睛一直眨巴着看着北京的景物。
  第二天早上,三口人高高兴兴退了房去医院看病。许腊梅睡不着,儿子李红旗半夜折腾,李前进睡觉呼噜打得山响。三口人为了省旅馆的住宿钱,开的是标间。三百六,两张床,许腊梅和儿子睡一张床,不能翻身,也睡不实。
  许腊梅天蒙蒙亮就招呼李前进起来,李前进看看表,觉得时间太早,才五点,医生得八点上班呢。李前进是有经验教训的,县医院就是这样。李前进早上去早了,值晚班的在屋子里睡觉不起来,上早班的还没来到。李前进百无聊赖到处转悠盼时间快点过去。
  到了医院门口,李前进和许腊梅傻眼了。挂号的人排到了院子里,长龙一样浩浩荡荡。听说就是熬到今天晚上,这号也排不上了。
  李前进和许腊梅简单商量一下,决定先回宾馆住下,自己再打听一下情况。许腊梅带着儿子李红旗回去,重新办理了入住手续。李前进在队伍的后头犯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到跟前,问:
  “大哥,要专家号吗?”
  李前进看看这几个人,感觉不是什么好人。李前进这些年在城市刮大白,有时候也承包点小活,见过世面。李前进去客运站总会有黑车过来拉客,说什么有车马上走,价钱还便宜。李前进吃过亏上过当,所以一下子就认定在医院门口问要专家号的这些人也不是好人。李前进想,老子有钱不能搞歪门邪道,必须严格按照程序走。
  李前进打听一下,挂号排队需要起得再早点。李前进在附近熟食店买了熟食拎着回去,进门就说了情况。许腊梅听完也只好这样,专家号不能买,万一是骗子怎么办。必须要走正规渠道,不能糊涂上当。这是没有经验,明天早上不容有失,必须要早点去排队挂号。
  李红旗这一天的状态还算不错,只是一到晚上睡不好,翻来翻去的喊难受。许腊梅给温热了毛巾,一会擦擦,一会洗洗,实在难受睡不着就给孩子喝半片安眠药。
  凌晨两点,许腊梅喊李前进,李前进一骨碌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嘱咐许腊梅先睡,等着他的手机。挂上号就给她打电话,然后赶紧带着儿子去医院看病。
  李前进离开房间,许腊梅也没有了睡意。儿子李红旗鼻子又出了血,吃药也缓解不了难受。许腊梅心疼得眼泪流下来,本来是背着儿子的,还是被李红旗发现了。李红旗就安慰许腊梅说:
  “妈,你别着急,等爸挂完号,大夫给瞧了病,该动手术就动手术,很快就没事了。就是疼我也能挺着。咱家给我治病借的钱,等我上大学有了好工作赚钱还。”
  许腊梅听儿子这么说,不知道怎么的,就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把水管里的水放上,就着水声大哭了一场。
  李前进到了医院大门,再一次傻眼了。挂号排队的人跟昨天早上遇到的情况没有什么不一样。浩浩荡荡的队伍这么触目惊心地排着,把李前进的心都给排得拔凉拔凉的。
  李前进有些着急,打听才知道,排队挂号的人头天晚上就在这耗着。
  李前进有些着急了,从边上挤进去看情况。队伍曲折着一直在延伸,这些人都是来自祖国的大江南北,此刻他们都是同一个目标:他们是来挂号的!
  李前进在内心开始检讨自己,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看来自己这是轻敌了。想到北京看病会比省城难一些,没有想到会难这么多。别说找到专家大夫看病,就是挂号这关也不好过。
  李前进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排队的人,人家都有准备。就说来这里排队挂号的,都是有備而来。他们带着马扎,垫子,水杯,干粮,全副武装的样子。他们有足够的警惕性,记得自己的上一家是谁在排队,绝不允许有加塞的现象发生。
  这个时候妻子许腊梅的电话打了过来,儿子李红旗不舒服,许腊梅要带儿子到医院来。李前进不知道怎么跟妻子解释,只能说先别来,我这边没有排上号呢。
  李前进置办了垫子,水杯,回到宾馆的时候遭到了许腊梅的埋怨。起个大早赶了晚集,这责任在李前进这。李前进被许腊梅磨叽得心烦,说:
  “再凑合一天,我晚上就过去排队,明天好歹也排上。”
  李前进晚上去了,还是出现了纰漏。问题是人生地不熟,李前进不知道在哪排队,再说夜幕没降临呢,医院还是按照正常的程序走,排的早保安会撵你走。再说,排第二天的挂号不知道从哪开始。还有,李前进站错了地方,等找对了窗口,却已经晚了。不过据前后两个排队的人说,这已经不错了,按照正常的节奏,他们明天应该有戏。
  李前进稍感安慰,打电话给许腊梅说了情况。许腊梅在电话里没多说什么,儿子李红旗在发烧,许腊梅有点不知所措。
  李前进前列腺不好,喝点水就得上厕所。前后排队挂号的很专业,该打盹的时候打盹,该精神的时候精神。李前进半夜实在扛不住了,看医院大厅里肃静了下来,排队骂街的人也闭嘴休息,就把随身带的马扎放到地上,起身去厕所撒尿。
  在挂便器边上站了半天,李前进尿出了一串焦黄的尿液。
  洗把脸,用冷水刺激精神了大脑,李前进又返回排队挂号的地方。李前进发现马扎挪到了边上,一个男人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李前进扒拉一下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睁开眼睛,斜一眼李前进:
  “干嘛?”
  李前进说:
  “这是我的地方。”
  男人说:
  “什么你的地方?你在北京还有地方?”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嘲讽。
  李前进有些恼火:
  “你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这个人讲不讲理啊?”
  男人扑棱一下站起来,吓了李前进一跳:
  “怎么回事?你想欺負人啊,这地方是你的,你给我叫答应了,你叫答应了我就走。”
  李前进有些急了,抄起马扎大声喊:
  “你问问前面和后面的人,我都在这排着五个小时了,我在手机里拍了照片,不行咱们就报110说理去。”
  男人看看李前进,又看看前后那俩排队的人,自知理亏,骂骂咧咧收拾起东西往后面走了。
  李前进的心一直怦怦跳,那男人膀大腰圆的,真要是发生冲突动起手来,李前进未必打得过他。可是为了儿子李红旗治病,为了不再被许腊梅埋怨,李前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拍了照片的事完全是灵机一动的反应。
  有了这次插曲,李前进不再敢动地方。天亮的时候更得保持警惕,防止被人偷袭。在李前进跟男人理论的时候保持了足够的强硬态度,前后排队的人都开始尊重起李前进来。
  前面排队的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戴着眼镜,不言不语,一切都井井有条。李前进一看这人就是知识分子,有文化的那种。后面的这位是北京本地人,李前进听出了他说话的口音。那口音跟来时出租车司机是一个腔调。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那老北京都是抱怨,抱怨外地人把北京城占满了,抢了他们的资源,给他们的生活造成了不便。
  八点以后医院正式上班了,李前进开始紧张起来。盼啊等啊,腿都站得发抖。快到中午的时候,前面排队的中年男人收拾起东西,淡定地对李前进说:
  “我收摊了,今天没戏了。”
  中年男人的话叫李前进心“咯噔”一下掉进了深渊。不是说差不多有戏吗,怎么又没戏了?中年男人一笑,说内部有人抢票,被人抄了底了。
  李前进听不懂中年男人的话,没戏也得等着啊,儿子的病得看。许腊梅的电话打过来很多次了,李前进都说快了,快了,马上,马上,老在马上,这到底是一匹什么马呢?
  那中年男人果然料事很准,前面排队的陆续都撤了,原因是人太多,到不了李前进这就没号了。
  李前进肚子饿得咕咕叫,到路边快餐店要碗牛肉面,刚吃上两口,许腊梅带着红旗赶来了。许腊梅压抑着怒火,跟李前进吵。
  李前进也急了,两口子就在快餐店里操着方言争吵起来。
  李前进心烦气躁:
  “我起早爬半夜地排号,谁知道北京的号这么难挂。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给谁看?”
  许腊梅气不打一处来:
  “儿子病着,你还有心在这吃面。”
  李前进把筷子蹾在桌子上:
  “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不吃饭我怎么去排队?北京要是能给我个号,我宁愿饿死!”
  “有本事你去弄个号来,跟我凶什么凶?”
  “我说弄个号就弄个号啊,这北京医院也不是我们家开的啊……”
  儿子李红旗坐在那里样子很难堪,两个人看到李红旗的表情就都闭了嘴。
  消了消气,李前进和许腊梅商量了一下,既然排不上号,那就去花高价买个号算了。三口人到了医院门口,卖挂号的人不少,但是两口子万万没有料到会贵得离谱。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被李前进和许腊梅选中,许腊梅问:
  “大叔,我多给你加三十块钱,你把专家号给我们吧。”
  大叔笑了:
  “五千块,一周以后的,少一毛钱不行!”
  李前进和许腊梅开始没听清楚,他们都以为是人家要多加五十才能卖挂号。后来强调很多次,才知道这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真的要五千!
  许腊梅吓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呢?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以这样明抢豪夺呢。
  李前进问一圈,这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卖的挂号五千是最低的价位!
  两口子都沉默了。
  许腊梅不再埋怨李前进,原来以为丈夫消极怠工,看来情况确实不对。这样的情况叫两口子有点猝不及防,他们带着李红旗回旅馆,先把房子退了。打听附近的人,去找那种便宜的地下室住下。
  就这样排了五天的队,许腊梅和李前进开始轮班倒换。李前进渐渐也熟悉了环境,摸清楚了门路。排队的时候不再两眼一摸黑,也不再挨饿和憋尿,但是专家郑义的号一直都没排上。
  靠吃药维持,儿子李红旗的状况堪忧。主要问题是现在吃的这些药,到底对李红旗的病情有没有帮助,谁都不知道。就像他们每天熬着挂号一样,究竟什么时候排到自己也无从知晓。
  到了第八天头上,终于轮到李前进挂号了,可是挂专家郑义的号已经是俩月以后的了。李前进不敢犹豫,掏了三百元钱递进去,换回来了这个号。李前进有些犯愁,回去怎么跟妻子许腊梅说呢?
  还有个严峻的问题是儿子的病到底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李红旗已经有两次昏厥的现象了……
  李前进在医院门口找到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叔,问那张五千块钱的挂号还有吗,李前进决定认了。
  那个老人家说:
  “早都卖了,没有啦!”
  正说着,一辆警车呼啸而至,这些黄牛贩子闻风而逃。现场一片大乱,李前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黄牛贩子挣脱逃跑,李前进勇敢地冲上去,按住他。那个人认出了李前进,说:
  “大哥,是我。”
  李前进也认出了他,第一天排队的时候他是排在李前进前面的那个人。原来他是这样的人,李前进愤怒了,他薅着对方的脖领子,大声骂着:
  “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八辈祖宗!活坑人啊你们!”   警察扑上来,使劲拉拽李前进。李前进愈发愤怒,摁住黄牛贩子不松手。最后,四个警察把李前进强行抬了出去,围观的群众以为李前进犯了事,围着指指点点。最后警察拉着李前进说:
  “大哥,你消消气,前面算你见义勇为,再闹后面算你妨碍公务了。”
  李前进八九天没有刮胡子,洗脸也是糊弄,吃饭更是饥一顿饱一顿。拿着俩月以后的挂号小票,李前进像是捧着一张中奖的彩票,轻飘飘地沉重。李前进走路都开始打晃,没办法进门,就在秋雨里徘徊。
  许腊梅很快就知道了挂号的情况,两口子不敢跟儿子李红旗说,哄着孩子,内心却都很是焦躁。这么耗下去肯定不行,两口子深刻反思这段时间以来的教训,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没有充分把事情考虑周全,没有充分重视起在北京的不易。
  正规挂号肯定走不通,那买号也不现实,派出所在抓黄牛,黄牛在地下活动,交易不把握是一方面,交易的价钱也高得离谱。那换一种思路,能不能不通过挂号见到那个郑义大夫?
  经过实地考察,李前进觉得能。因为郑义的照片是能够看到的,医院楼顶的大牌子广告里有他,笑咪咪地站在那呢。医院门口的橱窗里也有他,看得很清楚的。那就两口子轮班看着他,只要见到他就好办,把挂号的红包递给他,求他尽快给孩子看病。
  两口子想到这都松了一口气,好在儿子李红旗的病情有所缓解。这几天不那么难受,不舒服的时候就喊许腊梅吃上止疼的药,睡不着的时候就吃上安眠药。
  经过跟踪,李前进掌握了专家大夫郑义的活动轨迹。郑义大夫自己开车上班下班,在医院大门口等着没用,这个医院的车库在地下负二层,郑义大夫不走医院大门。直接去诊室也不好,一般情况下都是有患者就诊。你直接拿出红包来,冒失不说,这也叫郑义大夫没办法收下。
  通往地下车库有电梯,但是守在电梯口也没用。医院大夫还有专用电梯,郑义大夫一般都走这个专用电梯。李前进把钱先是装在红包里,被妻子许腊梅否定了。许腊梅认为红包这两字本身就很敏感,再这么明目张胆明显是给人家郑义大夫带来反感。
  最后两个人决定用普通的信封装,这样人家郑义大夫收了红包也拿着方便。在信封里到底装多少钱的问题上,两口子争论了几番。李前进在排队挂号的时候充分做了调查,有的说至少五千,也有的说三千打底。说这家医院在北京非常不错了,大夫的道德素质要比其他三甲医院略高。
  许腊梅赞成给三千,但是睡了一晚上,李前进感觉不对劲。三千不是重炮,充其量只能是随大流,是一记轻炮。这记轻炮打过去,未必能起作用。许腊梅担忧,这样大手大脚给下去,胃口给撑大了,看病以后还有后续治疗,治疗的费用能有着落吗?靠老家爹妈卖苞米的钱能挺得住吗?
  李前进的爹妈晚上打电话过来,家里的苞米卖了。苞米卖了六毛五一斤,比去年的八毛钱又贱了不少。家里打两万多斤苞米,卖了一万多块钱。爹妈要把钱打在李前进的卡上,可是老人不知道怎么操作。李前进在电话里告诉爹妈,钱先别打,用的话自己会叫人去拿钱。李前进怕爹妈出现什么纰漏,千叮咛万嘱咐,还给爹妈报了假讯,说红旗已经安排住院了,过段时间就能回家。
  李前进一晚上都在思考,给郑义大夫装三千还是五千。三千五千变成了俩活蹦乱跳的弥勒佛在李前进的眼前蹦跶。李前进亮天的时候决定五千的方案,看着儿子李红旗的虚弱样子,李前进深深检讨了自己的优柔寡断。
  李前进的信封并不能轻易送出去,一次是看到郑义大夫,但是他身边有穿白大褂的同事,不方便。第二次在电梯里也是有人,李前进不好掏信封。犹豫间,电梯门要关,郑义大夫喊一声:
  “你不上电梯吗?”
  李前進赶紧跟着上去了。郑义大夫朝李前进点一下头,郑义的面目很慈祥的样子。李前进不知道为什么,被郑义大夫这么看一眼,心里呼啦一下暖和起来。电梯里有郑义大夫的同事,他们说着什么话题。李前进听不进去,李前进低着头,实际上在等待机会。
  电梯门打开,郑义大夫的同事走开了,郑义往自己的车子方向走,李前进就鼓起勇气在身后喊了句:
  “郑大夫……”
  郑义大夫回过头来,看着李前进。李前进的手哆嗦了,头上冒汗,结巴着不知道说什么。
  郑义大夫关切地看着李前进:
  “你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帮忙?”
  李前进摇头,点头,不知道怎么表达。笨拙地拿出信封,递向郑义大夫。
  郑义大夫狐疑地看着李前进。很显然,他被李前进反常的举动弄得警觉起来,他开始下意识地四处扫视。
  李前进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好处理,情急之下,李前进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扑通一声给郑义大夫跪了下去……
  许腊梅依偎在李前进的怀里,看着憔悴的丈夫,许腊梅说,还是好人多,等儿子红旗的病好了,自己也吃斋念佛做善事,婆婆再去跑庙啥的自己也不再冷嘲热讽去反对。
  这半月多来,在北京的境遇叫这个爱说爱笑的男人变得沉默寡言起来。郑义大夫答应给李前进特殊照顾,儿子红旗的病终于可以看上了。叫两口子欣慰的是红旗的病不是绝症,只是有点怪异。郑义大夫说了,没有生命危险。就是治病的钱不细,许腊梅问多少钱,李前进说三十万,许腊梅吓得又是惊乍了一下。其实郑义大夫跟他说至少得五十万才能彻底治愈好儿子的病。李前进怕说出实情,许腊梅着急上火。
  李前进一直走神,心里筹划这五十万怎么解决。好在还有一段缓冲期,郑义大夫叫他们过年的时候再来北京,开的药吃着红旗暂时是没有问题的。郑义大夫还特意嘱咐李前进,不能乱给孩子吃药了。那些药物非但不能治愈红旗的病,吃多了还有副作用。跟妻子许腊梅说了,许腊梅就用最恶毒的话把乡里县里市里和省里的医院大夫一段数落。许腊梅在电话里跟娘家人报了平安,几度哽咽说不下去,说了很多小地方的坏话,说了北京大医院大夫郑义的好,人家不但不收红包,还照顾咱们山沟沟的病人。许腊梅当即表示,这次回去就到庙上做义工,虽然是临时抱佛脚,但是许腊梅从此一心向善的决心很大。她还联想到自己平日里一些生活细节,深刻检讨了自己的不好。许腊梅已经把在北京医院排队挂号陷入绝境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用了一段药,儿子李红旗果然有了起色。身上有劲了,眼睛也有神了。回去调养一段,等适合做手术的时候人家郑义大夫会打电话告诉他们。那个时候李前进和许腊梅就能够带着儿子红旗第二次进京,治疗完幸福就会在春天招手了。
  定好要离开北京的日子,李红旗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爸妈,咱们忘记看升旗了,我的作文还没写呢。”
  李前进觉得儿子这个提醒好,临走之前必须要看看升旗。回村以后也好跟爹妈,跟乡亲们说,在电视上看升旗和在现场看升旗不是一回事。
  第二天起了大早,一家三口人去天安门看升旗。
  到那才知道,他们又起得晚了。人山人海的,根本到不了跟前,看不着升旗,不是白来一趟吗。
  后来李前进叫儿子骑在脖子上,这样才能勉强看到升旗的过程。儿子挺胖的,压得李前进顾不上看升旗,他尽量挺着。许腊梅的个头小,夹在人群缝隙里基本也看不到什么。儿子红旗很兴奋,他不断给爸妈直播升旗的过程:
  “爸,来了。妈,解放军真精神,长大我也当兵。爸,升旗啦!”
  回去的路上,太阳暖暖地照在一家三口人的身上。李前进第一次发现北京的阳光竟然这般温暖,生活虽然有时候会有些波澜,但是比起那些还在排队挂号,或者排上队挂了号却得了绝症的人相比,李前进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至于那看病的五十万怎么张罗,李前进的内心也有了谋划。回家卖房子,卖地,贷款,运气好的话到那时候老家的医保还兴许在北京也好使了呢。自己赶年才48岁,按照现在的体格干到60岁不成问题。想到这,两年来不会笑的李前进,终于笑了。
  趁着回家的时间没到,李前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在大门口,李前进戴上口罩,拿出自己挂号的票来,怯怯地说一声:
  “要专家号吗?专家郑义的号,便宜卖啦!”
  很快,一群人就围住了李前进。
  责任编辑 赵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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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罢《微波炉里的猫》,我阳光般灿烂的心情,顿时被雾霾笼罩。90后,我的晚辈,出生、生长在幸福的新时代,为什么是这般模样?  诚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烦恼,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境。但我们稍微把背景放得远一点看,近代史的屈辱,民国的兵荒马乱,你方唱罢我登场,极左思潮汹涌时的惨无人道,90后只在纸面上经见过。唉,烧包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说,我们曾苦口婆心地奉劝,回归宏大叙事,从而不辜负伟大的时代,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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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要破除对现实的“虚伪”表现,重建新的主体,并在一种真正有想象力的文学世界里开创新的可能性,对于中国的当下写作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课题和挑战。因此,要在当下重建一种新的文学,至少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首先,作家们应该处理辩证发展着的当下性。对当下中国写作来说,“当下”是一个反复的时刻还是一个全新的时刻?这构成了一个问题。在最近一些作家的写作中,有一种对于现代文学的“反复”现象。比如小说家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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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的白色泡沬  星期五,将脏衣服放进了洗衣机  便听见了滚桶的声音。在里面,白色的泡沫  人类发明的洗涤剂的泡沫,正洗干净  衣服的领口,这个部位靠头颈  靠近支撑点。就像善恶支撑了躯体  它仰起垂下,朝左右环顾  洗衣机在滚动,人类发明了诸多的泡沫  发明了机器人、手机、电话号码  洗衣机在滚动,白色的泡沫  挟裹着我们衣服上的泥浆  挟裹着黑色的星期五,噢,泡沫  整个下午四点半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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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在微信上看有人写徐岳老师的文章里,提到我们公社的宋建福当年曾向他推荐过几个文学青年,其中有我的表哥江晓河。徐岳老师曾是另一个公社中学的语文老师,酷爱文学,业余时间全用在创作上,成就越来越大,先是从中学到县文化馆,再到省城。宋建福向他推荐文学青年时,他已是省里文学杂志的主编了。  宋建福当时是我们公社的书记,中等个头,身形微胖,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与他身份相称的是满脸严肃,见谁都一副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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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老家大院儿南边,有一个土墩,高高的方形台子,泛青而晦暗的壁面上被岁月的风雨烙上了深深浅浅的印痕。依墙而建的一条土梯,被经年风雨冲刷得几乎快要消失了,只剩下半截狭窄、低矮的土台子。从我记事起,就听到家里人和村里人习惯叫这个土墩为“Dong”,近似于现今网络上传的Duang音,就一个字的称呼,很干脆。但后鼻音却压得很重,比如说,这个Dong可救过人呢……去Dong上看看菜长好了吗……Dong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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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淮河迤逦而下,流过莲花镇时,已然心平气和,像步入暮年的老人。镇子百十来户人家,为河水所滋养,因莲花而得名。  莲花镇不光有莲花,还生长着数不清的枇杷和杏树。麦子黄,杏子熟。树上挂着的粒粒青杏渐次泛黄之时,海贝来到了莲花镇。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我正坐在巷子口的老枇杷树下描红。“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我爸布置的暑假作业,我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写在薄如蝉翼的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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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有些看不透舍友小丽了。  怎么说呢?她好像突然有钱了。这点,就连“视金钱如粪土”的壕·阿冉,都看出来了。  “IPhoneX?小丽,鸟枪换炮啊!这才上市几天。你才是真正的土豪!土豪!啧啧!”壕·阿冉捏着手里的IPhone7,心有不甘地说。  “这有什么,区区一个手机而已。”小丽淡然一笑,走开了。  壕·阿冉当然不是外国人,阿冉的绰号而已,富二代嘛,土豪嘛。有壕·阿冉这么一个带头大姐,我们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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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中文,一只普通的宠物犬。  我的主人叫艾中华,一位教高中语文的全国特级教师。  教了三十五年语文后,艾中华退休了。退休后,艾中华感觉非常空虚非常无聊非常累。艾中华奇怪地想:教书时因为学生厌恶学语文的普遍情况和对中文退化这一问题社会集体失语的现状,总是觉得自己责任重、压力大。现在退休了,为什么不能无工作一身轻呢?但他想还是教书吧,教学生语文至少不会空虚不会无聊。于是,艾中华又应聘到一家职业学院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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