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秋而见风流

来源 :祝你幸福·午后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quuizx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现代性的君临使得世俗化无可避免,体现在语言领域就是词汇的贬值。比如“老师”。记得去年教师节,刚在微博上起哄“祝苍井空老师节日快乐”,就忽然觉得不对劲:那在接下来给自己素来尊敬的老师们发祝福短信时,又该如何称呼?同样用“老师”就似有不敬了。
  由此又想到了“风流”一词,以前形容人“风流”,意思是“才华纵横,文采斐然,不拘常礼,通脱旷达”,而时下凡被贴上这个标签,似乎就是暗示此人在男女床笫间的那档子事上太过随意,与本义还是有极大偏离的。如果让我使用“风流”一词形容人,我始终觉得底线就是“其人涉及男女之事而不使人觉得淫秽下流”。
  能强烈给我这种感觉的有两人:一是现实人物,即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汪做汉奸之前,也曾是一革命的斗士,汪当年刺杀摄政王前,曾写下:“引刀为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千古名句,那时陈与汪并不相识,陈璧君却坦然对他说:“你此行必死无疑,我没什么可送给你的,就陪你睡一晚吧”,这种通脱旷达,须眉似有不及;一个是虚构人物,即张大春《城邦暴力团》中的红莲,她约主角张大春,见面即是“走,陪你睡觉去”,简单一句话着实惊世骇俗,但却让人不觉淫荡。张大春能塑造出如此人物,可见其人能得风流要义。不由得对该杂志的鉴人能力肃然起敬。
  近日淘得张大春短篇小说集《一叶秋》,此书由十二个相互独立的小故事组成,书名一叶秋,乃是取意“以小观大,见一落叶而知秋之将至”,希望读者能“觑小细节,得大眼界”。而我读毕此书,但觉处处风流:不惟故事风流,连夹杂在故事间的叙述亦是风流,真可谓“一叶秋而见风流”了。
  先来看故事中的风流,这本书的十二个故事可谓尽力展现了风流的多个面向。开篇《吴大刀》讲的是唐末一落魄浮浪子吴杏言,通过两次几近赌命的投机而博得富贵的故事。
  他的第一次投机,乃是在家产快被挥霍殆尽之际,听闻某“星相迷”节度使算定自己的女儿会“嫁公侯、封夫人”,于是就花重金请该节度使的星相学导师为自己造了一张“富贵命帖”,然后又制造巧合让该节度使看到这张命帖。这种看似荒唐的投机居然让他蒙混过关,成功的由小败家子上位为节度使女婿。然而狗肉上不了正席,没多久节度使就发现自己这个女婿除了会点花架子外,似乎一无长处,至少看不到丁点儿能“封侯”的苗头。于是暗中后悔,居然在敌国吐蕃入侵之际,举荐自己的女婿为主将领兵退敌—借敌刀而杀劣婿也。
  这样一来,浮浪子只好再拿命来一次投机。他深知自己无将兵之才,打仗必输,于是就暗中造了两柄形状一样的关公大刀,一柄重千钧、八个壮汉抬不动,一柄则是纸糊的。然后集合全军演武,让八个壮汉看似艰难地共抬一柄大刀,而一旦抓在他手里,千钧重刀居然变得和纸糊的一样轻了(因为就是纸糊的),挥舞一番毫不费力。舞毕,还煞有介事地大吼一声:“儿郎们,能杀敌否?!”唬得群情激昂,恨不得当夜就在主帅的领导下荡平敌国。演武当晚,又把真的千钧大刀放在帐外,故意留给敌国间谍看。又是唬得敌国慌乱,赶忙来使求和,于是一场战事化弭于无形,浮浪子也因此真的封了公侯。
  《吴大刀》的故事是荒诞的,而吴大刀这个人却尽显风流:他挥霍钱财如粪土,说明他对钱财不挂心,挂心于钱财者难称风流;他有胆识,故敢不按常理出牌去赌命,而且赌命并没有莽撞乱闯,而能用智巧妙策划,最终竟能不死一兵一卒而化弭兵祸。这种风流,可以说是一种只在唐代才不罕见的风流,有如唐诗,通脱旷达,毫无挂碍。
  当然了,风流如果没有些许香艳在,似乎就不够味。第二篇《苏小小》就开始展现男女之情了。如果按照大陆读者的知识结构判断,提及苏小小,大家肯定首先想到的是“油壁车”中那个南齐的苏小小。不过张大春写的却是南宋的苏小小,职业同样是失足妇女。故事梗概是:赵不敏在读太学的时候与钱塘名妓苏盼奴相恋两年,床头金尽,此时苏盼奴并没有翻脸不认人,反而周济赵不敏,直至他考上公务员被派往外地。由于苏盼奴没能顺利落籍,无法陪赵去外地,因此两地相隔。但两人却无法摆脱相思之苦,竟在分开三年后同时得痨病而逝。
  张之洞曾有句诗“人生难得最是情”,据说就是感叹此二人的痴情。赵不敏在弥留之际,嘱托弟弟不求把遗产的一半送给苏盼奴,并要弟弟不妨考虑娶盼奴的妹妹小小为妻。赵不求去钱塘寻找苏家姐妹,发现大苏已逝,小苏被陷害下狱。恰巧钱塘此时的副市长是赵老乡,于是拜托营救。该副市长入狱探望,被苏小小的人品和才情折服,于是营救,并成就了苏小小与赵不求的一段姻缘。
  夹杂在这十二则故事间的叙述,也同样散发着一种通脱旷达而又不乏人情的风流味道。比如在《苏小小》一篇结尾的叙述中,张大春塑造了“高祖母”这一传统社会老太太形象。在中国文学的形象塑造中,大多数“老太太”都像《手机》中的“奶奶”一样,几乎是智慧与豁达的化身,这种“智慧+豁达”,是可以与“风流”画等号的,尽管她们可能不识字也没有出过远门。
  通过两件事可以一窥“高祖母”的风流。其一是高祖母看过《苏小小》后,即立下家训:“姻缘足以醒世,情分何如知人。”张大春注解道:“情爱的本质是要唤醒人‘相知’的能力……毕竟,终人之一生,要与相爱之人相知透彻的话,只有几十年相守、相处甚或相吵闹、相厮打的时间大概不顶够用。”这段注解中流露的洞察,对当今社会恋爱中的男女是颇有启发作用的。
  当今之世,性自由似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辄聚辄散的快餐式爱恋,对于情爱的“相知”本质,终究是具有摧毁性的。高祖母“姻缘足以醒世,情分何如知人”中蕴含的智慧,着实宜乎为现今恋爱中的男女知晓。其二是,高祖母临终时,有人催促儿孙们尽快聚齐作别,而高祖母却不紧不慢地说:“别介,我又不走。”说完就去世了。这种来去自如的旷达,真是尽显风流。
  张大春是一个擅长玩弄“隐秘写作”的作家,喜欢时不时给读者来点“言外之意”折腾读者的智商与好奇心,《一叶秋》亦不例外。从开篇《吴大刀》到尾篇《潘一绝》,十二个故事看似是不经意地按时间顺序排列(从唐宋元明一直到清末)。不过,要是仔细玩味这十二篇故事,会发现在这段历史中,中国人身上的无形枷锁似乎越来越重,以致把人身上本应有的风流气度斫杀到枯萎、消逝。
  开篇的吴大刀,虽然是个浮浪混混,但毕竟能凭借胆识机智,豪赌而化弭兵祸,这般风流自有一种清灵与生机。可是到了《杜麻胡》,就算有风流,也不再清灵,而是有一种浊气在内了:杜麻胡有神力,随意挥舞吴大刀的那柄千钧重刀,应该如吴大刀舞纸刀一般容易,但他却活得似乎很压抑:整日醉酒,酒与风流多相关联,就像李白的举杯邀月。然而他的醉却是那种心事重重的醉,你甚至也不晓得他为何心事重重,一点都不痛快。他这辈子空有神力,却从没干出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来。与吴大刀相比,杜麻胡真是过得窝囊极了。但是到了《潘一绝》(清末)中的潘祖荫,就更窝囊,枉法以迎合慈禧太后,结果搞得法治混乱,其人也就丝毫没有风流可言了。可见,《一叶秋》在极力展现风流各个面向的同时,也在含蓄地暗示了风流的枯萎与消逝。从这个意义上讲,《一叶秋》又可谓一部“中国风流消亡史”了。
   编辑 刘钊
其他文献
人的梦想是没有阶级的。  《笑林广记》里有个段子,说一人爱吹牛,进过次京,就说自己见过天子。问天子住何处?答:门前有四柱牌坊,写金字曰“皇帝世家”。大门上匾额,题“天子第”三个金字,两边居然还有对联,所谓:“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贾平凹讲过个段子,笑点类似:俩关陕农民聊天:“你说蒋委员长每天都吃什么饭?”“那肯定是顿顿捞干面,油泼辣子红通通!”  类似的笑话,《红楼梦》里贾老太君早批评过了
姐妹淘安米过生日,说好可以拉家带口。于是我跟隋唐约好六点到家休整,七点准时出门。  我六点到家时,隋唐早就在家里了。他说特意提前半小时从公司溜出来的。我很满意他的表现,向来以家属身份出席我的姐妹淘聚会,他从没给我跌过份。  赶紧梳洗打扮吧!我弄湿头发,化妆,换衣服,那边噼里啪啦隋唐也没闲着。洗澡,刮胡子这是必须的。我换好裙子系上高跟鞋的拉带,配好手包,再看洗手间的门,还是紧关着。  坐到沙发上再照
就在小编面对窗外浓重的雾霾愁眉苦脸之时,一个消息有如圣光一般穿透层层浓雾,直接照亮了小编的心田!午后版荣获“最受读者欢迎期刊獎”殊荣!起初小编还心想,别是骗人的吧,一看署名,了个大去,博看网!这可是号称“全球第一”的中文报刊网啊!这不是在做梦吧!哈哈哈哈!感谢读者们多年来的支持!午后编辑部全体编辑在这里作揖,鞠躬,恭祝新年好啦!马年到,我们一定再接再厉,回报大家的厚爱!
好多年以前,我刚开始当大学老师,一项工作是辅导高等自学考试的本科毕业论文。我们那个学校辐射面真广啊,很多学生家在边远山区(比如姜文拍《鬼子来了》的那种地方),他们用寒酸的信封把论文寄来,一封容纳不下,一起寄三封四封,因为参考资料有限,主要内容也就是抄书。令我惊讶的是,这批学生里选了“外国文学”做毕业论文题目的还真不在少数,男学生写《红与黑》,女学生写《包法利夫人》,极为常见。老教师开导我说:是啊是
不管你是北漂深漂广漂沪漂还是济漂,这种感觉,你一定似曾    我大学尚未毕业的时候,就有不少来北京工作的机会,都悉数回绝了。我说我不会去北京,那里闷热,堵车,房租奇高,情感又淡漠又混乱,怎么说起来,都绝不是个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可一年后我还是来了,说来也奇怪,就像是被命运推着走,这是个华容道游戏,越走越迷惘,好歹还能心怀希望,倘若停在原地,人生似乎永远无解。所以我说,那就来吧。  北京的生活没有传
他对外人慷慨,对家人却不宽容,放到东方,或许是一个好品质。     2012年2月7日,是狄更斯的两百年祭。狄更斯是英国最伟大的文化之一,欧洲经济岌岌可危,英国需要抓住任何能提高国民士气的机会,以从心理上暂时摆脱经济的阴霾。吸引全球游客,制造出一番欢欣鼓舞的气氛,伦敦奥运会是筹码一,狄更斯是筹码二。    其实,狄更斯年的序曲,要算克莱尔·托马琳的《狄更斯传》,此书在去年10月出版。从贫穷的
许池30岁的时候当了父亲。儿子一出世,80m2的房子立即显得更为拥挤。空气中弥漫着奶腥味,混杂着尿布的味道,阳台上全是随风招展的尿布。  妻子陈晨因为嫌卫生间的浴缸碍事,自作主张找修理工将它撤走,从一开始她就看它不顺眼,现在更加理直气壮——一个刚当了妈的女人,会因了那个鲜活的小生命而腰杆倍硬。  晚上许池洗着澡,站在浴缸的遗址上,一个空荡荡的椭圆形,他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搬走了,而有些东西,永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