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已把剧本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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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她握住我的手,目光却一层一层地飘散开去。
  她说:囡囡,你要记牢,人生中美好的时间太短了,总觉得还没有来得及享用,它就过去了。
  
  二
  
  2007年冬天。她裹着黑色的大衣,站在火车站内。
  她想象着她将要前往的城市,秀丽地绽放在海边上。过往的岁月从未褪色,烟雾缭绕般的装扮着她的记忆,她永远觉得杭州是美的。
  与身边匆匆奔忙着回家的人相比,自己似乎太清闲了。此刻她并不是赶着回家,而是离开家,为了去奔赴一场记忆。
  迢迢地赶过去,仅仅是向着过往点头致意,道一声:是,我还在。
  对于自己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可笑了呢。她心里想。
  2007年末。她50岁了。
  
  三
  
  他乘着飞机,昏沉地想象着云层下面的太平洋。
  时间的流逝让他感觉到光阴的无情。过去在美国,每日在加州清淡的阳光里醒来,却看见镜子里日渐老去的脸孔,就是那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己。那一寸寸的皱纹,似乎是在瞬间变得绵长曲折。
  再也不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个精力无限的人了。
  在飞机上,他不断地睡去,醒来,再睡去。间断的睡眠让他更加疲倦,每一次费力地醒来,就如同穿越了一个世界。
  他在梦里看到了她。仍旧是三十三年前的样子,齐耳朵的短头发,用老式的发夹夹住刘海儿。套着的确良的旧军装,宽大地晃着。还有卡其布的蓝色裤子,以及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白色鞋子。那双白色的布鞋子,曾那样沉默地陪伴在他身边,走了许许多多个来回。
  她远远地回头,给他半个清癯的脸。依旧是线条分明的五官,深深的眸子里是溢满的笑意。他欲要迎过去,却瞬间下起了大雨,梦的屏幕变成了白色。
  他再次醒了过来。
  
  四
  
  她恍然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又看到自己在车窗上的影,浅浅地,模糊地印在窗外飞逝的景上。已经是一张不再被岁月宠爱的脸,三十多年来它的上面流淌过眼泪,流淌过辛酸,却记不得漫溢笑容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她更愿意回到三十三年前的岁月里去。
  三十三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火车上,细长的腿晃来晃去,带着十七岁的好奇和青涩。
  那是她第一次独自远行。在父亲面前苦苦请求,又独自生了几天闷气。最后父亲拗不过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同意她带着一批货去了湖南。
  她就是在那一节装货的火车里看到了他。他穿着那时时髦的灰色涤卡衣服。他看看她,又有些羞涩地低头看着手指。他说,
  “我是杭州人,离你住的地方也很近。”
  2007年的她,在火车的颠簸中睁开眼睛。窗外仍旧是了无新意的田野,而她的嘴角却因记忆而留着笑意。
  
  五
  
  中途,他转了一次机。他接了妻子的一个电话,告诉她就快要到中国了。之后他关了手机,继续未完的旅程。
  窗外的云层在空中静默,目送着机窗里的他远去。他想起她年轻的声音,那时她站在他的身边,看着月河里蓝天白云的倒影,说,我也想做一朵云,想要去哪里,就可以飘去哪里。
  那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痴话吧。他有些苦涩地笑了。他只知道,在那个时代,她只能一生都待在那座平常的小城市里,眼看着父母过早地离去,迎接充满着荆棘的生活。
  只是听说她离了婚,却不知道现在她过得怎样。
  他有些急躁起来,想要快一些看到她的样子。脑海中却仍盘旋着她年轻的背影,落寞地走在月河边上,然后轻轻地转身,低下头说,那么,再会了。
  那是他唯一一次去她的家。
  三十三年前,在火车上认识了她之后,他依着她给的地址,给她寄了第一封信。仅仅是随意地谈着天气与政治,却不知道自己已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关切。
  她回了信。他再写。她再回。两三年的时间可以让一切种子发芽生长。在那些火红的岁月里,他走过墙上的大字报,走过那些摇晃的红旗,走过游行的队伍,在心里默念着她的模样。
  记得去她家的时候,他很紧张。他跟着她走在那条青青的石板路上,一边是黛瓦白墙的平房,墙身已透出水印,另一边是河水。她告诉他,这条河,便是月河。
  卖冰棒的小贩背着用小棉絮盖着的木箱,看他们走过。她的邻居是一群老太太,她们拖住他,悄悄对这个年轻人说,她是这里最好看的小姑娘。
  她的父亲很喜欢他,请他喝了好几吊酒,大声地与他谈话。
  再之后的记忆,便是她与他在月河边来来回回地走,那双白色的布鞋乖巧地跟着,不舍得分别。忘记了是沉默还是絮絮地私语,只是记得到了晚上,他要买车票回去。
  然后她轻轻地说,那么,再会了。
  
  六
  
  她听见火车上有人在谈论2007年那个过早消逝的秋天。一个声音尖细的女人说,立秋一过,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差一点掉下眼泪来。
  她想起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轻轻地对她说,再会。
  三十多年前的记忆,像老照片一样泛起了黄色。她记得月河边的那棵银杏的叶子也是那样一夜之间变成了哀戚的黄色,扑簌簌地落下来。父亲走的那天,正是立秋。
  这一生中,父亲是她最爱的人。记得那天晚上,她送他上了回杭州的火车。之后匆匆地赶回家,忐忑地等待着父亲的责骂。
  父亲说,你上来,爸爸要对你说话。她低头走过去,听见他说,“年轻人很好,爸爸也很喜欢他。但你实在太小,爸爸还放心不下。你们可以先做朋友。”
  她喜悦地抬起头。
  
  七
  
  将要到达目的地,他愈加焦躁不安,好像听见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是的,他将要见到她了。她变成了什么模样?自己又该对她说什么?
  他突然悲哀地意识到,再也无法回到三十三年前17岁的那个夜晚了。生活摧磨了太多,琐事代替了情感,他突然有一种号啕大哭的冲动。
  记得不久前,在美国接到了弟弟从杭州打来的电话,对他说,收到了她的信。他急不可耐地让弟弟读信,也不顾及越洋电话的奢侈。
  他听见她对他说话,诉说三十三年问的变故。政治运动的变化,父母过早的去世,这一切使她失去了抬头骄傲走路的资本。美好的生活变成了沉重的铅球,拖拽着她艰难地活着。这就是再也没有了她的回信的原因。当时的他一封封信地追问,却不知道她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在墙角默默流泪的样子。
  她说,当时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因为在他们之间,谁也没道破过,她以为一切仅仅只是友谊。然后她草草地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她说,你知道吗,那时如果再不结婚,我就要饿死了。
  那时的他与她一样,仅仅是17岁的年华。生活急匆匆地推促着他,不容得他回头张望。他也再没有机会去她所在的城市找寻。他开始经商,结婚,定居海外。
  他挂上电话,看到自己的儿子专心看电视的样子。
  他想,怎么一下子,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过去了呢?
  
  八
  
  她在箱子里翻了很久,终于找出那张珍藏的照片。她拿给我看。正是2007年他们在西湖边的合影。她描述得不错,尽管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他仍旧潇洒动人。
  我想这西子湖水看过了那么多的爱情,谁又该去纪念她和他之间的故事呢?
  她说,2007年的那个冬天,她那样焦急地坐在火车上,不可遏制地想念着过去,急切地想看到他。激动和感慨在心中翻滚,似乎时光可以在他们相遇的一刹那迅速倒转,她的皱纹瞬间退去,他们仍站在月河边上,看不厌彼此的脸。
  然而相遇的时候,一切情感都没有了。她和他淡淡地笑着,浅浅地握了握彼此的手,却没有话可以讲。还有什么可以说呢?三十三年的光阴,生活替他们说尽了,再也无言。
  她说,囡囡,一定要珍惜你的青春。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辈子中有太多遗憾了。
  她说,囡囡,你要把我告诉你的故事写成剧本,让那些漂亮的小姑娘去演,让她们也剪那种很短的头发,好看地走在月河边上。
  
  九
  
  我独自去了月河。
  那里的老房子被保护起来,成为了旅游区。我看着那些沉默的板门,雕花的木窗,黛色的瓦片,静静流淌的月河,它们曾经看见过她急切地奔走在石板路上的年轻的身影。
  暮色四合,油灯点亮了,人影变得绰约,我在恍惚间以为回到了20世纪70年代的那个夏日。年轻的人们站在月河边私语,那时的情感,也不再因为时代的印记而陈旧褪色,它在月河的柔波里,静谧地开出绚烂的花朵,是那么地美与深沉。
  
  编辑: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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