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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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海风的世界很大吗?海风的情海很深吗?也许是,也许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一天的晌午,栀子花落了满地,而死亡的气息,也是如此芬芳,萦绕在他的梦中,挥之不去。他的思想随同他的身体一起,深入到那片血红的梦境中,被渐渐冰冷的身体拥在怀里。那么苍白的女孩,她抚摸着他光洁如大理石般的肌肤,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仿佛抚摸着世界上最奢侈的棺椁。晚秋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和着静静而残冷的悲伤沐浴着末世般的光辉,女孩白色的衣袂在烟和水的那一面飘然而逝,窗帘之后清秀的脸庞在花落如雪的午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用她杏仁一样美丽、深潭一般幽凉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是最最清冷难忘的伤口,芬芳而宁静的梦里,她向他抬起她的脸,发白如雪的阳光中,涓涓而下的泪水,他看着她,发如青丝,花枝如碧,晨红若珊瑚。
  她说:风,那个世界很冰冷,我和我的梦一起深入了那片墨绿死水中。说好了要白头的,怎么就这样反悔了呢?
  她说:风,彼岸有花,花称蔓珠,叶称莎华,可以唤醒人的前世今生和记忆,我梦魇中最艳丽的花,我骨血中最灿烂的灵,我要你用满园的沉香的灰色,用别人不敢想像的奢华来埋葬我,我要用尽你所有的心颜与悲歌。
  她说:风,我如昙花一样绽放,又如昙花一样死去。在肉体之外,所有的都可以抛却,唯一不能忘记的,是你曾经给我的爱情。如果有可能,我将日日夜夜跪在菩提树下,用我的心和灵去交换,祈求神灵将我变成一朵花枝,让不愿再见我的你还能像过去一样亲吻我的身体,触到我的骨骸,让你把我未朽的枯枝可以从花瓣吻到残端。如果我的灵魂让你畏惧,那么,请不要害怕,更不要丢弃我无法安放的感情。因为我就是怨恨你,还有什么,可以比得上你温暖的胸膛,你温柔的深吻?
  月光埋葬,地铁驶入黑暗,一段一段飞驰而过,他惊醒,空气轻浮掌心,像是一段一段异常宁静而残酷的时光。视线被毫无节制地拉长,拉成恍惚的模样,耳边只有风呼啸而过,潜移默化又暗自滋长,像是麦田里穿过的风,那样的活色与天香。
  飘浮在面前刻入骨髓的黑暗,出口處微弱的光线带来一瞬间的失明。他木然地看着前方,脸埋在膝盖里发出如动物般的哀鸣,沉重而压抑。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戒指,在血骨里划出浅而微小的茧,摩挲出时间的痕迹。他突然就失去了控制,瘫软在方向盘上,无法自控,毫无征兆地哭出声来。
  那一年,栀子花开满遍地,荒草萋萋的校园,他们相遇。彼时重影,二十岁的海风,十八岁的心颜。
  学校后面的小操场,偌大的空旷,入夜之后湿气肆浸,略显微凉。茫雾环绕,杂草飞扬,疯狂地疯长,隐于杂草丛中的小动物慢慢地挪动,发了瑟瑟的声音,轻缀在草叶之间。他坐在草丛中,易拉罐被扔的好远,一抬头就看到了她,绕着操场慢悠悠地走着,像影子一样,一飘一飘。
  她穿着白色的格子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波斯菊般的头发,一双脆弱的眼睛,流海分明。
  路灯惨淡,黑暗环抱着整个操场,她的白衬衫在夜的浸泡中更加鲜明,犹如一团随时会断裂的空气,一路飘飞。他看着她,自始至终未曾离开。
  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拦住她的去路。他对她笑,声音仿佛可以擦破黑夜,情绪就如风中的丝绸,单薄地不忍触碰,如同她的身体,仿佛一触即逝。
  他说:“你是谁?”眉毛一挑,言语中带着挑衅,望着她直勾勾地笑。
  她抬起头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措,像是失去控制的琴弦,然后在下一秒又回到了轨迹中,神情淡然,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她说,我是心颜。
  他第一次看见如此淡然的眼神,仿佛可以跟世间的一切脱离关系,置身事外,坦然安定。一瞬间,时光逆转,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要怎么接下话去,语舌笨拙地说,我要和你做朋友。话罢,双手拢起,伸至她面前,作个拥抱状。
  他是说要,而不是说想。
  她在他不容置疑的眼神中,缓慢站起,眉间凝聚一道冰霜,仿佛触手可及的严寒。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安静地说,你给我走开。
  他还是站在她面前戏谑地笑,然后毫不犹豫的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身体,环绕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抵住她的头。他制压下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反抗,她越用力,他抱着越紧,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出他的怀抱的时候,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他不明白所以,惊慌地放开,苍白的脸上是泪爬过的痕迹,目光穿过流海上的碎草,在单薄的空气中拧成一把匕首,割痛了他面前呼吸的空气。他看着她转过头,像风一样从他身边穿过去,那一瞬间像是浸泡在寒流里,在眼睛飘浮的黑暗中,呵气三尺,入地不伤。
  自此他便记住了她的名字,心颜,心颜,悲歌的心颜。
  在时间的转角处徘徊,不知道是要遗忘还是记得,血红色的花落了一地,杂草还在拼命地抽长,一节一节,像是骨骼碎裂的声音,悄无声息,却又残冷。他在暮色沉冗的暗夜里在小操场上画那种拔长的生命,像血一样的色泽痴缠在一起,怎么也触不开。易拉罐一瓶一瓶空掉,像是一场葬,要埋葬他所有浑浑噩噩的时光。然而他总是会不自然地想到她,神情淡漠的女子,淡雅拍着穿,喜欢白色的断裂,在无法控制的使用疼痛来继往这种铭心刻骨。
  那一夜他倒在杂草丛中,颜料渗进草丛中混进他的衣服里,如一场湿透的雨,时不时发出难忍的阴湿。他又看到了那团白色的断裂,在眩晕的色彩中跳舞,天空中弥漫着浓郁的灰烬,洒出一点点寂寞的压抑。
  生命像是地平线里升起的一场烟花,当黑暗逝去,白昼来临,所有的快乐都只剩下伤神。
  二
  很久以后,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季,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他又看见了她,她坐在那里,画着一幅画,朦胧的背景,空灵的挤压,扭曲的影像里现出的绝望与惊恐,拉拢成两张安静的脸。大雪纷飞的尽头,他们安静地亲吻,如同窒息。他看着她,她显得那样的孤独,忧伤,瘦冷,于是他的心上落满了雪花。
  他走过去,轻轻抚上她的双眉。她惊恐地跳开,颜料与画纸散在地上,如一堆打翻的玩偶,冰霜的眉毛,凝聚成深沉的哀伤。他看着她,她的脸上全是悲伤,全是灰尘的痕迹,它们埋于肌肤的下面,埋于内心深处,匍匐着时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悲伤,它们撕扯着,啃咬着,她不得安生。   他在场外看着,亦是不得安生。
  也许是年少时的争强好胜,也许是感到内心的缺憾,她刚好可以吻合,一个星期之后他开始追她,他站在她教室的门口,寒冷的风吹满沉寂的影子。他叫她心颜心颜,他手中从各色描摹的名做到自己创作的各色作品,从紫罗兰到波斯菊再到彼岸花,再到后来可以扎伤手指的玫瑰花,花样繁复,层出不穷。尽管如此。他还是等不到心颜,拥挤的人潮散尽,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寻不到踪迹。
  他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她的桌子上,花瓣一片片落一下,发出沉闷的落地声,他以为那些花会变成水流,没有她的注视会死,就如同他自己一样,却还是要迷恋下去。
  他忽然就看见了她,他一直盯着她看,他觉得顿时有了一丝光彩,像是一道灵魂之光。心颜收到花,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撕下花瓣,一片一片在他眼前飘落,他看着她如此,并无任何办法。心颜的眼神一直很淡漠,气定神闲,不像其他女孩子,高兴或激动,这些仿若与她绝缘,她不食人间烟火。
  她淡漠地说,以后你别来找我了。
  他在漂浮的空气里黯然地地笑,他说,心颜,我确定自己是爱上你了。
  她看也不看他,从他身边走过。
  择日他又会来送花,结果意料中的事情,他笑靥如花,她冰冷顽固。
  并不是不失落,他看到自己的感情全是伤痕全是断裂,却依然坚持着不愿意放弃,那种折磨的刻骨终于要他记得他是爱他的,他的生活将不再燃成灰烬。
  他依然会背着画板在偌大的学校晃悠,依然待在图书馆埋在书堆里沉而忘返,依然会在辅导室用心地绘画。天空很蓝,日子还很长,未来依然还很遥远,他会看到尘埃中的自己,沉浸在阳光里的脸,一半明媚一半忧伤,被光线分成对立的两部分。内心在那一刻,涌起泛黄的潮水,心颜淡漠的眼神印在他的心中,久久挥散不去。第一次他抱住她,她无路可逃,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渗出了血,她的眼泪流下来,穿越了时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多年以后,他携着那些伤口及眼泪,催人泪下,难以安生。
  学校召开表彰大会的时候,他在学校展览厅里看见了她的画。用楷体书写的标题静静地躺在她的照片下面,失火的天堂。就是那个寒冷的冬天他看到的那一幅画,大雪纷飞的尽头,一片冰冷纯洁的世界,雪花堆砌底下是两张模糊的脸,隐于画纸的后面,是前所未有的美好,安静地不能声响。那天黄昏沉重的光线中,他仔细想看着画框里淡漠的心颜,一身蓝色及地的流苏裙,婉转典雅,已经长至腰肩的长刘海,盘成一个越南鬓。他看着她的眼前,突然落下泪来,那样脆弱的身躯,酝酿一个怎么决绝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她只一阵缠绕在他指间的风,随时会刮向另一端,永远没有停留的方向,这个女孩子,有朝一日,必定会离开生活。
  他记得那一天窗外有树叶在飞,枯黄垂暮充溢整个视线。空气里是一场又一场不动声色的迁徙,他在杂草堆中看到十八岁的女孩子,淡雅的装束,眼泪里坠满月光。他再次抬起头看了看画框中的容颜,色彩在那一瞬间刺伤了眼睛,眼泪流下来。
  也许是有太多的伤痕,在唯美的境地里爬满落寞的情绪,就像那一场飘飞的大雪,在失散的灰烬里找不到酿造的天堂。那些欠憾像一条一条小蛇,她用敏锐的眼睛把它们藏在色彩的背后,淡漠地涂抹在画纸上,却掩藏不了真实的伤痛。她的身体在光线里有了光泽,如此婉转,她仿佛真切地躺在她的画纸上。
  展览结束后,他径直走到画室。心颜果然在那,她蜷在一张沙发上,翻阅装订成本的画册。她是如此安静,安静到他无法与她说话,仿佛一切声音都是一种痛苦。
  他走到她面前把他完成的关于她的画递给她。画中的她是美丽的,淡漠而哀伤,她用手指轻轻触摸画上自己苍白的脸庞,以及隐于背景里的伤痕,像蛇一样,蜷缩在黑暗之中的沟痕,惊促,断裂,因为存在永远得不到永恒和不朽,她感觉到痛。
  他说:心颜,我很喜欢你和你的画,我们做个朋友好吗?
  她扔开那本画册,把他的画搁在一边。冷冷地说,请你从我的世界里淡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淡淡地笑,夏日的光线停在窗外,在高大的法国梧桐里流连,心颜把视线转向窗外,一片一片叶子飘落下来。
  在那一刻他确信自己是看见了她目光中的涟漪,他确信自己是看見了她眼中潮湿的目光。他笑笑,从地上捡起那幅画放在她怀里。连同一直捧在手心的一盆向日葵。
  他说,心颜,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我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爱你内心深处隐藏的灵魂,爱你冰天雪地里安静的色彩。你就像尘世之外来救赎我的女神。他轻轻地勾起她的手指,刚触碰向日葵的手指,闻着到淡淡的清幽的香味。
  他说,心颜,我感觉它们就在我的手心。
  一盆向日葵,美丽而哀伤地令人心碎,在那些无数个严寒的日子里,它存活了下来,仿佛是一种奇迹。他觉得她就是那颗一颗幽蓝色的植物,坚强、卑微而骄傲。
  他说,心颜,你的画已经超越了灵魂的生死境地,强大的情愫随着臆想渗入背景,会有如此捆扎灵魂的力量,把我的心永远浸了进入,如同日出。哪一天我要带你去看日出。
  未等她开口,他已转身离去,犹如第一次一样。暮色沉寂的操场,他抱住她,她咬破自己的手腕,然后转身离去,他看着漫天飞舞的空气,不知道怎么办,只是那样木然地站着,心如死灰。
  次日,她来找他,午后阳光灼热,仿佛针一样刺进皮肤。人群密稠的操场,杂草毫无节制的疯长,刺破了沉灰色的天空,抖落满地的尘埃,落满他的身上。
  心颜站在杂草丛中,白色格子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简单而纯白的装束,在布满尘埃的空气中退了颜色。她走进他,把那幅画和那盆向日葵扔在他怀里。
  她说:从明天开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请你淡出我的生活。
  他轻轻地笑,露出无比洁白的牙齿,是青春无法忽视的美好。
  他说,心颜,我确信自己是爱上你了,请给你给我一个机会。
  那天阳光很大,他望着她苍白的脸,看着他沉寂的眼睛一直笑一直笑,就像第一次看到她一样,仿佛看着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来自灵魂之外的光,可以重生般温暖。   一阵风吹来,沙子进了眼睛。她的刘海遮住了她闪烁的双眸,一切变得扑朔迷离。像是滚滚红尘里一朵寂寞的烟花,卷着倾泻而下的繁华,沉寂下去,永无止境。她说,我拒绝机会,这只是我个人的原因,我不是你爱得起的女子。
  她低着头依然镇定自若,像是一株幽蓝的植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頓时心上开满了花。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把她拉在怀里,他把她的双手紧紧地搁在他的肋下,不让她有自残的机会。她用力踩他的脚,钻心的疼痛漫延全身,在皮肤上留下一片一片空缺,他自始至终没有放手。
  他说:心颜,我真的很爱你,像你的画,沉郁悲戚,刻入骨髓。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你,虽然不能救赎,至少可以给你温度,不想你面临择袂,不让你碰见背弃与难安。我想带你去看日出,我们一起去看日出日落,看远山的群岚,用你脆弱的眼睛看到那些风景,生生世世,和你寸步不离。尘世冰冷,我要一直跟着你,我们在一起,没有寒冷,没有悲伤,没有怨恨,没有痛苦纠结。
  一瞬间的安静,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女孩,用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红的血流下来。他只是一愣,然后就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哭声,无法抑制的抽泣。
  之后的一个星期她开始接受他,从最初残留的一息抵触到如今天日渐温暖的模样,辗转漂浮,终于成了那样温暖明媚的女子。她是一个难以敞开心门的女子,一直在自己小小的围城里,与世隔绝,不祈望了解与被了解,亦隔绝了自己与外界的信息。这些年来,他用唯一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禁闭多年的心结,把她拉出了围困身体的世界。
  《圣经》里说: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不止不息。
  她满心欢喜地看着过往在昨天全部燃烧,全部燃烧,燃成一片模糊的灰烬,她心里的城墙也随之化为灰烬。
  有时候她会问他:风,你会爱我一路子吗?我们会白头吗?
  他总是笑着说:心颜,我会永远陪你,直到过奈何桥的那一刻,相信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女人。
  也许关于永远只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球,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想像中的样子,看见心中燃起的星光,蔓延成一片熏衣草田。暗藏的话语,慢慢地等待爱情。
  三
  大三结束的那个假期,大家考研的忙着考研,不考研的忙着找工作,心颜,却消失了。
  他联系不到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手机永远关着,起先几日,他只是无奈,发了很多信息给她,之后的一个星期,她都是没有一点消息,他开始焦急忧虑。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后来的某一天他接到她的电话,声音嘈杂在聒噪的市侩中感觉到落寞。
  她说:风,我在深圳看海,你知道早晨光线刚接触水面时海水的颜色吗?
  他说:不知道,是蓝色吗?
  她说:不是,太阳升起的时候,看到水面一片无法化解的黑色,竟然是黑色,一个人感觉很寂寞。
  他说:需要我过来吗?
  她说:不用,我很快回来,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是觉得难以安生。
  他还想说什么,电话却“啪”的一声挂了。他听到那种物体降落的声音,沉闷的一声,碎裂开来,他的心在那一刻,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后来他去机场接她,她站在人群里不断地眺望。还是二十岁那年他遇见的独特的女子,疲惫而显眼,白色的格子花边外套,一条黑色退色的牛仔裤,高高的靴子,头发已经够长,刘海遮住了眼泪,露出尖尖的下巴,线条分明。他下车,帮她拎手中七零八落的袋子,转过身,把它们放进车厢。她一直冷静地看着他,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背上,闭上眼睛。
  她说:风,我好想你,我们会在一起幸福吗?他呆站在那,感觉阳光很沉重。
  车子很快离开了繁华地带,驶上无垠公路,她自始至终疲倦地靠着他的肩膀,常常睡去。他用手指轻轻拨开她散开的刘海,看见她酣睡的样子,天真可爱,清澈如孩童。那一刻,他想,一定要要给她一生一世的幸福。
  世界本身就是一个伤口,芸芸众生没有人可以幸免,所幸,无论如何还可以阔步走下去。他怀里抱着她突然变得伤感起来,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得更紧,拥着这个与其共度一生的女人,不知道在往后的多少年,他可以给欢她安定的生活。他知道她是将她自己全部交给了他,他亦知道自己对他的感受,在往后的人生中,他因为失去她,在一个并不明确的目标中,便离了方向,错失了多少美丽的风景。
  失踪十多天,一路上她都经历些什么?摩挲着她日渐消瘦的脸,他的心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现在,在飞梭的铁轨中,任食指上的茧割痛肌肤。想起当年,她依偎在他身旁,那幅凄惨模样,眼角都会有泪水垂落。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一次她失踪的原因。她的父亲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校园里遇见了她的母亲,心灵手巧,美丽典雅的她让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他们辛苦拼了几年,终于有了这般幸福,而他却在灯红酒绿之中忘记了回家的路。破碎的家庭,无法成全的爱,以至于母亲最后在家中自杀。
  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她一个人咬紧牙关,独自承受,不愿意把悲伤告诉他。在漫漫长夜里醒来,四周黑暗深邃,不见光明,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缩着身体,嘤嘤抽泣。
  毕业后,因为社会强大的竞争及缺乏适当的经验,他顶着强大的压力被迫去到数百公里的外省工作。在一家大型的杂志社搞绘画创作,空有满身的才华却无处施展,辛苦却收入微薄。而她因为导师的推荐,留在了北京,自此他们天涯两隔。
  他常常写信给她,对他诉说点点滴滴的思念。春天烂漫的鸢尾花,夏天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秋天厚厚的枯黄落叶,冬天洋洋洒洒的大雪,铺满城市的脉络,像是一场灵魂的洗礼。他总是站在空旷的草地上想起二十岁那个夏天,单薄的操场,窒息的空气,他们相遇,心里顿时阔达,生活的艰难也一消而逝。
  他收养了一只小猫,他给它取名叫心颜,跟他一起住在租的房子里,房子很小,窗户像一双眼睛,谨慎地盯着四面惨白的墙壁。小猫是他在杂志社门口捡回来的,在黄昏的光线中,白色,灵巧,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抡起来定定地看着他,性情多变,有时残冷而温柔。他忽然想起了十八岁时的她,于是给它取名心颜,他说,你们很像呢!   他给她写信,距离阻挡不了两颗紧密相连的心,他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深蓝色的墨迹晕开,别去了生活的点滴琐碎,诉说着对未来的信念。他总是会在信的末尾,用重重的粗体写道,心颜,我很想你!
  他的手指拂过这些信,时间在爱的羽翼下没有空隙。他想象她收到信时的笑容,嘴角不自然地拉成一條幸福的弧线。
  她的信亦陆续寄来,简短的笔记,大段大段的记忆,一笔一画,诉说着相思,温柔婉转。已不是二十岁那年他遇见的倔强的女子。
  她说:风,北京的冬天好美,你过来陪我看雪好吗?
  她说:风,我知道我的救世主未必活着,未必站在地址,皮肉灭绝之后,必在肉体之外见到上帝。
  她说:风,上帝真的会宽恕我吗?凡尘早就抛弃了我,像经历了一场烈火的生灵涂炭,没有什么可以洗刷我的深重罪孽。我已无处容身。
  她说:风,我已经回不了家了,我的父亲带着别的女人过日子,母亲自杀。我的母亲,是那所学校最好的美术师。她也曾是那样婉转的女子,也曾如她手中浍制的骨瓷,温馨而典雅,他们也曾情意绵绵,可是爱是那般残冷的借口,拥过之后,成了她的匕首。那天回家,站在门口,便闻见了客厅飘来的阵阵血腥,晌午的阳光打在窗外的栀子树上,树下的栀子花落了满地,而死亡的气息,也是如此芬芳,萦绕在我面前,挥之不去。我打开深蓝色的玻璃门的时候,看见母亲倒在血泊中,已经走了,安静的神态,仿佛已经见到了接纳她的上帝。
  那模样我此生都不会忘记,风,当年他们那么相爱,缠绵悱恻,难舍难分,是在佛前许过誓的人。誓言是不是代表没有把握?以至于再度爆破,而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母亲的遗嘱里竟叮嘱我把她的小段骨骼磨成粉,烧成骨瓷送给我的父亲。她说既然无法常伴他身侧,既然他不想再看到他,就让她化成一只杯子触到他的余温。
  她说:风,我们会在一起吗?会白头吗?
  信的末尾是一滴末风干的眼泪,印下来的痕迹,是辛酸残留过的烙印。
  他拿着厚厚的一叠信笺,心理变得沉重起来。全身上下像缠着厚厚的一层潮湿,急切地想要摆脱,他冲进浴室,瘫在镜子前看见自己落魄的样子,凝结的眉毛,厚实的大手,细碎短发下面浑浊的目光,视线潮湿一片。
  他已不再是二十岁那年操场上邂逅心颜的不羁少年,不再是费尽心思站在她教室门口给她送花,又看着她一片片掖碎扔出好远大的执拗少年。时间一点点流逝,韵华渐逝,时间的沙漏里,起起伏伏。在不得志的环境中,承受一份爱情,一颗心动荡不安,浮躁潮涌,磕磕碰碰,被棱角刺痛,深沉下来。
  心颜寄来的信,被他一封封存放在一个盒子里。每每失意,难受的时候,都会找出来,蹲在像眼睛一样脆弱的窗户下一封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直到泪水潸然,哽咽起来。
  因为有心颜,因为允诺了她一生的幸福,他把自己的生活日渐充实起来。除去杂志社的工作,他还找了份兼职,宿舍时间开始撰稿。每天追着日落黄昏,想像着离幸福越来越近。他对自己说,会好的,会给心颜幸福的。
  来到这里第三年的冬天,他想起心颜说想他陪她看雪,他记得年少的自己说过陪她去看日出,于是他乘火车去北京。车厢一节一节驶过,火车呜咽前行,他把头靠在玻璃上,看着视线外的物体转眼即逝,像极了年华,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从校园走出社会,从青涩渐至成熟。转辗与心颜也已认识四年,路上的荆棘,满手是伤,但在火车抵达的那一刻,看见彼时明澈的眼,仿佛圣经中的灵魂之光,温煦而灿烂。
  他一路随着人群走出壅塞的火车站,心颜来接他,站在车站口,焦急地望来。刘海已经长长,安静而柔顺地贴在她的肩膀上,去除了原先骨子里的叛逆,小家碧玉,温柔敦厚。还是白色格方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平凡却独特。
  心颜带他回家,三十四层的房子,小而舒适。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径直走入洗手间,凉水温驯地从手臂上流下,一阵清爽。
  长途的跋涉,因为颠簸太久,他未和心颜说太多的话,脱掉运动鞋,躺在心颜的床上,很快入睡。
  她把音响开到最小,帕卡尼尼的东西,转身到厨房做饭,内心是欢喜的感觉。做好了的时候她轻轻地走向他。依在他旁边,满足地看他睡觉的样子,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十八岁的小操场,他不羁地走过来,拦住她的去路,挑衅地问她是谁。她说我是心颜,然后他便拥住了她,她咬住了自己的手臂,血一滴一滴掉下来,他说,我确信自己爱上你了。彼时年轻好胜,辗转反侧,耗尽了体力,终于在一起。
  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轻轻地笑。风,这一生,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做你今生唯一的妻。
  醒来的时候他看到桌子上一桌子的菜,而心颜趴在他身旁已经睡着,窗外的光线一缕缕照进来,像烟一样捕捉不到。他心里突然一酸,一把抱住了她。像是要把辛酸岁月里的信任与想念刻入身体。那晚,他抱着她入睡,心静如水,半夜醒来,窗外刚好有月光照进来,她大半边脸沉在月光之中,格外冰凉,他看着她冰冷的脸,突然湿了双颊。
  他问:心颜,你怎么哭了?
  她说:风,我想家,想我妈妈,但我永远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终于大声哭起来。
  她说:我的父亲每个月都会给我寄来生活费,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可是,风,我无法原谅他。
  她说:风,之前我一直不肯接受你,并不是我不爱你,相反我很爱你。可是每当我回到家中,听着他的呵斥,恨不得快点摆脱她的模样,我就害怕爱情。再后来我一面看着他们的结婚照,一面看着母亲的遗照,心里沉寂如死灰。风,那次的不告而别,断绝与你的联系,我只是想挽留一点心里的美好。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他看着她说完,泪水大如珍珠,从眼眶奔腾而下,落入被单,变成一汪深海。
  他说:心颜,我都知道,请相信我,我会好好爱你,只对你一个好,相信我们还有未来,我们会幸福。
  他在黑暗中,微笑着落下泪,他对自己说,海风,一定要给心颜幸福。
  时光很快过去,转眼假期已过。他离开北京的那天,他对站在站台上泪流满面的她说:心颜,相信我,我会努力,很快,我就可以给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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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伏生挑着一担柴,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时候,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各种花都开了,鸟儿们欢快地鸣叫着,空气中弥漫着山花的芬芳和青草的气息。才下过一阵子雨,小溪流里的水涨了,却仍清澈透亮,活泼奔流。在这样的环境里,伏生感到无比轻松,连肩上的担子柴,似乎也没有了重量。他学着鸟叫,听着风儿呼吸,边走边玩,不觉就来到了村头。  见到村舍,伏生顿时感到不自在起来。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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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的早晨,拉开窗帘发现窗外已是细雨 ,猴年的第一场春雨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临了。民间传说正月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齐天大圣果然是神通广大,玉帝爷给足了面子,派来雨财神广施恩惠,各家各户不偏不倚可谓是雨露均沾。破五遇上春雨,好一个雨水兆丰年,今年肯定又是一个丰收年!  驱车行驶在湿润的街道上,行人虽然稀疏,但年的气息却随处可觅。儿子用小手指划着车窗上的小雨点,“妈妈,是春天来了吗,下的不是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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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95年的春节很快就到了,罗家庄的罗二根马上就要结婚了。二根的父亲,罗友成在紧锣密鼓地给儿子准备婚礼,想赶紧抱上孙子,使老罗家有了后代。晚上,在看电视的时候,罗友成对老婆说:“媳妇儿,咱们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咱儿子二根,这个月的8号,就要娶媳妇了,咱们就按照村里的风俗,给孩子把婚礼办了。咱们整二十桌酒席,把村子里的人都叫来,好好热闹一下。他媳妇说:“主要在做饭上面,我看咱们村的高又富,在铸造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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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外围审查都很顺利,就差组织考察这一步了,李魁却突然出了问题。  李魁虽是一个小科长,却是全市重要部门里的重要科室,焦点中的焦点。科室扎巴着三个人,除了李魁,再就是业务不精老往医院跑的老女人葛娟和整天抱个手机嗲声嗲气的女大学生。麻雀虽小,可作用不可低估,关乎全市吃财政饭人的切身利益,马虎不得。在李魁看来,女人嘛,干点抄抄写写跑跑腿等没啥技术含量的活儿,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了,可要是呈老杨过目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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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阴阴的,好像一块肮脏的抹布,挂在天幕上。老乔开门出来,抬头看了看天,以手搭凉蓬,朝着不远处的路上观望着。这个动作让他折腾了几回,并且乐此不疲。当然,这回他还是失望了。  时节到了中秋,就有点秋意,老乔伸手拉了下领子,来到门前的石凳上坐着。这是老乔多年来的习惯,每天早上的必修课。村子里静静地,连狗们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懒得多叫一声,静伏在路边。老乔喝着茶,吸着烟,天好像更阴了。本来小乔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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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丝路,经历了两千多年的风风雨雨,在21世纪的今天,它又再次重新绽放自己的奇光异彩,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在此相聚!在西北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她20岁最美的年华完成了梦里期待已久的精彩旅途。  单人骑行,于我而言是一种成长,一次挑战。路途的艰辛,需要自己独自一人承担。更多了自己对节奏的把握,想快想慢都把握在个人手中。这种自由的旅行方式是我所向往的。  一段精彩而又难以忘却的旅途总要克服种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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