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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发布的《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追踪调查》显示,近年来,我国儿女不在老人身边和老年人单独居住的家庭比例显著增加,带来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赶不走的寂寞将她紧紧包裹
2007年12月,湖南株洲已是一片隆冬景象,在株洲市石峰区志国西医内科诊所里,65岁的韩秀芬正怀抱丈夫肖志国的遗像,以泪洗面。这情景,让一些来看她的同事朋友忍不住一阵心酸。
韩秀芬和丈夫肖志国一直恩爱有加,2002年8月,肖志国和韩秀芬双双办理了退休手续。肖志国原为株洲市某大型医院的内科主任,办理退休后,他在石峰区开了一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西医内科诊所,韩秀芬则每日前往诊所给肖志国送饭。
此时,他们唯一的女儿肖静已经大学毕业,并且结婚生子,和丈夫黄亮在长沙开了一间西餐厅。一家人的平和、美满惹人羡慕。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2007年3月,肖志国意外被查出肝癌,且已经到了晚期。
从医这么多年,肖志国心里明白,此时治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对生死早就看得很淡,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老伴,她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一个周末,趁着女儿和女婿来探望他,肖志国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们,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你妈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多回来看看她啊!”女儿女婿泪眼婆娑地不停点头。
2007年10月21日,肖志国辞世。葬礼上,韩秀芬悲痛欲绝,几次哭得昏死过去。办完丈夫的后事,又一件事情给她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丈夫刚刚出殡才两天,女儿和女婿竟然就赶回了长沙。顿时,悲痛、孤独、寂寞夹杂着愤怒,击中了韩秀芬。此后,韩秀芬一个人生活,赶不走的寂寞时刻包围着她。
2008年清明节前一天,韩秀芬给女儿肖静打电话,约她第二天回株洲和自己一道给肖志国扫墓。谁知肖静却说:“妈,春节时不是刚给爸爸上过坟吗?这几天餐厅里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我就不回去了吧。”韩秀芬茫然地放下电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着丈夫的遗像凄然落泪。
两个月后,韩秀芬不小心感冒了,肖静赶回株洲看望。谁知,肖静刚到株洲不久,丈夫黄亮的电话就来了,说长沙那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于是,肖静在家政市场为母亲雇了个保姆,便匆匆开车走了。
女儿回来连顿饭没吃就又走了,万般委屈涌上韩秀芬的心头,她先是躺在床上号啕大哭,之后又开始不停地拨打女儿的电话,可女儿一直不接。一气之下,韩秀芬抓起一把安定片吞了下去。保姆大惊失色,匆忙打电话给黄亮,黄亮听后吓得魂飞魄散,一边联络肖静,一边开车赶回株洲。
原来,肖静在开车,将手机调到了静音,没有听到母亲的来电。黄亮赶到株洲时,丈母娘已经被抢救过来。此时,肖静看到手机来电也赶了回来。
随后,肖静留下来照顾母亲,黄亮则返回长沙打理生意。过了半个月,韩秀芬出院了,黄亮打来电话说餐厅里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催肖静赶紧回长沙。肖静万般为难,他们前年拿出全部家当开了这间西餐厅,如今刚刚开始回本,生意离不开她,可母亲又十分依赖亲情,两边她都放不下。肖静原本想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待一阵子,可是想到自己也已成家,让母亲跟着自己住一阵子还好,天天生活在一起,也不现实,而且母亲去了长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一定生活得习惯。这时,黄亮灵机一动,说:“让小涛去给外婆做个伴吧,等他该上学了再回来。”
黄亮和肖静的儿子小涛,时年5岁,每次回外婆家,他都和外婆韩秀芬亲得不得了。对于丈夫的提议,肖静也觉得是个办法,于是让丈夫将儿子送回了株洲。
俗话说:隔代亲,胜似命。不管心情多差,看到小外孙,韩秀芬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见母亲情绪有所好转,肖静悄悄松了口气,返回了长沙。
她像一个犯人等待着女儿的宣判
肖静回到长沙后,全心全意打理起了生意。起初,她还想着每天打个电话,问问母亲怎么样,后来一想儿子在她身边,就不再担心,甚至连电话都懒得打了。
身边有个聪明活泼的外孙,韩秀芬的确感觉充实多了。外孙喜欢喝汤,她就每天5点钟起床,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排骨,给外孙煲汤喝;外孙喜欢画画,她就背着画夹,带他到附近的公园陪他写生。
2008年底,由于一场大冰雪,韩秀芬病倒了,高烧不退,直说胡话。小涛吓得哭着给妈妈打电话,要她回来。肖静接到电话后,当即开车往家赶,不想高速封路,只得返回。
看到自己病成这样女儿也不回来,韩秀芬心里一片冰冷。此时,小涛颤颤悠悠地端了一杯热水走过来,说:“外婆,快吃药吧!”韩秀芬默默地吞下药,突然一把抱住外孙哭道:“小涛,还是你最疼外婆啊,外婆现在只有你了。”
小涛一边替外婆擦眼泪,一边流着泪替妈妈解释:“外婆,妈妈说大雪封了路,她回不来。”小涛还给妈妈打电话,让妈妈和外婆说话。听到电话那端女儿急切的问候,韩秀芬心里亮堂了起来。肖静告诉母亲,一定想办法在元旦回来一趟。韩秀芬嘴上说不用赶回来,却在新日历1月1日那一页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圈。
小涛看在眼里,背着外婆告诉了妈妈。肖静听后很心酸,她让儿子一定监督外婆按时吃药,并表示会尽快赶回去。
2009年1月1日这天一大早,韩秀芬去菜市场买了许多女儿女婿爱吃的菜,回家后便直奔厨房做了一大桌,可是等到天黑了,也不见女儿女婿回来。韩秀芬心里很奇怪,她让外孙打电话给妈妈。肖静正在西餐厅忙着招呼客人,接到电话后便问小涛,外婆身体好了没有,小涛如实回答说外婆身体好了,肖静便说:“我这里生意很忙,我就不回去了。”在电话旁边听到女儿的这番话后,韩秀芬脸色突变,将一桌子没吃的菜全部倒掉了。小涛在一旁看着,害怕地打电话给妈妈,说了外婆的情况。肖静觉得母亲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安慰了儿子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没多久就到了中国传统的小年。前一天,韩秀芬忐忑不安地给女儿打去电话,希望女儿能回来一趟。听到母亲的声音,肖静没有半点惊喜,短暂的沉默后,她叹了口气说:“妈,周末和过节是西餐厅最忙的时候啊!”韩秀芬握着电话的手一个劲地颤抖着:“你们能回来吃个团圆饭吗?”
一阵可怕的沉默,韩秀芬像一个犯人一样等待着女儿的“宣判”。不一会儿,话筒里传来女儿淡淡的声音:“我们争取赶回去吧!”韩秀芬心里再度亮堂起来,再次张罗了一桌子饭菜。
可是小年这天下午,肖静打来电话,说要赶在年前拜访当地工商税务等部门的领导,分不开身。韩秀芬急了,喊道:“你们不回怎么行,中午赶不回来,就晚上回来吧,无论多晚我都等,行吗?”肖静不置可否。
晚上,韩秀芬又把菜热了一遍,可直到9点多钟,也不见女儿和女婿的身影,桌上的菜都已经凉透了,她只得再热一遍。直到接近12点时,见女儿和女婿还没回来,韩秀芬激动地抓起外孙的手说道:“去,给你妈打电话,就说我心绞痛发作,马上要死啦,我看他们回不回来!”小涛吓得直哭,又不敢不从。肖静在电话里听见儿子哭着说外婆快死了,吓得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飞车赶回,一路上因为路面滑,几次险些撞车。待她终于赶回家时,却发现母亲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看到女儿苍白的脸,韩秀芬心里舒服多了,她起身去给女儿准备吃的,不料肖静大吼道:“妈,你知不知道我吓得一路上几次差点撞车,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我也有自己的事情,你是我妈,怎么就不体谅我一下呢?”说完摔门而去。韩秀芬呆住了,脸上只留下僵硬的笑容。
2009年春节,肖静和丈夫黄亮打算接母亲和儿子去长沙过年。可韩秀芬却对上次女儿吼她的事耿耿于怀,不愿去长沙。无奈之下,肖静只好接走了儿子。
临近过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韩秀芬的心再次被无边的寂寞包围。
2009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八。韩秀芬赶到长沙,要接走外孙。韩秀芬一脸的倔强:“我就这个外孙了,我要领回家!”
肖静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开车将小涛和母亲送回了株洲。
她想进监狱找人陪她说话
其实,韩秀芬“霸占”着小涛有两层意思,一是身边能有个伴,二是借小涛之名让女儿常回家看看。然而,韩秀芬失望了,小涛自正月初八回到株洲后,肖静就一直没回来过。原来,肖静一直在忙工作,无暇顾及母亲。再者,上次母亲撒谎心绞痛之事,令肖静至今都心有余悸,觉得母亲像个小孩一样不可理喻。
让韩秀芬没想到的是,2009年8月3日晚上,肖静和黄亮突然回到了株洲。
韩秀芬乐得合不拢嘴,一直跟在女儿后面,插空想和她说说话。谁知肖静和黄亮由于连日来忙于生意上的事,再加上一路开车很累,回家倒头便睡。韩秀芬好不容易盼回女儿,想不到没和她说几句体己话,女儿女婿竟酣然入梦,这让她心里非常不快,只得一个人独自闷闷不乐地看电视。刚看了一会儿,肖静睡眼惺忪地出来抗议:“妈,你把电视开这么大声干吗?”
韩秀芬一听,不可遏制地对女儿吼起来:“你,你心里只有你和你老公,还有我这个妈吗?”肖静吓得啥都不敢说,马上回房间了。其实,如果此刻肖静能稍微惊醒一点,和妈妈拉拉家常,聊聊天,或许可以阻止即将发生的悲剧。
8月4日中午,肖静趁韩秀芬午睡,与丈夫一起带着儿子去吃肯德基。吃完后,小涛又给外婆要了一份全家桶,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回家。可是,肖静一家三口的欢笑却无意中激发了韩秀芬的悲伤,小涛甜甜地喊着“外婆”,并拿起一块鸡腿往韩秀芬嘴里塞。韩秀芬一巴掌打掉鸡腿,转身进了卧室。
看到儿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肖静生气了,愈发觉得母亲不可理喻。于是,肖静便和丈夫说起了带小涛回长沙上学的打算。原来,这次肖静突然回家,就是准备带小涛回长沙读书。他们的谈话被韩秀芬听到了,她一把推开房门,大声说:“小涛是我的心头肉。你们凭什么想带走就带走?”
肖静耐着性子和母亲解释:“妈,小涛今年7岁了,到了入学的年龄。马上就要到9月份了,也是入学的时间,小涛得读书呀!”心烦意乱的韩秀芬寸步不让:“就让小涛在株洲读书,我负责照顾他!你们都不在身边,一个个请都请不回来,我就这个外孙了,你们还想抢走?”见母亲如此固执,肖静不再吭声。
8月5日晚上,肖静给长沙一个认识的学校校长打电话,给小涛联系上学的事。韩秀芬听到了,认为女儿真的不顾她的感受,执意要把外孙带走,心彻底凉了。
8月6日上午10时许,肖静在厨房准备午饭,黄亮出门给车加油准备下午回长沙。小涛一个人在客厅玩了一会儿后,发现外婆还没有出房间,于是溜进韩秀芬的房间,撒娇地搂着外婆的脖子,亲着外婆的脸。
当外孙亲自己时,韩秀芬心里一阵激动,她把脸紧紧贴在小涛的脸上,悄悄地问:“宝贝,跟外婆留在株洲,在这里上学好不好?”小涛为难地看着外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摇了摇头。就是这轻轻的一摇头,让韩秀芬最后的心理防线崩塌了,她鬼使神差地举起小涛,打开窗户,将他抛下了楼……
只听“咚”的一声响,韩秀芬心中的恨意瞬间瓦解:“我对你这么好,什么都随着你,到最后你还是要走,你死了活该……”
随后,韩秀芬平静地打开房门,走进厨房,对正在忙碌的女儿说:“别忙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儿子被我抛下楼了。”与此同时,楼下有人高喊:“谁家的孩子掉下楼了,救命啊,来人啊……”肖静惨叫着推开母亲,往楼下跑去……
看到摔在地上的儿子血肉模糊,肖静几近晕厥。韩秀芬看着女儿失魂落魄地抱起儿子冲向医院后,镇定地到离家不远的株洲市公安局投案自首。韩秀芬要求尽快重判自己,她害怕“被放过”,那样,就意味着自己又要重归寂寞:“老伴走了,如今最亲的外孙也被我亲手杀死了,我身边没有一个可说话的人了。我想进监狱,那里人多,能陪我说说话。”
韩秀芬的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抹泪。
2010年4月28日,该案进入起诉阶段。
血案警醒世人。人们常常将老人与小孩联系在一起,称为“老小孩”,但许多时候,老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甚至不如小孩。老年人如果长期独处,生活相对闭塞,无人陪伴说话,很容易产生一系列心理问题。孤独感、渴望关爱和渴望有人陪伴是老年人最常见的心理。如果得不到及时排解,严重者可能会走上极端,导致自杀等后果。
近年来,老人孤死家中、杀死亲人等悲剧不断发生,就是这种老年心理孤独问题的直接后果。怎样才能让空巢老人触摸到实实在在的温暖?这是全社会都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作为子女,更应该关心家里老人的生活,不仅是物质生活,还有感情生活。同时,老年人也要学会自我心理调节,自己走出去,融入社会,多和人接触,不要把感情全部寄托在儿女身上。
(因涉及隐私,本文人名均系化名)
〔编辑:潘金瑞〕
赶不走的寂寞将她紧紧包裹
2007年12月,湖南株洲已是一片隆冬景象,在株洲市石峰区志国西医内科诊所里,65岁的韩秀芬正怀抱丈夫肖志国的遗像,以泪洗面。这情景,让一些来看她的同事朋友忍不住一阵心酸。
韩秀芬和丈夫肖志国一直恩爱有加,2002年8月,肖志国和韩秀芬双双办理了退休手续。肖志国原为株洲市某大型医院的内科主任,办理退休后,他在石峰区开了一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西医内科诊所,韩秀芬则每日前往诊所给肖志国送饭。
此时,他们唯一的女儿肖静已经大学毕业,并且结婚生子,和丈夫黄亮在长沙开了一间西餐厅。一家人的平和、美满惹人羡慕。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2007年3月,肖志国意外被查出肝癌,且已经到了晚期。
从医这么多年,肖志国心里明白,此时治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对生死早就看得很淡,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老伴,她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一个周末,趁着女儿和女婿来探望他,肖志国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们,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你妈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多回来看看她啊!”女儿女婿泪眼婆娑地不停点头。
2007年10月21日,肖志国辞世。葬礼上,韩秀芬悲痛欲绝,几次哭得昏死过去。办完丈夫的后事,又一件事情给她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丈夫刚刚出殡才两天,女儿和女婿竟然就赶回了长沙。顿时,悲痛、孤独、寂寞夹杂着愤怒,击中了韩秀芬。此后,韩秀芬一个人生活,赶不走的寂寞时刻包围着她。
2008年清明节前一天,韩秀芬给女儿肖静打电话,约她第二天回株洲和自己一道给肖志国扫墓。谁知肖静却说:“妈,春节时不是刚给爸爸上过坟吗?这几天餐厅里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我就不回去了吧。”韩秀芬茫然地放下电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着丈夫的遗像凄然落泪。
两个月后,韩秀芬不小心感冒了,肖静赶回株洲看望。谁知,肖静刚到株洲不久,丈夫黄亮的电话就来了,说长沙那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于是,肖静在家政市场为母亲雇了个保姆,便匆匆开车走了。
女儿回来连顿饭没吃就又走了,万般委屈涌上韩秀芬的心头,她先是躺在床上号啕大哭,之后又开始不停地拨打女儿的电话,可女儿一直不接。一气之下,韩秀芬抓起一把安定片吞了下去。保姆大惊失色,匆忙打电话给黄亮,黄亮听后吓得魂飞魄散,一边联络肖静,一边开车赶回株洲。
原来,肖静在开车,将手机调到了静音,没有听到母亲的来电。黄亮赶到株洲时,丈母娘已经被抢救过来。此时,肖静看到手机来电也赶了回来。
随后,肖静留下来照顾母亲,黄亮则返回长沙打理生意。过了半个月,韩秀芬出院了,黄亮打来电话说餐厅里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催肖静赶紧回长沙。肖静万般为难,他们前年拿出全部家当开了这间西餐厅,如今刚刚开始回本,生意离不开她,可母亲又十分依赖亲情,两边她都放不下。肖静原本想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待一阵子,可是想到自己也已成家,让母亲跟着自己住一阵子还好,天天生活在一起,也不现实,而且母亲去了长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一定生活得习惯。这时,黄亮灵机一动,说:“让小涛去给外婆做个伴吧,等他该上学了再回来。”
黄亮和肖静的儿子小涛,时年5岁,每次回外婆家,他都和外婆韩秀芬亲得不得了。对于丈夫的提议,肖静也觉得是个办法,于是让丈夫将儿子送回了株洲。
俗话说:隔代亲,胜似命。不管心情多差,看到小外孙,韩秀芬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见母亲情绪有所好转,肖静悄悄松了口气,返回了长沙。
她像一个犯人等待着女儿的宣判
肖静回到长沙后,全心全意打理起了生意。起初,她还想着每天打个电话,问问母亲怎么样,后来一想儿子在她身边,就不再担心,甚至连电话都懒得打了。
身边有个聪明活泼的外孙,韩秀芬的确感觉充实多了。外孙喜欢喝汤,她就每天5点钟起床,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排骨,给外孙煲汤喝;外孙喜欢画画,她就背着画夹,带他到附近的公园陪他写生。
2008年底,由于一场大冰雪,韩秀芬病倒了,高烧不退,直说胡话。小涛吓得哭着给妈妈打电话,要她回来。肖静接到电话后,当即开车往家赶,不想高速封路,只得返回。
看到自己病成这样女儿也不回来,韩秀芬心里一片冰冷。此时,小涛颤颤悠悠地端了一杯热水走过来,说:“外婆,快吃药吧!”韩秀芬默默地吞下药,突然一把抱住外孙哭道:“小涛,还是你最疼外婆啊,外婆现在只有你了。”
小涛一边替外婆擦眼泪,一边流着泪替妈妈解释:“外婆,妈妈说大雪封了路,她回不来。”小涛还给妈妈打电话,让妈妈和外婆说话。听到电话那端女儿急切的问候,韩秀芬心里亮堂了起来。肖静告诉母亲,一定想办法在元旦回来一趟。韩秀芬嘴上说不用赶回来,却在新日历1月1日那一页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圈。
小涛看在眼里,背着外婆告诉了妈妈。肖静听后很心酸,她让儿子一定监督外婆按时吃药,并表示会尽快赶回去。
2009年1月1日这天一大早,韩秀芬去菜市场买了许多女儿女婿爱吃的菜,回家后便直奔厨房做了一大桌,可是等到天黑了,也不见女儿女婿回来。韩秀芬心里很奇怪,她让外孙打电话给妈妈。肖静正在西餐厅忙着招呼客人,接到电话后便问小涛,外婆身体好了没有,小涛如实回答说外婆身体好了,肖静便说:“我这里生意很忙,我就不回去了。”在电话旁边听到女儿的这番话后,韩秀芬脸色突变,将一桌子没吃的菜全部倒掉了。小涛在一旁看着,害怕地打电话给妈妈,说了外婆的情况。肖静觉得母亲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安慰了儿子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没多久就到了中国传统的小年。前一天,韩秀芬忐忑不安地给女儿打去电话,希望女儿能回来一趟。听到母亲的声音,肖静没有半点惊喜,短暂的沉默后,她叹了口气说:“妈,周末和过节是西餐厅最忙的时候啊!”韩秀芬握着电话的手一个劲地颤抖着:“你们能回来吃个团圆饭吗?”
一阵可怕的沉默,韩秀芬像一个犯人一样等待着女儿的“宣判”。不一会儿,话筒里传来女儿淡淡的声音:“我们争取赶回去吧!”韩秀芬心里再度亮堂起来,再次张罗了一桌子饭菜。
可是小年这天下午,肖静打来电话,说要赶在年前拜访当地工商税务等部门的领导,分不开身。韩秀芬急了,喊道:“你们不回怎么行,中午赶不回来,就晚上回来吧,无论多晚我都等,行吗?”肖静不置可否。
晚上,韩秀芬又把菜热了一遍,可直到9点多钟,也不见女儿和女婿的身影,桌上的菜都已经凉透了,她只得再热一遍。直到接近12点时,见女儿和女婿还没回来,韩秀芬激动地抓起外孙的手说道:“去,给你妈打电话,就说我心绞痛发作,马上要死啦,我看他们回不回来!”小涛吓得直哭,又不敢不从。肖静在电话里听见儿子哭着说外婆快死了,吓得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飞车赶回,一路上因为路面滑,几次险些撞车。待她终于赶回家时,却发现母亲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看到女儿苍白的脸,韩秀芬心里舒服多了,她起身去给女儿准备吃的,不料肖静大吼道:“妈,你知不知道我吓得一路上几次差点撞车,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我也有自己的事情,你是我妈,怎么就不体谅我一下呢?”说完摔门而去。韩秀芬呆住了,脸上只留下僵硬的笑容。
2009年春节,肖静和丈夫黄亮打算接母亲和儿子去长沙过年。可韩秀芬却对上次女儿吼她的事耿耿于怀,不愿去长沙。无奈之下,肖静只好接走了儿子。
临近过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韩秀芬的心再次被无边的寂寞包围。
2009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八。韩秀芬赶到长沙,要接走外孙。韩秀芬一脸的倔强:“我就这个外孙了,我要领回家!”
肖静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开车将小涛和母亲送回了株洲。
她想进监狱找人陪她说话
其实,韩秀芬“霸占”着小涛有两层意思,一是身边能有个伴,二是借小涛之名让女儿常回家看看。然而,韩秀芬失望了,小涛自正月初八回到株洲后,肖静就一直没回来过。原来,肖静一直在忙工作,无暇顾及母亲。再者,上次母亲撒谎心绞痛之事,令肖静至今都心有余悸,觉得母亲像个小孩一样不可理喻。
让韩秀芬没想到的是,2009年8月3日晚上,肖静和黄亮突然回到了株洲。
韩秀芬乐得合不拢嘴,一直跟在女儿后面,插空想和她说说话。谁知肖静和黄亮由于连日来忙于生意上的事,再加上一路开车很累,回家倒头便睡。韩秀芬好不容易盼回女儿,想不到没和她说几句体己话,女儿女婿竟酣然入梦,这让她心里非常不快,只得一个人独自闷闷不乐地看电视。刚看了一会儿,肖静睡眼惺忪地出来抗议:“妈,你把电视开这么大声干吗?”
韩秀芬一听,不可遏制地对女儿吼起来:“你,你心里只有你和你老公,还有我这个妈吗?”肖静吓得啥都不敢说,马上回房间了。其实,如果此刻肖静能稍微惊醒一点,和妈妈拉拉家常,聊聊天,或许可以阻止即将发生的悲剧。
8月4日中午,肖静趁韩秀芬午睡,与丈夫一起带着儿子去吃肯德基。吃完后,小涛又给外婆要了一份全家桶,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回家。可是,肖静一家三口的欢笑却无意中激发了韩秀芬的悲伤,小涛甜甜地喊着“外婆”,并拿起一块鸡腿往韩秀芬嘴里塞。韩秀芬一巴掌打掉鸡腿,转身进了卧室。
看到儿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肖静生气了,愈发觉得母亲不可理喻。于是,肖静便和丈夫说起了带小涛回长沙上学的打算。原来,这次肖静突然回家,就是准备带小涛回长沙读书。他们的谈话被韩秀芬听到了,她一把推开房门,大声说:“小涛是我的心头肉。你们凭什么想带走就带走?”
肖静耐着性子和母亲解释:“妈,小涛今年7岁了,到了入学的年龄。马上就要到9月份了,也是入学的时间,小涛得读书呀!”心烦意乱的韩秀芬寸步不让:“就让小涛在株洲读书,我负责照顾他!你们都不在身边,一个个请都请不回来,我就这个外孙了,你们还想抢走?”见母亲如此固执,肖静不再吭声。
8月5日晚上,肖静给长沙一个认识的学校校长打电话,给小涛联系上学的事。韩秀芬听到了,认为女儿真的不顾她的感受,执意要把外孙带走,心彻底凉了。
8月6日上午10时许,肖静在厨房准备午饭,黄亮出门给车加油准备下午回长沙。小涛一个人在客厅玩了一会儿后,发现外婆还没有出房间,于是溜进韩秀芬的房间,撒娇地搂着外婆的脖子,亲着外婆的脸。
当外孙亲自己时,韩秀芬心里一阵激动,她把脸紧紧贴在小涛的脸上,悄悄地问:“宝贝,跟外婆留在株洲,在这里上学好不好?”小涛为难地看着外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摇了摇头。就是这轻轻的一摇头,让韩秀芬最后的心理防线崩塌了,她鬼使神差地举起小涛,打开窗户,将他抛下了楼……
只听“咚”的一声响,韩秀芬心中的恨意瞬间瓦解:“我对你这么好,什么都随着你,到最后你还是要走,你死了活该……”
随后,韩秀芬平静地打开房门,走进厨房,对正在忙碌的女儿说:“别忙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儿子被我抛下楼了。”与此同时,楼下有人高喊:“谁家的孩子掉下楼了,救命啊,来人啊……”肖静惨叫着推开母亲,往楼下跑去……
看到摔在地上的儿子血肉模糊,肖静几近晕厥。韩秀芬看着女儿失魂落魄地抱起儿子冲向医院后,镇定地到离家不远的株洲市公安局投案自首。韩秀芬要求尽快重判自己,她害怕“被放过”,那样,就意味着自己又要重归寂寞:“老伴走了,如今最亲的外孙也被我亲手杀死了,我身边没有一个可说话的人了。我想进监狱,那里人多,能陪我说说话。”
韩秀芬的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抹泪。
2010年4月28日,该案进入起诉阶段。
血案警醒世人。人们常常将老人与小孩联系在一起,称为“老小孩”,但许多时候,老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甚至不如小孩。老年人如果长期独处,生活相对闭塞,无人陪伴说话,很容易产生一系列心理问题。孤独感、渴望关爱和渴望有人陪伴是老年人最常见的心理。如果得不到及时排解,严重者可能会走上极端,导致自杀等后果。
近年来,老人孤死家中、杀死亲人等悲剧不断发生,就是这种老年心理孤独问题的直接后果。怎样才能让空巢老人触摸到实实在在的温暖?这是全社会都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作为子女,更应该关心家里老人的生活,不仅是物质生活,还有感情生活。同时,老年人也要学会自我心理调节,自己走出去,融入社会,多和人接触,不要把感情全部寄托在儿女身上。
(因涉及隐私,本文人名均系化名)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