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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7月,广西南宁市政协七届四次会议期间,文艺组的王云高和张懿合作了一首歌曲,准备向他们的老师、老教育家、老书法家、文字学家陈政祝寿:
密多尊者下凡来,
智慧光明播九垓。
八十年华惟一事,
雕琢英才务杂差。
一曲歌,叠印出了一位老知识分子的八十华年。
陈政先生,是南宁乃至壮乡的知名人士,被称为“四过老人”(跟日本人打过,跟美国人谈过,被国民党通缉过,挨红卫兵斗过),他时年80岁,出生在广东新会一个侨眷家庭。早年在中山大学毕业,曾投身于党领导的东江纵队和田汉领导下的剧宣四队,以史丹、征风、高扬为笔名从事文艺创作和宣传。1945年流浪到昆明,从事教育工作。抗战胜利东返,路经南宁,因母病滞留,从此就作了南宁人,先后执教于苏圩中学、南宁四中(前身为南宁尚实中学、南宁一初中)、南宁职业大学、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广西分校,同时继续从事文艺创作,退休后致力于文字学和书法艺术。据不完全的统计,严格意义上的“陈门弟子”中间,出了将军1人,市长4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5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6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3人,其他的地厅级干部,“副高”以上的知识分子,劳动模范和经济、文化各界的知名者也为数甚多。即使是其余一些说不上职务、职称和知名度的学生也都各自出色当行。著名作家王云高恭奉老师一个雅号“无白斋主人”。陈政自豪地说:“无白斋中无白丁,陈氏门下无废品!”
第一个30年
新会市是个著名的侨乡。陈政幼年时,父亲陈象聪就到美国谋生去了。“金山伯”名声好听,但没“挖”回来多少黄金。陈政对父亲的记忆,主要是老爸用英语朗诵的林肯《独立宣言》,这对他的世界观影响很大。而母亲对他的影响,却是纯国粹的,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母亲教他的两句“咸水歌”:
“人心曲曲弯弯水,
世事重重叠叠山!”
(他把这故事讲给他的学生王云高听,王云高记住了,后来在长篇小说《明星恨》中移作女艺人歧山凤的堂联)。
为了曲曲弯弯地走出重重叠叠的困境,他在幼年时就勤苦学习。据他回忆,除了在“蒙馆”中和同学一道受教之外,回到家来还要在母亲督促下练字。夏天斗室,骄阳西晒,酷热不堪,他仍然左手撑顶竹笠,右手握笔,挥汗学书。就这样,他受完了基础教育,还练出一笔好字。
但是,这点资本仍然不能谋生。他对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不满了,跟当时的进步知识分子一道寻求革命的道路,参加了在中山大学党组织领导下的广东抗日先锋队。后来辗转加入了田汉领导的剧宣四队,他又当导演,又当乐队指挥,还创作了中篇小说《第一个三年》等一批作品,从此锋芒初露。
抗战后期他又辗转到了昆明,当时昆明是大后方民主运动的中心。他在中学任教,与闻一多、李公朴等先贤时有往来。闻一多先生介绍他加入了民主同盟,还为他治印一方,他珍重保存至今。他曾经苦笑着说:“这私章我用了一辈子,盖它来领工资养家活口,可以说是每饭不忘一多。”可以说他在政治上是深受闻、李之影响的。
后来闻、李被害。先生也因创作革命歌曲《民主大合唱》而被国民党当局通缉,加上母亲病重,断然离滇,打算回家乡去。不想挈妇将雏回到南宁,在生活绝境中遇上友人得到教职,从此扎根在这片壮乡红土上。
第二个30年
1948年—1978年,对陈政和中国最广大的知识分子来说,是忧喜交加,心情复杂的30年。
一方面,民主革命成功,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开始,政治廉明,人心奋发,使他们看到了理想的光辉,看到了国家独立、民族尊严、人民解放的前景。陈政在教学之余,仍然热情地坚持业余创作:1952年作曲《理想鲜花朵朵开》、《快坦白》(配合反贪污运动的喊话歌)、《解放台湾小唱》,1956年宣传社会主义高潮,创作歌舞《八女上滩》,1958年创作《东罗煤战大联唱》(王云高词,共八乐章),为社会主义建设高潮热情欢呼,他的思想与革命的主旋律同步。
但另一方面,由于复杂的历史因素,他又时时遭到误解,蒙冤受屈,弄到啼笑皆非的地步。1956年,谈到农业合作化以及集体化、机械化的前景时,他说美国1个农民可以养活6个城市人口,而我国6个农民才能养活1个城市人口。这是多见世面博览群书的侨眷和知识分子的大实话,却被看成“右派言论”,深揭狠批。这以后,陈政便当了“老运动员”,当年苦不堪言,如今也不忍尽言。
尽管身处逆境,但陈政仍然坚守岗位。教书育人,是他最大的快感。1954年,他主持学校广播室。11月,学生来稿中有一篇韵文,字迹拘谨,但歌唱的却是十月革命节。
一棵好苗!陈政高兴地以民歌“凤阳花鼓”调为它配曲,用他那潇洒的书法抄了,公布于校园最醒目处,还亲自敲锣打鼓地作了播唱。
作者王云高,当时是初中一年级学生。
又40年后,王云高回忆此事说:“我这个风头出得可不小,比之27年后进人民大会堂领全国大奖,几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这个“第一动力”,把他推向了作家的人生。
第三个30年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了中华民族的新时代。而陈政也“甲子回头”,为此,他刻了一枚闲章:“羊年多喜!”
这话说准了。他同我国广大知识分子一道经历了十年浩劫的风风雨雨,进入了难得的第二个春天。
他先是与一班书诗界同道,创办了“书画夜校”、“葵花诗社”,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书法和诗词爱好者,那文风之盛,以致在80年代初期,南宁被国内同道称为“书法城”。
再其后,陈老深感自己“烽烟浩劫青春逝”,要“赓写驿梅几度红”,决心闭门著述,他连书法夜校的校长也“让贤”了,只专心写作他的《字源谈趣》,两卷共60万字,分析汉字700余个,被海内外文字学界认为是“开文字学通俗化先河的奠基之作”。除大陆一版再版外,香港同道也策划出香港版。与某些“书匠”不同,他是此道中的学者,从甲骨文、钟鼎、大篆、小篆、汉隶、魏碑到晋楷、行草,乃至他特创一格的草篆和陈氏魏碑,洋洋大观。《陈政多体字帖》、《陈政魏体千字文》,受到书诗界读者的欢迎。
个人多体书展从南宁剪彩,在区内各地巡展之后,又到广东、香港、新加坡展出,与国内外书道同仁交流。展销于世界20多个国家和地区。
书法应酬频繁,除了文艺界友人交流外,还投入市场,渗入政界,多幅作品为联合国有关组织及一些国家的政要所珍藏。
当前,文艺推向市场,书法艺术也不例外,不少人凭名气、凭关系乃至凭别的优势,热衷于为老板们题写招牌。但是,陈老却似乎对此比较淡泊,但生活却又对他作了别的厚爱。因为一些名胜景点争相邀请他题字刻碑。在柳州都乐岩,出现了也许至今国内第一个个人书法碑廊,刻上了陈老多体书法作品11幅。此外,在国内其他地方,至今共竖立了陈老的书法石碑216处。
第三个30年至今已过三分之二,我们祝陈老健康长寿,心想事成,以更多更好的作品迎来21世纪的曙光和庆祝90华诞。(但是,自然法则并不以人的意志运行,陈老并没有能够实现他迎接90华诞的愿望。后记)
最后4年
以上内容,发表于南宁市政协文史刊物《心桥》(内部刊物)1998年第二期,定稿之前,陈政曾亲自审阅手稿,因而可以视为信史。
此后,陈政先生身体一直不好,但在闭门著述的同时,一直坚持与各界友人特别是后辈学者来往,对他们循循指导。1989年他出版了《陈政多体字帖》(广西民族出版社)和《陈政魏体千字文》(广西美术出版社)两部书法专著,全面而系统地推出了被海内外书法界称为“陈氏魏体”的艺术风格。创作《字源谈趣》第三集并操持香港版的出版,先后在香港和南宁某地举办了多次书法个展,并着手整理平生诗词作品。
更令人感动的是,就在这风烛之年,他更加从内容到形式上创新求精,创作了一批影响很大的作品,引起外界对壮乡的关注。1999年,他以草篆体写了一张横幅:“2000年人人享有医疗保健”寄到国外,结果被联合国卫生组织发现并予以收藏;紧接着,又一幅长达6米的“巨著”寄给了部队的书法界同行,在京西宾馆展出而引起了轰动;另一幅作品被毛主席纪念堂珍藏。2002年元旦,北京博物馆举办了“马年贺春西部书展”,展出了西藏、新疆、宁夏、广西、内蒙古等地的14位书法家创作的一批春联,其中有陈政写的一副草篆:
“三代坚持三代表;
九州齐庆九州春。”
工整的修辞和古拙的笔法吸引了江泽民主席,江泽民主席在它面前欣赏了很久,还详细地打听了作者的情况。对党的改革开放方针,陈政一直衷心拥护,为了推动南宁与外部世界的交流,他极力主张打造旅游业的文化品牌,发动门生王云高和诗人萧瑶创作了组诗《绿城(南宁)百花》、《绿城百鸟》。他艰辛经年,夏日挥汗,冬日呵寒,日夜挥毫,用出他擅长的十种书体,写下200多幅书法作品,打算以此举办专题书展并出版字帖,为“第二故乡”的发展贡献余热。南宁市的党政有关部门在了解了这个意向之后,表示要以政府行为赞助成功,只是因为经济投资不足,未能实现。
2002年7月15日,陈政先生因病医治无效,溘然逝世,终年8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