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花

来源 :辽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qiukaifen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小米想破头也没有想到,她和工头的事竟会被人看见。如果不是那场大雨……咳,小米恨死了那场大雨。
  那天的雨谁也没想到会下得那么大。
  雨是从中午吃饭的时候开始下的。起头只是东一个雨点西一个雨点胡乱地从半空中往下扔,没有规律也没有节奏,不像要正经下雨的样子。但是,雨点却挺大,一个一个扔下来,砸在建筑工地的模板上、脚手架上、空心砖上……雨点亲昵到的位置,必会开出一朵或大或小的、名字应该叫做尘花的花儿。
  尘花。对,就叫尘花。尘花这个词无意中蹿到小米脑袋里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她没料到自己会为几个雨点与地面的碰撞,而想出这么一个与工地挺相符、也挺有意思的名字。这名字,把建筑工地定格在小米心中的冷硬、灰暗、落寞的印象,冷不丁地加了一点色彩,也荡起了一点涟漪。一瞬间,她的心还紧张兮兮甜蜜兮兮地快蹦了几下一她想到了她和工头的“事儿”。
  小米在这个建筑工地是负责做饭的,算她在内,一共为三十个工人做饭。此时,小米已给工人发完饭,自己也坐在伙房门口边吃边看那尘花开。以往吃饭的时候小米都是到石祖厚那屋去吃。石祖厚是看工地兼看大门的,和小米一个村,都是小后庄的。街坊辈上小米叫他老爷爷。老爷爷的屋子有两间。里间小,用来睡觉。外间大,放了一台电视机。吃饭时或晚饭后,工人们都愿意凑在那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瞎聊,看着聊着,就把这一天累就的腰骨酸疼、手脚胀肿都给淡忘了。
  小米今天没去老爷爷那屋吃饭。今天下雨。下雨也是个好看的风景。小米掐着指头算了算,从去年的八月到今年的春天,就不记得下过一场好雨。也阴过几次天蹦躞过几个雨星儿,可最后都成了一个下谎蛋的鸡,拿腔拿调地干“咕嗒”几声算完。
  今儿这雨看样子要下大。小米发现那尘花越来越密集。有的雨点还调皮地砸到她的头上、脚上、菜碗里。小米喜得一愣一愣的,啊呀妈来,可下点吧。再不下,麦子没法返青,玉米、花生也没法下种了。家中劳力强的户还能拉着机器、管子浇浇麦子、泼泼地。可她们家……想到自己的家,小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家武和婆婆是无法浇麦泼地的。家武是小米的男人,十年前得了脑血栓,治来治去,生活半半拉拉能自理。婆婆已是六十八岁的老人了。公公三十八岁去世后,婆婆就担着这个家,难过的日子早把她磨砺成一个颤危危的老婆子了。
  小米一想家里的事儿,那愁情就争着抢着往外抻,像路沟边生长的拉人蔓子,缠人,拉人,拉的人生疼。可生疼也得想。那是她扔不了的亲人、挥不去的牵挂。婆婆身上的各个零件都磨损得有了症候,哪天都得润油吃药。家武的病更离不开药,时不时地还要去医院挂个吊瓶。这些钱从哪儿出?只能靠小米和儿子石头打工来挣。
  雨,下得有模有样了。那尘花己连成了片。起先的尘花一点不带水分,现在却滚起了尘珠,秀出了尘蕊,还有了点梨花带雨的湿润。过了一会儿,雨越发大了。地上的尘花换成了泥花,水排不迭,又换成了水花。不管是尘花还是泥花、水花,都锁不住小米的乡愁。她瞅瞅这天,又瞅瞅这雨,自言自语道,老天这是可怜俺家呢。下这么一场好雨,俺家就能把苞米种上,就能把花生烤上,麦子也能返青了……
  其他工棚的门口,也挤着几个脑袋,都像小米一样张着大口笑哈哈地盼着这雨、迎着这雨。
  工地上这些人,说是工人,其实都是农民,都是小米的乡里乡亲。他们没有星期天节假日。干一天得一天的钱,不干没有钱。所以,工人对这雨雪天气是又喜欢又讨厌。喜欢是因为可以睡个懒觉,好好歇歇。讨厌是因为捞不着干活挣钱。如果是在家里,下雨阴天可以在屋里剥花生、拣豆子、修农具。兴起时,还可以急火火地把老婆抱上炕,借着那风声雨势,在老婆身上撒着欢儿地扬鞭犁地、播种保墒……
  可在这离家几百里的省城工地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好雨,他们做不了梦中的好事。方圆几里之内又没有可以消遣解闷的好去处,只有靠看电视,打发那漫长幽深的寂寞。
  (二)
  对于这工地上的人来说,看电视也有个坏处。电视剧里那些豪宅别墅、私家轿车、灯红酒绿的咖啡馆饭馆宾馆,还有小三情人……这一些的一些,他们看不懂、看不惯,就骂。嘴里骂着,心里就非常无奈地把自己给归了类——下三滥哩。可是,下三滥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每当看到男女恩爱的情事时,工人的心里就滚着浪头想老婆。老婆想不来,就学电视里演的,桃红柳绿地想三想四。
  自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小米。
  小米已四十二岁,个子不高、模样不俊。可工友们就是对她缠缠绵绵、跃跃欲试。她进回面粉,他们帮她卸;她购回蔬菜,他们帮她搬;发面的时候,他们趁空帮她揉。他们在帮她干这些活儿的时候,会特意往她近前凑,或在她耳根上说句挑逗的话儿,或故意捏一下的手、蹭一下她的胸脯、拍一下她的屁股……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个子不高、模样不俊、男人长期有病的小米却坚守阵地、寸土不失。
  其实,小米本身也是很难管控的。她的阵地,坚守得相当困难。
  四十二岁,正是如浪似虎的年纪。自打小米男人石家武得了脑血栓,她这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就没享受到男女的肌肤之亲。有的夜晚,小米想那事想得实在不行,也会将自己圈在被窝里,双腿夹紧,双手交叉揉搓着自己的两个胸脯,在脑海里臆想着与家武厮磨交融。她非常悲伤地感觉到,十年的荒芜,她己干已枯。但是不管怎么干怎么枯,她还是一个女人,还是希望有个好男人把她这口枯井,给好好地淘一淘……
  将心比心,小米就理解工友。他们在外打工,一年当中,只有农忙季节和中秋、过年两个大节才能回家见上老婆,根本捞不着随心所欲想亲就亲。憋闷透顶的时候,他们能不像大公鸡踩母鸡那样向自己穸煞翅膀?每想到这事儿,小米总会偷偷一乐,嘿嘿,在短荤得不行了的男人眼里,我丑巴巴的小米还是个招人稀罕的女人呢。
  小米不但理解工友,还有所期待。工友们那些撩人话语和动作,常常让小米全身像通了一束极其强烈的电流。那电流火燎燎的,把她电得眩晕、颤震、站立不稳。身上那条干枯好久的井儿,也会情不自禁地涌出一股股热热的温泉。小米真想不管不顾地让男人把自己就地摁倒,把她狠狠地箍紧、撕咬、蹂躏……因为她身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毛孔,都有了久旱的干渴,非常迫切地盼望一场暴风雨的填充、滋润、席卷……   但是,小米不敢。有根看不见的线,在牵着小米、管着小米,让小米不敢迈出那一步。那根线牵在谁手里呢?小后庄。小后庄既是小米的娘家,也是她的婆家。小米二十一岁的时候,她妈端量上了本村的家武。家武的长相、身高、脾气都不错。可因为他爹去世得早,他妈拉扯他和他姐姐过日子不容易。家武二十七了还是光棍一条。小米妈就托了石祖厚的老婆给说成了这门亲。
  生在小后庄、长在小后庄、嫁在小后庄的小米,对小后庄有着天荒地老的感情。小后庄的一草一木都刻在小米的心窝里。就是小米身上流下来的汗,也有小后庄的味儿。
  小后庄是有村风民俗的,虽没有名文规定,但在小后庄人的心里不孝敬父母是第一丢人的事儿;偷人养汉是第二丢人的事;杀人越货是第三丢人的事儿。小后庄人尤其厌恶偷老婆养汉子的女人,还给这事儿起了个狠歹歹的名字——“鳖事”。鳖常缩着头,见不得光、见不得人。偷老婆养汉子的事,敢见光、见人么?当然不敢,不敢那就是“鳖事”!想起这些,小米就不寒而粟。自己要是立场不坚定作下了“鳖事”,那自己就再也没脸面回小后庄了。如果离开小后庄,她小米能去哪里呢?小后庄是小米唯一的归宿啊。所以,就是男女那事儿让小米想得崩溃,她也不敢借着工友们的性起,不管不顾地偷一回。只能笑嘻嘻地找个别的话儿,把他们的那个弯儿给拐过去,拐过去。
  (三)
  那天的雨一直在下,下得很大。小米在伙房里做晚饭,能清楚地听见西北小山上的雨水,顺着挡土墙外面的路“吭啷吭啷”地往下淌。
  饭要熟时,唐耀忠顶着一块三合板跑进来,亮门大嗓地说,小米,多加六个菜。工头说了,今晚他请客,让大家喝点酒高兴高兴。小米的心“扑腾”一下子。上一次,也是工头请客,也是晚上,她和工头……
  小米的脑子一时跑了岔路,两眼茫茫地看着唐耀忠,一句话也没说。
  这雨看样要下一宿呢。你看,唐耀忠举了举手中的三合板说,从俺屋跑到你这里,只隔着两个门,三合板上的水就滴不迭了。
  小米仍然在发呆。
  小米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唐耀忠关心地问。
  噢,噢……小米打了一个恍惚,语无伦次地应着,没。嗯。好。舅。我这就做。为了掩饰自己,小米慌乱去拿编织袋里的土豆削皮。
  唐耀忠是店子村的,是家武的表舅,瓦匠活儿干了三十多年,手艺出名,人送外号“瓦匠大拿”,月工资拿到了一万。
  表舅跟到小米跟前,压低声音说,工头这是高兴了。你要趁着他这高兴劲儿,提提让石头干瓦匠活儿的事儿。
  石头是小米的儿子,初中只读了三年就不念了。家里的饥荒一屁股连着一腚根儿,非常需要石头顶梁扛柱。
  石头刚满十七小岁,小米就托表舅把他带到工地边当小工,边学瓦匠手艺。有了手艺,就不愁挣不来钱,也不愁说不上媳妇。自己和家武这辈子是不能像大多数父母一样,给儿子盖好房子,娶上媳妇的。
  两个月前,表舅悄悄对小米说,石头这孩子学得挺用心,现在能算半个瓦匠了。你逮个机会找找工头,让他以后给石头派瓦匠的活儿。能干上瓦匠活儿,不但手艺学得快,那工钱也比小工多。我和工头提过这事儿。他说石头的手艺还不到家,缓缓再说。谁的手艺能一下子到了家?不得有个习练的过程?
  今儿表舅又提起这事儿,小米感动得想流泪,强忍着说,嗯。好。舅。我再提提。上次我向工头提过。小米的脑子里闪过那夜那事儿,脸立即羞红,不好意思地说,工头只说,让他想想。
  说想想,就有可能答应。你再跟工头说几句好话儿。表舅嘱咐着,站起身,在小米“谢谢舅”的感激里,把那块三合板复又顶到头上出了门。
  表舅一走,小米的心“嗖”地又跳到了嗓子眼,乱蹿乱蹦。心思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夜那事。离那夜多少日子了?好一个月了吧。小米扔掉手里正削着的土豆,窝着头跑回了她睡觉的工棚。
  小米的工棚很简单。一张单人铁床。床下有三个纸箱子。墙角连着摆了几块空心砖,上面摆了饭盒、筷子、水杯等日常必需品。
  小米先用洗面奶仔仔细细地洗了脸。小米以前从不用洗面奶。村里的女人早就用了,可她不用,费钱。和工头有了那事后,小米就想用。而且在那事后的第二天去市场买菜时,就去化妆品店买了这管洗面奶。当然,是店里最便宜的一种。
  洗完脸,小米又对着镜子梳头。镜子也是那事后向儿子石头要的。小圆镜,能有手心那么大小。头发用根紫红色头绳束成一条马尾辫。
  梳好头,小米又抹脸。买洗面奶时她还买了一瓶美白霜。小米以前一直用大管油,一块钱一管,手和脸一齐用,不皴不裂就行。小米现在不用大管油了。大管油太油,沾灰,抹得人不但不白净,还黑亮黑亮的。卖化妆品的小姑娘说了,这管美白霜,几天的功夫就能把脸抹白。小米对着小镜子细瞅,别说,这脸还真白了些呢。
  梳洗好头脸,小米又要换衣裳。转念一想,还是不换吧。别让工友看出什么来……
  (四)
  上次那事儿确实是因为工头高兴。质检处来检查楼盖的质量。六七个人,闹闹腾腾一个下午,最后,过检了。
  可检查的刚上车走人,工头调头就骂,妈了个蛋子的!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我请他们吃了大餐,又按了摩,找了小姐,还每人递了三千元的红包,他们能痛痛快快地让咱过?嘁!等着吧!骂归骂,工头还是高兴,很豪爽地把手一挥,不找咱麻烦就谢天谢地。小米,加六个菜,摆三桌。我请大家喝酒!都到我屋里搬金麦。一桌三包,尽着喝。有一条,不能喝醉。喝醉了耽误明天干活。
  酒局就摆在工人们睡觉的工棚里。两个纸箱子上面搁一块三合板就是酒桌。床边就是座位。水杯就是酒杯。清汤寡水了好多日子的精壮劳力们,立即挽袖举杯,猜拳行令,东扯葫芦西扯瓢,只喝得天昏地暗,四仰八叉,不知天南地北。
  小米是不喝酒的,只跟着一桌吃菜吃饭。到十点半的时候,见工友们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小米就去伙房拾掇营生,准备明天的早饭。
  小米正在伙房忙着,就听工头醉声醉气地在外面喊,小米,送两壶热水到我屋里。我要洗洗脚。   小米紧着声应,知道了,这就送。心里想,正好,趁着工头高兴,提提让儿子干瓦匠活儿的事儿,便拿上两壶水,麻溜溜走进了工头的工棚。
  工头的工棚大,是办公室兼宿舍。里面有一张写字台式的办公桌,一张和工人一样的单人铁床,一张旧式茶几。茶几四周有好几条马扎子。工头此时正坐在一条马扎子上,一只胳膊肘拐在茶几上用手支着头。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支着头的半截胳膊像被风刮的小树杆,一个劲地晃。
  小米把热水倒进脸盆里,又舀上一部分凉水,用手试试水温,端到工头脚前说,头儿,稍微有点烫。您慢点往里伸脚。电视上说洗脚水热点好。
  噢,谢谢你,小米。工头的脸让酒兴奋得发红发亮,眼珠子也发红,说话喷出的酒气浓稠稠的。
  头儿您说哪里话儿?倒是我应该谢谢您。要不是您,石头和我能有个挣钱的地儿?
  小米是半前来工地做饭的。当时,石头的工钱已是一天一百元。这收入,让小米很动心。她想,如果我也去工地当小工,家里的饥荒是不是能还得快一点?她把这个想法儿跟石头咕囔过一回。石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门儿都没有。那活儿太累太重,妈您根本顶不下来。我也是咬着牙才抗过来的。
  小米的心,一簌簌地疼。儿子,儿子吃了多少苦啊……
  可过了没几天,石头突然来电话了,说工地上有个活儿妈能干,就是去伙房做饭。原先做饭的那个女人的闺女要结婚,不干了。工头问我们家里有没有人想来。我就把您想来的话说了。
  小米一听,要喜死了,说好石头,好儿子!你一定要给妈好好占着这事儿,别让人抢了去。我再找找祖厚老爷爷。说着,电话也顾不得挂,手忙脚乱地从一个小本子上,找出石祖厚的电话就打过去,求老爷爷帮着给工头说说好话儿。
  石祖厚是一位老师,退休后被他的姨表兄弟也就是工头,请到了工地。听明白小米的意思,他说,小米你可能不知道,做饭那活儿也不轻省,那可是三十个人的饭食,一天三顿啊。我就怕你抗不下来。如果你真要来,那我就去给你说说看。
  石祖厚的家与小米的家在一个胡同里。小米家的情况和小米的为人他一清二楚。他可怜小米,为了帮小米,在工头面前一个劲夸小米善良贤惠。
  第三天,小米就来了工地。来后,为了感谢工头,小米不但认真做好每一顿饭,还特别长眼色儿:为工人们多加几个菜、石祖厚老爷爷有事儿的时候替他瞭望瞭望工地、小工不够的时候去救救急……多干的这些活儿,小米从没邀一句功。有一回工头送走客人,让小米帮着收拾收拾他屋里的果皮、茶杯什么的。从那以后,小米每天都给工头打扫屋子……”
  小米的卖力,工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是小米偶尔哪次饭菜做得不好吃,他也不批评。有一回,他居然夸小米头上的紫红色头绳儿好看。小米从此再没扎那条黑色头绳儿。
  小米是一个知道感恩的女人,这时见工头醉得歪歪斜斜,连袜子都脱不下来。她连忙蹲下身子帮忙,边脱边说,头儿,您好人做到底。石头的瓦匠手艺差不多了,您就让他千瓦匠活吧……
  小米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工头猛然站起,迈过脸盆,一把将她抱住。小米蒙了:工头这是怎么了?醉糊涂了吧?她吓得腿脚乱挥乱蹬,嘴里小声吆喝,头儿,你喝多了。快放下我,让大家看见可不好啊……小米的脑子里闪过小后庄、小后庄的村风民俗、小后庄的“鳖事”,还想到了有求于工头的儿子的瓦匠活儿……
  小米的话儿,被工头那张带着酒气的、热热的嘴给封了。封了还怕没封好,又碾转着用舌头当泥板边边角角砌了缝儿,又嫌透风漏气再用唾液当密封胶,四四面面给涂了个严实。那装了啤酒仍旧饥渴的嘴好生了得,直把小米啃咬得浑身酥软、遍体红润,口里不断士电“噢噢”着、“哦哦”着……
  小米的“噢哦”把工头撩拨得愈发急迫。他气喘如牛、血液沸腾、档间尤物不呼也出。他将小米摁倒在床,一把扯开她的衣裳……
  小米由开始的挣扎,转成了顺从,随之又是密切配合。她紧紧箍住工头的身子,自己蹬掉了工头扯到一半的裤头,热切回应着工头的强烈进攻。十年了,十年等一回。去他妈的小后庄!去他妈的那三桩“鳖事”!就是被人发现了,没脸见人去死了,也比把自己屈死好。这一时,这一刻,她只是一块久未耕播的荒地儿,需要一架铁犁,将自己深铧细做。顷刻间,干柴烈火,熊熊燃烧……
  (五)
  那夜那事之后,小米就成了一条拔河的绳儿。这边拉那边扯,把她拉扯得成了个两半人。
  首先,小米变了,变得爱笑了,脸上有气色了,眼里有光泽了,心口有盼头了。每个晚上,她都会细细回想她和工头那天夜里甜蜜的一枝一节。每个白天,她都希望看见工头。两人的眼神一碰一撞,她的心都会“突突”地快跳。以前做饭时她都是闷声不响。现在却哼起了不知名的歌儿。以前压手压井的时候,皮钱与井壁摩擦总会发出讨厌的“吱吱”声。现在,她认为那是小老鼠在唱大戏。以前的工地灰暗、冷硬、阴森。现在的工地却树木绿了、花儿开了、小草也发了芽,就连下雨也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就连雨点落到地上,也开出了尘花、泥花和水花……
  当然,小米也痛恨自己。虽说那夜是工头土匪一样地强抢硬夺,可如果自己也像拒绝那些工友一样不给他一点指望,工头也不会得成。小米有点后悔也有些害怕——那夜,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地做了那事儿呢?自己怎么就做出了小后庄丢人的“鳖事”呢?
  不过,小米的心里还存着侥幸。她和工头在八百里外做的事儿,没人看见,小后庄的人能知道?但小米警告自己,就那一次,再也不敢了。
  有时,小米也为自己辩白:我是为了儿子。为了儿子将来有个吃饭的手艺。
  但小米的辩白没一点底气。她管不住自己。今儿听表舅一说工头又要请客,她立即不自禁地高兴起来。她的高兴里,有紧张、有害怕、有纠结,但更多的是盼望。她匆匆把自己打扮好,赶紧去做菜。她的菜做得很麻溜,她渴望那一刻早一点到来。她的心乱了,乱得像她家老黄狗抓弄的那团破毛线。今晚真的会像上次一样么?小米的脸上布满了绯红,连眉毛都有了笑意。   小米如愿了。工头再次起性。“鳖事”,在这个雨夜再次发生……
  然而,石破天惊!就在工头血气奔涌器官嚣张,仗着风声雷电,在小米身上,天兵天将一样腾云驾雾枪出剑进时,屋外突然传来了石祖厚变了声调地大喊:快起来救人啊!……挡土墙把工棚压倒了!……
  工头枪收剑缩,冷汗冲顶。他迅速穿上衣服,跨出房门,冲进雨帘。生命重于泰山!这工地,他是第一责任人哪!
  小米也快快穿好衣服跑出屋子。那一秒她犹豫过。如果冲出去,她和工头的事儿就会立时变成“鳖事”。如果等别人看不见时再出去,也许会隐瞒过去。但是,小米想到了儿子。她要出去把儿子从挡土墙下面给扒出来。如果能救出儿子,就是被小后庄的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她也愿意。
  老天开恩!挡土墙只压倒了最东边三间工棚。一间是仓库,那两间住了七个工人。七个工人因为喝醉了酒,根本没回自己的工棚,都躺在喝酒的屋里睡着了。因醉得福,白捡了七条命。
  工头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小米却焉了。
  小米从工头屋里跑出来时,借着一道闪电,清楚地看见石祖厚老爷爷看见了她。接下来的日子,小米再也不好意思到老爷爷屋里去看电视、去吃饭。老爷爷打饭时,小米也不敢接他的眼神。老爷爷在小后庄很有威望,待她也像自家的孩子,可自己却在老爷爷眼皮底下做了“鳖事”。老爷爷看见了,可能工地上的其他人也会看见。有人看见了,小后庄就会知道。如果不是那场雨,挡土墙也不会倒,她和工头的事儿也不会被看见。小米恨起了那场雨。
  雨后两天,工人们回家春种了。小米让儿子回,自己没回。
  老爷爷特意来到伙房,很温和地问,小米,你怎么不回家啊?
  老爷爷我不回了。石头比我有力气。他回去帮着种行了。小米心里埋怨,老爷爷您也真是的。我怎么不回去,您还不知道?
  .又过了一个月,老家捎信让回去办房屋确权的事儿。工人们都回了。小米还是让儿子回,自己没回。
  老爷爷又特意来到伙房对小米说,石头总归是个孩子。房屋确权这么大的事儿,还是你回去办吧。
  我……我……小米心里怪罪老爷爷一遍遍地来问,是不是有意难为人啊。她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万一回去了,被小后庄的人骂一通再被撵出来,那她只有死的份了。可是再过二十多天,妈就要烧三周年了,她还能不回吗?三周年是大祭。自己的亲闺女都不回去,那更会让人戳断脊梁骨的。小米愁恼得要窒息了。
  又过了十多天,老爷爷又到伙房说,小米,我要回趟家。你没有什么事儿要我捎着办?老爷爷的面相语气都很亲近,不像是故意难为她的样子。
  老爷爷您回家干什么?小米有气无力地问。
  那夜那事后,她一直非常害怕老爷爷回家。那晚她只亲眼看见老爷爷看见了她。别的工友看没看见她并不确定。这期间,儿子和工友回去过两次。儿子每次回来,她都会小心翼翼地问家里的事儿、小后庄的事儿。从儿子的回话里她觉得她和工头的事儿,并没有传回小后庄。是不是那些工友没看见呢?可这次,老爷爷要回去了。老爷爷是看见了她的“鳖事”的。老爷爷是位特别好的人,村里凡有什么斜歪事发生,都会请老爷爷去说道。这次,他能不把她的“鳖事”给抖搂出来?能不把她撵出小后庄?小米的虚汗,从几亿个毛孔里往外冒。
  老爷爷叹了一声,幽幽地说,也没有什么事儿。可这人啊,出来的时间长了,就会想家——想那个地儿、想那里的人儿。日子多了看不见啊,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小后庄是咱的家,是咱的根儿,能不想么
  小米低了头,无助地喘了一口粗气,头上紫红色头绳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黑色的。她想告诉老爷爷她也想家、想小后庄,但她回不了,没脸回,不敢回。小米的嘴张了几张,总究没勇气说出来,只轻飘飘地跑回自己的工棚,从一块空心砖的底下拿出她和儿子上个月的工资,请老爷爷捎给婆婆。
  (六)
  老爷爷回家的第二天晚上,小米正在伙房里涮锅涮盆,婆婆打来了电话,米儿啊……她们的婆媳关系一直很好。婆婆从来都是亲切地喊她米儿。
  婆婆这一声“米儿”,让小米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婆婆还不知道她的“鳖事”。如果知道了,不会这么亲切地叫她。小米的眼立时潮红洇湿。不知为什么,一听见婆婆的声儿,她就觉得特委屈,像个受伤的孩子突然见到了家长。她真想扑在婆婆的怀里,放声大哭一场。
  米啊,你老爷爷把钱给捎回来了,5000块。你老爷爷直圆你。说你能出力、挂家、是个难找的好媳妇……
  老爷爷圆我?老爷爷没说出我的“鳖事”?小米的心安稳下来,可眼里的泪却挡不住,像开了闸的河。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儿。
  婆婆的声音,像村中央的那盘老石碾一样“咕噜咕噜”碾过来,你在外头也别太苦了自己。想吃点什么就买点吃吃。岁月风尘的打磨,老石碾已碾得很慢,还发抖,抖得厉害,抖得小米要仔细听才能听清,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嫁进咱这个门儿,你就没捞着个好儿。先是日子穷,才要好点了,家武又得了病……
  小米的心酸,实在绷不住了。她站立不稳,用左手使劲摁住伙房的锅台。那盘老石碾,还在沉沉重重地往这儿碾,妈也是女人,三十八岁上恁爸没了。你的苦,你的难,妈懂,妈知道……
  长长的沉默,沉默。
  婆婆终于沉默不了,声音呜咽,肝肠寸断,米儿啊,妈老了,可妈不糊涂。妈要让你——和家武离婚。妈还给你相下了个人,还是咱小后庄的。就是——就是那个——那个石恒英。如果你愿意,妈就托你祖厚老奶奶去做媒。婆婆哭的话儿连不成句,米儿啊,再过几天——石头他姥娘就要烧三周了——你——你这个当闺女的可要回来啊——孩子,这里——这里是你的家呀……
  妈啊……小米叫了一声,瘫坐在地。脑子里闪过小后庄、婆婆、家武……眼里的泪,如那天的雨……
其他文献
我爱书。最早对书的好感觉,不是来自优美的文章,也不是美丽的方块字,甚至也不是鲜艳的彩色,而是书香,新书特有的香气。  新书一发下来,刚拿起来看的时候,淡淡的香气就亲切地凑上你的鼻子,那是一种新切割的纸张、纯正的油墨气味混合着散发出来的香气。纸边齐整得像是新衣服烫直的缝,油墨新鲜得像是女孩子纯净的眸子,香味好闻得像是老师的嘉奖。  有些东西像是古董,很久以前某人有意或无心地把它埋在地下,由于长期的地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本文通过对教育心理学相关理论的认识和应用实现对初中思想品德课程的优化,从而提高教学效率。教育心理学中的迁移知识理论和学习策略是本文的重点,以此使教师认识到科学的教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期刊
【摘要】物理作为一门重要的学科,在实际的教学中应该备受重视,与其他的科目相比,物理这门学科对于学生自身的综合能力和思维方式有较多的要求。只有具备灵活思维的学生才能够更好的学好物理知识,如果教师能够运用情境创设方式来引导学生学习,将会更好的完善学生的综合能力。本文将会对物理问题情境创设的意义进行简单的分析,并对高中物理问题情境创设的方法进行具体的阐述。  【关键词】高中物理 教学创新 问题情境 创设
贯彻中央关于加强县(市、区)人武部建设的决策后,随州市先后投入资金,帮助该市人武部新建“三场两设施”,完善了民兵训练基地和干部职工住宅楼,重新建造高标准的民兵武器库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武陟县人武部“把滩区开发做为农村经济新的增长点”的发展战略,充分发挥民兵队伍的先锋模范作用,组织沿黄6个乡镇近3万民兵率先投入滩区垦荒工程。他们采取“谁开发,谁受益
六岁时我已单独上了私塾,初上学时我因为在家中业已认字不少,记忆力从小又似乎特别好,比较其余小孩,可谓十分幸福。第二年后换了一个私塾,我跟从几个较大的学生,学会了逃避那些书本去同一切自然相亲近。当我学会了用自己眼睛看世界一切,到不同社会中去生活时,学校对于我便已毫无兴味可言了。有时天气坏一点,我就一个人走到城外庙里去。那些庙里总常常有人在殿前廊下绞绳子,织竹簟,做香,我就看他们做事。有人下棋,我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