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就聽老师提到过“封建卫道士”。从老师的神情语气判断，我知道，那肯定是个坏怂，虽然我不知道那人究竟坏在哪里。他脾气肯定不大好——很瘦，披了身玄色袍子，养着长长的指甲。帽子和包青天同款，不过两边少了扑棱扑棱的翅子。八字胡很长，比胡子更长的是眉毛，不苟言笑，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不管碰着啥事，都横挑鼻子竖挑眼，心里老有股子邪火。
　　朋友说起他老家一个故事，改变了我的看法。提起过苦日子的那阵，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好人都死光了，做贼才能活下来。一天晚上，王富荣出门，影影绰绰之间，发现地里有一个人。走近一看，他着实吃了一惊：村里的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正在拔萝卜。见到有人来，老先生吓得坐在了田里。王富荣也不知道说啥好，拔脚准备走。不料老先生腾一下起身，拉住他，然后跪下了。“使不得使不得……”王富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良久，老先生说：“你一说，我只能跳崖去……”王富荣保证不说出去，老人家才肯起身。
　　老先生死后好几年，王富荣才向人提及，“那一阵子太苦了，咱们村活人活得最好的先生都偷开了。”照如今的说法，老先生就是标准的卫道士——平日里仁义道德，暗地里还不是偷萝卜？
　　听完朋友的故事，我一点儿也不讨厌那个老先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都变成了怀疑论者。怀疑一切和崇高价值有关的言论，怀疑别人行善的动机。其实所谓的卫道士，当他说出仁义道德，做出合乎道德的事情，就比我们面临的压力要大。他们把自己放在一个很高的平台上，想把自己活成更好的人，可一旦出现一点纰漏，招来的嘲讽和谩骂比一个纯粹的恶人还要多。“你看，装不下去了吧？”我们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痛快。我们也在这样的痛快中，主动把自己降低，然后做了不好的事，主动安慰自己：谁都不是圣人。
　　其实当一个卫道士，没有一点好处，还很可能把自己带到招致毁灭的境地。他们只要做一件坏事，人格就会在刹那间崩溃——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当卫道士。说起来还是我们聪明，把自个儿放在一个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的位置上，以便干了坏事时，还有退路，还可以拿人性的弱点为自己开脱。
　　我突然很怀念那帮叫“卫道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