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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剧组拍戏,马伊琍的封面拍摄日期反复腾挪才最终敲定。“新戏暂时不能说,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和上海有关的那部电视剧。”
她还是那个马伊琍,爽利,不藏话。
画面拉回封面拍摄现场,马伊琍腕间戴着茉莉花手串,身后是从黄浦江到苏州河一线的建筑群,似乎街巷里“栀子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的吆喝声就在不远处。
演员马伊琍:角色“长”在身上
内地的影视剧圈,机会稀缺是每个女演员都在面对的困境。35岁以上的抱怨没有合适的剧本,35岁以下的抱怨没有好导演找。但这个问题,从来不是马伊刑的问题。
“我不想做一个被挑选的人,我努力成为一个被需要的人。”
从17岁出演第一部电影到45岁,马伊琍一直泡在剧组里。她演过各式各样的女人,有《真空爱情记录》中奋斗的女大学生夏文心、《黑洞》里的情人、《找到你》中卑微到尘土里的保姆孙芳,也有《我的前半生》里时髦的失婚太太罗子君……这些女人,外貌、气质和教育程度参差不齐,马伊琍的演出,却能让观众忽略她们拥有同一张脸,看到每一个人身上的血肉和人情,以及生活在她们身上留下的颗粒质感。
电影《找到你》中,马伊琍饰演的保姆孙芳第一次跟假亲戚来到雇主家,眼神木讷,头发或许一整天没洗,刘海油成了一绺一绺,搭在脑门上。一分多钟的戏里,一句台词也没有,她用眼神、肢体和微表情,把一个善良、淳朴、守旧安分却隐隐藏着故事的传统农村妇女形象,直直地送到观众面前。尽管故事未展开,命运的重压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角色身上。
同样一个马伊琍,在《我的前半生》里是另一副面孔。全职太太罗子君从头到尾地精致,打电话给闺蜜唐晶,也不管对方正处于上班时间,硬生生将唐晶从工作会议中拽出来,调查丈夫身边花枝招展的女孩。“不查出来,我晚饭都吃不下了”,话未说完,罗子君紧接着低头吩咐面前人“留金色这双,金色显年轻”,镜头拉远,三个女店员正匍匐在地上为她试鞋。罗子君还在跟唐晶絮絮叨叨,但她的忧虑已经蔓延得像沾在高跟鞋底的灰尘。那场戏,在网上被反复讨论,马伊琍演的做作劲头,让观众对罗子君咬牙切齿。
当时就有人打趣马伊琍,说她是上海女人,所以才能把這种“作”演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马伊琍摇摇头,“罗子君对我来说不是本色演出,但观察到身边有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存在,所以演起来并不费劲,尽管我们的性格和生活经历都不一样。”
“作”,被当做标签贴在上海女性群体身上太久了,模糊了她们的个体面貌。但马伊琍,恰恰属于那种“不作”的上海女人,她直接、爽利。“前阵子,我和朋友在宁波度假。两个女孩子打我们身边走过,边吃零食边丢垃圾。我想都没想,跑上去一把拦住她们,让她们看看地上,把垃圾捡起来再走。”
马伊琍在大学一年级时接过一个都市剧,其中一场戏是两个女孩在饭店点了20块钱的莱,结账时被收取2000元。按剧本要求,她们应该束手无策、放声大哭,马伊琍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她当场反问“为什么要哭?不是应该去告他们吗?”
佟大为说,马伊琍是一个特别会演戏的人,跟她在一起搭戏就像在打球,一个人发出去一个人接过来,有来有回。尤其是《奋斗》里吵架的戏,把他气到够呛,“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明明嗓门也不大,也不使劲,但那种分寸感,就是可以让我很上头”。《北上广不相信眼泪》的导演李俊对马伊琍演技的评价更精准,“马伊琍的驾驭感,实在是太好了”。 许多演员在屏幕前的问题,不是台词也不是形体,而是假,观众一打开电视看到他们,就觉得假,再看一眼,更不信了。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布景再好、戏剧冲突再密集,观众也只会觉得狗血。马伊琍不会,角色像是长在她身上,即便本人的生活和角色设定很远,她依然有本事从剧本的字里行间掰碎角色,演出一个真实的人。
“我挑剧本有我的标准,先得看角色作为一个人,是否立得住,有没有戏。你可以说是我的直觉,但我觉得是因为看过了很多剧本以后有了积累和沉淀。”
拍摄前,马伊琍会花很多时间做准备工作。一点一滴将角色的人生经历都琢磨出来,确认角色的所有情绪和动作是真实存在的,她才能把自己融会贯通进去。
《我的前半生》中有一段戏是罗子君在家和儿子聊天,儿子问什么是“角膜”,她回答说是“敷脚上的面膜”。这段戏是马伊琍和编剧商量了加进去的,也是她家里发生过的真事。那是可恨又可爱的罗子君,也是马伊琍本人,她将个人放进了角色所处的截然不同的故事背景里,保留下生活真实的质感,给角色添上一抹光彩。好演员当如是,他们在生活中张开毛孔感受和思考,再将那些东西反哺给角色。唯有如此,观众才会看到戏剧中的真实,和角色的情感牵绊在一起,抵达共鸣。
看破不说破
采访中,我们问了马伊琍一个问题,如果有个机会穿越回到25岁,她会跟那时候的自己说什么?
25岁的马伊琍,正好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还珠格格3》找上大学才毕业的她,马伊琍一开始是有顾虑的,对于《还珠》这样拥有超高群众基础的电视剧,她怕观众先入为主,不能客观看待新的演员塑造的人物。
“后来又一想,我堂堂戏剧学院本科毕业的人,总要去尝试更多可能,那索性别接戏了。赌着一口气,我最后就去了。”
电视剧播出后,还是有很多观众不买账,不过挑剔的都是“这个女主角有点胖”,而不是马伊琍的演技。马伊琍因为演了紫薇,积攒到路人盘和导演的注视,之后赵宝刚的《奋斗》让她爆红,成为国民度和话题度极高的女星。按照大众的期待,马伊琍应该趁热打铁,再接几部好剧,进一步巩固自己在行业内的地位。谁知道拍完《奋斗》,马伊琍恋爱、结婚、生子,再之后,她凭借一部《我的前半生》斩获“白玉兰”,重回独身。
25岁的问题是个假设性问题,看上去问的是一个可能性,实际上讨论的却是一个必然性
45岁的马伊琍回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自己,如果知道通向未来的那条路有许多陷阱和辛苦,她还会不会选择吃同样的苦,走同样的路?
马伊琍想了一会儿:“45岁的马伊琍会跟25岁的她说,你特别好,保持下去。其他什么也不说。”
她选择“不响”,看破不说破。金宇澄说过,“不响”,是上海人的一种哲学。直面现实,不呼天抢地,温和接受,无力挽救,所以不响。有些事情,当事人说再多遍也改变不了结果,不如“不响”,接受现实,面对变化不执著,也不响。在世俗中,禅意忽生。
弄堂姑娘的上海记忆
2014年那个夏天,马伊琍决定从北京搬回上海。
上海是她出生并长大的城市,是热闹多元、规矩、梧桐、雷雨、浪漫和幻想。
马伊琍记忆里最美的上海画面,有车水马龙、美丽女人和外国的水手。她小时候住在东大名路,从后门出来就是黄浦江畔的大马路,她常常沿着马路走几分钟,去外白渡桥上看风景,一望出去有海关钟楼、沙逊大厦,黄浦江和苏州河的交界之处,皆是庄严宽阔。如果有外国洋船靠岸,码头会一下子热闹起来,许多水手跳下码头,白色海军衫,蟹青色喇叭裤,略带尖形的皮鞋,他们在夏天灼烈的阳光下吹口哨,好像永远不会被忧虑困扰。
“很多年以后,还是能回忆起那个画面,很鲜活。可惜老房子已经被推掉了,再回去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外滩。但我依然很喜欢上海。如果要我总结这城市的特点,我会认为是规矩,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第一次来上海的人,或许觉得规矩多少有点不适应,习惯了以后,会喜欢上大都市特有的气质。上海人吧,也不过于热情,也不故作虚假,彼此声明底线,互相不侵犯生活,比起很多地方来说,这里的人反而更宽容和宽松。”
从马伊琍很小时起,父母就给了她足够宽松的环境和信任。
“我的成绩一直不算顶尖,但爸爸妈妈和老师都不操心我,因为我是那种心里特别有规矩的上海小孩。”
她会在父母回到家之前,先把功课做完。偶尔出去玩也会和父母约好了晚上10点作为门禁时间,每次都提早5分钟到家,“只要他们知道我能遵守信用,那么我就还有下一次出去玩的机会”。
15岁,马伊琍决定去上海电视台参加舞蹈队,上戏毕业后又北漂演戏,父母都没有拦过,她是他们不必担心的女儿。
“我就是那种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会回想一整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完完整整复盘的人。可能有点儿较劲,但我这么多年能在演戏上进步,或许也是因为有这股劲儿在。”
迎头而上,是另一番天地
“我的妈妈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榜样,她有我没有的乐观。她经历过许多的不顺,但她都笑呵呵地把这些挫折熬过去了,到现在她仍然能保持对生活的乐观。她常常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没啥想不开的,没啥过不去的。”
2019年,马伊琍43岁生日的时候,在网上发文回忆自己的过往,她写道:“2015年夏天,我隐隐感觉进入事业的瓶颈,当时看到那些讲述我的文字只觉得刺眼,觉得你残酷。但是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这是现实,不好听的往往就是真相,只是没人愿意面对自己的不堪,那么既然没人愿意面对,我就做那个愿意面对的,迎头而上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如今的马伊琍,面对事业、生命的任何阶段,都是那个愿意直面真相而作出选择的人。
“20岁的时候我为父母活着,30岁的时候我为孩子活着,40岁了我为自己活着。因为最终,只有你自己高兴了,你的父母孩子,才会高兴。”
她会想办法自己拧松发条,一部戏拍完后休息几个月,做一个普通的上海妈妈,陪女儿去舞蹈学校上课,和她一起讨论哪件衣服好看,哪种化妆品值得买。在阳台上看看云,给朋友打个电话,在街边吃吃饭。她喜欢上海夏天雷雨前那段时间的天空,每逢这个时候,她就站在窗前,看天光急速转换,高楼变成了灰白色,天空也是灰白的,甚至反射出微微的亮光。在黑白色调、微光朦胧的状态下,上海充满了一种稍纵即逝、忧郁又壮烈的美。在上海,生活的细节里自有一番浪漫,她值得被好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