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醒来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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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吃“干醋”的男人
  傍近中午,绰号“八里香”的女人姚凤香右手夹着香烟,站在自己家的门前。她扭动着纤细苗条的身段,左顾右盼,情绪和动作有些像被蜂子蛰了,一副不安分的模样。
  姚凤香是四马架村会计孙守财的老婆。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但名声不怎么地。她是被一些男人看了爱、被女人见了恨的那种类型的女人,从做姑娘的时候就和男人拉拉扯扯,因此在村子里的人缘就有点像大酱缸里生了蛆的大酱,大酱里有蛆虽然让人看着恶心,但有的男人还是舍不得扔掉它,就爱吃这一口。
  “呼——呼——”昏天黑地的一阵大风刮过。村中间的老榆树摇摇晃晃,发出“嘶——嘶——”刺耳的怪叫。霎时间,半空中飞起了一团遮天盖地的沙尘。灰蒙蒙的沙尘迷住了姚凤香的右眼,她捂着眼睛一通乱揉,嘴里“哇哇”地乱喊。
  这时,邻居马广福低着头捂着眼睛从街上走过来。姚凤香就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直呼其名:“哎,马广福,你快过来,帮老妹子吹吹眼睛!”
  马广福挪开捂着自己眼睛的双手,看着姚凤香,有几分犹豫不敢靠前。他怕沾到腥气,有一种做了贼的样子,不安地四周看了看,街上没人。
  姚凤香催促:“你能不能快点呀,眼睛挺磨的。”
  马广福这才犹犹豫豫地来到姚凤香的面前。
  因为是邻居,平时常见面,姚凤香就不见外,她骂:“马广福瞅你那个熊样,像个缩头缩脑的乌龟,你还以为老娘要勾搭你呀?臭美吧你!就算你有那个贼胆我还没那份贼心思呢,快点儿!”
  被骂了的马广福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双粗糙又结满老茧的大手生硬地扒开姚凤香的右眼皮。
  姚凤香狠狠地跺了跺脚:“我说马广福,你手能不能轻点,扒得死拉疼!”
  马广福的手有些颤抖,那是因为他闻到了从姚凤香身上飘过来的女人特有的气味,那气味让他直想打喷嚏,他的头也就有些晕。稳了稳迷乱的思维,他闭上双眼,憋足了气,“噗”地吹了一口……
  这一幕正好被回家吃中午饭的孙守财看见了。
  孙守财今年四十六岁。水黄瓜一样干瘦细长的身材,失调了水分般的土豆脸上挖了一张山胖头鱼一样的大嘴,深刻着两只绿豆蝇的眼睛,松弛的脸上还有几颗深浅不一并且泛着暗亮的浅麻子。人虽然长得没多少爱人肉,但他很精明,脑瓜子一转就是一个道,十个数字被他摆弄得滚瓜烂熟,在四马架被村里人称为“孙小鬼”,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不然,当年身边围了很多男人的姚凤香咋也轮不到被他孙守财搂在怀里。
  村里有些人说孙守财是一个爱吃“干醋”的男人。这话多少有些不太公平,究其根源还是姚凤香婚前和婚后都没有很好地把握住自己的作风问题,所以孙守财“吃醋”也就不足为奇了。
  孙守财在没和姚凤香结婚前,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做派不地道,还知道姚凤香和村里卫生所的吕春德大夫早就有一腿。果然,和姚凤香结婚的头一天晚上他就读懂了“八里香”给他“孙小鬼”戴上了一顶“绿帽子”。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再加上平时对他也不错,他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所以结婚这些年夫妻关系不和谐,一直是打打闹闹地过到了现在。眼前,孙守财打老远就看到了马广福和“八里香”脸对着脸的场面,孙守财不认为这是一个误会,他板上钉钉地认为是“八里香”在和马广福“玩嘴唇”。孙守财满肚子的酸醋劲猛烈地涌了出来,酸得他的嘴咧得像个晒干了的核桃。他来到马广福的面前,眼睛乜斜着马广福,急赤白脸地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马广福蔫了巴叽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原来也是个吃着碗里看着盆里的家伙呀?”
  马广福受不了了:“哎?你可不能乱嚼舌根子,我马广福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别瞎咧咧。”马广福害怕被孙守财给他贴上个跑骚男人的坏名声,就极力地辩解,“老孙,不,孙会计,你用不着和我叽叽歪歪,我马广福敢冲天上的日头爷说话,我要是碰了你媳妇一个指头,天老爷马上就打雷劈了我!”
  “你他妈的用不着和我起誓发愿的,我现在没闲空勒你。”孙守财真的没闲心听马广福的申辩,被灌了一肚子的陈醋此时酸劲飙升,他恶狠狠地说,“姓马的,你等着,我会让你有闹心的那一天!”说完,他扭过身,一伸手恶狼般地扯过姚凤香的膀子连拉带扯地把她拽进屋里,随手挂上门,簸箕般的大手“啪啪”就是两个清脆的耳光。
  姚凤香的脑袋被孙守财扇得蒙头转向,眼睛里冒出五颜六色的金星。她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好半天才醒过神来,陌生地看着孙守财,挺了挺脖子,乍着胆子问:“孙守财,你凭啥打我?我怎么了?”
  孙守财扯过姚凤香的脖领子,双眼喷出熊熊的妒火,恶狠狠地问:“怎么了?我问你,刚才你是不是和马广福亲嘴呢?”
  姚凤香一口咬定:“没有,我眼睛迷了,是让马广福帮着吹吹眼睛!”
  “放屁!你们俩挨得那么近,嘴对着嘴……”孙守财越说嗓子眼里的酸气就越往上拱,接着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霎时间,姚凤香的脸蛋就黑白分明,凸现出了高低不平。
  孙守财打累了,气得饭也没吃,临出门也没忘记扔下一番足以让姚凤香后半辈子想起来都心惊肉跳的话:“‘八里香’!你给我等着!等我回来扇你!把你肚子里的那根花花肠子拽出来喂狗!看你还敢在老爷们儿面前嘚瑟不?”
  被打的姚凤香听了孙守财这一通恶狠狠的警告,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躲在屋里的墙旮旯哭得悲悲戚戚,心想: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二、祸起萧墙
  多年以来一直平静的四马架村子里发生了两件不平静的事,这两件事都和马广福有关。
  先是孙守财的老婆姚凤香一个人离家出走了。姚凤香出走的日子是在马广福给她吹眼睛后又挨了孙守财揍的当天下午,这个女人片纸没留,就连平时换洗的衣服也没带就在四马架村蒸发了。村里人传言说她是寻了短见。但是有人立马红口白牙地断言说:“像姚凤香那样脸皮比老母猪肉皮都厚的女人才不会那么烈性,百分之百是和马广福私奔了。”
  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马广福确实是在姚凤香消失的第二天也去了外地打工。所以引起村里人传出各种各样的猜测也就合情合理了。   另一件事是,就在马广福外出打工几天之后的六月二十三日傍黑时,一个匿名男人的电话打到了他家的座机里,接电话的是马广福的老婆于丽娟,电话那头告诉她说她们家正在上初中的十六岁的女儿昏死在村外“瞪眼河”岸边的柳条通里。
  于丽娟接到匿名电话,半信半疑地找了几位邻居来到村东头“瞪眼河”岸边的柳条通,果然见到了女儿马晓花。此时马晓花已经奄奄一息,她凌乱的衣服和身上有大量的血迹,手臂上多处淤伤,脖颈上有明显的掐痕。
  邻居们帮助于丽娟把女儿马晓花抬到了村卫生所。村大夫吕春德给马晓花大致地做了检查,诊断的结果是药物所致。经过一番简单的处理,他和村民们一起把马晓花送到了县医院急救。
  经过医生们的紧急抢救,马晓花的性命是保住了,但仍然处于昏迷状态,而且浑身战栗,哆嗦成一团。
  县医院的主治医师赵林医生为马晓花做了细致的检查,诊断结果为“药物所致的应激性精神障碍”。
  于丽娟马上给在外地打工的丈夫马广福去了电话,把这个噩耗告诉了他。接到老婆的电话,马广福急匆匆地赶到医院。
  年幼的女儿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马广福夫妇想要很快从女儿的嘴里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女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第二天,马晓花除呼吸正常外,仍然就像一个死人。
  马广福不再犹豫,立刻到公安局报了案。
  公安刑侦人员和法医赶到医院,经过法医再一次检查后确认:马晓花现在的病情与医院的赵林医师诊断的结果如出一辙,的确是“药物所致应激性精神障碍”。法医解释:所谓的“药物所致应激性精神障碍”,就是患者在昏迷前受到了大剂量药物刺激。而马晓花的刺激是属于药物和精神双重刺激,目前已经处于深度昏迷,接近植物人状态。为了破案的需要,法医还给马晓花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更是让马广福夫妇痛不欲生:女儿马晓花遭到了非正常的强暴,下体有严重的裂伤。法医告诉马广福夫妇,这样的撕裂正常的性生活是不可能造成的,只有遭到强暴时才有可能出现。法医又根据在马晓花内裤提取的遗留物,认定马晓花很可能是被人强暴后为了灭口又实施了药物所致。
  听到法医的诊断,马广福夫妇傻眼了。女儿仅仅十六岁,怎么会遭遇如此劫难!
  公安侦查人员马上意识到了案情重大。他们赶到马晓花事发的“瞪眼河”边,经过对现场的细致勘察,发现草地上一片杂乱,马晓花在被害前有过明显的搏斗痕迹。可以断定此处是嫌疑人作案的第一现场。除此之外,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从草地被踏乱的现场判断分析,除马晓花的脚印外,还有两种大尺码的脚印,可以确定是两个男人的脚印。
  让公安人员失望的是,法医告诉侦查员:马晓花已经接近植物人状态,除非奇迹发生,才有可能醒过来。
  公安人员经过重点走访和细致排查,最终把重点的嫌疑对象锁定在和马广福有过矛盾的孙守财身上。证据虽然不够充分,但这是警方目前所掌握的唯一的重要线索。结论是:马广福目前虽然从外地打工回来了,但他先前的确有可能是和姚凤香私奔过,由此就可能成为引发孙守财报复行凶的导火索。
  侦查人员立即控制了重要嫌疑人孙守财。同时也对马广福进行了传讯。传讯结果,马广福一口咬定他根本就没有和姚凤香私奔,也根本不知道姚凤香在哪里,甚至他连姚凤香是什么时候出走的都不知道。至于自己和姚凤香脚前脚后去外地打工纯属巧合,没有侦查员和村里人认定的那么复杂。
  警方马上派人去马广福打工的工地调查,调查结果反馈,工地的老板和打工的弟兄都证明马广福确实是在此工地打工,他和其他打工的农民工兄弟吃住在一起,根本没有和什么女人接触过。
  在对孙守财的传讯中,侦查员更是一无所获。而且还有村支部书记和村长证明,在马晓花遭遇性侵害那天,村委会派孙守财去离该村两千多里地以外的某县出差,向占用四马架村土地的某开发商催要土地开发占地欠款去了。为了证实孙守财的话是否真实,警方又派侦查员和那边的开发商取得联系,对方也证实那段时间孙守财确实是在他们那里。
  一切线索全都在公安侦查员视野里中断了,侦查员不得不暂时撤出四马架村,进入到外围调查。在走出县医院时,刑侦大队长陈松再三嘱咐马晓花的主治医师赵林,一旦发现马晓花有了知觉,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因为案件发生在六月二十三日,此案被公安局列为“六·二三”大案,并成立了专案组,刑侦大队长陈松任专案组组长。
  线索的中断使案件陷入了搁浅状态。
  三、柳暗花明
  有一条线索还没有中断,就是什么人给马广福的老婆于丽娟打的匿名电话。如果把这个人找出来,案件就有可能会出现转机。
  打匿名电话的人是谁?为什么不肯露面?他和此案有没有关联?对于这么一件人命关天的大案,他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尽快澄清打电话的原因?这些还是个谜。
  侦查员很快就查到了马广福家在下午五点四十三分的电话记录。然而,打匿名电话的人所持的手机卡不是用身份证实名购买的卡,这就变成了大海捞针。
  一条条被侦查员视为线索的信息中断,破案的线索成了扑朔迷离的状态。
  就在公安侦查员对案件束手无策时,新的线索使此案出现了转机。
  当专案组传讯孙守财,并且也确定了孙守财的确没有作案的因素时,有一个细节引起了侦查员的注意。侦查员了解到,四马架村的村书记和村长证实孙守财是在马晓花出事的当天中午离开该村外出催账的。那天是本月的二十三日。可是经过侦查员和千里之外的房地产开发商了解并对孙守财购买的火车票核实,孙守财的火车票却是六月二十四日买的,本次火车发车时间是二十四日早六点,应该说他登车的时间是在六月二十四日早六点前的十几分钟。登车后他在车上坐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不能不让人生疑:县城的火车站离四马架村仅仅十几里路,就是步行,有一个多小时也就足够了。那么孙守财在二十三日的下午和整整一个晚上干什么去了呢?对孙守财进行审讯,他一口咬定当天没有买到二十三日的火车票,那个下午是在一家麻将馆打麻将了,而晚上就是在本县一处叫“温馨屋”的旅店住宿的。   侦查员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孙守财打麻将的麻将馆和住宿的旅店。麻将馆老板证实孙守财确实是在麻将馆玩麻将了,而旅店的老板和服务员也都证实了当天晚上孙守财的确是在旅店住宿的。
  一切都天衣无缝,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明孙守财有作案的嫌疑,专案组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放人。
  孙守财是在被传讯后二十一个小时的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时被专案组决定释放的。
  “哗啦!”看守所监仓的门被打开。孙守财被公安干警叫出了监仓。
  一抹阳光兜头盖脸地扑在了孙守财的脸和身上,他渴望回家的欲望太强烈了。
  然而,也就在孙守财还在监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有一个干警匆匆地跑过来,附在正准备放人的那个管教干警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话。很快,孙守财又被这两个管教干警送回刚刚走出的监仓。
  孙守财真是沮丧得欲哭无泪,他眼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立刻又暗淡了。
  原来,就在专案组准备释放孙守财的时候,专案组队长陈松接待了一位老人,这位老人就是孙守财年迈的老母亲。
  孙守财的老母亲已经七十二岁了。在侦查员带走她的儿子时,她就知道儿子摊上了官司,又见儿子一天一夜未归,她心里就像吊在半空中的水桶七上八下的不落地。自打儿媳妇被孙守财打跑,儿子的屋子都是老人家给收拾的。今天下午,她在给儿子打扫屋子时,意外地发现床下有一个小药瓶和一支针管。老太太就在脑袋里划魂儿:儿子平时没病没灾的,预备打针的针管是干啥的?老太太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否与儿子被抓有关系,她希望向公安机关上交这两样东西,或许能为儿子蹲大牢减轻罪过。所以就颤巍巍地来到专案组的办公室,向专案组交上了药瓶和针管。
  专案组队长陈松接过药瓶和针管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这两件东西与本案一定有关系,立刻去了化验室对其进行化验。
  指纹检测的结果很快反馈到专案组。药瓶和针管上存有的两枚指纹,可以断定此案为两个人所为。对药瓶和针管里残留的药物化验,结果显示,这种药物是目前黑市上兜售的一种高效的神经迷幻剂。如果注射这种药剂,受害人就会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口吐白沫,心脏、血压、脉搏同时停止,意识也随之消失。它不但能使人精神障碍,倘若过量地注射此药还可以致人死亡。此药究竟是什么药,属于哪种化学成分,由于该药剂容易在社会上造成负面效应,侦查人员没有对被害人的家属公布这种药物的名称。而指纹检测,在两种指纹中,其中有一枚指纹就是孙守财的。
  有了化验的结果,也就有了对嫌疑人抓捕的证据。陈松当即下令继续羁押孙守财,并立刻对孙守财突击审讯。这就是孙守财即将出监却又被送回监仓的前因后果。
  孙守财被带到了审讯室。
  死气沉沉的审讯室里,墙上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幅标语,两个监控镜头直视着警官和被审讯的孙守财。
  主审官依然是陈松,在例行的审讯程序之后,陈松直入主题:“孙守财,我们党的政策都在墙上写着,希望你能如实地回答我提出的问题。现在我让你回答你的作案动机,回答是还是不是……”
  看来,孙守财的确是没有经历过被公安人员这样的询问,很快,他的思维完全混乱了。混乱的思维让他把最忌讳、最应该隐瞒的问题也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全部抖搂出来。
  孙守财交代的供词是这样的:“……六月二十四号,不、不是二十四号,是二十三号的中午,我去县城火车站买票,没有买到当天的车票,闲着没事干,我就在县里的一家麻将馆和人家打麻将,结果那天我的点儿很背,不到一下午就把我出门带的五千元钱都输干了。傍太阳下山时,我从县里往家走,打算再回家取些钱,准备第二天出门用。我心里犯堵,一个人走到村西头“瞪眼河”边的柳条通时,突然听到柳条通里有很大的动静,我以为是啥野兽,心里怪害怕的,就咋咋呼呼地大喊了一声。结果这么一喊不打紧,却从柳条通里扑扑腾腾地跑出一个人,这个人头也不回地拼命向村子里跑去……”
  陈松插话:“向村子里跑去的人你认识吗?”
  “因为天黑,看不清跑的人是不是我们村的。”
  “你描绘一下这个人的长相。”
  孙守财摇摇头:“说不好,只是看到这个人是一个大高个子,也很膀实。”
  “这个人大约能有多大的年纪?”
  孙守财再次摇摇头:“没瞅清楚。但是他从柳条通里跑出来时看着腿脚可挺利索,约莫这个人不到五十岁。”
  “继续交代!”
  孙守财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陈松:“我想喝口水。”
  陈松点点头。
  一旁负责看押的警察给孙守财倒了一杯凉开水,孙守财一口气喝干。他抹了一把嘴巴,继续交代:“我瞅着那个大个子蹽远了,心里不住地划魂儿,眼瞅着要黑天了,这个人黑灯瞎火的钻到柳条通里干啥?我估摸着有什么事,就进了柳条通。刚走进柳条通没有几丈远,就看见了躺在茅草地上的马晓花,这节骨眼只能看到那孩子呼哒呼哒喘气……”
  陈松打断了孙守财的话:“等等,你看见马晓花的时候她是昏迷的吗?”
  “嗯呢。”
  “马晓花当时是什么样子。”
  孙守财摇摇头:“可别提了,那孩子当时的样子看着可让人揪心了。她仰脖躺着,裤子给扯到了脚脖子。大腿上血糊拉的,我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摊上了横事。心里寻思,这孩子她爹和我有过节儿。可是咱和那孩子没仇没恨,咱不能拿孩子当出气筒,更不能见死不救。想到这儿,我就帮着给孩子提上了裤子,然后又给马广福家的座机挂了个电话。让她们快来救孩子。在我要离开出事地点的当口,一眼看见了马晓花身边有个药瓶和打针的针管,心里寻思以后保不准你们公安破案能派上用场,如果遇到麻烦还可以帮我洗洗清白,我就把它拿回家藏在了床下。”
  “然后你去了哪里?”
  “我、我……然后我跑回到家拿了些钱,忙不迭地打了一辆出租车重新回到县城,找了一家叫‘温馨屋’的客店。这家的客店里养着婊子,我花了二百元钱要了个丫头陪了我一晚上……”   陈松再一次打断了孙守财的话:“好了,这些你不用交代了。我问你,你当时发现了马晓花时为什么不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
  孙守财嗫嚅地说:“我、我怕……我和他们老马家的爷们儿有纠葛,怕这事一旦扯起来自己满身是嘴也抖搂不清楚,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后来我们侦查破案,你为什么仍然不配合?”
  孙守财低下了头:“我怕把自己耍钱的事和在客店睡婊子的事给说出来,你们都知道,尤其是和婊子睡觉的这种事,一旦张扬出去,那就会让我这后半辈子在孩子老婆和村里人面前都抬不起头,那事儿在我们农村是见不得日头爷的砢碜事儿。”
  陈松“嗵”地捶了一下桌子:“亏得你还能想到这些?当时你想什么了?”
  孙守财把头低垂到了胸前。
  “你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吗?”
  “没、什么都没有了。”
  从孙守财交代的内容看和经过对药瓶、针管上两枚指纹的核对,他交代的这一切都符合逻辑。但是就从孙守财家里得到的药瓶和针管这一条线索看,仍然说明不了他的无辜、解除对他的嫌疑。至于他参与赌博和嫖娼的问题,下一步将交由治安方面处罚。
  孙守财被带出了审讯室,继续羁押在拘留所接受进一步的调查。
  四、骤跳的心律监护器
  自从女儿出事的这些日子,马广福夫妇就一直守在女儿的身边,盼望女儿能醒过来。应该说,现在备受熬煎的不是被害人马晓花,而是马晓花的父亲和母亲。尤其是马晓花的母亲,这个女人在经历女儿遭遇重伤害的打击下,加上连日来的操劳,平时美丽漂亮的脸庞已经消瘦得颧骨都支出来了。她整个人的心思全扑在了女儿的身上。
  而今年四十六岁的马广福为人老实厚道,在村子里不招灾不惹祸,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都能伸把手。哪家有什么困难他也都凑到前面帮忙,所以人缘不错,是村子里公认的实诚人。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实厚道的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本不该让他摊上的横事却偏偏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石头般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在医院的病房里,马广福夫妇遵照赵医师的医嘱,尝试了许多刺激疗法,他们不断地用手机播放女儿平时喜欢听的歌曲,一遍又一遍地在女儿的耳边呼唤她的名字,不厌其烦地讲女儿熟悉的故事……可是,女儿晓花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马晓花是马广福唯一的女儿。这孩子吸收了母亲身上的全部优点,也秉承了父亲为人好善的一面。无论谁看到她,都会联想到当年的于丽娟。
  马晓花被坏人强暴、并且成为了植物人的消息传遍了四马架村,也震惊了村子里的乡亲们。村民们除了对作案人的愤怒和对此案的惊愕,更多的是希望公安机关能够早日破案,还老百姓一个安稳祥和的日子。
  案发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村子里的十几个村民带着水果、鸡蛋、补品和其他东西来到医院的病房看望马晓花,当看到昏迷不醒的马晓花时,朴实的村民们十分愤怒,恨不能一人一口立刻把那个害人的罪犯生吞活剥了。
  因为是女孩,来医院看望的村邻几乎都是女人,仅有三个男性。就连平时每天忙着行医卖药,很难抽出时间的村医吕春德也来了。
  在医院的病房里,大家七嘴八舌,全是万分痛恨。
  一直默默无语的吕春德看到病床上的马晓花,突然怒火中烧,义愤填膺:“他们那些公安局的警察都是白吃干饭的?连这么个强奸案都破不了,干脆回家哄孩子去算了!”
  吕春德的声音不高,可是话音未落,马晓花床边的心律监护器屏幕上的曲线突然异常地跳动起来,甚至还发出了蜂鸣。床边的马广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心头一惊,拔腿就去叫护士。
  看到这种情况,吕春德立刻闭嘴不再言语,还连忙向马广福的老婆于丽娟抱歉:“啊,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说话的声音太大了,都是因为我太激动,也太气愤了。”
  等马广福找来了护士,马晓花身旁的心律监护器跳动的心律曲线已经平缓下来。
  护士好言好语地劝说前来看望马晓花的村民:“大叔大娘,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孩子需要安静,你们在这里会影响孩子静养的。”
  前来探望马晓花的村民也就都很知趣地纷纷告辞。马广福夫妇感到十分过意不去,连说抱歉。好在村民是理解的,没有什么不满情绪,把带来的东西留下,就都悄悄地走出了病房。
  赵林医师来到病房,马晓花仍然处在昏迷状态。无论赵医生再怎么呼唤,马晓花心律监护器的曲线再也没有大幅度异常的波动。
  赵林医师暗暗地沉思,病人的这种现象只有在受到了某种极大的刺激下才有可能出现。而刚才来的人之中肯定有谁说的话刺激了昏迷状态中的马晓花,那么,是谁呢?他从医疗的角度认为,如果能继续进行这样的刺激,就有可能把沉睡状态中的马晓花脑细胞激活,那么她极有苏醒的可能。
  赵林医生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在他从医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过心律监护器在没有人操作的情况下大幅度地出现异常的骤跳。他回到医务办公室,立刻给刑侦重案大队的专案组大队长陈松去了电话,把刚才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断告知陈松。
  听了赵林医生的情况汇报,陈松的眼睛一亮,他当即和另外两名侦查员赶到医院。
  病床上,马晓花依然昏迷着。陈松向马广福夫妇详细地询问了刚才来了多少人,来的人中有几个男性,年龄,在场的人都谁说了一些什么话,这些人平时在村里的表现等等。问过之后,陈松对马广福说:“老马,你还能让刚才来看望晓花的十二个人再来一次晓花的病房吗?”
  马广福信心十足地回答:“中,都是乡里乡亲的,喊一嗓子就能到场。”
  “那好,就由你负责通知那十二个村民,明天上午到病房来。”
  陈松吩咐完,他突然感到眼前“哗”地闪现出了一片蓝天。他觉得自己体内重新注入了新鲜血液,脑细胞又异常活跃起来。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窗外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有几只燕子在空中叽叽喳喳地追逐着,不停地飞来飞去。   陈松自言自语:“案子有了好的开头……”
  五、初露端倪
  依照专案组大队长陈松的意见,在第二天的上午,马广福逐一请来了昨天看望马晓花的十一个村民,唯有村医吕春德说要出门办药,没能到场。
  陈松和另外一名侦查员假扮成大夫,守护在马晓花的病床旁,密切地关注着床头的心律监测器。
  按照陈松的吩咐,十一个村民依次在马晓花的床前和马晓花说话,而且说的话尽可能都是一些带有刺激性的语言,希望能再一次唤起心律监护器大幅度异常的骤跳。然而,十一个男女村民都和昏迷的马晓花说了话,而且也都是依照陈松向马广福交代的意图去做的。可是马晓花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台心律监护器的曲线依然平稳地跳动着。
  送走了村民,陈松有些不知所措。是什么原因在上一次能使马晓花的心律监护器大幅度异常地骤跳,而这一次却不能呢?是不是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仔细地回忆,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还有一个人没有到场,这个人就是村医吕春德。
  所有参与马晓花治疗的医护人员和侦查员都寄希望于吕春德身上。可是马广福去村卫生所请了吕春德多次,他都推说有事,或是出门办药脱不开身没有到场。
  经过一番认真的研究,陈松决定先把马晓花从医院接回家,诱使吕春德出场。
  当天下午,马广德夫妇以没有经济能力继续在医院治疗马晓花的病情为由把马晓花拉回家。专案组在马广福家秘密地安装了室内隐蔽摄像头,侦查员埋伏在另一间屋子里,在摄像显示屏前密切地观察着马晓花床前的心律监护器。
  听说马晓花回来了,热心的村民们又都来看望马晓花。
  这回,吕春德也来了。他先是默默无语,当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呛呛完,吕春德说话了,他声音不高,带着明显的同情心说:“把晓花从医院接回家来静养,这才是明智之举。你们想啊,咱们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能有多少钱耗在医院?晓花回来了,打针换药这些事包在我身上,全是免费的……”
  就在这时,守护在摄像显示屏前密切观察心律监护器的陈松发现,监护器的曲线突然跳跃起来,侦查员们在另一间屋子里甚至还同时听见了马晓花含混不清而且又很凄厉地喊了一句什么话。但是很快,心律监护器的曲线就又重新平稳了。
  此时正在说话的吕春德听见马晓花在喊,立刻住口,推说自己有急事先离开一会儿,就仓皇而去了。
  等屋里的村民都散去,陈松和侦查员回到马晓花的病床前,问马广福,晓花刚才喊了一句什么?
  马广福说:“听不清,好像是在喊吕春德的名字。”
  陈松一惊,他想了想,告诉马广福,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弄到吕春德的指纹和他的血样,马广福犹豫道:“这个,我……”他说自己要弄来这两样东西恐怕没有把握。
  一旁的于丽娟说:“算了,瞅你那个窝囊样,得,还是我去吧。”
  陈松表示同意,他如此这般地向于丽娟交代了一番,最后说:“咱们来个敲山震虎!”
  于丽娟按照陈松的交代,来到吕春德的诊所,看见吕春德手捏着针管正在兑药,准备给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打针,于是她就故意装出慌慌张张的样子,进屋就一惊一乍地大喊:“吕大夫,醒啦!”
  正在兑药的吕春德回过头:“什么醒啦?”
  于丽娟咋咋呼呼地说:“我家的晓花醒了,她让你过去有话和你说。”
  正拿着针管兑药的吕春德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他的右手突然猛烈地抖动了一下,手里的针头不小心扎在了左手指上,“啪!”沾了血的针管随着叫声掉在了地上,针管摔成了碎片。
  吕春德不满地看了于丽娟一眼:“瞅你咋咋呼呼地叫个瘆人!咋这么没有素养?吓了我一跳!”
  于丽娟装出一副无知相,摊开两只手:“你看你看,都怪我心急火燎的,快去洗洗!”
  吕春德白了于丽娟一眼,嘟嘟囔囔:“没见过你这样的……”他捏着出血的手指进了洗手间。
  于丽娟一个劲儿地叮嘱:“多用点胰子,可别感染了得上破伤风。”
  “真是个臭嘴没把门的。”待吕春德气呼呼地进了洗手间,于丽娟忙捡起一块带着血的针管藏在身上,又把地下针管的碎片扫到垃圾筐,然后冲洗手间里的吕春德说:“我先回去了,你洗完就快点过去,都等着你呢。”
  吕春德在洗手间里答应了一声:“你先走吧,等我给病人打完针就马上过去。”
  于丽娟回到家,把藏在身上的针管玻璃片交给了陈松。
  陈松马上让侦查员带着有血的针管玻璃片立刻回局里做DNA鉴定和针管上的指纹比对。
  很快,针管玻璃片上指纹的比对得到了确认,在吕春德家里拿来的针管玻璃片上的指纹和孙守财老母亲送来的药瓶、针管上留下的指纹一致。接着,陈松让一个侦查员带着吕春德的血样立刻回局里做DNA鉴定,同时又让另一名侦查员去吕春德的诊所秘密监视吕春德的动向,待DNA检测结果出来认定后就对吕春德实施抓捕。
  时间不长,秘密监视吕春德的侦查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吕春德的诊所已经停业锁门。
  陈松大惊,叫了一声:“不好,吕春德跑了!”他当即请示局长封锁各外出路口。同时对吕春德的卫生所和家中全面搜查!
  侦查员们赶到吕春德的卫生所和家中时都扑了一个空。狡猾的吕春德从马晓花喊他的名字时和于丽娟来诊所找他就已经闻到了火药味,于丽娟前脚走,他就带上家里所有的存款逃之夭夭了。
  搜查吕春德的卫生所,在装着药物的柜子里,侦查员搜出了和马晓花被注射的相同药剂。
  抓捕吕春德的失败使陈松为此曾经后悔了好一阵子,要不是自己出了个敲山震虎的馊主意,也许吕春德就不会跑得这么快。
  在向局长汇报抓捕吕春德失败时,局长霍地站起身,一锤定音:“马上发通缉令!”
  陈松没有立即表示同意通缉吕春德,理由是吕春德突然在四马架村蒸发了。这使吕春德作案的嫌疑大大地上升。尽管如此,陈松依然觉得吕春德肯定没有走远,他很可能就在附近观察着专案组的动静。如果吕春德没有得到抓捕他的信息,他就有可能还会回来。发通缉令会大大地惊动吕春德,给实施抓捕造成更大的困难。   局长说:“不能再靠运气破案了,通缉令要在媒体上发布,这也是为了缓和一下我们的压力,社会上对这起施药注射的强暴案传得沸沸扬扬,说我们公安局对大案的侦破力度不够,动作迟缓……现在吕春德跑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断定,吕春德是嫌疑人的证据已经确凿,完全可以对他采取行动!”
  “既然如此,那就通缉吧。”陈松勉强同意。
  作为专案组负责人,陈松何尝不想立刻抓到吕春德呢?
  有一只大绿头的苍蝇扇动着宽大的翅膀落在了局长办公室的钢窗玻璃上,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在阳光下很像透视镜,惊恐地窥视着局长室。陈松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凝视着,思索着。
  局长敲了敲办公桌,提醒陈松:“喂,你想什么呢?”
  办公桌“砰砰”的响声惊动了那只绿头苍蝇。苍蝇蓦然飞走了,而且飞得很高,它自豪不会有人再抓住它了。
  陈松看着绿头苍蝇高飞远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几分气恼。
  陈松没有回答局长的问话,却改变了先前含糊其辞的态度:“通缉!”
  六、丧家之犬
  其实,吕春德真的没有走远,他果然就在村头的马架山上观察村里的动静。
  吕春德避开有人的地方,选了个方向钻进了马架山。他相信,没有人烟的马架山才是他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吕春德曾经在某野战部队服过兵役,他是野战部队的卫生兵。凭着他在部队学过的卫生知识,退伍后回到村里当了赤脚医生。改革开放之后,他承包了村卫生所,大把大把地赚钱,成了四马架村改革开放的第一个受益人。
  不愧是在野战部队服过役,他还具备相当的野外生存能力,现在又都派上了用场。他看准了一处悬崖,没怎么费力就攀了上去。他决定在崖顶上藏身,崖顶上既可以休息,也有利于居高临下观察村里的动静。
  在崖顶的一处石窟里,有一窝小狼崽正嗷嗷地叫。他看了看,把三只小狼崽拎起来,向山崖下的沟壑远远地撇了下去。在这个石窟里,吕春德已经没有了谁是这块领地的概念了。
  吕春德不仅有一定的野外生存经验,还具有相当的反侦察能力。他已经观察到村里有警察在出出进进,由此断定专案组的人开始抓捕自己了。看看天色已晚,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他就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食品填饱了肚子,在野狼的窝里像一只蜗牛牢牢地依附在一块石板上睡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吕春德被一声声如同女人的凄叫声惊醒。他呼地坐起身,循着叫声看去。
  黑夜里,有两个绿幽幽的蓝光在闪动着,他知道那是一只野狼的双眼,也许这只野狼就是刚才被他扔下山崖那窝狼崽的亲人。
  野狼惨叫着,声音凄厉而哀伤,但是丝毫没有搅动吕春德那颗冷酷的心。他从身边悄悄地摸起一块大石头,慢慢地向野狼靠近,然后“呼”地撇出石头,黑夜里也不知道打到野狼没有。野狼不再嚎叫,被赶跑了。不用再担心外界的干扰,他身心安静下来,在脑海里用心地盘算着自己准备逃亡的路线,又整理了身边的东西。他决定今天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准备外逃。
  他闭上了双眼。
  “嗷……嗷……”
  那只丧失了领地并且失去了狼崽的野狼又回来了,而且离吕春德很近。吕春德甚至都闻到了野狼身上的腥臭气味。
  野狼锲而不舍的精神让吕春德屈服了,他再也无法安静地睡去,起身顺着马架山的老林里摸着黑朝山下走去。
  吕春德在老林中急急地穿行着,在这黑黢黢的大山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声音非常刺耳和凄厉。
  尽管他的体力很好,但这几年一直窝在诊所里打针卖药,没有经过锻炼,又因为山林里很难走,快到天亮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体力也严重透支。于是,他就躺在山间一棵老树下的落叶上休息,不一会儿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被野兽的吼叫声惊醒过来,看看天已经渐亮,他急忙爬起身,听听四处没有动静,这才感到又渴又饿,摸摸衣兜,吃的和喝的全没有了。尽管他的衣袋里装了很多钱,可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却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在沟溏里找了一汪水,趴在塔头墩子上喝了个饱,站起身又走,结果稀里糊涂地在大山里转来转去,最后就彻底地迷失在几十里的马架山之中了。
  吕春德拖着沉重的双腿,筋疲力尽地在密林中艰难行走。其实在迷失方向后,他根本就没有走出多远的路,竟然在方圆十几里的山凹里转来转去。
  他饿得心里突突乱跳,好像是临近了死亡。现在,他深深地陷入死亡的恐惧中。
  在山凹的老林里,不知道又转了多长时间,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烟味。
  吕春德是聪明的。他自信在这附近肯定有人家居住。他仰起头,看看天上的白云在向前移动,于是他选定朝着云彩飘移的相反方向走去,因为烟味不可能是顶着风吹过来的。
  果然,就在他又走出大约二里多路时,竟然听到了狗的叫声。
  他欣喜若狂,顾不得疲劳,朝着狗叫的方向狂奔过去。
  在一座朝阳的山坡上,他看到了一座地窨子。地窨子不大,门前是一排蜂箱,显然,这里是一处养蜂的人家。
  谢天谢地,不管怎么说,他可以解决最关键的饥饿问题了,最起码可以探明继续向前走的路线。
  狗的狂叫声惊动了地窨子里的主人,他拎着一把斧子从屋里出来,斧子在早晨的太阳光下闪着阴森的寒光。当他看清是人,就叫住了狗的狂吠,很有几分吃惊。
  养蜂人年约五十多岁,满脸又黑又密的胡子,样子很凶悍,双眼盯着面前的这个人,上下打量着:“你是干什么的?”
  “大哥,我是‘跑山’的,迷了路,你能留我歇歇脚吗?”
  养蜂人的样子虽然凶悍,可是心地却很善良:“那还站着干啥呀?快进屋里歇着。”
  凶悍男人的热情之邀让吕春德感到万分的意外,甚至是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大哥,谢谢,谢谢你……”
  “哪来那么多的客套话,谁出门在外还没有为难的时候。”   进到地窨子里,吕春德就有了一种到家的感觉。猛然,他看见了贴在墙上印着自己照片的通缉令,就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你这里也有人来过?”
  “可不是,昨天傍黑时来了两个警察,贴了一张纸就走了。”
  吕春德又问:“他们都说什么了?”
  养蜂人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就说一旦发现照片的这个人要及时通知他们。”
  吕春德环视了一下屋里屋外,问:“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养蜂?”
  养蜂人很直率:“我是浙江那边来的,就一个人。”
  吕春德又问:“大哥,这里离山下有多少里路?”
  “不远,顶多也就二十多里的路程。”
  听了养蜂人的话,吕春德好不沮丧,自己转悠了大半夜,原来才走出二十多里的路。他投石问路:“大哥,你有手机吗?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信号,有手机也没用。”
  吕春德确信养蜂人没有报警的工具,也确定地窨子里没有其他人,一切都是安全的,这才脱鞋坐在土炕上。
  养蜂人为他端上加了蜂蜜的山泉水:“先喝碗蜂蜜水垫巴垫巴吧。”
  “真是谢谢大哥了。”
  在这大山里,喝着清凉爽口甘甜的泉水,别提多惬意了。一大口蜂蜜水下肚,吕春德感觉胃里充实了。
  喝着蜂蜜水,吕春德猛一抬头,发现养蜂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的心里一紧,暗自思忖,莫不是这个养蜂人看出了什么破绽?于是他装得很自然,问:“大哥,你咋这么看着我?”
  养蜂人有些紧张,忘了掩饰却实话实说:“啊,我怎么瞅着你眼熟?”
  吕春德的脑袋里“轰”地一响,头上不由沁出一层冷汗,甜甜的蜂蜜水立刻没有了味道。
  养蜂人没有注意到吕春德的不自然,又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通缉令,说:“兄弟,你先喝着,我去外面捋把山野菜,给你弄点菜下饭。”说着,他拎起那把锃亮的斧子走了出去。
  吕春德边喝水边用眼睛瞟着养蜂人,看到养蜂人急匆匆地向山下走去,他暗叫不好,养蜂人肯定是下山报案去了。他扔掉水碗,在屋里找了一根木棒子,悄悄地绕过养蜂人走的路,隐藏在养蜂人必经的一棵大树下。
  不一会儿,养蜂人蹬着树棵子荒草绊绊拉拉地走近到他的身边。吕春德瞅准时机,高举起木棒,“嗷”地一声,木棒子恶狠狠地向养蜂人的头上砸去……
  “咔嚓——”
  就在吕春德举起木棒子向养蜂人砸下时,又粗又长的木棒子被大树的一根树杈子挡住了,树杈断了。这为养蜂人赢得了时间。养蜂人一惊,闪到一旁,与此同时和吕春德展开了正面交锋。
  养蜂人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体魄健壮,又是正当年,吕春德怎么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吕春德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眼见得自己就要毁在了养蜂人的手下,狡猾的吕春德突然拉开要和养蜂人决一死战的架势,摆出了一个猛虎扑食的动作,之后“呼”地向前一扑,养蜂人不知是计,灵巧地向一旁躲了过去。就在他躲过吕春德虚张的强攻猛势之时,吕春德如丧家之犬“嗖”地一头钻进老林里,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这边,养蜂人明白自己人在明处,容易受到伤害,他不敢再去追吕春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了整被树枝刮乱的衣服,又稳了稳情绪,裹着惊出的一身冷汗,急急忙忙下山报案去了。
  养蜂人一口气跑到公安局,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刑侦大队工作的办公室。
  刑侦大队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正在开会。
  养蜂人惊恐得语无伦次地说:“公安局的同志们,可不好了,有人要杀我!”
  正在主持案件分析会议的陈松问:“是谁?”
  办公室里的人异口同声地问:“在哪里?”
  养蜂人依然气喘吁吁:“就,就是你们通缉的那个叫、叫吕……”
  陈松接过话说:“是吕春德?他在什么地方?”
  养蜂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在马架山,就是我、我那养蜂的蜂场子。”
  说完,这个第一个经历了与犯罪嫌疑人拼死搏斗的大男人,也许是因强烈的惊吓和跑了几十里路程的原因,说着话,身体僵硬地向前迈了几步,然后瘫坐在了办公室里的长椅子上。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他的表情特别难看,本来就是一张大胡子的脸,因为恐惧和强烈的精神刺激变得如同揉成一团的碎布,他双手摩挲着,又像一个落水的人在拼命挣扎求生。
  陈松赶快让两个侦查员把养蜂人扶到休息室里休息。
  专案组接到养蜂人的报案,队长陈松分析:犯罪嫌疑人已经知道养蜂人去报案了,所以他现在肯定不可能继续留在养蜂处,他很可能会逃到周边的哪一座城市或偏僻的小村藏身。当然也不排除继续留在马架山藏身寻找再逃机会的可能。为了不给犯罪嫌疑人喘息的机会,陈松还是派了多名侦查员随养蜂人去了蜂场。自己立刻向局长汇报,请求马上派部队和特警对马架山方圆二十里之内进行搜山。
  然而,这一切又都已经晚了半拍儿。就在公安局方面紧锣密鼓地安排抓捕犯罪嫌疑人时,吕春德已经一口气跑出了四十多里的山路,直到累得再也挪不动腿了才停下脚步。他倚在一棵树下,惊魂未定地大喘粗气,暗说:“谢天谢地,老天没有亡我!”
  吕春德心里暗暗地庆幸着自己总算是有惊无险。歇过之后,他继续在深山老林里抄近路穿行着,又走了差不多快一天的时间,当太阳已经偏西时,他来到了目的地——分水岭市。
  这是一处坐落在大山深处的偏僻小城,也是一个口岸城市。当地人口不多,由于是边境口岸,几乎三分之二的人口都是外来经商的。
  吕春德决定先在这座小城落脚暂住。他认为这里人口密集,便于藏身。另外,这里距离邻国仅一江之隔,一旦自己被发现,幸运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偷渡到国外谋生。
  吕春德在小城里绕来绕去,最后找了一所比较偏僻的宾馆。刚进门,他又是一惊,搭眼就看到了贴在宾馆门上的通缉令,吓得他后退一步,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人注意他,趁宾馆门前暂时无人,就一把撕掉贴在门上的通缉令,在手心里揉成纸团揣进兜里,这才重新进了宾馆。   他谎称自己的身份证在车上丢失了。粗心的服务员也没有过多地强调他必须拿出身份证住宿,吕春德报了一个假名,服务员就给他登记安排了房间。他不担心自己兜里的钱不够用,在他的银行卡里,存着足够的人民币。订完了宾馆,他就出去在街上打听哪里有适合他干的事。他尽可能地走背街,而且是尽可能地走在人多的地方,一直晃到很晚,又在小吃部吃过饭,夜深人静才回宾馆休息。
  刚刚洗漱过,房间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是一个手机的号码。吕春德一下子心惊肉跳,怎么自己刚刚住进宾馆就有人给自己打电话?自己在这座城市是没有熟人的。
  他迅速穿好衣服,又打开宾馆的窗户,随时准备跳楼求生,之后才小心地摸起电话放在耳边。他没有先问话,只是听,电话里立刻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先生,你需要特殊服务吗?”
  吕春德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卖淫的小姐。他骂了一句:“什么驴马烂儿,不需要!”就挂断了电话。
  他回到床前刚刚要脱衣服,电话又响了。他摸起电话,还是刚才那样娇滴滴的声音:“先生,我在房间里看到了你的身影,也许我们认识,就是不认识,我们还可以做个朋友,大家都是出门在外,认识后互相也好有个照应。我很便宜的。您需要吗?”
  吕春德骂了一句:“滚!”就要放下电话,只听话筒里声音急急地说:“等等,你是吕哥吕春德吧,难道你就不想重温旧梦吗?”
  吕春德又是一惊,暗想,真是他妈的活见鬼了:“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我现在就在你房间的门旁,你把门打开就知道我是谁了。”
  吕春德放下话筒。他走到门旁,手握住门把手,听了听,之后把房间的门小心地推开一条缝。很快,门外的女人攥着手机一闪身进了他的房间。
  吕春德低声惊呼:“啊!怎么会是你?”
  “是我呀,怎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哪里呀……”
  进到房间的女人原来是从四马架村出走的姚凤香。
  在这座偏僻的小城,两个人真可谓是他乡遇故知,分外地惊喜。吕春德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姚凤香说:“我长期包住的房间就在你房间的对门,刚才房门开着。在你回房间时,我看出很像你,就给你通了电话。”
  吕春德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干什么?”
  姚凤香摸出一支烟,点燃,“噗”地喷了一口,才说:“你看我能干什么?刚才我和你通电话不是说了吗?我从家里跑出来,就来到这座城市,无依无靠,出田抱垄怕累,打工挣钱又吃不了那份儿苦,只能干那个靠卖脸蛋子的活儿。这里是口岸,流动人口多,钱好挣。对了,你怎么也会来这里?”
  “啊,我是来进药的,得在这里多呆一些日子。你呢?不打算回去了吗?”
  姚凤香幽幽地说:“回去又有啥奔头,就在外面混吧,混一天少两晌,河死河埋,山死山埋,死在路上就是棺材。”
  姚凤香站起身,要走。
  吕春德倚住门问:“你要干啥去?”
  姚凤香说:“干吗那么紧张?我回房间拿点吃喝,好不容易见面,又是在这撇家舍业的外地,咱俩好好喝点儿。”
  吕春德这才拉开门放姚凤香出去。
  不一会儿,姚凤香拿过来不少熟食和酒,两个人边唠边喝。喝到了八分醉时,吕春德的嘴就没有把门的了,他突然说:“你知道不?孙守财被公安局给抓进去了。”
  姚凤香一惊,忙问:“他犯了啥毛病?”
  吕春德就添油加醋地把村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你就死了和孙守财再续前缘的那份心思吧,他犯的是强奸少女罪,十年八年都不够判,弄不好就是个死刑!”
  姚凤香听完,眼泪就涌了出来:“真是作孽呀?他怎么能干出那么遭天杀的事呀?”
  吕春德也故作不理解:“是啊,看不出他还是个满肚子坏水的人。”
  姚凤香擦干眼泪,把酒杯剩下的酒一口干了下去,摇晃着站起身:“算了,别抖搂那些没滋没味的事了,你要是不嫌弃妹子我这个‘碗’破,我好好陪你一夜。”
  吕春德把酒杯推到一边,急不可耐地扯过姚凤香,随手熄灭了壁灯。
  姚凤香夸张地叫了一声,扑倒在吕春德的怀里……
  七、罪犯落网
  沉沉的酣睡醒来,吕春德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已经上午九点多钟了。
  费了好半天的工夫,他才想起自己是在宾馆,也想起了自己昨天夜里是和姚凤香住在一起。他伸手摸摸,身边已经没有了姚凤香。他以为姚凤香在洗手间,叫了一声,没有人应,他就起身去了洗手间,没人。他穿上衣服又去了姚凤香包住的房间,姚凤香不在。他一下子慌了,努力地回忆昨天夜里和姚凤香一起喝酒时都说了些什么,费劲巴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就走出房间,在宾馆的走廊和大厅转了一圈,仍然没看见她。他的大脑里立刻涌出一个不祥的信号:自己和姚凤香喝酒时会不会说了什么漏嘴的话,让姚凤香警觉向公安局报案了?他想了想,又认为不可能,如果姚凤香趁自己睡熟后就动身去报案的话,那么自己现在早就在公安局的“小号”里了。既然姚凤香没有去公安局报案,这个女人一大早又去了哪里?她……啊!不好,吕春德的脑海里快速地闪出一个信号:姚凤香会不会是回四马架村看孙守财去了?想到这里,吕春德一阵天旋地转,如果姚凤香真的回了四马架村的话,那么,从自己睡熟到姚凤香走,按这个时间计算,这里离四马架村只有二百多里的路程,打个车就是赶两个来回也是绰绰有余。假使自己推断成立的话,姚凤香的那张破嘴肯定会把和他在一起的事说出去。危险的信号迅速地在他的大脑里膨胀,他后悔自己不该和姚凤香喝酒。
  吕春德回到房间,把随身携带的东西收拾装好,就匆匆忙忙地出了房间,刚刚走到大厅,却看见风尘仆仆的姚凤香进了宾馆。吕春德上下打量着姚凤香,疑疑惑惑地问:“你一大早干什么去了?”
  姚凤香装出一副轻佻模样,说:“我能干什么?出去接个活儿。我一个大活人不接活指啥活着?哎,你这是要干啥去?”   吕春德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自然地说:“没啥,我想出去吃点儿早餐。”
  姚凤香说:“算了,不用出去吃,我的房间里什么都有,现成的。”
  吕春德随姚凤香回到了房间。
  两个人刚进房间,还没坐定,就有人敲门。
  吕春德站起身,藏在房间门后,对姚凤香示意回话。
  姚凤香问:“谁呀?”
  门外回答:“服务员,送水的。”
  就在这一问一答的刹那间,姚凤香忽地拉开房间的门,猴子般灵巧地一个箭步蹿到房间的门外,还没等吕春德明白怎么回事,门外冲进来几个人,上前扭住了吕春德。吕春德还要挣扎,一个人说:“别动,我们是警察!”
  吕春德没再动,他低下了头:“完了……”之后他突然扬起头,冲着姚凤香骂:“‘八里香’,你个婊子,是你出卖了老子……”
  可是不管吕春德再怎么骂,他的命运注定是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吕春德骂的没错,专案组得知吕春德隐藏在这座城市的线索确确实实是姚凤香提供的。
  昨天夜里,当姚凤香得知孙守财被抓进了公安局,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尽管这些年她没少挨孙守财的打和骂,可是不管怎么说,打折了的骨头连着筋,她和孙守财已经厮守了二十多年的这根筋还没断。如今孙守财有难,又犯的是死罪,想想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见他一面,送他一程也算从良心上过得去了。
  姚凤香把吕春德侍候睡死,就悄悄地爬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所有的钱都带上,打了一辆车赶回了四马架村。到家才知道事情和吕春德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又知道公安局正在通缉抓捕吕春德,这才明白是吕春德欺骗了她。她想,自己知情不报,在法律上犯有包庇罪,那是要跟着吕春德吃官司的。再说,只有抓到吕春德,孙守财才能放出来。如果他孙守财有良心的话,自己也就不用干那些龌龊事儿委委屈屈地活着了。想到此,她毫不犹豫地跑到公安局,详细地举报了吕春德的藏身之处。专案组当即制订了周密的抓捕计划,和姚凤香重新赶到分水岭市,让她先稳住吕春德,别再让吕春德跑了。同时安排了一名女侦查员以服务员送水为暗号,由姚凤香打开房间的门,让她迅速撤出,以防吕春德狗急跳墙伤及到她。
  吕春德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仅仅在两夜之后就落网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八、都是因为那场风花雪月
  在审讯吕春德时,他从头到尾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并且反复说着一句话:“唉,都是因为那一场风花雪月……”
  事情的原委还得从两个女人说起。
  二十多年前,在四马架村有两个漂亮的姑娘。一个是于丽娟,另外一个就是姚凤香。这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当时的四马架村真的是鹤立鸡群。先说于丽娟,她柳枝一样高挑的身材,不胖不瘦,瓜子脸长睫毛,就像马架山上顶着冰雪开放着的一朵带着水珠的冰凌花,整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都透出一股鲜艳芬芳的媚气。那时,周围十里八村追求她的小伙子几乎得用鞭子赶。那么,就是这么一个如同天上掉下来的“尤物”,后来怎么会嫁给一个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人又有些木讷的马广福呢?
  提起这事,全是由于一个巧合促成的姻缘。在众多的男青年中,追求于丽娟攻势最猛的当属在四马架村生活富裕、风流倜傥的村医吕春德了。
  吕春德当兵退伍,回村里当了赤脚医生。那时有两句话形容当时最时髦的人物:手摆弄方向盘的,脖子上挂听诊器的。吕春德有钱,人也潇洒,本人和他的家庭条件也符合于丽娟的标准。
  寻求幸福是自己的事,就在于丽娟已经死心塌地要做吕春德老婆的时候,姚凤香却在中间插了一杠子。
  姚凤香的美丽在四马架村也是榜上有名的。她不单人长得漂亮,一张小鸟般的嘴叽叽喳喳能说会道,她还有自己那一套追求吕春德的方式,在吕春德面前百般的温柔体贴,甜言蜜语,把吕春德哄得就像吃奶的孩子离不开她,一会儿见不着就抓耳挠腮。况且,姚凤香在吕春德这个男人的身上下手更狠,不惜大把大把地花钱,就像一只会酿蜜的小蜜蜂,没黑没白地缠着吕春德,给吕春德的嘴里灌着甜甜的蜜水。
  那天晚上,于丽娟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心急火燎地去村卫生所找吕春德,一推门,恰巧看见吕春德和姚凤香赤身裸体地滚在一张床上。这一幕把于丽娟那颗痴情的心击得粉碎。更让于丽娟接受不了的是,此时的姚凤香却没有丝毫羞耻地赤裸着身体在于丽娟的面前游移着,嘴里还说着气人的话:“怎么样,你也看见了,我和春德才是真正的夫妻。你不知道吧?我家春德那才叫一个棒呢……”
  面对这样的羞辱和挑衅,谁还能忍耐呢?于丽娟同样也是一个女人,她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姚凤香,来到吕春德的面前,“啪啪”用力地扇了他两个耳光,然后扬长而去。
  其实,吕春德爱的当然还是于丽娟。虽然说姚凤香能言善语,在吕春德的面前会拿腔拿调儿,可是和于丽娟比较,姚凤香没有于丽娟的贤淑稳重、能干而且又会持家。在他认为,姚凤香只是一个好看的花瓶,只可以捧在手里欣赏和玩弄,但是却不适用。平心而论,吕春德和姚凤香不过是男女之间玩玩而已。他见姚凤香没完没了地当着自己的面羞辱于丽娟,也觉得姚凤香太过分了。为了给自己挽回面子,扭转失去的真爱,他以于丽娟扇自己的方式同样也扇了姚凤香两个耳光,急忙跑出去追于丽娟。
  姚凤香被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之后,这个思维单纯的女人终于醒了,也悟出了自己在吕春德眼睛里的分量。她伤心欲绝,悔恨和羞愧地离开了卫生所,从此离开了吕春德。两个漂亮的女人都成了他的仇人离他而去。
  在这场风花雪月中失去最多的是吕春德。他又气又恨又悔,最后的怨气全撒在了于丽娟的身上。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挖空心思地挽回于丽娟对他的爱,并且出损招儿侮辱于丽娟的人品,企图让村里的年轻人远离她,使于丽娟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一天中午,于丽娟和父亲、母亲从地里干活回来,只见自己家的大门前围了很多人。那些男男女女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于丽娟拨开人群挤上前,原来有人干着挨千刀的损事,竟然在她家的大门上明晃晃地挂着一双破鞋,破鞋上还挂着一个注满了水的避孕套。   要知道,在一个思想封闭的小山村,这些挂在自己家大门上的东西对于还没有出嫁的于丽娟意味着什么。从此以后,无论于丽娟走到哪里,她的身后都有人指指点点,她成了众矢之的,为人而不齿的“破鞋”。她再也无颜走在人群中。渐渐地,她的精神彻底崩溃,决定以一死求得解脱。就在一天傍晚,于丽娟来到村边的“瞪眼河”,一头栽进了河里。
  说来也巧,这一切都被正好从地里干活回来的马广福撞上了。他不顾一切,连衣服也没脱就跳进河里,连拖带拽,硬是把已经呛得半死的于丽娟拖上了岸,然后又是揉又是倒仰。好一阵子于丽娟才“哇哇”地吐了半天浑浊的河水,清醒过来。
  于丽娟醒过来,说的不是感谢的话,也没有半点的感恩,而是上前就给了马广福一巴掌:“你、你马广福闲着吃干饭撑的?谁用你多管闲事?凭什么救我?!”
  老实憨厚的马广福被莫名其妙地扇了两个耳光。他手捂着腮帮子,不知道如何应对,还有几分嗫嚅地说:“那、谁知道这事咋就让我给碰上了?我、我咋就能眼瞅着你那么年轻去跳河躲着不救哇?你怨我干啥?”马广福人木讷,嘴笨,但说的都是暖人心窝子的话,“老于家的妹子,要是我说,天这么大,地这么宽,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只要能活着,那巴掌大点儿的事就都能有放到亮处的时候。可是你要是人没了,那才得背上一辈子的黑锅,就是全身都长满了嘴也说不清,跳进再深的河里也洗不净身子了。”
  听了马广福的话,于丽娟“哇”地号啕大哭,她把湿漉漉的身子一头扑在了马广福的怀里:“马大哥,我屈呀……”
  马广福对扑进自己怀里的于丽娟不知所措,张着两只手:“这、你?这是咋说的呢?……”
  就这样,在四马架村民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村里村外上了岁数的人说:“于丽娟这孩子还真掌住眼珠了,嫁给马广福错不了。广福那人老实厚道又勤快,不招灾惹祸,是个正经八百过日子的人。”
  村里年轻的小伙子可不是都像老年人那么认为,他们愤愤不平又十分嫉妒:“真他妈的啥人啥命,老母猪尖尖腚。这年头,好白菜咋都让猪给拱了呢!”一番感叹之后,又是新论:“就他马广福那两下子,又憨又苶,照实说就是满天下碾坨那么大的雨点儿这艳福也轮不到他身上,这个憨人可真算是白捡了一个漂亮媳妇。”
  可于丽娟认为,经历了这次花前月下的爱情后遭到的污辱,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只有像马广福这样的男人才可以让她信赖,才是她最终的依靠。
  于丽娟因为被河水呛了一回,再加上冰冷河水的刺激,她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不仅如此,她还坐下了妇科病,和马广福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直到几年之后四处行医吃药,于丽娟才总算有了女儿马晓花。两口子视来之不易的独生女儿为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没有想到却遭遇了如此打击。
  在审讯吕春德的作案动机时,他是这样交代的:六月二十三日傍晚,吕春德在去外村出诊回村的路上遇到了从镇子学校回村的马晓花。两个人相遇,看到虽然只有十六岁的马晓花如今已经发育成了大姑娘,苗条的身材和当年的于丽娟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吕春德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又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于丽娟,一股醋意涌了上来,报复的罪恶念头也就由此产生。当走到“瞪眼河”边的柳条通时,吕春德诱骗马晓花说他把一样东西放在柳条通里了,让马晓花帮他取回。天真的马晓花根本不知道吕春德是在欺骗她,就随他去取东西。吕春德把马晓花骗到柳条通里,对马晓花实施了强暴,然后把马晓花掐昏后注射了足以致她昏迷不醒的药物,恰巧被正在回村的孙守财撞上。惊慌中吕春德把注射的针管和药瓶丢在了他施暴的草地上,为后来公安机关侦破此案提供了线索。
  这天中午,在医院的病房里,也许是这么多日子辛酸积累得太多,马广福握着女儿马晓花的手,想到至今还没有抓到凶手,又看到一直昏迷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他一阵心酸,突然当着女儿的面号啕大哭起来:“晓花呀,我的好闺女,求求你快醒过来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让爹咋活呀……”
  突然,病房的门“咚”地被撞开。是四马架村马广福的一个亲属风风火火闯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叔哇,大好的消息呀,吕春德被抓住了,他交代了糟蹋晓花的全部犯罪事实。”
  正在哭着的马广福猛然感觉自己攥着女儿的那只手在他的手心里颤抖着。马广福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意外地发现了女儿的眼角有两行溢出的泪水。他找来了赵医师。赵医师检查后欣慰地告诉他:“马晓花的这种现象是清醒过来的前兆,但是可能还需要个把月,也许还要更长一些。”
  罪犯落网了。马广福和他的妻子,还有马晓花的亲人都喜极而泣,只是马晓花仍在昏迷中……
  责任编辑 孟 璐
  插  图 程显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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