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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摩·格雷迪——著名莎剧演员,如果你相信这种介绍的话——怨怼地躺在舞台上,已经一命呜呼了。
“你是说,他是被倒下的雕像砸死的?”我问导演莫顿·海瑟薇。他骨瘦如柴,顶着一个与身体不成比例的硕大脑袋,看不出实际年龄。
他点了点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格雷迪的尸体旁躺着一尊雕像,看上去像是某种带翅膀的神话人物。据海瑟薇说,雕像是从上面的平台跌落下来的,当时格雷迪正在独白中,活活被压扁了。
我抬起头,问道:“平台上的雕像本来是做什么用的?”
海瑟薇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上面是个储物区,用来摆放道具的。”他转向死者,打了个寒战。
我伸长脖子,只见平台占了头顶空间的四分之一左右,由4×4根黑色的、用螺栓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柱子吊着,从下方几乎看不到它里面。平台上没有栏杆,至少我站的这边看不到。
“怎样才能上去?”我问道。
海瑟薇指了指一扇门。“舞台右侧有个楼梯,但对着楼梯的门平常是锁着的。”
“谁有钥匙?”
海瑟薇紧张地笑了笑:“我有,”然后又很快补充道,“舞台经理也有。还有,剧院老板也有。”
“剧院老板是谁?”
“梅尔文·桑顿。”海瑟薇说,“他此刻在国外。”
我把注意力转回平台。“把雕像推倒的人得从那儿下来,并且不能被人看到。但楼梯是唯一的通道,我想不通那人是怎么做到的。”我看着海瑟薇,想得到个合理的解释。
他挠了挠脑袋,半闭着眼睛说:“问得好。”
“没人看到什么吗?”
海瑟薇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当时剧院里只有我们几个人,舞台经理雷金纳德·波斯纳、提词员米莉和我。”
法医和调查组已经到了,我拉着海瑟薇的胳膊来到了侧厅。他似乎很高兴跟着我。有几个人挤在一边窃窃私语,并没有谁看上去特别烦躁不安。我想,可能他们还处于震惊之中吧。或许,作为专业演员,他们善于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
“关于死者,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我问道,“他的对头中有没有你认识的?”
海瑟薇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又聳了耸肩,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哦,没错,”他说,“我想,干我们这行的基本上都有对头,因为自负、同行间的嫉妒,等等。演艺事业上的成功很多源于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因素,我敢肯定有不少人觉得吉尔摩·格雷迪不配拥有现在的名望。”
“哦,”我说,“理解。我看过他的表演,但这能成为谋杀的理由吗?”
他又耸了耸肩。“每天都有谋杀案发生,有些理由更牵强。”
我咕哝了一声,承认他说得没错。
“谋杀发生时,剧院里只有舞台经理、提词员和你吗?”
“哦,不是,”海瑟薇忙道,“我们最近正在排练《哈姆雷特》,还有不到两周就开演了,所有演员都在。”
我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到一张空白页上,又拿出一支笔。“告诉我名字。”
“什么?”海瑟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格雷迪死时,剧院里所有在场的人的名字。”
“哦,这个啊,”海瑟薇抱怨道,“所有演员都在场,至少这一特定场景中的所有演员是在场的。”他顿了顿,皱着眉头寻思,“还有置景师、技术人员、造型师、化妆师以及门卫杰罗姆。”
我举起手来示意他暂停。
“这样不行。也许我们应该使用旧标准(注:谋杀案的三个基本要素)——手段、动机和时机,排除那些无法在阁楼上把雕像抬起来的人、事故发生时不在案发现场的人,以及没有谋杀动机的人。”
“最后一项不会排除掉几个人的。”海瑟薇苦笑着说,“几乎人人都讨厌他,没几个人会为他的死落泪。”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除了梅丽莎和乔治,可能还有安娜。”
“他们几个怎么了?”
“他们最不可能杀他。”
“为什么?”
“梅丽莎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她也不像那种会杀人的人。”海瑟薇说。他挠了挠鼻子。“乔治能在剧中扮演角色,要归功于格雷迪。现在格雷迪死了,他很有可能被换掉。”
“那安娜呢?”
“安娜·格里斯沃尔德,”海瑟薇嘴角挂着会意的微笑,“奥菲利娅。”
“什么?”
“安娜扮演奥菲利娅。她以前总和格雷迪搭戏,因为格雷迪也找不到其他人搭戏。”他顿了顿,又说了些什么,然后叹了口气,陷入了沉思。
“好吧,”我说,“范围至少缩小了一点儿。但是,”我盯着海瑟薇,继续道,“这并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先搁在一边吧。”
海瑟薇点了点头。我把这些名字记在笔记本上,并在名字旁边打上对勾,表示这些人不是主要嫌疑人。
“共有多少名演员?”我了解一点儿莎士比亚戏剧,估计有三十位甚至更多。我并不沮丧,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海瑟薇说的格雷迪的对头是真的,那么就有三十七名嫌疑犯(不包括安娜、梅丽莎和乔治)。
事故发生时,有十三名演员——大部分是临时演员——不在现场,我感到一丝欣慰,尽管还有二十四名潜在嫌疑犯。不过这只是演员,加上十一名工作人员,还是和原来的数字差不多。
我研究了下笔记本上的名单,太吓人了,近四十个名字。要是想底气十足地面对上司,最好每个人都询问一遍。但这样做太浪费时间了,无论是我的时间还是演员们的时间。我从来都不是那种官僚主义的人,因此我决定集中精力研究谋杀的方式以及实施谋杀行为所做的计划和努力。 “你在开玩笑吧,”她喊道,“瞧瞧我,我不可能把雕像搬到平台上。”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盯着这个心中藏有秘密的女人。她在我的注视下显得局促不安,干脆站了起来。
“我没必要坐在这里。”
“坐下。”我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她考虑片刻,又坐了下来,双手叠放在膝盖上。
“你没有理由怀疑我。”
我对她匆匆一笑,这是我最后的友好姿态。
“我有充分的理由,”我說,“你肯定知道格雷迪正在寻找替代你的人选,因为他跟乔治说过很多次。”
一提到乔治的名字,她哼了一声:“乔治在造谣。”
我又换了个问题:“格里斯沃尔德小姐,你为什么穿黑衣服?”
她低头瞅了一眼,耸了耸肩:“我喜欢这套衣服,穿着很舒服。”
“而且在黑暗的地方,比如说平台,别人也不容易看到你。”
她猛地抬起头来。
“你是一位演员,一位演过很多戏剧的演员,但并不都是莎士比亚的剧,对吧?”
她点了点头。
“有音乐剧吗?”
“有。”
“演过《彼得·潘》?”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你的简介。明尼阿波利斯。1987年,评价很好。”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对威亚(注:俗称吊纲丝)很熟悉。用威亚把雕像吊到平台上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挨着平台的墙上有些痕迹,是你用威亚吊起雕像时不小心碰上去的。然后你用威亚把自己移到那儿……”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用威亚把自己吊起来的。如果你了解威亚,就该知道人在里面根本没法控制它,必须得别人来操作。”
我点头表示同意:“你说得对,但你并不是这样用的。你先把自己吊起来,然后把雕像推到平台边缘处,砸向可怜的吉尔摩·格雷迪,最后你顺着威亚滑到人行道上,趁乱混入人群中。因为你穿着黑衣服,所以没人看到你。黑衣服和混乱的人群掩盖了你的行踪。”
“一派谎言,”她说,“你没有证据。”
我从口袋里拿出证据袋,俯身向前。
“能让我看看你的脚吗?”
安娜的脸涨红了。“干吗?”
“你只管给我看就是。”
她慢慢抬起双腿,露出穿着袜子的脚底。我绕过桌子,跪下来仔细查看。
丝袜上有多处勾丝。我把在阁楼上发现的线头放在丝袜旁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
“安娜,我在阁楼上找到的线头和你的丝袜很匹配。你当时就在那儿,我可以证明。”
她望着我,眼中闪烁着泪光。她连忙闭上了眼睛,防止泪水夺眶而出。和我对视了片刻后,她移开了目光,双手捂住脸庞,哭了起来。
“格雷迪凭什么换掉我,我仍然能够扮演好奥菲利娅。我还能去哪儿?看看我,”她站起来,张开双臂,“我什么都没有,又丑又老。”吐出最后一个字后,她又坐了回去。“我只有这份工作!这是我的生命。”她把脸埋在手中痛哭。
对坐在我对面啜泣的这个女人,我感到一阵同情。通常,我对行凶者只有鄙视,将他们绳之以法后,回到家我会感觉良好。但也有例外,这次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她很小,但她是凶猛的。”《仲夏夜之梦》第三幕第二场。相信我,我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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