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美学与语文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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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审美的鉴赏与创造是高中生语文核心素养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作品的阅读、理解与鉴赏是提高学生审美能力的重要途径。明年本刊特邀吴功正先生在“理论”栏目开设文学美学系列讲座。本期“大家”,我们先请他就文学美学和语文教学的关系等问题作一些总体阐述,以期引导我们推开语文教学中那扇通向“美”的大门。
  中学语文论坛(以下简称“中语”):吴老师,您好!能请您大致为我们先介绍一下文学美学这门学科吗?
  吴功正(以下简称“吴”):好的。文学理论教程总要说到文学的三大功能:认识功能、教育功能、审美功能,但是在实际运用中,审美功能被相对弱化,这是一个缺失。文学是作为主体的作家用审美视野观照和审美手段书写而成的,把文学丰富的审美表象集中起来系统化、学理化,就建立了一个独立的有文艺美学意义的门类,叫作文学美学,就像书法美学、绘画美学一样。美的形成要素、作者的主体表现、美的存在形式以及它的实际运用等,都是文学美学所关注的问题。
  比如,《史记》是记事的史著又是文学作品,它不仅承担历史文化的传承功用,本身还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假如没有音乐美学的渗透和运用,绝不可能产生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贺的《李凭箜篌引》等。我们说文学是语言的艺术,音乐是听觉的艺术,绘画是色彩的艺术,书法是线条的艺术,它们都有各自独立的美学价值,无法替代,但相互影响和渗透。这其中文学美学与我们语文教学的关系十分密切,更为直接。
  中语:您是美学和美学史研究的大家,但我们知道您对中学语文教学也一直很关心,能给我们说说这其中的渊源吗?
  吴:我曾经做过小学教师、中学(中师)教师、大学教师,确实,我和中学语文教学结缘很深。粉碎“四人帮”后,我在如皋师范当语文教师时,写了一批赏析文章,涉及古今中外的散文、诗词、小说、戏曲作品,基本上都是中学语文课本中的文学经典篇目。这些文章在当时和后来,乃至今天都有广泛的社会反响。
  同时,我的有些作品直接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例如苏教版初中语文二年级上册选了我的《阿里山纪行》。这篇文章选自我的散文集《走进台湾》,集子较完整地记录了我在应邀赴台湾讲学期间的见闻感受,后来获得了“紫金山文学奖”的散文奖,这是江苏文学类的最高奖。又例如《〈红楼梦〉的情节波澜》,是一篇用文学笔调写就的学术论说性文章,经节选后,收入粤教版高中语文二年级下册。
  文学美学与中学语文教学的联系是广泛的。就拿高考试卷来说,2014年江苏省高考语文试题,有一道现代文《乾坤草亭》的阅读题,问“不离草堂,不在草堂”是什么含义,这样的题目,考生没有点中国哲学和中国美学的知识就很难回答圆满。
  中语:关于文学美学知识的实际运用,您能具体说说吗?
  吴:中学语文教学如能运用文学美学的知识,则会进一步开拓审美视野,丰富审美素养,还将提高学生的审美鉴赏和创造能力。我的粗浅认识是这样的:
  第一,按照文学的审美特性对待课文。
  我们先从具体的例子谈起。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首先涉及一个空间问题。这里的地点不是三国时赤壁大战的赤壁(今湖北蒲圻县西北),而是赤鼻矶(今湖北黄冈县城西)。解读这首词,关键是“怀古”。词人游的虽是假赤壁,但抒的是真性情。如果你从美学的角度来看的话,就不用在这个空间、地点真实与否的问题上胶柱鼓瑟,吹毛求疵。它是文学创作,是一种感受的抒发,一种审美的体验。
  还有一个时间问题。《念奴娇·赤壁怀古》中说“小乔初嫁了”,但据史料记载,实际上“小乔初嫁”是在建安三年,就是公元198年,赤壁之战发生在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208年,那不是“小乔初嫁”了,而是“小乔久嫁”了。这里的时间问题,同样需要从美学的角度来审视。就好像司马迁在《项羽本纪》中有西楚霸王项羽和虞姬,至今的京戏舞台上有一出“霸王别姬”的梅派名剧,都是用“英雄美人”的传统叙事方式,目的是要形成一种阴阳刚柔的烘染和衬托效果。
  第二,运用文学美学知识解读课文。
  比如《庖丁解牛》是《庄子·养生主》中的名篇,它的本意是讲养生,但我们一转换视角就成了一篇绝妙的美学散文。因为它说到审美自由、审美境界的大问题—— 游刃有余。审美是自由的,犹如庖丁解牛一样,简单的解牛动作就像音乐,像舞蹈,进入了游刃有余的审美境界。这里提出了一个重大的美学命题“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个美学命题影响了整个的中国美学史,包括欧阳修、袁枚等人。可以看出,解读文本的时候,如果你具有相应的文学美学知识,其理解就会有所不同。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诸如运用玄学—美学论,解读王羲之《兰亭序》,特别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涵义;运用审美移情论和平淡美感论,解读张志和《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运用审美意象论,解读白居易《钱塘湖春行》,意中含象,象中显意;运用审美敏感论,解读苏轼的《惠崇<春江晓景>》(春江水暖鸭先知)等。
  在具体的教学中,教杜牧的《阿房宫赋》,如果不了解赋体的文体美学特点,就无法准确解读;学习《杨修之死》,要揭示杨修的性格发展逻辑和曹操情感变化轨迹;学习《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要突出“逼上梁山”的“逼”(这是《水浒》的主旨之一),如果局限于课文本身来解读就不够了,还要勾连烧香东岳庙、邂逅鲁智深、误入白虎堂、刺配沧州道、遇险野猪林、风雪山神庙、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等相关的前后情节,在情节的整体链索中加以考察。如果没有小说美学的知识,就很难找到解读的门径。
  第三,采用文学美学的方法论开拓课文理解的扩散性思维。
  将课文和作者的美学主张、所属流派的美学理论以及课文以外的作品等联系、对照起来阅读、品味。读姚鼐的《登泰山记》,就可以稍讲一讲桐城派的美学思想;杜牧的《江南春绝句》,我们的教材选了,但是宋代的寇准也有《江南春绝句》,这个教材没选,但是要突出显示唐代杜牧这首诗的特点,就可以附带地联系寇准的《江南春绝句》,加以比照。同题之作,审美的差异性却十分显著,显示出唐代和宋代时代审美理想和风貌的不同。   中语:您的《阿里山纪行》放到教材里很多年了,有没有听过老师教这篇课文?您认为老师如何教,才能将文章的味道、意境教出来呢?
  吴: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是很好的。我感到,这是一种零距离沟通的语文教学研究的创新模式。无论采用什么具体的课堂教学形式都可以。我在与教师偶尔的交流中觉得,原作者和教者之间的互动是需要的。他们对此文的解读常常就围绕“移步换景”这一重点目标(这当然是对的),然而,“移步换景”是游记文写作共性的东西,不完全是这篇文章的个性所在。
  《走进台湾》实际上我是用美学的笔触来写的,这本书里的每一篇文章我都是有意识地用形象化的笔墨说明一个美学的道理,体现一种美学的原则。不少书评文章的作者看到了我的写作用心。我写《阿里山纪行》仿效姚鼐的“桐城笔法”,同时,也受韩愈的影响,韩愈散文很有节奏感,有疏有密,有张有弛。对这种艺术辩证法,我努力在写作中去实践。笔墨重点在阿里山原始森林中写神木的那一段,其他的文字都是淡淡带过,注重了留白。
  中语:是的,从语文的角度来看,文学提供的对美的想象空间其实更大。文字表述的东西,经过审美主体的主观内化后,每个人都不一样。虽说绘画的想象空间也大,也讲究留白,但它毕竟是有一个明显的可感的样子呈现出来,是你目力所及的画面。而文学作品是没有一个直观画面存在的。教师上课可以通过文字阅读形成无限想象的画面,有些老师却喜欢用多媒体实实在在将图像呈现出来,这是很可惜的。记得有一位老师上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时,煞费苦心地请来一位有功底的美术老师,帮他给每一段文字都配了一幅画,然后学到哪段文字就把相应的画用多媒体呈现出来。朱自清的“月下的荷塘”与“荷塘上的月色”,本应是五十个学生就有五十个想象,结果这个班五十个学生脑袋里就只有几幅画了。老师在教学的时候,要有基本的美学意识,这样他在教学中所展现的风格就会不一样,品鉴的深度也会不一样。
  吴:您讲得好!想象的世界是最美的。我们之间的交谈有美学共识。如果老师没有这样的审美意识,悟不出这样的意境,那教学的深度就会达不到,所以我觉得深入浅出地普及一些文学美学的常识对语文老师还是挺重要的。
  中语:这正是我们明年刊载您的系列研究文章的初衷,期望能够为语文教学推开一扇窗。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谢谢!
  (本文由王乐毅根据采访录音整理,经吴功正先生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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