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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的手紧紧捂着嘴,面颊上有泪滚滚而下。只是还好,这次她是——喜极而泣。
一·选秀
又是宫中一年一度秀女大选之际,大理寺卿林烽之女林琅,今年正在征选之列。
林琅看着自己的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他爹捋了捋胡子,开口了:“琅儿啊!梁王宫内的桃花开了,你想不想看?顺道再去选个秀。”
头顶一行乌鸦飞过,林琅无语地看着林烽:“爹,你以为入宫选秀是参加游园会?”顿了顿,她果断地拒绝:“我不想进宫。”
林烽的双手搓了搓,为难地说:“女儿啊,不瞒你说,爹已经在翠玉坊里面下了注,买一赔十,赌你会中选,赌注就是我们林家这栋宅子。”
林琅一双妙目瞪得滴溜溜圆,失声叫道:“爹!你疯了吧?我是你亲生的吗?”
“呔!”他爹叹了一声:“你这孩子,说什么呢,爹就是把你当亲生女儿,才相信你和爹一样聪明,一定有办法脱颖而出,中选进宫的。”
林琅无奈抚额:“爹,有话直说,说谎吃饭的时候会被包子噎死的。”
原来,林烽身为大理寺卿,在查一桩旧案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景王暗中招纳了一批杀手死士,似乎有谋逆篡位之心。
而王宫内也有景王安插的眼线,前段时间梁帝龙体欠安,大病一场,似乎就跟景王脱不了干系。
但是因为林烽对此事咬得太紧,林家前些日子还遭到了绑匪的恐吓,林琅就是在月黑风高之夜,被人从林府掳走了。幸好绑架途中被一位江湖侠士所救,才没有酿成大祸。
入宫之前,林烽贴在林琅耳边悄悄说:“爹知道你对那位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义士念念不忘,你放心,爹已经打探清楚了他的行踪。只要你帮爹查清楚宫内的内应,爹就告诉你那位义士的下落。”
说完还神秘地朝她眨眼一笑,林琅看着自己爹那张为老不尊的脸,只觉得有一种被敲诈的感觉。
二·赌注
选秀当天,林琅果然爆了最大的冷门。
随待选秀女一同进宫的时候,她只松松挽了一个随云髻,上面也只簪了一根灰涂涂的发钗。仔细一看,钗头顶着的,似乎是市井小孩拿来玩,在地上弹来弹去的弹珠。
应选侍女哪个头上不是缀满了珍珠,玛瑙,玉石。林琅站在她们之中,素朴得简直有些寒酸了。因而谁也没把林琅当回事,可是当林琅应名,上前叩首之时,本是一脸痴呆高坐在正殿之上的梁帝,竟然欢欣雀跃地跳下来,一把拔下了她的珠钗,狂喜道:“太好了!孤终于找到你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虽听闻过梁帝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性情大变。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人会是变成了个傻子。
只有林琅深深埋着头,将嘴角几不可见的一抹笑掩下去,她知道,她赌对了!
梁帝却全然未在意周围的眼光和仍宝相庄严地端坐在龙椅旁的太后,自顾自地拽着身旁一个早已脸色大变的內监:“高公公,你看,这个姑娘把弹珠戴在头上,一定也是极爱玩的。太好了,以后终于有人陪我玩了。”
然后,林琅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傻子用撒娇一样的口气对太后说:“母后,儿臣要她。”
彼时林琅一头青丝披散着,完全是一副仪容不整的模样,听闻此言,她膝行两步,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陛下抬爱,林琅惶恐,无福消受,还望收回成命。”
虽说口口声声称陛下,但是她这礼却是冲着太后行的。
因为她知道这大殿上,太后才是扛把子。
良久,大殿之上寂静无声,太后的长指甲轻轻敲了敲椅背,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倒是个乖觉孩子,留下吧!”
话音刚落,林琅就能感受到身后那一排待选秀女向自己射来的剑雨一样的怨毒目光。
“林琅叩谢陛下隆恩。”她的头扣在青石板上,一声闷响,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三·侍寝
进宫之后,不出林琅所料,当晚,內监就传消息来说,陛下点名要她来侍寝。
彼时林琅穿着皇妃的衣礼服侍,头戴沉重的珠钗宝络,刚刚蜻蜓点水一般点了个头,昙筑宫里的嬷嬷丫鬟就乱作了一团。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们,却也不忍心提醒她们,他们的陛下只是个痴儿,犯不上这样认真讲究礼数的。
但是虽知他心智不全,林琅却还是装作失手,砸碎了一个花瓶。并悄悄捡了一块碎片,笼在袖子里,以防万一。
虽然进了宫,可是她早已芳心暗许,立志要为那位将自己从绑匪手中救出的侠士守身如玉的。
这样想着,她不禁又痴痴地笑了,那个使一柄碧水剑将自己从绑匪窝中救出的青衣剑客,衣袖翻飞,长驱直入,剑花舞得寒芒点点,轻轻一挥就斩断了捆着她的绳子。
那一刻,那抹青色的衣衫满足了她所有的关于“她之所在,虽千万人而伊往矣”的英雄梦想。
那一天,她所有和少女情怀有关的朦胧意象,都带上了他的影子。
后来当那青衣剑客将她送回林府,不要分毫回报就旋身远走的时候,林琅叫住他:“你跟我去见我爹,我们家虽清贫,可是我爹还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我爹一高兴,说不定会把她嫁给你呢!”
她话里的意思是那样明显,可是那人转过身,厚厚的面罩下,声音好似故作刻板似的,波澜不惊的一揖礼:“在下是江湖中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并非有所企图。”
林琅却仍不死心,她咬咬唇,不讲道理地说:“你就这么走了?若是那群绑匪贼心不死,又来掳我,我岂不危险?”
谁知那人略一思索,指尖弹出一枚哨子:“以后你若遇险,哨声三短一长,我定来救你。”
林琅稳稳地接过,喜滋滋地道:“真的?那我想你的时候,可不可以吹啊?”
那人摇了摇头,似乎是无可奈克似的轻笑了一声,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可以。” 林琅心头霎时心花怒放,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对方早已转过身,飘然远走了。
只可惜还没等自己有机会吹响这支哨子,就已经身处重重宫樯之中了。
林琅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这,就是命啊!
四·交集
梁帝临驾昙筑宫的时候,林琅正跪在地上接驾,他笑眯眯地一双大手直接伸出来,将她从地上拉起,嘴上不停说着:“快起来快起来,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爱在地上跪着,母后也不骂你们。上回我不过贪凉在地上睡了一夜,被母后训斥了一顿不说,还拉了一天的肚子,你们不要学我。”
他绷着脸,一板一眼地教育林琅。
林琅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至尊明黄色五爪龙袍的傻子,明明是极可笑极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被他郑重其事地拿来当做正经事一样讲,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片可悲和怜悯。
她抬起眼,试探性地问道:“生病之前的事,陛下都不记得了吗?”
“生病之前?”梁帝抬起下巴,轻轻抹挲,似乎是很认真地抓头想了一想,忽然眼前一亮,猛地一拍手,指着林琅道:“怪不得孤觉得你眼熟,原来以前孤见过你的。”
林琅虎躯一震,暗叫不好。
果然,她听到梁帝说:“新历年发现祥瑞,天家宴请群臣及亲眷那一年,你也在席间吧?孤记得,你吃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噎得直翻白眼。你还有印象吗?”
林琅咳了一声,干笑:“小时候的事了,臣妾记不清了。”
心中却咬牙切齿地想:“怎么会忘,你当时还看我不顺眼,把我赶了下宴席。就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皇帝。”
梁帝脸上的表情却有些遗憾,有些失落:“啊……当时孤看你吃得开心,盘子里却没有包子了,还准备让高公公到席下,偷偷塞给你两个包子呢!谁知道一离席,你就气呼呼地跑了。”
“什么?你当时不是打算把我赶出去吗?”林琅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
“你果然记得。”梁帝咧开嘴,得意一笑,像个得逞的孩子。
林琅叹口气,也无意去追究当年事件的真假,不死心地追问:“那陛下……觉得景王怎么样?”
“景王?你是说皇弟吗?”梁帝天真地笑了:“皇弟人好得很!朝堂上孤答不出大臣的问话的时候,皇弟都会站出来替我解围,那群大臣都听他的。”
林琅无语凝噎:“全天下的皇帝,也只有你这个傻子会觉得这样的皇弟好。”
林琅还欲追问,梁帝却早已拉过她的衣袖:“好了我们别说这些没有用的,快来陪我玩弹珠。”
五·情愫
现在林琅是梁帝身前的红人了,梁帝无心上朝,每天从床上一睁开眼,就是要林琅。
一开始,林琅还绷着,为顾全礼数,不敢太过放肆。
可是渐渐地,被梁帝的快乐感染,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代,两个人的玩闹也越来越没有分寸。
梁帝更乐得任由她骑在自己背上,甘心当大马,驮着她满御花园地跑,无视周围各种惊诧的目光,放肆大笑,一路不知踏坏了多少珍贵的花草,捉弄了多少宫娥太监。
两个人把整个梁王宫是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他们玩闹够了,还偷偷潜入各位妃子的寝宫,偷听壁角。不小心被发现后,静妃的反应是最激烈的,哭闹着要拉林琅去太后那里讨个说法,幸好后来还是被梁帝哄下了。
这日,梁帝又找着了一个新鲜玩意,叼着一枚树叶子,胡乱吹着。
调不成调,反倒像是吃多了巴豆之后接连不断的屁声。
看着梁帝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卖力地吹着。林琅觉得更是好笑,她绷不住地俯在桌子上,不停地笑得捂肚子,捶桌子。
梁帝看林琅伏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还以为她是犯了什么病。
急急地扳过她的肩膀:“到底怎么了?我看看。”
林琅正笑得投入,看着面前的人一双手忽然伸过来想要给自己宽衣解带的样子,唬得一跳,身子向后一蹿,不由得惊呼:“你干嘛?”
梁帝却是没有注意到林琅突变的脸色,兀自跟着爬过去。
彼时室内的宫女都退了下去,只有她和梁帝两个。几乎是下意识地,林琅猛地抽出一直藏在袖子中的那片碎瓷片,刷地指向梁帝。
梁帝此时收手已来不及,所幸碎瓷片从他袖前划过,只刮破了他的衣袖,没有划伤皮肉。
“拿过来!”梁帝忽然厉声对她说。
林琅被镇住了,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生气的样子,剑眉紧蹙,目光如刀如剑。
林琅看着他,竟然有一瞬间的晃神,那双狭长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像是用上好的羊毫笔在宣纸上洇出的两点墨痕,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她顿时心里像是敲鼓时故意漏掉了一个鼓点,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她几乎是本能地递过去,梁帝抢过来,扔到一边,仍然是严厉的语气,只是之中带了一点几不可闻的担心:“你留着这东西,划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可是下一瞬,梁帝就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他带着林琅惯常见过的笑,眉眼弯弯地说:“好了,以后不要再藏这种东西了,为了惩罚你……”
林琅正怔忡间,梁帝早已带着坏笑,伸出双手,不停地呵着气,朝林琅的腋下伸去。
林琅慌乱中,只来得及说:“别闹!”
梁帝却依然不依不饶,他们两个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躲之间,林琅冷不防被脚下香炉一绊,向后仰去,梁帝伸手去拉她,却也被带倒。两个人扑地之际,梁帝还不忘下意识地伸手垫住了林琅的后脑勺,可是在林琅的视线里,一瞬间被填满的都是梁帝那张放大的脸。他的眼珠黑亮,像是铺在人工湖底晶莹光华的黑鹅卵石,长长的睫毛像是某种小动物,毛茸茸地眨了两下,林琅定定地看着他,心中只觉可惜:“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傻子!”
二人默默对视半响,梁帝却没有从林琅身上爬起来的意思,他舔了舔嘴唇,忽然就俯下脸来,轻轻贴上了林琅的。林琅心中像是平地炸开了一个烟花,心中的空寂了那么久的漫漫长夜被照亮如同白昼。 等到她反应过来,猛地一把推开梁帝。
嘴唇上还留着被吮吸过后湿漉漉的触感,她瞪着对方。梁帝一脸懵懂,痴痴地朝她一笑:“林琅,你的嘴唇,像桃花瓣,好甜。”
林琅的脸腾地就红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顿了顿脚,转身跑了。
留下梁帝呆呆地半坐在地上,脸上还带着两坨可疑的高原红。
六·谋害
后宫闹得厉害,前朝也并不安宁。梁帝和后妃放浪形骸的行为传到宫外,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梁帝退位,并一致推举德才兼备的景王荣登三宝。
景王如此众望所归,反倒让朝堂上显出一片虚假的繁荣来。
梁帝自己对这些自是一无所知,因为这些奏章都被递到了垂帘听政的太后面前。
如山如海一样的折子堆在案头,上书的内容都是商量好似的众口一词。
太后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太阳穴微微跳动。她伸出手揉了揉,想自己终究是老了,或许真该取个折衷的法子,废掉这个傻子,另立一个少年皇帝出来。
正思忖间,丫鬟来报:“老佛爷,众位嫔妃们都来给您请安了,现在都在前殿候着呢!”
太后眼神一凛,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了。”
待得太后由丫鬟托着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跪倒一地的后妃,缓缓开口:“起来吧!”
说完,她的目光停留在站在人群后的林琅身上,意味深长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知礼懂事的好孩子。身为后妃,自然一门心思便是想得到皇帝的宠爱,只是莫要太过头了。到时恃宠而骄,别说自己自食苦果,就是哀家在她身上下的心思,也都白费了……林妃,你说哀家说得可对?”
林琅俯下身,咬碎银牙,却只能恭谨一礼:“是,林琅谨记。”
她心中心知肚明,太后最初留她在梁帝身边不过是为了分散梁帝的注意力,好让他更加无心朝政,以便自己垂帘听政,大权在握。
而她当初陪着梁帝胡闹的种种行径,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情势失控,太后保不齐要把自己推出来当替罪羊。
她心中冷冷一笑:太后,我领的就是一只鸡的钱,你就想让我引颈流血,为你献命,却是太贪心了。
她知道,留自己在宫中的时间已经不多,该通知爹趁早采取行动才行。
等到众妃从太后寝宫跪安出来,宫中一直以来颇有资格的静妃走过来,阴阳怪气地长叹一声:“哎!这人间最遗憾的就是事难两全呐!”
林琅漫不经心地一笑:“姐姐为何这么说?”
静妃故作天真地看向她:“妹妹不懂?我还以为妹妹该是最有感触的人了。这讨得了陛下的宠爱就要失掉太后喜欢,要是想得太后的青眼,就要疏远皇帝。妹妹岂不是两难?”
林琅听着静妃语气里的酸醋味,只觉得被她熏得她牙都要倒了。
这静妃在她进宫以前是如何讨梁帝的喜欢,她素日也是听说了的。
据说她擅于调制熏香,又好唱小曲儿,每次梁帝去她的寝宫,都乐意趴在她身上,被她拍哄着入睡。
世间之事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静妃成了旧人,终究是恨恨地不甘心。
她此刻也无意跟静妃计较,一张口,鼻间便萦绕着静妃衣袖摆动之间的一阵香风,于是她四两拨千斤地微微一笑:“妹妹自然比不得姐姐,还有这份闲情雅致调香制粉,只可惜姐姐经前些日子那么一闹,想必陛下也是没有心思去闻了。”
静妃脸上却是深不可测的笑,淡定反问道:“妹妹又是怎么有这番自信,确定陛下闻不到呢?”
林琅脸色微微一变。
七·情意
下午梁帝来昙筑宫找林琅,林琅果然从他身上闻到了静妃身上的熏香味。
因此冷着脸不肯理他。
其实她也不想赌气的,可是她的脑海中满满的都是梁帝闭着眼,舒舒服服地趴在静妃腿上撒娇要听小曲儿的场景,完全是一副自己手把手养出来的宠物犬跑到隔壁家摇尾巴献殷勤的即视感。
她猛地摇了摇脑袋,想把心里那像是潮水一样不断漫上来的失望和嫉妒摇下去。
“果然痴呆是会传染的,跟傻子呆久了,自己也会变傻,变得钻牛角尖。”
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看林琅的脸色不好,梁帝带着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做坐到她身边。
他以为林琅还在生他的趁机吃她嘴上胭脂的气,因此近来也是讪讪地。
但今日,他却有把握把林琅逗笑。于是他开口道:“林琅,前阵子你总拿个从娘家带进宫的哨子吹,郁郁不乐的。静妃说她会唱你们家乡那边的小曲儿,孤觉得让你听听乡音,也能解解思乡之情。”
林琅转过脸来,一脸惊讶,心中却带着感动:“所以你去静妃宫里,是为了跟她学唱小曲儿。”
梁帝不知林琅的心思转变,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宣布:“那我开始唱了啊!”说着他清了清嗓子。
他唱的是一首《采桑子》,正是林琅家乡山间,热恋男子唱给女子的情歌。
梁帝的五音不全,调子找得也不很准,但是音调的尾音却好像心灵相通般,带着浓浓的情意。
林琅看着梁帝唱歌时认真笨拙的样子,好似冬天雪地里小熊的掌印,一枚枚踩在她心里。
她听着听着,一双眼就像是变成了温泉的泉眼,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下来。
看见她哭了,梁帝猛地收住了歌声,神情慌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
他一双手脚不知该往哪放才好似的,犹豫半天,才试探性地抬起手,用袖子擦去了她脸上的泪,口气带了可怜兮兮的祈求:“是我错了,林琅,你别哭了,也别生气了好不好?上次吃你的胭脂是我不好。可是当时和你离得那么近,你的嘴唇又那么好看……”
林琅一边抹眼泪,一边笑了,一拳锤在他的肩膀上:“你还好意思说。”
看到林琅笑了,梁帝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林琅忽然鼻音囔囔地开口:“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静妃的宫里了,她的宫里……”林琅忽然收住了话头,只摇了摇头,说:“不太好。” “嗯,好!”梁帝的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乖乖地点头。
“还有,”说着她伸进衣袖,掏出了一枚竹制的小哨子。
哨管青青,纹理清晰可见,正是青衣剑客留给她的那枚哨子。
她将哨子递到梁帝眼前:“我经常吹它,但你知道三短一长的哨声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吗?”
“嗯,不知道。”梁帝依然乖乖地摇头。
“意思是——我在思念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琅觉得听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帝的眼神在一瞬间不自然地眨了眨。
八·生病
这日,林琅正拿着青衣剑客送给自己的那个哨子,看着发呆。
她知道既然爹已经寻到了那青衣剑客的踪迹,那么通知青衣剑客,爹自然也能得到消息。所以她已经借自己思乡的由头,按照之前约定的暗号吹响了哨子,将消息传了出去。
现在她只需要静静等待爹派人将她接出宫就可以了。
可是一想到离开王宫,她心里竟然有丝丝留恋和不舍。也不知道那个傻子皇帝若是发现自己不在了,会是什么反应。
正沉思间,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奔进来报:“娘娘,不好了,陛下在静妃娘娘的宫里昏过去了。”
“不可能”林琅眉目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神色如常:“他早已答应我不会再去静妃那里。”
“可是……可是今天陛下在来的路上遇到了静妃娘娘,静妃娘娘对陛下说了刚奴婢跟您说的一样的话。”
“你说什么?”林琅猛地站起来,衣袖刮翻了桌上的茶盅。
“静妃娘娘对陛下说,您在她的宫里昏过去了,陛下就……”
不待小丫鬟说完,林琅早已如流矢箭一般冲了出去。
那个静妃就是景王安插在宫内的内应,林琅在第一次见到她,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时就已警觉。
后来她更是借梁帝打掩护,数次进入各妃内宫,百般打探。
待得收买了静妃宫中的侍女,拿到了制熏香的配料,她便更确信了。
在静妃调制的香里,有一味会让人心智尽失的龙诞香。
这龙诞香,初闻并无端倪,只有闻得时日久了,毒入骨髓,痴傻病才会骤然显现出来。
梁帝定是因为之前在静妃宫中长久留宿,熏惯了这龙诞香,才渐渐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所以她才一直不愿让梁帝去静妃的寝宫。
可是……终究……
待得林琅奔进静妃的寝宫,她头上的珠翠早已经歪歪斜斜,散落一地,一脸的狼狈。
只见大殿之中,梁帝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她只觉心像是丝帛被生生撕裂一般,不管不顾地跑上去。从地上将他扶起来,刚刚抬起,梁帝的脑袋就重重地坠在她的臂弯里。
她颤抖的手指放到梁帝的鼻子下一试,已经没有了呼息。
她的眼睛登时就像怒道极点的红了眼的野兽,直直地逼视向静妃,字字如钉:“他已经被你熏傻了,你还何必赶尽杀绝?景王心就这么狠,一定要骨肉相残吗?”
静妃高高在上地坐着,眼角被眉笔画得高飞入鬓,眉梢都是高傲,轻蔑地看着林琅:“我就是之前太心软,没有熏死他,才留了这么多后患。还有,你说景王?你以为我在为景王做事吗?”
不待林琅回答,静妃早已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不屑,带着不可一世:“林琅,你太天真了。我为什么……不能是为自己谋划呢?这天下,能由女人来倾覆,又为什么不能由女人来掌控呢?更何况对太后来说,替她杀了这个傻子皇帝,顺水推舟地另立一个黄口小儿,不是更好掌控吗?”
林琅耳中轰的一声,她看着静妃状若癫狂的脸,不可置信地摇头:“你们……真是疯了。”
九·获罪
当林琅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目光木然地任由静妃以“谋害皇帝,其心可诛”的罪名被內监拖走时,慎刑司受静妃指使,也从昙筑宫搜出了熏香的残渣配料。
欲加之罪,当然何患无辞。
林琅草草被投入了暗无天日的天牢,只是她的处罚还未下达,外面就不断有消息传来:景王起兵清君侧,静妃宫中的侍女已经招认,受自家主子指使,出宫采买有毒性的香料。
静妃饮毒自尽,太后抱病,景王登基。
一时间,朝堂上风起云涌,改弦更张。林琅仿佛被人遗忘,她也只是静静地在天牢中一日日挨着时光,一枚玻璃珠从衣内滚出来,她不禁泪流满面。回想起往昔和梁帝弹玻璃珠,玩笑打闹的时光,回想起梁帝每每看向自己时,眼神清澈的笑。
眼泪砸在地上,她将脸埋在手心中,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陛下,都是我害了你。”
十·尾声
林琅没想到青衣剑客竟然会大胆到来劫狱。
可是看着曾经心动的英雄,她也只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摇了摇头,轻而坚定地说:“我不走。”
“你不走?你要为那个傻子皇帝陪葬吗?”
林琅面上有了薄薄的怒意:“不许你这么说他。”
“林琅,你这么维护皇兄,本王很是很高兴。”
青衣剑客的语气忽然一转,一把扯下面罩,赫然露出的竟然是新登基即位的景王的脸。
林琅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皱起眉头:“是你?等等,你究竟是来救我的,还是来灭口的?”
景王笑了:“林琅,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局而已。
梁帝自幼在太后的扶持下登基,他却一心向往江湖,早已做够了傀儡皇帝。他属意景王,有意退位让贤。然而他发现太后贪恋权力,经发展到对自己动了杀机。
林琅的爹身为大理寺卿,一直以断案刚直不阿,清正廉明著称,于是他们共同设了这一个局。为了引蛇出洞,让太后一党自乱阵脚。
景王最后以充满委屈的语气总结:“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好人啊!”
林琅却毫无喜色,她垂下眼帘,黯然道:“陛下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景王叹了口气:“林琅,你怎么还不明白?皇兄根本就没傻,他只是将计就计。所以他这次驾崩,也不过是假死,不过是金蝉脱壳而已。”
林琅的眼珠瞪得圆圆的,景王轻笑出声:“而且那场绑架案也是皇兄策划的。皇兄说,他怎么也要先见见当初爱吃包子的女孩如今长成了什么样,所以才……”
林琅浑身僵住,景王接下来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在她的心上回响:“林琅,你属意的如意郎君,一开始,就唯有皇兄一人而已。”
兔起鹞落之间,林琅已经被景王带着,跃出了宫墙。
野外远远的缓坡上,清白的月光洒下来,她看到月光下熟悉的影子。
那人从怀中掏出竹哨,远远地朝她扬了扬,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哨子声音欢快,是她熟悉的三短一长:吱—吱—吱——吱!
她知道,那意思是:“我—想—你——了!”
林琅的手紧紧捂着嘴,面颊上有泪滚滚而下。
只是还好,这次她是——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