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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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逢暑假的时候,我都会去小姨那里。小姨叫潘素素,是妈妈最小的妹妹,今年三十二岁还是三十三岁,我记不清了。这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在我看来,人上了三十岁,就已经很老了。
  小的时候,小姨常来我家玩。她在医院里上班,记忆中,小姨身上总有一股药水味。她喜欢抱着我,用脸蹭我的皮肤。她的脸很白,很滑,就像刚刚打开的香皂。每当这时,大家便打趣,说素素这么喜欢孩子,该不是想着嫁人了吧?小姨听了,脸就红红的,说我才不嫁人呢。让人没想到的是,一语成谶,好多年过去了,小姨依然还是一个人生活。
  对此,家里人都显得忧心忡忡。每次见着小姨,外婆总要说,你怎么还不结婚,你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妈妈也说,素素,你现在不结婚没事,等以后老了,一个人要孤独的。听得多了,小姨就烦了,不回外婆家,也不来我家,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县人民医院的集体宿舍里。
  虽然小姨不来我家,但她还总是记挂着我。她似乎是掐算着的,每次我长高一些,她就会给我买些新衣服,托人送来。收到小姨送来的包裹,妈妈便借机给小姨打电话,说,素素,你回家看看妈吧,妈念叨你呢。小姨在电话那头不说话。妈妈又说,素素,你别给小乐买衣服了,别乱花钱。小姨在电话那头说,是别人送的,我不喜欢。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放了暑假,小姨又托人给我送来了包裹,是一件泡泡袖的圆领上衣和一条粉红的卡其百褶裙,都是眼下最时髦的样式。印象中,小姨自己总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一条黑色的长裤。无论什么季节,小姨都穿长裤,这让她真有点像妈妈说的怪人了。我总想,为什么小姨要把这么时髦的衣服送给我,她不爱漂亮吗?
  我站在大衣镜前试衣服,妈妈坐在床上,给我收拾去小姨家穿的衣服、裤袜,还有她托人买的野生核桃和家鸡蛋。收拾完了,妈妈的言语中又有了些怨气。你小姨啊,从小被惯坏了,几个姊妹中,她书念得最多,可最后却把自己都给念傻了。三十多岁都不结婚,外面的人说得都不知道多么难听。上次见了,我说了她几句,到现在都不理我。你外婆见不到她,就跟我诉苦,那口气,就好像不结婚的人是我一样。
  我说,为什么非要嫁人?我就觉得不嫁人挺好的。我以后也不嫁人。
  妈妈听了,将叠好的衣服扔在床上,骂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随后,她似乎不解气,又伸出一个手指往我额头上戳,你小姨是大神经病,你是小神经病。

2


  从我家到小姨那里,要坐两个小时的大客车。我妈把我送到客车站门口,就不肯再进去了,她害怕闻大客车的柴油味。我不一样,我喜欢柴油的味道,甚至,我觉得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好闻的气味了。有时候,我看见男人抽烟,吸进去的时候,眉毛一抖一抖的,说不出来的惬意。那时,我总会觉得,那香烟就是柴油的味道。
  小姨来车站接我,她还是那样,穿着白T恤,长裤子。看见我时,愣了一下,说,你长高了。顿了一顿,又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
  小姨的宿舍就在医院里头,是一栋鸽灰色的二层老房子。据说,这里原来是个学校,民国时办的。后来,改了医院,所有的房子都拆了,只剩了这一栋当作集体宿舍。小姨的宿舍在二楼,隔开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厨房,搁着个煤气灶。小姨怕油烟味,平时不开伙,煤气灶上总用一层石棉盖着。只有等我暑假里来,那层石棉才会被掀掉。小姨怕我吃不惯食堂里的菜。
  楼下有一个盥洗台,乒乓球桌那么大,平时,住集体宿舍的医生都在这里洗衣服、淘米、洗菜。小姨的医院,似乎男医生要比女医生多一些,因为我总能在盥洗台边看见一堆套着汗衫的男医生在那里洗东西。他们洗东西时,一个个的不怎么响。可一有女医生来,他们就突然变成了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
  他们是在讨女医生的好,我知道。哼,男人都是这样的。
  有时,这些邋里邋遢的男医生还会跑到二楼来,站在宿舍门前,笑眯眯地敲着饭盆,像一群乞丐一样。
  潘素素,借你的锅做点好吃的。食堂的饭难吃死了。
  小姨不理他们,随后,他们便扭头看我,用那种似乎跟我熟悉了很久一般的语气说,小外甥女,借你小姨的锅用下,行不?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扭头看小姨,小姨低头不响。一个男医生便嬉皮笑脸地说,潘素素,外面都在传说,你十七岁进医院实习时,曾经备过五百个皮,长短红黑,什么都见过,是我们医院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
  这时,小姨就抓起手边的一个东西朝他砸了过去,没砸中。随后,小姨用力将门咣的一下关上了。那个男医生便跑到旁边的玻璃窗外,得意地冲着我和小姨做鬼脸。小姨青着脸,胸脯一起一伏的。听了男医生的话,我觉得很好奇,备皮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小姨听了会那么的生气啊?
  说实话,也难怪小姨,换作我,我也不喜欢这些男医生。我总觉得医生嘛,应该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戴著金丝眼镜,说话轻轻腔的。可眼前的这些男医生,一个个神情萎靡,面带菜色。还有些刚值完夜班的,眼角糊着眼屎,都不会去擦一下,别提多邋遢了。
  我想,要是我以后找对象,肯定不会找这样邋遢的人。

3


  在医院里,小姨最好的朋友就是朱护士长。朱护士长嗓门大,脸扁扁的,笑起来像尊菩萨,路上遇见小姨,就会停下脚步,拉住小姨嘁嘁喳喳地说话。她住在后面的家属院里,条件比这边的集体宿舍要好许多。有客厅、厨房、卫生间,还有种满了花草的阳台。房间打扮得也好看,贴着墙纸,看上去很高级。每次来小姨这儿,她总会拉我去她家吃饭。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朱护士长就说起了她刚回掉的那个保姆。朱护士长说,我怀疑她想勾引我丈夫,你不知道,她洗了澡后不戴胸罩的,隔着睡裙,都能看见乳晕。
  小姨嚼着饭,只是听,不说话。听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瞪着我,你去给我倒杯水。朱护士长一愣,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瞧我,把你外甥女给忘了。不过,看着样子,也是大姑娘了,也没什么关系的。我们那个年纪,在卫校里,什么没见过?小姨脸一红,不再说话。   我拿着水杯,满肚子不高兴。小姨总是这样,老把我当成小孩儿。把我当小孩儿有什么好,显得她更老吗?
  后来,朱护士长的老公就回来了。他姓罗,是骨科的医生。罗医生显然跟医院里其他的那些男医生不一样。个子高高的,头发有点长,还有点卷曲,像烫过的,向后捋着,很洋气。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护士长的老公回来后,小姨的话突然少了。再坐一会儿,就带着我起身告辞了。
  晚上,我跟小姨并排躺在大床上,我怕热,一躺到床上,就像条鱼一样左右翻动。小姨却好像有什么心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上的蒲扇对我扇着。躺着躺着,我就想起了小姨书架上的那套书。
  小姨,那套《射雕英雄传》怎么缺了一本?小姨说,被人借走了。我说,赶紧去要回来吧,看不到结尾吊在那里,多难受啊。小姨不响。躺了一会儿,我又问道,小姨,《射雕英雄传》里你最喜欢谁?小姨扭过头看我,那你最喜欢谁?我说,我喜欢黄药师。小姨说,为什么?我說,你看,他妻子死了,他就把她冷冻在地下室里,每天跟她说话,多痴情啊。小姨却哼了一声,他一天到晚只知练武,他不是情痴,是武痴。我想了想,觉得小姨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便又问,那你最喜欢谁?小姨怔了一下,突然用力摇几下蒲扇,你这么小,问这些干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晚上好像特别的热。我摇着蒲扇,却依旧没有睡意,这让我觉着有些烦躁。也不知什么时候,楼下盥洗台那儿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随后,伴随着哗哗的自来水声,竟传来了唱歌的声音。辨别了一阵,是张洪量的那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这个人唱得真好,声音不响亮,却唱得很动情。听了一会儿,我突然有了个念头,我很想看看这个唱歌的人长什么样子。
  我扭头看了小姨一眼,她的蒲扇倒在胸前,似乎已经睡熟了。我悄悄地起床,出门上厕所。正好下夜班的人回来了,三三两两地走过走廊,借着灯光,我看见台子边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楚,好像很瘦,像个少年。我蹲在厕所里,继续听那个人唱歌。厕所里有蚊子,在我腿上咬了好多包,但我仍舍不得离开。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听着这歌声,我的心里竟有些难过起来。

4


  早晨的时候,我靠在栏杆边,看着那些吃完饭的男医生从食堂过来,走到盥洗台边洗饭盆。我突然想,昨晚那个唱歌的人会不会就在这人群里面呢?正想着,我看见集体宿舍旁边的那条狭窄的水泥路上,朱护士长正急匆匆地从路上经过,往急诊室的方向走去。我转过身,吓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小姨竟站到了我的身后,鬼魅一般。小姨说,进来,把核桃蛋汤喝了。我进了屋,喝了蛋汤。小姨做了许多,喝不完剩下的,她便盛到一个保温瓶里。小姨说,打太多了,我给朱护士长送些去。我说,我看见朱护士长走了。小姨却像没有听见,端着蛋汤下了楼。
  喝完蛋汤,我无聊地趴在走廊上,楼下的人已经散了,周围一片寂静。院子里有棵大樟树,风吹过去,唰唰地响。看着稠密的樟树叶子,我忽然想,这树叶里面会不会躲着一个武林高手啊,不知什么时候就从里面飞出,拿着个宝剑向我刺过来。正无聊地想着,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长得真好看,穿一件领子镶蓝边的白T恤,配黑西裤,干干净净的。看见他的脸,我突然想起了《射雕英雄传》里说一个人长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是不是就是他的这个样子?
  我看着这个人走到了水槽边,垂着脑袋洗饭盆。他会是昨晚洗衣服唱歌的那个人吗?我脑子里一激灵,赶紧跑回房间,拿了一串葡萄,放在盆里,往楼下走。我走到水槽边时,他好像看了我一眼,好像又没看。他的脸颊红红润润,嘴角弯弯的,往上翘,像不比我大多少。我看见他腰间别了一串钥匙,钥匙上配着把小剪刀。我说,你能把剪刀借给我用一下吗?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将钥匙串解下来,递给我。我伸手接了,听见钥匙叮叮叮的碰撞声。
  我用小剪子沿柄把葡萄一粒粒剪下来,放在盆子里。然后,我把钥匙还给他。我又想起了什么,跑回楼上,拿了些面粉下来。我把面粉均匀地撒在葡萄上,用手轻轻地揉搓。他在旁愣愣地看着我,你在做什么?我得意地说,这样才能把葡萄上的农药洗干净。这是我小姨教给我的。他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端着饭盆转身走了。
  我将葡萄搓过一遍面粉,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了,拿着上了楼。我坐在栏杆边,拈起一粒塞进嘴里,咽下果肉,轻轻地吸吮着葡萄皮上的肉,我顶喜欢吃葡萄皮,葡萄皮上的肉最甜了。一会儿后,小姨就回来了,我听见她走上楼梯的脚步声。看见我时,小姨微微一怔,她伸手顺了一下耳边的发丝,说,吃葡萄啊。我应了一声,嗯。我偷偷地看着小姨进了屋,觉得小姨的话有些不对劲,就好像两个陌生的人在路上遇见,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你饭吃了吗一样。
  我坐在那里,又吮了一颗葡萄,心里想,昨晚会是他唱的歌吗?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没有唱歌来得好听。

5


  晚饭又是在朱护士长家里吃的。朱护士长的老公罗医生不在家。吃饭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罗医生的样子。他的嘴边会不会还挂着一些蛋汤啊?我想笑,但不敢笑出来。我偷偷看了一眼小姨,生怕她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不过,小姨显然没有注意到我,她正在跟朱护士长说话。
  朱护士长说,你知道了吗?今天病房里出了个事故。
  小姨说,什么事故?
  朱护士长说,有根导尿管拔不出来,实习医生一紧张,把管子齐根剪断了,剩下的小半截就嗖地缩进了尿道,只能开刀了。
  怎么会缩进去?我好奇地问。
  小姨白了我一眼,你个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吗?
  我不说话,心里有些不高兴,我突然问朱护士长,朱阿姨,你喜欢吃核桃蛋汤吗?朱护士长愣了一下,什么核桃蛋汤?小姨赶紧打圆场,说,小乐带了些核桃和土鸡蛋来,改天打些给你,特别香。
  晚上,从朱护士长家回来后,小姨一直没有说话。晚上睡觉时,也一直背对着我。我想主动说说话,但又有点拉不下面子。躺在床上,我觉着有些后悔,我想我不该在朱护士长家说核桃蛋汤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许,我也成了一个怪人了吧。   第二天下午,小姨下班回来时,突然说,赶紧吃饭,吃完了带你去游泳。我一愣,随即兴奋起来。医院旁有条大江,我喜欢游泳,几次眼馋想去,小姨都不肯。小姨又说,我跟朱护士长说好了。小姨顿了一顿,还有罗医生。吃罢晚饭,我换上了泳衣。小姨打量着,却皱了皱眉头,说,要垫些东西,都看出来了。我低头一看,看见泳衣上有两个很小的点。我说,这有什么,我在家都这样穿。小姨说,不行,这里不一样的。说完,她就翻出了一只胸罩,拆出两块薄薄的海绵,让我垫在泳衣里面。
  我们出了医院,往江边走。江就绕着医院,走一两百米就到了。江畔出乎意料的热闹,到处都是人,有一家子来的,有情侣来的,也有单身男人结伴而来的。我们走过去时,那些男人就冲着我吹口哨,小姨帮我裹紧身上的大浴巾,脚下也走得快了些。我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在我家里附近的河里游泳,池塘边是天然分布了男区与女区,在女孩玩水的地方,从来没有男人。不想这里却混在一起。
  终于走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我听见有人在喊小姨的名字,好像是河里头传来的。随后,一个湿漉漉的身体便从河里走了上来。是罗医生。他只穿着一条游泳裤,身材匀称,皮肤很白,白得竟有些耀眼。我注意到,在看见我的时候,罗医生有些发愣,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但他很快将眼神从我身上掠过去了,看着小姨。
  朱护士长并没有来,罗医生说她临时有了事情。听了这话,我忽然猜测,会不会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叫朱护士长一起?但我想不了那许多,我已经好多天没游泳了。我在河边弯下腰,用手舀起一些水,抹在身上。河水不是很凉,可能是白天日头晒了一天的缘故。我往远处看,在夕阳中,水是黄绿色的,河流好像有些急,水面上布满了一个个打着转的涡流。
  我将浴巾放在一边,露出了那件淡绿色的游泳衣,泳衣里垫着那两块海绵垫子,显得有些紧,我往下拉了拉。随后,我便深吸一口气,下了水。
  下了水,我才发现,这江水还是有些凉的,至少比家里池塘的水要凉。不过,浮力好像也更大一些,游起来并不那么费劲。在水中,我听见小姨在岸上喊,别游那么远。然后,我听见罗医生说,没事的,让她游吧,有我呢。他们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很快我就听不清了。我在江里谙熟地游着,很快便离岸边很远了。就这样,我用力地向对岸游去,我还数次回头看小姨,但她似乎已经顾不得我了,正扭头跟罗医生说着什么。我看见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都小到一起去了。
  游了好一会儿,我没了力气,也不知道游到哪里了,就仰躺在江面上顺水漂了会儿。江水在我的耳膜上拍出嗡嗡的响声,白云一朵朵向后挪动。
  我就这么游游歇歇,手一直往前划,划不动了,就歇口气,最后,直到我的脚猛然间触到厚厚的淤泥时,我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对岸。对岸的水比较浅,只有两个男人蹲在那里,他们看着我,说,从对面游过来的?我说,是。他们问,你多大?我想说十四,可不知道为什么,嘴巴里却说出了十八。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嘴巴里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6


  我趴在栏杆上,看见那个人又来楼下洗衣服了。但他没有唱歌,不知道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大开心。
  我趴在栏杆上,叫了他一声。
  喂。
  他抬起了头,瓮声瓮气地说,干吗?
  你会游泳吗?
  他摇了摇头。
  我会,我教你啊。我很喜欢游泳的。
  他却不再说话,低着头,好像不大愿意搭理我。我有些失望,我想我应该换个话题。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哎,你知道什么叫备皮吗?
  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通红,随后,他便端着饭盆有些慌张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更好奇了,备皮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听见了也会这么奇怪?小姨从房间里走出来,说,你跟那个人很熟悉吗?我说没有啊。小姨说,我好像听见你在跟他说话。我瞟了小姨一眼,我说,没有。小姨也靠在栏杆上,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我听,这个人是医院的实习生,就是前几天把导尿管剪断的那个人。说完了,她就进房间去了。
  一会儿,小姨又背着个很洋气的挎包出来了。她叮嘱我,晚上她要值夜班,让我不要出去,看会儿书就早些睡。小姨还说,晚上要上厕所,不要去外面上,床下有个痰盂。叮嘱完了,小姨看了看手表,就急匆匆地走了。
  她走了,我就躺在床上翻那几本《射雕英雄传》。书都快被我翻破了,可是还不知道结局怎么样,真叫人难受。小姨不是答应了帮我要回那一本吗,怎么还不拿来?会不会是拿来了,扔在办公室里了?脑子里想着那本书,我就再也躺不住了,我想去办公室找小姨拿书。
  我去过小姨上班的地方的,那儿有个大铁门,门上爬满了藤条,救护车开进来,门就会吱呀呀地打开。铁门上有扇小门,去过几次,那个管门的老头认得我。老头口齿不大清晰,每次叫我小乐的时候,都会叫成小落。我进去时,他正垂着脑袋,呼呼地打瞌睡。在护士办公室、更衣室找了一遍,却没找到小姨。我想,小姨不会在手术区吧,那就糟糕了,那儿我可进不去。
  正想着,朱护士长突然从大门那边匆匆进来,头发湿淋淋的,像刚洗过澡,怀里还抱着婴儿,听小姨说,罗医生去夜校的时候,朱护士长便得独自带女儿,这个时候,她的脾气总是不太好。她看见我,摇摇手里的奶瓶,小乐,你来干吗?
  找小姨拿书。
  你找小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小姨在上夜班啊。
  朱护士长愣了一愣,你小姨今天不上夜班,轮休啊。
  我觉得有些诧异,小姨轮休,那她怎么跟我说是上夜班?她干吗要跟我说谎呢?
  朱护士长正要问什么,旁边手术区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圆脸的护士满脸通红地走出来,甩着湿淋淋的双手,小声说,去个体毛,怎么就这样……
  后面跟出来一个稍年长的护士,揽着她的肩,嘻嘻哈哈说,看见年轻姑娘,有生理反应也正常,就当是婚前实习嘛!   这时,一直和声和气的朱护士长突然对那个年长的护士发起了火,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备皮这活别交给年轻姑娘干,净偷懒!
  又是备皮,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备皮是怎么回事了,好像是跟男人的那个有关系的。
  想到这里,我的脸突然一阵发烫。
  唉,这小姨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7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那个盥洗台。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楼下盥洗台上刚留下的水渍,没一会儿工夫就被太阳烤干了。那个实习生好久都没来了,听小姨说,他的实习期快满了,现在正在忙分配的事。想到这个,我竟然隐隐有些担心,他犯了这么大的一次错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分配的结果。
  吃完晚饭,朱护士长来了,叫我们一起去游泳。她说上次没去成,今天一定要去补回来。
  朱护士长说,前段时间,我们家老罗去上海出差,给我买了一件泳衣,说是眼下最时兴的。我得赶紧穿穿,等立了秋,江水凉了,就没机会穿了。
  我们一行人便结伴去了江边,当朱护士长将身上裹着的毛巾打开时,我和小姨都诧异地合不拢嘴。她的泳衣的确和我们不一样,是一个胸罩,还有一条很窄的三角裤。小姨说,你还真敢穿。朱护士长说,这有什么呀,外国女人游泳,都这么穿。说完,她将头凑到小姨耳边说了些什么,我看见小姨的脸突然就红了。朱护士长咯咯咯笑一阵,突然低头看见了自己微鼓的小肚子。她顿时显得有些沮丧,用手捏了捏赘肉,然后又看了看小姨平坦的小腹。
  大家下了水。不知道为什么,罗医生今天似乎兴致不高。游了一会儿,就回到岸边抽烟。我游了一圈,回到岸上时,他就朝我飞快地扫了一眼,虽然他很快将头别过去了,但我知道,他的眼神是从我胸上扫过去的。我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脯,那两块鼓鼓的海绵垫,的确让我的身材有点怪异。
  我闻到了飘过来的香烟味儿,问他,罗叔叔,抽烟是什么感觉?罗医生一愣,这个,我还真说不上来。我想了想,说,我知道,抽烟就是柴油的味道。罗医生吃惊地看着我,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他耸着肩膀,似乎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好容易止住了,罗医生便朝河上看,河里頭的小姨和朱护士长此时正往远的地方游去。罗医生突然将头转过来,低声说,你要不要尝一口?我仰了一下头,好啊。随后,罗医生便又重新点了一根烟,递给我,我用力吸了一口,只觉着一股烟往喉咙口冲,随后我便用力咳了起来,烟也被我随手扔到了地上。罗医生忍住笑问,是柴油的味道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江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远远望过去,小姨抱着朱护士长,朱护士长的救生圈像抽了气的鱼泡泡,慢慢瘪了下去。罗医生赶忙跳下水,哗哗地游过去。我紧张地站在岸边,我有点儿害怕,不知道是不是有谁吊脚筋了,我在水里吊过一次脚筋,那真可怕。
  罗医生托着朱护士长的肩膀游回来,上岸后,朱护士有些嗔怪地对小姨说,素素,你分明知道我水性不好,还逗我玩,拔掉我的气门芯。
  小姨一愣,我没有啊。
  朱护士长笑笑,我知道你开玩笑的,不过下次可不许这么玩了,把我吓死了。
  小姨一脸严肃地说,我真没拔你的气门芯。
  朱护士长甩了下手,哦哟,素素你也真是的,我就随口说一句嘛,拔就拔,没拔就没拔,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我站在一旁,觉得朱护士长有些怪异,但我又说不出怪在哪儿。回去的路上,小姨和罗医生都一声不吭,唯独朱护士长一个人嘻嘻哈哈地说个没完。以往,我们会跟朱护士长去冲澡,她们家的浴室大,还有热水。可这回,朱护士长一直往前面走,好像忘了喊我们,于是,到了岔路口,我们就分开了。罗医生也跟着朱护士长走了。
  我偷偷看小姨,我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白得就像一张纸。

8


  这几天,小姨突然变得很忙,总是匆匆忙忙地回宿舍,又匆匆忙忙地走了。有好几回,都拖到天黑才下班,听隔壁的医生说,小姨调到了腔镜组,上台时间变长了。有一天回来,小姨终于把那本《射雕英雄传》给带回来了。不过,让我觉得怪异的是,这本书看上去特别新,不像是那一套的。
  小姨放下书就走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着那本《射雕英雄传》。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之前天天盼着看这结局,可这书拿到手里,我却没了兴趣。翻了一会儿,我就没再看了。我躺在床上,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游泳了,觉着有些难受。虽然小姨叮嘱过,让我不要独自出去,可我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儿了,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小姨那么忙,我出去游个泳,她也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我便起床将泳衣翻了出来。可找来找去,却找不到那两块海绵。算了,不用海绵了,藏在里面,吸了水,胀胀的挺难受。我穿好了泳衣,又在外面套了条裙子。就这样,我偷偷地溜出医院,去了那条江边。
  我沿着河岸走,江边依旧很多人。我有些紧张,似乎生怕小姨突然会从旁边走出来。又走了一会儿,我突然看见旁边有一个男人在换裤子,他的浴巾松散,白色的身体下似乎有黑黑的什么东西。我的心顿时一阵阵扑通扑通地跳。我后悔,我今天或许真不该出来。但现在,我又不好回去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就这样,好容易走到一个人少些的地方,我长长地松出一口气,脱去了外面的裙子,将它折叠起来,用石头压住。然后,我就走到水边,用江水抹了抹身子,然后我就下了水,开始往对岸游去。
  快到对岸时,我看见水边有两个男人坐着抽烟。一个男的看见我,便打招呼,喂。我皱眉看了看他,不认识,便没理他。那个男的就站起来,叼着烟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说,我怎么会认识你?他说,你前几天不是也从对岸游过来吗?我还问你年纪呢。我想了想,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男人说,你到岸上来坐坐吧。我说,不用了。男人说,我看你游得还不错,怎么样,要不我们来比比?我没作声。怎么了,不敢啊?他挑衅般地问道。我将头一仰,谁不敢?那好,男的用手往前面一指,我们就往那个桥墩那里游,看谁先游到,谁就赢。我说,行啊。这时,他身旁的另一个男的就笑了起来,低声跟这个男人说着什么,还看了我几眼。   男人下了水,我们两个便开始游起来。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游得不错,可和他一比赛,我就知道自己游不过他了。他身体舒展,显得很轻松。一边游,还一边跟我说话。喂,你还游得动吗?我说,当然。就这样,男人在我身边游一阵,停一阵,等我追上来了,又游一阵,就像存心在逗我。但最终,我们还是都到了桥墩那里。桥下很幽暗,到处都结满了暗色的浮苔,看上去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外面的江水因为夕阳的余晖,显得浅,也显得亮。而桥下,却显得很浓,很深,就像一块无比厚重的墨绿玻璃。
  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将身体停在外面,不肯再往桥下进去。男人站在水里,吹了个口哨,语气轻佻地说,想不到你还挺厉害。我白了他一眼,便往四处看了看。我也游得有些累了,想找个地方先休息下。就在这时,男人突然啊了一声,随后便往水里迅速沉了下去。我被吓了一跳,赶紧叫他。可他扑腾几下,很快便消失在了水里。没一会儿,水面便变得很平静,悄无声息。怎么回事?我有些发蒙,硬着头皮往男人消失的地方慢慢地游过去。
  游到桥下,四周的光线似乎一下子暗了下来。就在这时,我感觉身后有声音,紧接着,一双手猛地从我的腋下插过来,伸进了我泳衣里头。我猝不及防,觉得胸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便立刻拼命挣扎起来。男人似乎被我吓到了,迅速将手抽了回去。他压着声音说,你别叫,你别叫,跟你开个玩笑。我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便想往岸边游去。可这时,我的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突然往水下沉。那个男人赶紧将我抱住,我无力地挣扎几下,任由他拖着我到岸边。
  我坐在岸上,用力咳着,嘴巴里又苦又涩,鼻孔里有一道很酸的东西涌上来,让我一阵阵地干呕。男人想拍我的肩,我迅速躲开,坐在那里用力地喘气。他有些尴尬地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儿,忽然跳进了水里,他踩着水,大声对我说,以后不要骗人了,你哪有十八岁。说完,他就往岸那边游回去了。
  我在岸边又坐了一会儿,脑子慢慢地清醒了过来。这时,我才看见我的腿上不知什么时候擦破了皮,一条血痕蜿蜒而下,就像一条难看的蚯蚓。

9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姨匆匆回来过一次。她显得很疲惫。她交代手术室里很忙,便将食堂的饭卡给我,转身回去了。
  我拿着饭卡去食堂打饭。路上,我遇见了那个实习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不想理他,于是,看见他的时候,我的眼光便冷冷地滑了过去。打完菜,我又看见了他,我依旧没理睬他,径自走了过去。我找了个地方吃饭。可过了一会儿,他却自己凑了过来,坐在了我的对面。他看看我饭盒里的菜,哦,你喜欢吃长豇豆啊。他显然是在没话找话,我还是不想理睬他。他愣了一会儿,说,什么时候,一起去游泳吧?我冷冷地说,我不喜欢游泳。他说,你上次不是喜欢的吗?我说,我没说过。他还想说什么,我就拿起饭盆走开了。
  回到小姨的宿舍里,我突然无缘由地觉着一阵的委屈,一下子趴在床上,用力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我突然又觉得这样哭很可笑。于是,我便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后来,我听见楼下有洗饭盆的声音,心中一动,便推门出去。我靠在栏杆上,看见他在楼下洗饭盆。哎,我叫了他一声,我说,这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吗?你带我去玩玩吧。他愣了一下,说,行。
  我们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铁皮残疾车,我坐在车上,没问他去哪里。残疾车摇摇晃晃的,就像在水里漂荡。我闻着车里的柴油味,真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
  下了车,这才发现他带我来的是江下游的一块湿地。这块地不大,几乎被水包围。地陷在水中央,就像个蓬着头的秀丽姑娘。和热闹的上游相比,这里显得安静无比,四下里一些长着青苔的石头在水底下微微抖动。我扭回头,你叫什么名字?郭真。我一愣,你姓郭?他说是啊。我又问了一遍,你真姓郭?他一脸困惑,是啊,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什么。
  我们两个在岸边坐下,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便将鞋脱了,踩入水中。这时,他突然哎呀一声。我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他慢悠悠地将一只脚抬起来,只见他的脚趾间夹着一只个头很大的石螺,又黑又圆。他冲着我笑,我也笑。他说,我再给你捉些来,让你当下饭菜。我说,谁要吃,有臭脚味。他笑笑,说,那我就不用脚捉。说完,他就在岸边脱了衣服,往水里走进去。走到水深处,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过了会儿,就抓上来三四粒螺来,放在岸邊。
  看着他,我突然也想下水。以前,我也喜欢到河里摸螺蛳。老家的池塘边有好多的大石块,石块间布满形状各异的小洞隙,可以伸手进去摸小螺小虾。
  我看了看远处的桥墩,最终还是没有下水。
  最后,天色转暗,岸上的树影也渐渐深了。我说,够了,我们该回了。他望着岸上那一大堆螺蛳,重新往水里游,游到水中立住,手在水下动,不知在做什么。不一会儿,他将一个什么东西扔到了岸上。我一看,竟然是一条游泳裤。我顿时明白了,他是让我用这游泳裤装螺。我背过身,慢慢地将螺蛳往游泳裤里装。
  等我装好了,他也穿上了衣裤。可我不敢看他,我看着黑乎乎的江面,突然感觉那水是烫的,烫得吓人。
  快到宿舍时,远远地,我便看见了一个黑影站在那儿。是小姨。小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说,怎么这么晚?我说,我们去江边玩了。小姨不说话,转身往回走。我扭头看他,他朝我吐了吐舌头,往自己的宿舍走去了。回到宿舍,我有些讨好地跟小姨说,小姨,我今天给你奉上一盘菜。说完,我就将手里的螺蛳递给了她。递出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突然想起来,包螺蛳的是他的泳裤。小姨看着我手里黑乎乎的一包东西,狐疑地打开,突然她像受了惊吓一样,将裤子和螺蛳扔在了地上。
  小乐,你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好拿这样的东西回来?
  我看着被小姨扔得满地都是的螺蛳,也有些不高兴,应道,你干吗,你干吗把我的螺扔掉?
  小姨涨红了脸,我明天就给你妈妈打电话,让你回去。我管不住你了。
  我大声说,你打吧,你打吧,你全部告诉我妈妈好了,反正你是个怪人,我也当个怪人好了。   听了我的话,小姨突然愣住了。她站了一会儿,突然像泄了气一般,转身往卧室里走了进去。此时,我也后悔了,我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些螺蛳一个个地在水泥地面上慢慢地爬着,拖出长长的水渍。

10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外面的厨房间里已经放好了早饭,旁边还搁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麦乳精。麦乳精下,压着食堂的饭卡。地上,还有个脸盆,那些螺蛳都浸在脸盆里,脸盆中间插着一把菜刀,菜刀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丝螺。我看见盆底沉着一层螺吐出来的泥巴,再吐个大半天,这螺蛳的肚子里也便干净了。我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形,我觉得很后悔,小姨对我那么好,我不该那样对小姨的。
  上午,我就在家里看《射雕英雄传》。中午,我拿着饭卡去食堂吃饭。我没有在食堂里遇见郭真,却遇见了罗医生,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罗医生看见我,却装作没看见,像不认识一样地走过去了。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隐约觉得,罗医生的表现是不是跟那天的游泳有关。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小姨回来了。她显得很憔悴,满脸倦意。回家后,她便开始做晚饭,我在旁边帮她洗菜,还把螺蛳的屁股一点一点地剪掉了。吃饭的时候,我就跟小姨说起了中午遇见罗医生的事。小姨手里的筷颤了下,怔了好一会儿,突然低低地念了一句,男人啊,都是可怜的东西。
  夜里,我躺在床上,小姨坐在一旁折衣服,从我这儿,能望见她细弱的脊背,还有微微发黄的发丝。我说,小姨,你知道《射雕英雄传》里面谁最痴情吗?小姨说,你不是说黄药师吗?我摇了摇头,我覺得最痴情的是杨康。小姨问,为什么?我说,因为杨康是坏人。小姨疑惑道,坏人还痴情?我说,这么坏的人,却能对穆念慈那么好,最后还为她丢了性命,这才是真痴情呢。小姨看着我,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伸手摸摸我的头,说,小乐,睡吧。
  那天晚上,我一直搂着小姨睡,我睡得很沉,就好像好多年没有睡过觉一样。我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家。我躺在老家的池塘上看天,那个天又高又阔,悬着朵朵白云,那白云看着很近,像可以伸手扯下来吃。
  我躺在水里看了会儿天,然后就翻过身,往水中潜了进去。我看见水底有好多的石头,石头上遍布着螺蛳。我伸手去摸,触到了螺,可马上,它又极油滑地从我手上溜了过去,钻进石头缝里。我便伸手往石头缝里钻,可是,我没捉到螺蛳,我的手却卡在了里面,我用力挣脱,却始终挣脱不出来。我感觉我已经憋不住气了,忍不住呼吸,顿时,大口大口的池水往我口鼻里呛了进来。我努力把另一只手往水面伸,可是,水面像无穷无尽,我怎么也够不着。
  我在梦里被吓坏了,我很想睁开眼睛,让自己醒来,可是,我的眼皮那么的沉,就像两扇上了锁的门,怎么推也推不开了。
  2016年10月12日
  责任编辑 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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