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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岁的儿子半夜发高烧,丈夫却不在家。万般焦急之下,我抱着他,带上六岁的大女儿,敲开邻居陈浩家的大门,请他开车送我们去医院。没想到,这个决定差点让我后悔终生——
半夜找邻居帮忙,儿子却在车祸中死亡
我叫郝丽娟,80后,出生在河南省新乡市的一个农家。父母都是农民,家里有一个弟弟。因为家境贫寒,父母又重男轻女,高二时,学习成绩不好的我被迫辍学,在县城一家酒店当了服务员,赚钱供弟弟读书。
2008年,我在网上认识了李涛。李涛比我大两岁,和我是同一个乡镇的,在县城一家洗车行打工。他嘴巴甜,很会讨我欢心。不久,我们成了男女朋友。我已经26岁,在乡邻眼里,早已是大龄剩女。我带李涛回老家后没多久,父母就急忙催着我们结婚了。
婚后,我才发现李涛是个“妈宝男”。家里的事情,全是婆婆说了算。在婆婆的要求下,我和李涛辞去工作,住回到镇上公婆给我们准备的婚房里,专心“造人”,好让她早日抱上孙子。为了生活,我在镇上帮别人卖衣服,李涛则在一家烤鸡店打工。
2010年,大女儿童童出生了,重男轻女的婆婆很失望,扬言不生个带把的,她便不给我带孩子。我毫不示弱:“我自己一样能带好!”让我没想到的是,受婆婆影响,李涛竟对我和童童也很冷淡。倔强的我,也对李涛不冷不热。渐渐地,李涛在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后悔遇人不淑,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谁知,我的父母知道后很着急,不但好言劝说李涛把我接回去,还叮嘱我抓紧追生二胎。为了不让童童小小年纪就失去父爱,我只能向现实低头。
2014年,我终于给李涛生了一个儿子,婆婆亲自给他取名“毛毛”,并笑说:“贱名好养活。”毛毛出生后,我和李涛的夫妻关系才稍微好转。
家中又添一个孩子,各项花销陡然增加。为了多挣钱,李涛辞去原来的工作,去了离家一百多公里的市区送快递,每天忙到很晚才能下班,很少回家。每个月的工资,李涛都会分文不少地交给婆婆,再由婆婆给我们发一点生活费。有时候,我们娘仨过得捉襟见肘。我和李涛吵过、闹过,但是没用。我觉得委屈,内心无数次想离婚,但每次看到孩子的笑脸,我都退缩了。我怎能让他们失去完整的家!
2016年4月15日,是我终生不愿提起却又不能忘记的日子。那天凌晨一点多,毛毛突然发高烧。因为毛毛之前有过高热惊厥史,发烧必须送医院。镇上唯一的诊所早就关门,县城的医院很远,李涛又不在家。情急之下,我想起了隔壁邻居陈浩。
陈浩是李涛的发小,关系还可以。据李涛说,陈浩从小就不爱学习,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到南方去打工了。漂泊几年后,年前才回到家乡,在一个旅游景区找了份开观光车的工作。陈浩开的是景区常见的那种电瓶车,两边没有门窗,上下很方便。因为景区管理不正规,陈浩经常下班把车开回家。
想到电瓶车虽然不如小汽车,但好歹也是车。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穿戴整齐去了陈浩家。半夜被我吵醒的陈浩听我说明来意后,丝毫没犹豫地折回屋里,取了车钥匙。担心童童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我也把她带上了,和我们一起去医院。路上,陈浩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聊天。
谁知,车行驶到路口,本来在我们左边车道行驶的大货车,没打转向灯突然转弯!陈浩急忙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的电瓶车重重地撞在大货车右前侧的车门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童童和陈浩躲过了一劫,我和毛毛就没那么幸运了。撞击的瞬间,我本能地想护住毛毛,但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毛毛也跟我一起飞了出去,我瞬间眼前一黑……
在医院醒来后,陈浩一脸凝重地告诉我:“医生说,你被撞成脑震荡。李涛的手机关机,联系不到他!”童童满眼泪水,坐在旁边的空床上瑟瑟发抖。我焦急地询问:“毛毛呢,他怎么样?”陈浩低垂着头,嗫嚅着说:“毛毛在被甩出去的瞬间,被后面疾驰而来的车撞了,医生说救不过来了……”“不可能!”听到他这么说,我拔掉针头,顾不上穿鞋,赶紧去找医生。我要找我的毛毛!然而,当医生带我在太平间看到毛毛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小身体时,我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我冲上前一把抱住他冰冷的小身体,嚎啕大哭……
我再次暈了过去。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病房。几个小时前还在我怀里说着“妈妈,难受”的小人儿,现在却和我阴阳相隔。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是我害了他啊,我可怜的宝贝儿!我死命地捶打着自己,冲到窗边想跳下去,去另一个世界找我的毛毛。但是,我被身边的人架住了,整个人也瘫在地上。
邻居被定责赔偿,破碎的家一地鸡毛
后面的几天,我的记忆里像是断片了。怎么治疗,怎么出的院,我全都不记得了。从医院回家后,婆婆怪我没有带好孩子,拒绝跟我说话。李涛对我也很冷淡。家里的氛围沉默压抑。
童童在车祸中受了刺激,经常不说话。有时候,她还会突然缩成一团,抱着头尖叫。医生说孩子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慢慢恢复。
我愈发地痛苦、焦虑、压抑,每天都在幻想着,如果当时我在家里准备好退烧药,如果那晚没找陈浩送我们去医院,该多好!有时,白天在家做家务,我会下意识地去毛毛的小床看看,期待他在上面午睡。有时我会找遍家里的每一扇门后,幻想他突然出现,奶声奶气地跟我说:“妈妈,来找毛毛呀”……活着的每一个瞬间,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很想随毛毛而去却又不能,我还有可怜的童童!
我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有时候,我试图跟李涛说点什么,但最后都会变成相互指责。在李涛心里,毛毛的死都是我的过错。慢慢地,我们之间不敢提孩子,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彼此的痛苦。很快,交警部门对车祸责任做了认定,大货车司机负事故主要责任,陈浩负次要责任。原因是陈浩开的游览观光车没有乘客安全装置,不具备载客资格,不能上路。因为大货车是货运公司的车,保险齐全,在交警部门的调解下,我们很快就和货运公司、保险公司达成了调解赔偿协议。但是在要不要陈浩赔偿的问题上,我和婆婆、李涛产生了分歧。 尽管交警部门的鉴定认定了陈浩应该承担30%的责任,可我总觉得这一切并不是陈浩的错。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我主动叫陈浩开车拉我们去医院,如果陈浩不是出于好心想帮助我们,车祸也不会发生。婆婆和李涛却认为,就应该让陈浩家赔钱。
鉴定书下来没几天,村支书便带着陈浩和他父母来到我们家。一进门,陈浩的父母就赔礼道歉,希望两家能够和解。婆婆和李涛坚持让他们赔偿二十万,陈浩父母只能拿出十万。婆婆认为十万太少,坚持不肯和解,声称要打官司。见和解无望,陈浩的父亲气愤地说陈浩:“叫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多管闲事!”陈浩的母亲则当场大哭起来。童童本就怕人,看到这种场面,更是吓得藏在墙角。我抱着童童躲进卧室,听任外面闹得鸡飞狗跳,内心的伤疤被一遍遍揭开,鲜血直流。
因为调解不成,双方一直僵持着,婆婆和李涛扬言要去法院告陈浩。很快,我们向陈浩家要赔偿费的事在村里传开了。一时间,我们和陈浩两家成了村里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有人骂我们黑心,恩将仇报,也有人觉得我们可怜,陈浩家自认倒霉。
那段时间,我像鸵鸟一样躲在房间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浩和他的家人。走在路上,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就在我最怕见到陈浩的时候,他却主动到我家里来了。
那天,李涛没在家,陈浩来了,带了两万块钱。他把钱码在桌上,说:“这两万块钱,你们先拿着。我只能先尽力凑这么多。出事之后,我天天做噩梦。也不敢再摸车,工作也丢了。我没法把毛毛赔给你。但我会尽力弥补,算是我欠涛哥和你的!”
陈浩走后的当晚,我和婆婆、李涛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试图劝说他们与陈浩和解,不要把事情闹到法院。婆婆却说我胳膊肘往外拐,还生气地指责我:“毛毛是你亲儿子,怎么反倒向着外人?!”婆婆提到毛毛,就像是拿一把尖刀戳向我的心窝子,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就因为毛毛是我儿子,我不想你们把他当做要钱的工具!”我无助地看向丈夫李涛,他躲避着我的眼睛,在我和婆婆的争执中含混着不肯表态。很明显,和往常一样,他的态度是向着婆婆的。
我的话彻底激怒了婆婆:“你还有脸说我?!要不是你,毛毛會死么?童童会得病吗?你还有脸向着外人!你们都欠我孙子一条命!都是杀人凶手!!”
在婆婆的叫骂声中,我崩溃大哭,夺门而出。
为善良不被辜负,带着女儿净身出户
和婆婆吵架第二天,我和童童从家里搬出来,李涛没有挽留。我在镇上租了间民房。房子是一家超市废弃的旧仓库,没有客厅卧室,但好在水电都通。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就和童童住了进去。这里条件虽简陋,却没有争吵,对童童的康复反而是件好事。
搬进来后,李涛一次也没来看过童童。倒是陈浩知道我们搬走后,给我们娘俩送过几次米面等生活用品。因为愧疚,他对童童特别上心,想尽办法讨好她。他经常给童童买玩具、文具和各种零食。小孩子的心总是很好收买,一来二去,陈浩和童童就混熟了。
童童过7岁生日那天,陈浩让童童把好朋友都叫来。早上,他很早就来到我家,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用彩灯、卡通气球装扮起来。那天,孩子们在房间里吃蛋糕、做游戏,玩得特别开心。
从家里搬出来后,我做起了微商,倒腾点小孩用的玩具等,慢慢能够维持家用。我和童童的生活也开始安定下来。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我突然收到法院的开庭传票。原来李涛用他和我的名义,将陈浩告到了法庭,要求陈浩赔偿各项经济损失三十余万。我打电话给李涛,明确表示我不会上法庭告陈浩。没想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婆婆带了几个家族里的长辈亲戚,直接找上门来,骂我吃里扒外、不守妇道,各种污言秽语利箭一样纷纷射向我。
原来婆婆和李涛对我与陈浩接触的事情早有不满。我放弃赔偿的事情更是火上浇油,让两人恼羞成怒。婆婆说我和陈浩“早有一腿”,甚至连车祸都是我俩串通好的阴谋。听到这些,我只感到两耳轰鸣、眼前发黑,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家族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劝我。大伯母说:“娟啊,那个事情陈浩毕竟有责任,叫他赔钱也是天经地义……”吵吵闹闹到天黑,婆婆口干舌燥,再也骂不动了,才带着她的人马得意洋洋地离开。
婆婆带人骂我的事情,很快传开了。事情开始发酵,我和陈浩的“私情”被曝光。每次出门,路上的人会盯着我看,那种眼神像要把我剥个精光。
有次送货回来,我遇到了平日关系比较好的邻居。她将我拉到一旁,关切地问我:“听说你坚持不要陈浩的赔偿金,到手的钱你怎么会往外推?”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一刻,委屈、愤怒涌上心头,我甩开她的手离开。回到出租房,我想到了死。或许,我就不该这么痛苦地活着。我把童童支出去:“去隔壁奶奶家和燕子玩一会!”
童童顺从地点了点头,出了门。我转身从简陋的灶台上摸起了菜刀,闭上眼睛朝自己的手腕割去……刚割开一个口子,我就听到童童大哭着尖叫:“妈妈,不要,不要……”原来,童童被我绝望的样子吓坏了,一直躲在门口并未离开。
我扑上去抱着童童,眼泪决堤而下:“对不起,宝贝,妈妈以后再也不会做傻事了!”抱着女儿瘦弱的身躯,我决定,无论活着多难,我都要挺下去!
我给李涛发了微信,问他:“你相信外面那些流言么?”李涛没有回复。他的绝情与冷漠,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找他离婚,并警告他:如果非要找陈浩要钱,家里所有的财产,我都要分一半,童童跟我,你还要出每月的抚养费;如果放过陈浩,我带童童净身出户,以后我们娘俩的一切,你都不用管!
李涛选择了后者。2017年3月7日,是法院开庭的日子。那天,我向法院提交了一份说明。上面写着:“经私下协商,原告郝丽娟和被告陈浩达成一致,原告自愿放弃一切诉讼请求,不再要求被告承担赔偿责任。两人之间再无任何纠纷。”
几个月后,我和李涛协议离婚,我带着童童净身出户。有人建议我打官司,要回一部分毛毛的赔偿金。但我想要的只是平静的生活。现在,我独自带着女儿在家乡外的城市打工。日子虽然清贫,但对我和童童来说却很温馨。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