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唯一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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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从没想过此生会以一种最为狼狈的姿态重遇何衾。
  彼时,塞纳河畔的狂风,还郁结在心。我顶着两个熊猫似的黑眼圈和一头乱发,正叉开腿斜坐在国际机场行李出入口旁冰凉的地板上。高跟鞋斷了,脚趾上残损的指甲油也还没来得及补。猛一抬头,便看见何衾拖着飞行箱,潇洒、帅气,出现在我面前。
  余晖都不忍照出我的心碎。
  候机大厅的长椅上,一头是我,一头是他。纤长的背影生长出好看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我们中间的留白,不止两尺,更是我绵长的5年青春。
  “你好吗?”他转过身来,忽然问道。
  仿佛一只手,覆盖到我荒芜的心上。抬头望天,那一排排A380正发出轰隆的声鸣,承载着人们激昂的梦想,直冲云霄。
  如今他已经是何机长了。
  笔挺的制服和帽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离开我,他过得更好了。我鼻子一酸,看他眼里倒映出的红霞缤纷,灼灼燃烧。
  “好……”我说。
  然后闭上眼,所有思念倾巢而出。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漫过眼前景物,漫过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的五色少年,也漫过那一段深沉并欢乐的来时路。

2


  我与何衾的相遇纯属一场意外。
  2004年,小剧场话剧在北京各大高校的年轻群体中悄然兴起。我作为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大三学生,不可避免地加入到了那个冬天声势浩大的观剧行动。
  蜂巢剧场底楼的售票厅并没有想象中的宽阔。那个年代,网络购票还不太流行,我穿着一身厚重的墨绿色羽绒服,全副武装地把自己裹成粽子。
  可北国12月的凛冽寒风,还是透过推拉门狭窄的缝隙呼呼地吹进来,我自顾自地挂着两条鼻涕串子,跟随在购票队伍末尾。
  何衾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捧着一杯新鲜出炉的豆浆,任袅袅热气和大豆芳香萦绕在我周围。我吞一口唾沫,侧过脸去看他,只见一副高大、魁梧的身躯,就这样火球也似地站在我身后。他旁若无人地喝着豆浆,发出索索的声响。
  我红了眼,讪讪搭腔:“同学,你也喜欢这部《豪猪式恋爱》?”
  何衾垂下眼眸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然后,他麻利地从背包里摸出另一杯保存完好的豆浆,递了过来:“喏,这个给你。”
  我感动得几乎要痛哭失声。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记不真切。我只知道,那一天,沉浸在豆浆的余温中,我跟何衾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两个相邻的位置。短短一个小时的表演中,我心里的裂纹氤氲着他的体温,就这样简单明了地绽出了光芒,染红了脸颊。
  末了,何衾就着昏暗的走廊灯光,用话剧里的台词问我:“小琦,这一生就让我们聚在一起相互取暖,好吗?”

3


  现在想来,若不是因为那次偶遇,现实中的我与何衾本该是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
  何衾所学的专业,是当时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里最热门的飞行技术。经年累月的训练,使得他从骨子里便透露出一种严谨与稳重。而我,任性洒脱,天马行空,具有一个优秀表演者最宝贵的天分。我们彼此心底都怀揣不同的梦想和追求。
  谁也不肯改变,谁也不肯妥协。
  那个时候,我与何衾的关系只是生长在暗夜剧场里的血红玫瑰。除却我们在一起看过的每一部话剧,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共同处。但我们仍旧像两个生长在童话世界里的小孩,紧紧抱住那里面美到炫目的色彩,不肯松手,不愿醒来。
  可那究竟不是我们的永远与乌托邦,不是吗?
  毕业的时候,我们决定分道扬镳。何衾去了成都一家本土航空公司就职,而念表演艺术的我,唯有留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才有前途,才有出路,才能在不久的将来荣光万丈地站在何衾身边,成为他的骄傲。
  最初的异地恋爱,还延续着校园的单纯与宁静。
  每个夜晚,我都躲在天通苑的出租房中,醉生梦死。月光穿过简陋的隔板照射下来,落在身上凉凉的,融进心里却是暖暖。何衾的声音通过那一根细长的线,从电话那头温柔传来,仿若天上星,一闪一闪,催我入眠。
  他给我讲入职培训时的趣事,讲同事间开的无伤大雅的玩笑,讲机组里的美眉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不过最爱还是我。
  我只能咧着嘴苦笑。
  我又有什么可以跟他分享呢。每天,我都要参加无数个试镜。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我从来都是他们利益争夺最后,那个最无辜的淘汰者。
  “不如来成都,我照顾你。”何衾说。
  可好强如我,又怎会轻易接受这样的安排。我要在大城市站稳脚跟,要成为众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他怎么会懂。
  我开始没由来地同何衾争吵,哪怕明知自己现在的窘境跟他毫无瓜葛。初出茅庐的我最引以为豪的价值,被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否定了。而何衾却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阳光少年,从不知愁,亦从不会哭。
  这多么令人懊恼。
  我始终记得何衾最后一次打来的电话,是2008年情人节的凌晨两点。彼时的我,还正沉醉于第二天的表演排练。他莫名地问我:“小琦,还记得第一次相遇时,我说过的话吗?”
  我敷衍地应和。
  然后听见他用一种仪式般的声音轻声吟诵:“豪猪,是一种生长在非洲的动物,身上长有硬而尖的刺。天冷的时候,它们聚在一起互相取暖。但是当它们靠近,身上的刺会刺痛对方使它们立刻分开,分开后因为寒冷又重新聚在一起,聚在一起因为痛又分开。这样反复数次,终于使得它们找到了彼此间的最佳距离——在最轻的疼痛下,得到最大的温暖。”
  我怔住了,停下手中动作,听电话那头的沉默。
  良久,只听何衾用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对不起,小琦,再见。”   眼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滴下来,落在面前雪白的地毯上,破碎成花。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我和何衾,从来都只活在各自理想的虚幻中,不曾真正了解和付出。我们都自动屏蔽掉现实中的挣扎,支撑着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可生活,终究不是风情万种的林黛玉。从今往后,我们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4


  少年梦想,对每个年少轻狂的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钻石。我与何衾再没有联系,只是在彼此向往的领域中,格外努力。两年后,初露头角的我签约了话剧表演公司,并成为热映话剧的女主角。我很快接受公司安排,去成都巡演。
  那是一座有何衾的城市。我想。
  偌大的艺术宫,建筑精美,装修华丽。置身其中,却倍感凄凉。因为靠近机场的缘故,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飞机从头顶飞过。或许其中的哪一架上,便坐着何衾罢。我从不敢告诉别人,这些年来,我的心里一直有他。在忙碌到身心俱疲的表象之下,我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一处空洞,那里面百废待兴,藏着他。
  我们团队的巡演,获得了巨大成功。伙伴们张罗着庆祝那天,四楼外的天色,有些阴。我思量再三,拨通了何衾的电话。
  这是我在心中曾排演过好多次的画面。
  就像歌里唱的,我来到你的城市,只为了说一句好久不见。可何衾终究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听筒里传来了手机号码为空的提示音。
  一瞬间,我所有自以为是的默契都崩塌了。何衾不知道,那一串被我视若珍宝的数字,是在绝望的寒夜里指引我前进的动力和方向。如今它不存在了,就好像我的精神信仰也不存在了。
  我谢绝了同事的飯局邀约,独自留在酒店。


  繁星升起来了,微光洒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映衬出我的大幅海报,熠熠生辉。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切,钢筋水泥的城市没有填满我心中的渴望,只化作了一柄柄尖锐的利刃,刻在我的皮肤,鲜血淋漓。我开始痛哭,像一头伤了灵魂的兽。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我与何衾,因相知而团聚,因冷漠而分离,因执拗而走向了万劫不复。
  何衾没有等我。
  我想,我终于失去他了。
  《豪猪式恋爱》里有一个桥段:豪猪为了不让自己的刺刺痛对方,为了不让对方的刺刺痛自己,跑遍整个草原,去寻找与自己的刺相等长度的豪猪,企图在毫无疼痛的情况下得到最大的温暖。
  何衾也许找到属于他的另一只豪猪了。也好,我们曾那么努力地彼此拥抱,终究只能得到破碎一地的自己。
  那天以后,我把所有悲伤都缝进胸口,开始愈发拼命地排练、表演。一年后,我接到了去巴黎大剧院演出的通知。临行前一天,我喝醉了。从北京到巴黎,我花了整整5年。灯火恢弘下,我模糊地盯着那张色彩斑斓的宣传单,不由自主地笑了。
  但这笑,也是泪。

5


  时光缱绻飞逝。如今,对梦想的坚持使我们彼此都成为了最好的人吧。
  我睁开眼,不好意思地向何衾解释:“昨天刚完成巴黎巡演,实在太累,时差还没有倒过来……”
  何衾伸出手,擦了擦我的脸,笑了。衬着窗外蓝天的模样,格外好看。“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胆小又邋遢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躲在男友肩膀底下哭鼻子的女孩。没想到,你现在也事业有成了……”
  我亦破涕为笑。
  “我们停不下来,也回不去了。”何衾看着我,认真道。“莫琦,谢谢你。因为你的不妥协,我才知道,文艺女青年的内心也能坚硬如铁。”
  我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点点头。
  “可是最终,豪猪发现:原来世界上从来没有两只豪猪会完全一样,于是豪猪只能继续忍耐,忍耐在最轻疼痛下获得的最大温暖。”他碎碎念道。
  这是不是表示,我们真的都已经长大了。
  “也谢谢你,何衾。”我又笑了。“因为你的不妥协,才激励了我,才让我成为了真正的自己。余生我都会怀念你,怀念那个青春时光中,我唯一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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