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我伫立在大桥上。远处乡村上空飘荡着的青烟和群山一样沉静。我就这样伫立着，看着暮色下渐渐淡去色彩的田野和村庄。
　　一垄垄的土豆匍匐在大地上，我不知它们是睁大惊恐的小眼睛在看着这飞速奔流的世界，还是在厚实的泥土下沉睡，做着安稳无惊扰的清梦。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两匹青灰色的骡子，一匹骡子站着，另一匹骡子也站着。我以为这不是冗杂的表述，而是大地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大地都平等地承载着它们，就像母亲不偏爱自己任何一个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它们依旧停留在大地上，不曾离开。
　　我听到奶奶在桥头唤我的乳名。在我长大离开她以后，她依旧这样叫我。我也闻到那股柴火燃烧的烟火气味，不知有多久我没有闻过这样的气味。听觉和嗅觉在神经上的震颤一下子把我重重地击中了，这实在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我只能感叹我的文字的平庸。她一边唤我一边朝我走来，那种烟火味也紧紧地围绕着我。
　　我和她一起走在落日余辉中的桥上。我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我指着不远处的土地问：“哪块地是我们的？”“那儿，长着草的那块。”她很快地指给我看，熟稔得就像一个母亲一眼认出人群中自己的孩子。我继续问：“为什么不种点儿东西呢？”她的嗓音突然从低到高，又忽地低下来：“老了，种不动了。”我听了，有点儿自责，偷偷地转过头去看她，只看到她凝视着那片土地。她似乎的确是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但我看出她仍深深热爱着这片给予她生活、给予她一切的土地，这片炽热得就像一个燃烧着的木炭一样的土地。
　　天彻底垂下了幕帘，风不知从大地的哪个缝隙中溜出，就像流水一样淌在黑夜里。风从我的左手流到我的右手，从她灰黑的发根流到她如雪的发梢。
　　当她用带着洗不去的泥土的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我看到灶头冒着腾腾的热气，白炽灯闪着昏黄温暖的光。这样的场景再一次让我一颤，但不知为何我又一次想起了那沉睡的土豆和站着的骡子，以及——那一片温暖着我、奶奶和每一个人的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