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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年末,在人们准备迎接新年之际,一则控诉让爱尔眼科医院集团和被誉为“抗疫英雄”的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上了热搜。12月30日,艾芬在微博上自曝在爱尔眼科接受手术后视网膜脱落,引发了网民关注。随后,爱尔眼科医院官方微博发布“否认责任”声明,艾芬随后质疑其在推卸责任。一时间,这起医疗纠纷被推上舆论浪尖。《环球人物》记者对该事进行了调查采访,记者发现,医疗纠纷最难的地方在于医疗事故证据搜集及相关鉴定。
“我看病找的还是老熟人”
“年头侥幸躲过了病毒的侵犯,却在46岁生日的第二天没能躲过视网膜的脱落,右眼近乎失明。最让我难受的是,这个疾病不能用力,以后都不能抱二宝了。”艾芬愤懑地对记者说。
去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艾芬感觉右眼视力严重下降,疫情过后,右眼裸眼视力只有0.2。“治疗眼睛成了我在疫情过后的第一件事。但当时,由于疫情造成的影响,我所在的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护资源严重缺乏,而武汉的其他公立医院也大都没能开展正常工作。于是,我就给自己的老熟人、一位三甲医院退休后被返聘到爱尔眼科的眼科主任打电话咨询。他一听我的诉求,什么都没问就在电话里让我去爱尔眼科医院换晶体。”艾芬告诉记者。
在此之前,艾芬也关注过爱尔。她了解到,爱尔有一种治疗近视的技术。5月21日,艾芬来到爱尔准备看近视专科,但那位“老熟人”把她带到了白内障专科。经过检查,他告诉艾芬她有白内障,需要换晶体,并不断劝说艾芬,向她推荐爱尔的人工晶体植入新技术——把带有度数的镜片经手术植入眼睛,取代已变浑浊的自然晶状体,这不但是治疗白内障的有效方式,也可以矫正近视、远视等。“老熟人”还告诉她爱尔的仪器设备有多么好,可以让技术高超的副院长王勇为她诊治并进行手术。“我当时就很奇怪,因为我的眼睛从来没得过白内障,我每天照镜子也会观察,没看到明显的白内障。”
尽管当时产生了疑惑,但眼科是个非常专业的科室,“我虽然也是大夫,但我对眼病治疗并不懂,肯定是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做”。于是,在接受了检查后,艾芬看到爱尔医院电脑上的诊断照片中确实有轻微的白内障。
随后,艾芬又根据爱尔开具的检查单,进行了包括核酸检测在内的一系列术前检查。5月26日,艾芬缴纳了2.9万元手术费,躺上了手术台。“当时我还半开玩笑地对操刀的王勇说‘别把我搞瞎了就行’。”谁知,竟一语成谶。
术后第二天,艾芬发现右眼视物非常暗淡,她回忆说:“就好像一个眼睛开了灯,一个眼睛没开灯那样。”复查时,艾芬把自己的右眼情况告诉了王勇,王勇解释说,人工晶体的色彩比自然晶体的色彩是要差一些的,还需慢慢恢复。
术后一周,艾芬依然感到右眼视物暗淡无光,于是再次找到王勇问诊。这一次,王勇对她进行了一些检查,最后告诉她这是角膜水肿导致的,让她多休息就行。“那之后,我的右眼视力一直不好,7月9日配眼镜时,右眼视力只有0.1了。那时我还以为是爱尔给我换错了晶体,想着又是熟人介绍,不好撕破脸,就打算自认倒霉。”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噩梦才刚刚开始。
10月23日,艾芬发现自己的右眼视野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她找到王勇进行诊治,王勇建议她进行眼底检查。最终,检查结果为视网膜脱落。艾芬立刻回到自己工作的武汉市中心医院进行了手术治疗。“住院时我的右眼视力几乎丧失,手术后又反复出现眼压升高等症状,直到11月11日才出院。”
医院称“不存在篡改病历”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艾芬开始怀疑自己视网膜脱落和此前在爱尔医院做的晶体植入手术有关。她開始查阅资料,想知道导致自己近视的真正原因到底是晶体还是眼底?“经过咨询后,我们医院的几位眼科医生告诉我,眼底变性后恶化是导致视网膜脱落的主因,如果早发现,早用激光治疗,病情可能不会这么严重。”艾芬告诉记者,“得到眼科医生专业的回答,再联想我整个就医过程,就发觉爱尔在诊疗过程中存在着非常严重的问题,在做人工晶体植入手术前应该先检查眼底是否变性,但爱尔并没有这么做。其实,我的情况还存在多种安装多焦晶体的禁忌症,绝对不适合安装这种多焦晶体。”
记者查阅了《中国多焦点人工晶状体临床应用专家共识(2019年)》,其中写道:“绝对禁忌症:1.合并进行性加重的视网膜病变;2.超高度近视眼、瞳孔明显异常、角膜严重病变、严重不规则散光……相对禁忌症:1.职业原因对视觉要求过高;2.术前畏光症……4.既往眼外伤史。”艾芬告诉记者,以上提到的所有绝对和相对禁忌症她都存在。12月29日,艾芬就眼部病情与王勇通过电话进行质疑,她认为在进行白内障手术时,爱尔眼科没有对她进行眼底检查,导致没有发现自己视网膜周边上存在的问题,使自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还对她实施了不应该的晶体植入手术。
对此,王勇以爱尔眼科的名义回应称,术前,艾芬提供的B超和OCT(光学相干断层成像)检查结果,均显示眼底视网膜平复;2020年5月24日术前眼底检查的结果也显示,其眼底视网膜平复,未发现视网膜脱离,周边部分则被白内障遮挡,由于现代医疗技术限制,无法查清眼底。
王勇对艾芬说,这属于检查不够彻底,对此深表遗憾,愿意道歉。王勇还说,如果检查彻底,发现了眼底变性,要不要、能不能做白内障手术,要看眼底变性的治疗情况。 对于王勇的说法,艾芬表示不认可。她对记者表示:“爱尔并未给她进行基本的眼底检查,连散瞳都没有,散瞳是需要点有散瞳作用的眼药水,目前各个眼科常用的散瞳眼药水是复方托吡卡胺滴眼液,而在术前我根据爱尔医生列的清单开的五种眼药水中,压根就没有任何扩瞳作用的眼药水。”
艾芬还向记者出示了她与王勇的电话录音,录音中,王勇说:“我用前置镜看了眼底,没有散大瞳孔看。”艾芬则对记者说:“我看了5月份我在我们医院查的OCT,术前眼角膜内皮镜的检查,那个结果已经说明我的眼睛明显有问题了,按道理他们就应该进一步检查或者提醒我,那么就不会出这个事情。”
同时,艾芬怀疑爱尔医院伪造了她的病历。“6月3日术后复诊,主治医生给我看过我右眼白内障病变的照片,很轻的一条像云雾状的影子,我当时就想,这么轻就把我的晶体给挖了。后来我问他能不能把我之前的晶体照片发给我看看,结果他发给我一张眼睛里全部是白内障的照片,根本不是之前那张照片。”
针对艾芬的质疑,爱尔医院则通过官方渠道发声,称医院不存在对患者病历和检查资料进行篡改和调换的情况。
“希望他们主动彻底认错”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艾芬选择把事件发到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爱尔眼科医院官方微博立刻回应称,对于艾芬在武汉爱尔眼科医院的眼病诊治事件,爱尔眼科医院集团高度重视,迅即成立集团调查工作组,并于2021年1月1日连夜赶赴武汉进行调查。1月4日,爱尔官微发布了《关于艾芬女士診疗过程的核查报告》,称艾芬无手术禁忌症;右眼视网膜脱离与本次白内障手术无直接关联,其手术过程顺利,无并发症,视网膜脱离发生在白内障手术5个月后;艾芬的病历记录上有术前眼底检查记录和术后第一天眼底检查记录。
对此,艾芬非常气愤,并予以了反击。她告诉记者:“我在爱尔的整个诊疗过程均在门诊进行,没有办理住院手续,所以只有门诊病历;2020年5月27日手术后第二天,我主动找爱尔的黎晗(医生)索要了我所有的资料,即如果爱尔医院还有没给我的资料,就是‘隐匿’医学文书的行为;爱尔集团的报告中指出‘查阅了艾芬女士的手术病历,在病历记录上有术前和术后第一天眼底检查记录’,而我手中的门诊病历上术前写着‘眼底未查’,术后第一天没有任何记录。爱尔医院存在‘伪造’医疗文书的行为;爱尔集团的报告中‘术后其他时间的复诊未挂号,也未做病历记录’,而我在6月3日术后一周复诊有挂号单并有病历记录。”
艾芬给记者出示了《医疗机构病例书写规范》,其中写道:门诊病历原则上由患者保管,由医疗机构保管的保存时间不少于15年;门诊病历包括病历首页、病历记录(手术病历记录)、化验单、医学检查资料;门诊病历由患者保管的,医疗机构应当将患者所有资料及时交由患者保管。
记者尝试联系爱尔眼科方面进行采访,但对方一直未予答复。记者看到,爱尔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对艾芬的种种质疑不认同,并呼吁艾芬积极配合调查,进行会诊,做进一步的治疗。爱尔眼科曾发布通告称,对于调查结果,该院愿意申请第三方机构检查与鉴定。但艾芬回应称,暂不考虑第三方介入。她明确表示,希望爱尔医院主动公开道歉认错。
“爱尔私下多次联系我,希望我提出诉求。但我觉得,你给我再多的钱也没用,也买不回我的眼睛。”艾芬对记者说,“我不希望这件事再发生在别的患者身上,现在很多人看到我的微博后,来向我倾诉,他们同样出现医疗纠纷却投诉无门。所以,我希望通过这件事来推动社会的监督。”
艾芬
1974年出生,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副主任医师、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现任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2020年12月31日以来陆续在微博发声,控诉爱尔眼科手术致自己视网膜脱落,引发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