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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丽·罗杰斯的一年当中有两件大事,或者说有两个转折点。圣诞节的装饰品刚刚摘下来,她就开始准备第二件大事了。今年,她本来正在翻阅一本时装杂志,她丈夫说:“老太婆,在梦想太阳光了?”
  “我看不出来为什么不梦想。”她话语中略带受伤的意味,“毕竟都四年了。”
  “我真的看不出来,我们怎样才能花得起这笔钱。”
  看她脸上那副神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的朋友巴克斯特太太,也就是那位经理的夫人,也看了那本杂志,说:“现在是你们的女儿不再需要你们了,所以我猜想,你今年又要出门儿,到法国南部去了。”她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本身就说明了一切:“我料想,我们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布莱顿(英国英格兰东南部旅游城市,临英吉利海峡)的。”
  玛丽·罗杰斯呢,还是那一套说辞,她说:“既然花一样多的钱就能到欧洲大陆去,我想象不出来,在英国度假有个什么劲儿。”
  四年了,她一直都是和女儿、外孙女一道去康沃尔。康沃尔,这话一听就像是家庭祭坛上的牺牲品,她就是这么对朋友说的。不过今年呢,女儿要去苏格兰奶奶家了,这件事每一个人都知道。每一个人。也就是,巴克斯特太太、贾斯汀·史密斯太太,还有琼斯太太。
  玛丽·罗杰斯买了块鲜亮的棉布,铺在客厅里。屋外,二月份的天气阴雨霏霏,笼罩着英国中部地区这座小镇,小镇在雨中瑟瑟发抖。雨滴扫过窗玻璃。汤米·罗杰斯看见了那块棉布,一句话也不说。不过一周后,她在镜子前试穿一件白色的麻纱太阳装,这时候他说:“我说呀,老太婆,你看看,这件衣服腿露得有点儿多……”
  那时候已经确认,他们是应该到法国南部走走。再者说了,四年了,各个方面都会有所不同的。玛丽·罗杰斯悄悄地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的大腿和肩膀,心想,大腿和肩膀露出来也无妨。但她做的衣服却是不算招摇但很漂亮的那种。三月、四月、五月、六月,这几个月的晚上她坚定不移地缝制这几件衣服。她针线活儿做得很好。而且,在结婚前的几个月,她曾跑到伦敦去学习时装设计。那可是个不同的天地。现如今跟她那个圈子里的女人们——巴克斯特太太啦,贾斯汀-史密斯太太啦,还有琼斯太太——说话的时候,话音里还透着些与众不同。
  他们准备七月底出发。离出发还有一周,汤米·罗杰斯掏出一张纸,上面列出了某些数字。这些数字可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要低。“哦,我们将就一下就过去了。”玛丽含含糊糊地说。她的心思已经在沿着那湛蓝的大海,湛蓝的天空翱翔了。
  “或许我们最好还是在广场酒店订个房间。”
  “啊,肯定没必要。到了那儿,他们跟我们还不熟嘛。”
  他们动身的头一天晚上,大家聚在巴克斯特太太家,跟这对要去旅游的夫妇打了一通桥牌。她说:“现在坐飞机都这么便宜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大家看到汤米·罗杰斯瞥了她一眼。
  当然了,他们照例订的是火车票。
  他们和英吉利海峡公司谈得很好,在巴黎一家旅馆住一晚,然后正好赶上下一列火车。
  过不了几个钟头,他们就会看到海上的那座小村庄了。二十五年前,他们度蜜月的时候头一回到过那里。他们之所以选择那个村子,是因为玛丽·希尔在她所钟爱那些个艺术圈子里(哎呀,就是钟爱的时间那么短),曾经遇到过某个著名的舞台设计师,而这位设计师就在那儿有一座别墅。在那一个月的蜜月里,他們曾在那座别墅里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火车快要到站了,她在看,要看到那座别墅,孤零零地坐落在海上的那座小山上。不过,现在这座山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白色的小别墅,绿色的百叶窗、红色的屋顶掩映在南方温暖的葱茏之中。
  “这地方好像变化挺大。”汤米说。火车站也扩展了。现在有一条长长的站台,还有一座像模像样的车站大楼。低头朝那片大海望去,只见店铺林立,娱乐场和咖啡馆鳞次栉比。就在四年前,还只有一家商店,一家餐馆,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家旅馆而已。
  “哎。”玛丽尖刻地说,“这地方如果到处都是游客的话,那就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然而,阳光明媚,海面上海水荡漾,波光粼粼,棕榈树矗立在白色的海滩上。他们提着行李箱,沿着下坡的山道向广场酒店走去,感觉就像到家了一样。
  到了广场酒店外面,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原来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建筑,而今却亮丽逼人,周围到处都是色彩艳丽的凉棚,带条纹的遮阳伞。“老雅克要扩大地盘儿了。”汤米说。他们沿着那铺着整齐的砾石小道来到酒店大堂,四处张望着寻找雅克。雅克都接待过他们那么多次了。
  在大堂里,玛丽用她那生硬但正确的法语打听雅克先生。接待员微微一笑,抱歉地说,雅克先生三年前就已经离开他们了。“他跟我们很熟。”玛丽说,她声音刺耳,话音里透着愤愤不平。“他总是在这儿给我们留房间的。”
  不过肯定给夫人留有一个房间。非常肯定。立即就有侍应生过来赶忙帮他们拿行李箱。
  “别着急。”汤米说,“等一下。问问现在要花多少钱。”
  玛丽就问了,问得非常随意,现在的价码是多少。她一接收到信息,沉重的下巴就拉长了,并且很快就将信息传递给了汤米。他尴尬地瞥了一眼接待员,接待员一看这阵势,就巧妙地转过身去看一个分类账本,准备忙自己的事情,以便这一对上了年纪的英国夫妇能够商量商量。
  他们商量了,商量得很快,声音压得很低。
  “玛丽,我们不能。这没用。我们过完一个礼拜就得回去。”
  “可是我们一直都是住这儿的……”
  她终于转身面向接待员,接待员的注意力马上转过来,僵硬地微微一笑说:“由于外汇规定,有些事儿我们恐怕很难办到。”她说话用的是英语,因为她已经非常着急了;他愉快地回答,用的也是英语:“太太,我完全理解。或许您可以到马路对面的美景酒店去试试。那里有很多英国人。”
  罗杰斯夫妇丢人现眼地提起行李箱,离开了,沿着整齐的砾石铺就的小径走下去,穿过那五颜六色的餐桌,人们已经坐在那里吃晚饭了。太阳已经落山了。对面,美景酒店一片灯火辉煌。玛丽从酒店门口经过连看都不看一眼,汤米·罗杰斯一点都不觉意外。多年来住在广场酒店,他们觉得比美景酒店有一种优越感。还有啊,那个接待员刚才不是说了吗?美景酒店住满了英国人。   由于这儿是法国,而且是旅游旺季,旅行社这会儿当然还开门。一位妩媚的小姐不无遗憾地说,他们没有早点儿预订房间。
  “二十五年了,我们一直都在这儿住来着。”玛丽说。过去那四年一笔带过,孩子小的时候另外那五年也忽略不计了,不过这都说得过去。“我们以前从来都不需要预订房间的。”
  哎呀呀,哎呀呀,那位小姐用她的双肩和两只眼睛暗示道,很遗憾哪,圣·尼绍勒已经是这么热门,这么具有吸引力了。没有什么事实比这一点更令她感到遗憾的了。她建议到美景酒店去。
  罗杰斯夫妇往回走了一百码的距离,回到美景酒店,感觉是在向命运做最后的让步了,然而却发现,美景酒店的房间都订完了。回到旅行社,他们被告知,还不错,山坡上一座别墅里还有一个房间空着。有人把他们送到那间别墅。这会儿轮到那位美丽的小姐自顾忙碌了,忙的倒不是账簿,而是忙着观看璀璨的星空那美丽的景色,欣赏驶过海湾的轮船上那移动的灯光,而罗杰斯夫妇则在一旁商量着。现在,他们的声音不仅仅是愤愤不平,而是高声大气地表示不满。因为这个房间——一个极小的房间,在一座大别墅的底层,石头地面,没有铺地毯,只有一张大床,玛丽始终觉得这是那种法国床;倒是有一个衣柜,可是根本算不上是衣柜,因为里面塞满了层架;还有一个盥洗池和一个小煤气炉——他们要求他们老两口交一笔钱,这使他们心里充满了不信任感。他们若是想要热水(英国人常常都是要热水的),就得把一个平底锅放到火炉上烧。
  不过,那位小姐把那观赏异国夜景的目光收回来,指出,能自己做饭,这可是多么大的一个优势哟。
  “我建议回广场酒店去,舒服一个礼拜也比这儿三个礼拜强。”玛丽说。他们回到广场酒店,却发现那个房间已经给定了,一个房间也没有了。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了,那位无限乐于助人的小姐把他们送回到那座别墅的小房间,就这么个房间,他们同意花比四年前他们住广场酒店享受那份舒适、美食、热水更多的钱。另外,他们还要交一笔十多英镑的押金,万一他们夜里带着大床、衣柜或者是锡汤勺跑了呢,或者万一他们拒绝支付电费、煤气费和水费呢。
  奔波加上失望,罗杰斯夫妇搞得精疲力竭,立即就上床睡觉了。
  早上,玛丽宣布,度假的日子,她无意做饭,于是他们就到一家小餐馆里吃早餐。买了两小杯咖啡,两个蛋卷,就花了相当于十二个先令的钱,于是他们就改变主意了。他们将不得不在房间里做饭。
  他们努力地保持着好心情,买了做午饭用的冷冻食品,放在房间里,就准备出去逍遥自在了。因为大海湛蓝湛蓝,波光粼粼。赤日炎炎,一片金黄。这到底还是法国南部,欧洲最美丽的地方,他们早就这么认为。而据《每日邮报》报道,英格兰这会儿正下瓢泼大雨呢。
  到了海滩上,他们有一阵子也不太高兴。在半英里长的银色海滩上,从这边到那边延展开去,全是遮阳伞。一个个身体四仰八叉伸展开去,在阳光下炙烤,一英亩的地面上躺着几百号人,真是一张烤得红里透黑的肉体的大床。
  “他们把这个地方给毁了呀,毁了呀!”玛丽一边审视那不整洁的景观,一边大叫。不过,她还是迈着沉重的脚步向下面的沙子走去,解开了连衣裙的扣子。里面露出一件沉重的黑色泳衣;丈夫解脱般地瞥了她一眼,恰好让她逮了个正着。她觉得这很不公平。他站在那儿,个子高高的,瘦瘦的,很帅气的一个男人,穿着一件怪诞的游泳裤头,很是气度不凡,那件褲头只是一条六英寸宽的布条,用一条细线绷在他臀部上。她也在那儿,一个身体结实笨重的女人,肌肉清楚白皙——然而已是人到中年,而且穿着一件黑色的泳衣。
  她四处看看。两英尺开外,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的黑里透红的四肢,那是五六个男孩和女孩的四肢,女孩子们除了穿五颜六色的棉布文胸和短裤,什么都没穿。她见汤米也在看她们。接着她注意到,另一边离她十八英寸的地方,有一个身宽体胖,满头银发的女人,那令人生腻的苍白的肌肉鼓鼓囊囊,似要从那白色的棉布海滩装里喷薄欲出。玛丽快乐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种优越感,然后平躺到沙子上,为自己感到庆幸。
  这一对英国夫妇一上午都躺在那里,像一对烤着的鲱鱼一样翻过来倒过去,因为他们觉得他们那苍白的皮肤是一种耻辱,是丢人现眼。他们回到房间吃午饭的时候,发现一群一群黑色的小蚂蚁爬在他们的冻肉上。他们也无法太过介意,很显然,他们晒日光浴晒过头了。两个人身体都红得发亮,眼睛生疼。他们躺在阴凉的屋子里,觉得傻乎乎的,太业余了——他们,他们应该更懂才对!那天下午他们就躺在床上,第二天也是……几天就这么过去了。当饥饿感向他们袭来的时候,玛丽就畏畏缩缩地去村子里买些冷冻食品——因为有蚂蚁,在房间里存放吃食是不可能的。吃过以后她就匆匆忙忙在盥洗池里洗净,他们也在盥洗池里洗。每天两次她用平底锅烧开的水把自己的肌肤一吋一吋都搓洗一遍,这时候汤米就极不情愿地到外面去。然后她出去,他在屋里洗。在做完这不可或缺的卫生措施之后,他们就到那张过于狭窄的床上去,缩着身子,避开任何碰到对方的机会。
  房间不舒服,加上肌肉也快好了,他们终于又向前进了,穿着更加谨慎,来到了海滩上。皮肤一条一条从他们身上脱落。然而,过了一个礼拜,他们的皮肤就变得黑里透红,闪闪发亮了,能够在别的那些黑里透红熠熠闪光的身体当中占一席之地而毫无愧色了。那一具具的躯体遍布海滩,就像那么多条搁浅的鱼一样。
  一天又一天,罗杰斯夫妇吃过一顿开心的火腿加鸡蛋英国早餐后,都沿着那条陡峭的小径,下到海滩上,整个上午都待在那里。整个上午他们都躺着,然后整个下午也躺着,但和英国人扎堆儿的地方保持相当一段距离。英国人扎堆儿的地方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在几百码开外的地方。
  他们看着这些孩子在这一成不变的蓝色波涛中又是尖叫,又是大笑。他们看着那一群群的法国成年人在沙滩上互相调笑,翻滚到对方的身上,那架势,在玛丽看来,至少是放荡得令人目瞪口呆。谢天谢地,她的女儿年纪轻轻就结婚成家了,保险不会受到这种毒害了!说什么都不会让玛丽·罗杰斯觉得这些个青少年是极端体面的。她怀疑他们所有的人都有令人震惊而又复杂的恶习。真是不可思议啊,过不了几年,某种力量强大而又令人舒适的社会过程都会把他们训练成为这一对对举止文雅、营养充足的法国夫妻,每一个人都急不可耐地享受到一个,或者是两个小孩子的福气。   他们也不无艳羡地看着那些经得起考验的游泳者,戴上面罩、导气管,穿上脚蹼,劈波斩浪,向防波堤以外的海域游去。
  他们感到心满意足。
  他们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这。海岸线上所有这成百上千的人来到这里,为的也是这个——躺在沙滩上,接受太阳照在他们越来越热的身体上;一点一滴地接受那温热、湛蓝的海水,海水沾到他们身上,黏黏的,很快就干了。海水很咸,闻上去暖烘烘的——闻得到的不仅仅是盐味儿、海草的气味,因为在防波堤以外,这个小镇下水道的水溢出到海里,把丰富的沉积物冲回到这个内海湾里,那些沉积物冲到那些洒了香水,抹了防晒油的快乐的游泳者身上,很快就干了。
  他们来到这儿,为的就是这。
  然而,毫无疑问,在广场酒店里,情况就很不相同。在那里,一个人会很晚才起床,喝咖啡,吃蛋卷,一吃就是半天;然后下到海滩上,也可以不下到海滩上,进行几个小时的太阳崇拜;回去吃一顿长长的午餐;睡觉,再次沐浴,享受一顿甚至更长的晚餐。那可也叫作海边度假呀。现在,海滩真的是唯一可去的地方。从九点直到一点,再从两点到七点,罗杰斯夫妇都在沙滩上。那是怀着复仇的心理在海边度假。
  大约到了第十天头上,他们意识到,他们的时间有一半都已经过去了;汤米表现出了焦躁不安的情绪,表现出一种感觉:不应该仅仅是这些,还应该有点别的什么,他钻进一家新开的但却贵得吓人的商店,出来时拿着一个面罩、一双蛙蹼和一个导气管。他抱歉地对玛丽说,他要离开她,一头扎进海湾里去了,那样子就像是——要么是她相当尖酸刻薄地说——一本儿童画报里面的太空人。有几个小时他都没有回来。
  “老婆子,这可是比什么都好,你应该试试才对。”他说着,从海里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激动的表情。那天下午,她独自一人在海滩上度过,两只眼睛使劲儿看着,看看水里那迅速地上下摆动的潜望镜,哪个是他的。
  她正这么忙着呢,突然听到有人用英语跟自己说话:“我总是说,我也是一个水下面的孤家寡人。”她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材纤巧的女孩,很显然是英国人,一头相当漂亮的卷发,一袭整洁的蓝色泳衣,一双美丽的蓝眼睛,两条漂亮的腿向外伸展开来,伸进暖烘烘的沙子里。一个英国女孩。不过她的嗓音还说得过去,玛麗心想,尽管“咯咯”笑起来叫人相当地起腻。虽然说她有一条原则,到法国去,绝不和英国人掺和在一起,但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说:“你丈夫也在那外面吗?”
  “噢,不到吃饭的时间我是见不着他人影儿的。”那女孩快乐地说着,又躺回到沙滩上去。
  玛丽觉得这个女孩跟她那个年龄的时候很相似——只是,当然喽,她已经懂得如何最好地利用自己了。她们交谈着,声音陶醉在大海和阳光之中,一直谈到刚开始是汤米·罗杰斯,接着是那女孩的丈夫,从海里走出来。那小伙子扛着一条大鱼,他用一种三叉戟把鱼的后背戳穿了。他们四个人都很激动,围在一平方码的沙地上待了几分钟,小心翼翼地说着寒暄的话。
  第二天,汤米·罗杰斯一定要妻子也戴上面罩,穿上脚蹼,尝试一下这项新的运动。她像一艘轮船一样,在两个男人和年轻的贝蒂·克拉克的护送下,游进了海湾。玛丽·罗杰斯不喜欢面罩压着鼻子那令人窒息的感觉。蛙脚一蹬,速度加快,她就紧张,因为游泳并不是她的强项。不过,有那个年轻的女孩就在前面轻松自在地游着,她可不想表现出懦弱的样子。
  海湾的外面有一个小岛,只不过是一连串棕红色的温热的礁石,从那活蹦乱跳的白色海浪里升起。小岛周围,离水面几英尺的地方,就有淹没在水下的礁石;礁石的上面漂浮着新的蛙人族,面朝下,紧抓着三叉戟,观察着突然游到那里的鱼儿。玛丽透过防水镜朝海岸望去,海岸似乎很遥远,也很平常,搭着带条纹的遮阳伞,懒洋洋地躺着的晒成棕色的身体,还有在淌水的孩子。那是别样的海。这的确是一种不同的东西。这里是冒险家和探险家们的大海,他们对安全的海滩不屑一顾。
  玛丽放松地躺在水面上,向下看去。好大呀,这个海底世界,沟壑纵横,乱石遍地,在阳光照耀下,水里面呈现朵朵光斑,水里所有这些东西都摇曳生姿,一片翠绿。在一块耀眼的白色沙地上——好像在下面二十英尺的地方——窜出来青青的绿草,那么鲜亮,宛如在阳光下长在海岸上一般。更远的地方,长长的海草叶子摇来荡去,简直是一片叶子的森林。玛丽从叶子上面游过,感觉到叶子那轻柔、拖拽着的触碰,叶子向上伸过去,碰到她的膝盖和肩膀,她就感到恶心。现在在她身下边,一片岩石海底,上面盖着厚厚的生长物。浅灰绿色的形状,膨胀如气球,或者摇曳似纸带,红里透白的曼妙的花儿和星星,气儿一吹就冒银白的泡泡;精美的白色薄膜那柔软的、鼓胀的乳房或奶袋,都在海底缓缓地移动中摇动着,漂浮着。玛丽被迷住了——一个新的世界呀,这可是。但也感到了格格不入。在她的耳际,除了海浪那“哗啦哗啦”“咔嚓咔嚓”的响声,什么东西都没有;而透过那海浪声,人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很远的地方。岩石就在她下面很近的地方。突然间,就在她身下一只瘦瘦的黑红色的胳膊向下伸去,在一块黑乎乎的石沟里摸索,拉出来一团扭来扭去带着灰色亮斑的肉。玛丽艰难地向上游去,滑到岩石上,刮得生疼。她不知不觉已经游到离小岛很近的地方了;在她上面的岩石上站着一群半是赤身裸体的晒成古铜色的男孩子,他们激动得又是喊,又是叫,因为他们刚刚抓到一条章鱼,照着一块石头摔了又摔,就把章鱼摔死了。他们要把它——玛丽听到他们这么说——当晚饭吃了。不,这可是太过分了。她感到一阵慌乱。那个可憎的东西刚才一定就在她身下六英寸的地方——她大概碰到过它!她爬上岩石,寻找汤米,汤米在五十英尺开外的一块石头上躺着,手指着石头下面的什么东西,而弗朗西斯·克拉克潜入水底去找,然后再潜下去找。她看见他冒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条带条纹的小鱼,汤米和贝蒂激动地喊叫着。
  然而,她看了看那章鱼,如今就像是一块软塌塌的、带着毛边的灰色破布,铺在一块石头上;她叫丈夫,把潜水镜、脚蹼和导气管递给他,就慢慢地游回岸上去了。
  她在那里待着。不管什么都不能引诱她再到外面的海上去了。   那天,汤米买了一杆水下鱼枪。玛丽发现自己刚开始想,花上五英镑多的钱买这个古里古怪的玩意儿也挺好的;但转念一想,他们要是就这样子下去的话,过圣诞节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又是几天过去了。玛丽整天都是孤身一人。贝蒂很显然只有适合她的时候,才是个海滩上的孤家寡人,因为她非常喜欢那红石头小岛,而不喜欢陪玛丽待着。话说回来了,她有时候的确会花上半个小时和玛丽聊聊,但猛然间,她就会一迭连声地说抱歉啊,就噌地跳进大海,穿过蓝色的波浪,去找那两个男人了。
  没过多久,玛丽就随意地对汤米说:“只剩下三天就要走了。”
  “我要是早点儿试试这种设备就好了。”他说,“明年我就更懂了。”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明年的想法对玛丽没有吸引力。“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到这儿来了。”她说,“这地方现在全给糟蹋了,弄得太时髦了。”
  “哦,哎——不管到哪儿,只要有石头,有鱼,都这样。”
  第二天,两个男人和贝蒂·克拉克从早上七点钟直到吃午饭的时间都在那座岩石小岛上,他们吃午饭只勉强用了十分钟,因为吃饱了游泳是很危险的。他们吃完就又走了,直到夜幕降落到海面上。所有这段时间,玛丽都躺在海滩上的浴巾上,在太阳底下翻过来,倒过去。她现在全身都是温暖的金红色了。她想象着巴克斯特太太会怎么说:“你把自己晒得很不错啊!”接着她会不可避免地说:“在这儿你是保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对吧?”玛丽发现自己毫无缘由地快要落泪了。汤米在这些人身上能看到什么呢?她问自己。至于那个小伙子,弗朗西斯——她没有哪一次听见他说话,不是和鱼的重量啦、种类啦、鱼的怪异多变有关的!
  那天夜里,汤米说他已经邀请这对年轻的夫妇去广场酒店吃饭了。
  “有点儿草率啊,你说是不是?”
  “啊,嗯,我们吃一顿像样的饭吧,就吃一顿。只剩下两天了。”
  玛丽没有接“像样的饭”的茬儿。但她说:“我本来就不应该以为,他们是我们可以交朋友的那种人。”
  一股怒容僵在他脸上:“他们怎么啦?”
  “在英国,我不认为……”
  “啊,玛丽,得了吧你!”
  四年前,他们在广场酒店的大花园里,名正言顺地每天吃三餐饭;而今他们发现自己只是在离大海不远的地方围着一张小桌子。有一个乐队,服务员似乎比客人还要多,好像是这样。贝蒂·克拉克是第一次没有穿泳衣,看着活脱脱一个美丽的俏佳人,她那瘦削的棕色肩膀从一袭白色的长裙里露出,玛丽不得不承认这样子还挺好看的;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在她那张黑红色的俏脸上无比明亮。玛丽又一次想到:我要是年轻二十岁——哈,二十五岁吧,他们就会把我们当成姐妹俩呢。
  至于汤米,他看上去和这对年轻的夫妇一样年轻——这简直是不公平的,玛丽心想。他们谈论着在水下判断距离,各种类型的设备的优点,她就那么坐着,听着。
  他们设法把她拉进来;可她就那么坐着,一言不发,正襟危坐。她觉得,弗朗西斯·克拉克穿上西装那样子很死板,很一般,一点儿都不是海滩上年轻帅气的海神形象。那女孩呢,她“咯咯”一笑玛丽就很不高兴。
  他们觉得不舒服了。贝蒂提到伦敦,三个人都自觉地谈到伦敦,而玛丽呢,只是说是或不是。
  很显然,这对年轻的夫妻住在克拉珀姆(英国伦敦西南部一地区);他们每个月去伦敦看一次演出。
  “现在有一场非常精彩的演出。”贝蒂说,“在公主剧院演的那场。”
  “我们这些日子从来不去看演出。”汤米说,“要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呢。不管怎么说,这跟我不同道儿。”
  “只是说你自己啊。”玛丽说。
  “我知道只要你能够,你就能在午后场中演出。”
  她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克拉克夫妇不自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贝蒂打圆场说:“我喜欢去看戏;它能给你一些能谈论的东西。”
  玛丽还是一声不吭。
  “我老婆呀。”汤米说,“对戏院的事儿懂得很多。她原来就在一个戏院工作来着——所有那种事儿她都知道。”
  “噢,太有意思了!”贝蒂迫不及待地说。
  玛丽使劲儿抵御诱惑,但还是失败了。“给公主剧院那场演出搞舞台设计的那个人,过去在这儿有一座别墅。我们拜访过他很多次。”
  汤米瞪了妻子一眼,眼神里满是惊惧和警告,他说:“我向上帝祈愿,他们不要放这么多的大蒜。”
  “到法國这儿来没有多大的用处。”玛丽说,“你要是很挑食的话。”
  “你在家可是从来不做法国菜的。”汤米突然说,“既然你这么喜欢法国菜,干吗不做呢?”
  “我怎么做啊?我要是做了吧,你就该说,你可不喜欢你把吃的东西都搅和在一起。”
  “我也不喜欢大蒜。”贝蒂说,那架势就像是承认犯了罪。“我必须说,我很高兴回到家,弄点儿简单可口的东西吃。”
  汤米此刻以焦虑的目光哀求地看着妻子,但她还是问道:“你们干吗不去布莱顿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呢?”
  “布莱顿,让我什么时间去都行。”克拉克说,“或者是康沃尔。在康沃尔的海边儿上钓鱼那可是爽极了。可是贝蒂把我拽这儿来了。人们给法国的评价过高了,我就是这话。”
  “你待在家里好像真的会更好一些。”
  但玛丽·罗杰斯对他的揶揄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法国人呢,”他咄咄逼人地说:“他们什么都不想,就想他们的肚子。他们不吃饭的时候,说的还是吃。他们要是把花在吃上一半儿时间用在值当的事情上,他们就能干出些名堂来了,我就是这话。”
  “比方说——钓鱼?”
  “嘿,钓鱼有什么不对吗?或者……比方说……”他把这个问题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哎,比方说他们的那个政府。他们对这件事儿可以采取一些措施的。”
  贝蒂那晒黑的面孔这会儿涨得通红,她转了转眼珠,高声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莫名其妙。“哦,喂,你得考虑考虑人们会怎么说。法国的全国人民可都是怒火中烧了啊。”   一阵沉默。大家都希望尴尬的时刻过去了。可是没有;因为弗朗西斯好像在思考需要说清楚的问题。他对妻子有着一股越来越大的勇气,他说:“对于与人相处,她帽子里就像是有一只蜜蜂,总是蜇人。”
  “嘿。”贝蒂叫道,“那能给人留下好印象,这一点你得承认。当比克先生——比克先生是他的老板,”她对玛丽解释说,“在打惠斯特纸牌的时候,你对比克先生说,你要到法国南部去,就给他留下印象了,你想说什么就說什么了。”
  汤米冲妻子笑了笑,那十足是言不由衷、充满讽刺的笑。
  “一个女人应该为丈夫的前程着想。”贝蒂说,“这话不假,对不对?我知道,我就帮了弗朗西斯的大忙。我相信,要不是留下了好印象,他就不会得到提拔。另外,你遇到了那么好的人。去年,我和住在伊灵的几个人交上了朋友——呃,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说认识了。否则我们是没办法认识他们的。他是搞电影的。”
  “他是一个摄影师。”弗朗西斯说,说得很准确。
  “嘿,那可是搞电影的呀,是不是?他们就请我们参加一个聚会。你想谁去那儿了?”
  “是比克先生?”玛丽优雅地问。
  “你是怎么猜的呀?嘿,他们很会看,是不是?弗朗西斯当不上采购员,我不会感到意外的,而如今呢,他们都知道他已经很习惯和外国人打交道了。我跟他讲过,他应该学法语。”
  “连一个字儿也不会说。”弗朗西斯说,“不管怎么着,受不了啊——嘟嘟噜噜,嘟嘟噜噜,嘟嘟噜噜。”
  “哦,可是罗杰斯太太说法语就说得很漂亮。”贝蒂大声说。
  “她疯了。”弗朗西斯点点头,指的是他的妻子,心情愉快地说,“她一年当中半年都在做衣服,为的就是这三个礼拜在海边儿度假。然后另一半的时间是用零零碎碎的东西做圣诞节礼物。她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这些。”
  “啊,可是送人礼物带点儿那种个人特点很好啊。”贝蒂说。
  “你要是想浪费你的时间,我是不会拦着你的。”弗朗西斯说,“我是不会拦着你的。那样你就死定了。”
  “我们给他们做了事儿,他们还不领情。”贝蒂说着,使劲儿不让眼泪流出来,还设法把这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引为同盟,“我要是不卖力气的话,我们结交的那些朋友哪会结交得起……”
  然而玛丽·罗杰斯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我想我要去睡了。”她说,“晚安,克拉克太太。晚安,克拉克先生。”她连看都不看自己的丈夫一眼,就走开了。
  汤米慌忙站起来,买了单,很尴尬地向这对年轻夫妇道了晚安,匆匆忙忙追他妻子去了。他在通向他们别墅的那条陡路的转弯处赶上了她。头顶上星光灿烂;棕榈树在温柔的和风里诱人般地树影婆娑。“我说,”他生气地说,“你那样子可是不很好啊。”
  “我对那种事情是没有任何耐心的。”玛丽说。她声音很高,满含着哭腔。他吃惊地看着她,不作声了。
  然而第二天他去钓鱼了。对玛丽来说,假期已经结束了。她在打点行装,就没有去海边。
  那天晚上,他说:“他们回请我们吃饭了。”
  “你去。我累了。”
  “我去就去。”他轻蔑地说完就走了。他直到很晚才回来。
  第二天早上他们要赶火车。在那个小站,他们提着行李箱,站在那一群人中,人们遗憾假期就这么完了。但玛丽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火车一来她就上去了,留下汤米跟一群一群的英国人握手,这些人很显然是他头天夜里才遇到的。在最后一分钟,克拉克夫妇穿着游泳衣跑过来道别。她朝车窗外僵硬地点点头,就接着整理行李了。这时火车开动了,她丈夫走了进来。
  车厢里到处都是人,不说话就有了借口。然而,接下来仍然不说话。不久汤米就在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就谈起了天气,而他们越是往北走,天气就越糟糕。
  在巴黎,他们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打发。
  他们在河边散步,临着一个露天市场,这时她在一个卖陶器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那个大碗。”她高声叫着,声音里重新充满了活力,“那个红色的大碗,那儿——装在圣诞树上正合适。”
  “是正合适。去把它买了吧,老婆子。”他立即就同意了,心里感到无限安慰。
  作者简介:
  多丽丝·莱辛(1919—2013),英国当作家,200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主要作品有《金色笔记》《野草在歌唱》《又来了,爱情》等长篇小说及短篇小说多篇。本文译自其中短篇小说集《到十九号房间去》,该小说集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在国内出版。
  译者简介:
  杨振同,文学翻译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英语语言文化学院副教授,已出版《世间之路》《致命约会》《故事开始了》《通向慕尼黑的六座坟墓》《天堂里的囚徒》和《追寻达·芬奇密码》等六部译著,在《世界文学》《译林》《外国文艺》《香港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二百多篇,其中学术论文十多篇,文学翻译作品一百三十多篇,约三百万字。
  本文译自1980年Vintage Books出版的《多丽丝·莱辛小说集》(英文),中文系国内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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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的话:  这个栏目并不鼓励刻意为之的跨界行为。出于对职业分工的相对认同,和对特定文学门类所需要的素养积累、手艺磨炼的基本尊重,我们不会主动怂恿职业批评家以尝试为名在创作领域观光、游戏,也试图避免类似的举动让同行被迫做出心照不宣的尴尬回应。这个栏目的设立,旨在回归朴素的常识:优秀的批评家不仅需要具备卓越的审美判断能力,更重要的是要把审美判断编织进复杂的文化意义网络,或者说,精妙而深刻的审美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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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阿余在人群里贴得很近,形影不离,队伍里的熟人拿“同志”笑话他俩,他们“切”一声,我行我素。“同志”这个词变了,他们懂。他们当然不是“同志”,那多恶心肉麻,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们在听秦腔。阿朱有一个MP3,别看还没巴掌大,秤砣虽小压千斤,里面装着几十台秦腔全本戏和折子戏,简直爱死个人了,《铡美案》《三滴血》《游龟山》《辕门斩子》《三娘教子》,想听哪处听哪处,包公、穆桂英、杨六郎、赵匡胤,想让谁唱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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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正如著作者团体声明中提到的那样,《灵的编年史》一書的创作经历了较为复杂的转进过程,“花园是一座整体史”是本著作写作过程中互生性的创作核心体验的辑录,我将其视作《灵的编年史》一书施工图纸与心路历程。全文有十余万字,节录如下。*  ⅰ-4: 灵的编年史 写作方式已经成熟 。只是如何完成。且用多少的问题。灵有二十万爻,十分可怖。非个人所能为。如果用了易的结构,灵又如何用?显然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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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总结到,中国的文学要么“载道”——谈思想,要么“言志”——讲感情,“这两种潮流的起伏,便造成了中国的文学史”①。文学中的“言志”是对“载道”的补充。义理不通之处方有人情,自古亦然;人情之文极盛,意味着义理之文的极衰,这是一种微妙且普遍存在的规律。在当代的阅读情境之下,剩下的所谓“文人情韵”,毕竟只是自弹自唱的皮相。晚唐南明的纤弱幽灵已然隐隐沁入了斜阳晚照、浅唱低吟,散文已经不敢应答时间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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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颂  秋天总是比故宫深  天不亮就有人清扫落叶  从南河沿大街到长安大街  那些堆积的败叶  如同被处理的上访信件  有让乌鸦不安的气味  乌鸦叫  乌鸦夹带着金銮殿的金黄  祈求平安  他们说北京金色的秋天很美  而你独指西山 指说西山  枫叶烂红 红得如同  落日的颂词守  潮来天地青  退潮的梦里  一只螃蟹眼珠高挑  挥舞着钳子  与破云之月搏斗  与一个  磨损的汉字  搏斗  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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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夜航  1  我们的船在夜色中航行  左岸迷离的灯火,装饰了谁的睡眠  一幢一幢的高楼,一格一格的灯火——  那些闪亮的抽屉  将要贮存谁发光的灵魂?  啊,这暗夜里的宝石  需要小心看护,它将照亮  群星的沉默和  我们破败的命运  2  那些璀璨的灯火,它们在交谈  我们的船,撕开河流的沉默  波浪翻滚如  滔滔不绝的话语  灯火插话进来——光线中掺进了斑斓的梦想  3  满载着一船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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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经验占据上风的时候,缪斯之门就会被自动打开。微雨含烟的诗就像尘封已久的心门,缝隙中,穿过一阵轻柔而有力量的风,哗啦一下,有感召的事物就立刻涌现出来。新诗百年以来,经过多重洗礼和精神再造,诗歌已经不再仅仅是古人所谓的言志、抒情之简单工具,更加多面性和丰富性的诗歌写作日益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为新诗发展的精神高度和思想境界提供了极为有效的现实依据。近年来,微雨含烟的诗歌写作体现出了一种经验写作占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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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萝拉·约翰松请我跟她在安达卢西亚的别墅共度周末,邀请函四月七日收到。我勉强地笑了笑,这可能只是某个朋友的恶作剧而已。几天前,我们在酒吧里说起卡萝拉·约翰松,有个伪装巧妙的“拍拍垃圾”偷拍了她,新照片都登在报上了。我的那些朋友带来了这些照片,他们知道我为卡萝拉·约翰松心软,我想,他们现在又伪造了这封邀请函。我直接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我所知道的卡萝拉,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些事,一些可疑记者编写、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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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的日子,从衡山路地铁站走出来,沿路向徐家汇方向走,这一段路是最惬意的,车水马龙中,它有着相对的宁静——当然是相对于车喧人哗的徐家汇而言。走到吴兴路口,右面的小区里有四栋高层建筑,门牌号写着吴兴路246弄1-4号,人们通常称这里是“吴兴大楼”。80年代中期建的楼,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僵化得方方正正,完全不能与马路斜对面的衡山宾馆相提并论。这几年,沪上老建筑受人追捧,什么哥特式,什么地中海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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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母亲  我从小就怕她  怕她逼我吃  她爱吃的  面条,我爱吃馒头夹咸菜  她不信,她说,你咽不下去面条  就不要上学,她用拽到极限的橡皮筋  用力捆我的小辫,她狠狠地说  再让你疯得披头散发  现在,她老了  得了很严重的病  我睡不着就喜欢端详  这個慈眉善目的暴脾气  这个爱使性子的女巫  这个每天等我的  老小孩,这个被疾病折磨的老太太  这个倔强的母亲,这个想把苦全吃完  想把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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