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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去京城。
出来车站,耸入半空的电子时钟显示——17:19。我给苏芮打电话,让她下班后来接我。
苏芮是我小学同学,一直到高中。毕业后我上了省内一所普通大学,她去了南方一所名校。大学期间,我和苏芮一直保持着联系,她时刻没放松过学习。四年后,我回了家乡的小城,苏芮被保送到一所更有名的学校,硕博连读。后来,我们各自忙着打拼前程,联系越来越少。苏芮博士毕业那年,她打来电话,说她去了国家地震局。
苏芮从来没提过找男朋友的事情。问她,她总是巧妙地滑过去,这也是我这次想要见她的主要原因。苏芮比我大一岁,来年就小四十了,我想劝劝她,女人除了要有自己的事业,还要有一个爱的人,一个可爱的孩子,这才算得上完美人生。
见到苏芮的时候,我有些失望,我的想像里,女博士应该是特职业范的那种,利索的短发,笔挺的西装或大衣,走起路来优雅而有节奏。苏芮留一头很俗气的披肩发,玫红狐狸毛马甲背心扎得人眼疼,走路慢条斯里,活脱脱一豪门主妇,这不是我认识的苏芮。
我想问苏芮是不是要去参加活动或宴会,苏芮已钻进车里,两眼巴巴地等着我上车。
路上,苏芮说,儿子二岁半了。然后抚抚毫无特征的肚子接着说,女儿俩月。我伸手给了她一拳,死家伙,保密保得真严呀。
2.
车子在一座欧式风格楼房前停下,我随苏芮走过一条十来米长的甬路,走过一座椭园形喷泉花园,走过一道木板走廊,走进一扇豪华气派的旋转门,走上鲜花锦簇的楼梯,在三楼停下来,右拐,走进珠围翠绕的房间。
苏芮把我让进沙发里,伸手从果盘里拿过一个橘子,剥开,递开我,在我旁边坐下来。
苏芮掏出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来打开,屏幕上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不丑不帅,不土不洋,但眉宇间仿佛缺少点儿什么。
苏芮说,那年十一,我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人那叫一个多,一个粘着一个,一层贴着一层,人流却如涨潮般继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被挤得两只脚差不多都悬空了。
她的身体猛地轻松下来,一个男人站在我跟前,笑望着我,说,跟我来,然后伸出两条长长的手臂在前面劈出一条缝隙,我看见他腕上的劳力士。
分手的时候,他要了我的手机号,我们成了微信好友。
一次,单位开完会,晚十一点多了。等车时,我把惶然焦躁的心情发到微信圈。不大会,一辆豪华轿车嘎吱停在跟前,他从车里走出来,走到另一扇车门前,打开,说,上车吧。
每当我在微信里有为难或发愁的事情,他总是及时雨似的赶到我身边。
这一定不是你嫁给他的原因。我接着问苏芮,他是做什么的?苏芮说,木板生意。
我的眼睛在手机屏上扫来扫去,终于明白,照片上的男人缺少的是,读书人的气质。
我问苏芮他什么学校毕业,苏芮说,高中,没毕业。
3.
我想像不出苏芮与那个板厂老板是如何生活到一起的,撇开生活卫生习惯、孩子的饮食和教育观念等不说,茶余饭后他们能聊些什么话题?一车木板能赚多少钱?还是未来的职场规划?或者,五粮液和茅台哪个好喝?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同梁山伯与祝英台谁更悲凄?
我问苏芮,生活中有了分歧怎么办?苏芮说,没分歧。
我觉得我不认识苏芮了。
4.
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粗俗的声音,死哪里去了?大半天也不见人影儿。苏芮蹭地从沙发里站起来,小跑着下楼。跑到楼梯口,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虚声说,我婆婆。
苏芮再上來楼的时候,我躺在沙发里睡着了。她把我捅醒,说,饿了吧。我看见茶几上放着两碗清汤面条,难为苏芮还记得我味蕾的喜好。我说一碗就够了,苏芮笑,你的饭量我还不知道?我也没吃呢。看表,22:08。
苏芮说,要不要来点肉类或海鲜?今天有人来家吃饭,做了一桌子菜呢。我突然来了兴致,问苏芮,他的生意伙伴?苏芮说,老乡。我接着问,都是做什么的?苏芮说,有个在工地干活,有个摆摊卖煎饼果子,有个在地铁唱歌,老李和他一样,做生意。苏芮往嘴里拨拉一口面条,接着说,卖钢材。
我四下里望望,问苏芮,儿子呢?苏芮说,怕他们喝酒闹腾,寄宿在学校了。我接着问,你不去陪着吃饭?苏芮说,他不让。又说,我也不想,说错话又被他们笑话。
笑话?
苏芮耷下眼皮,像犯错的孩子似的说,起初,有人来家玩儿,为了表示礼貌,我会跟他们聊几句,他和婆婆总骂我说话不着道儿,后来我干脆不挨边了,有事就叫我。
一碗清汤面条很快见底了,看表,22:33。苏芮留我住她家,我嫌吵,执意离开。苏芮帮我联系好对过一家宾馆,下楼送我。
出来转门,我让苏芮止步。我说,明天我办完事情就走了。苏芮留我住几天,我说,你上班那么忙,就不打搅了。苏芮说,她不上班了。又说,生下儿子后,他就不让她上班了。
5.
走进宾馆,我掏出手机,给苏芮发短信:你过得幸福吗?你心甘情愿一辈子做家庭主妇?如果不是,就走出那扇旋转门,回到自己的世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的手指停放在发送键上,踌躇一会儿,移向删除键。
我想起苏芮的话,才不上班那阵儿,心里挣扎得很。如今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做个全职太太轻松自在,没什么不好。
苏芮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温水青蛙,就让她慢慢死去吧,总比将她唤醒却无力救活她要人性得多。
6.
一阵急促的短信铃声将我惊醒,开灯,0:12。
苏芮说,她的初恋男友是她的一个博士同学,后来博士同学另寻新欢,一个富二代,我发誓一定找一个比“新欢”更富的。
苏芮说,自从嫁给他,我就成了附属品,就像那扇旋转门,即便是用金枝玉叶,凤毛龙甲所打制,也要听凭主人转来转去。
苏芮说,如今,我除了在家里给婆婆打打下手,什么也做不了。
想起苏芮曾经的梦想,当一个李四光那样的地质学家。正暗自喟叹,短信铃声响起。
苏芮说,我的锐气和梦想,败在初恋手里。
我说,苏芮,你败在,对爱的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