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来，房地产业对国家来讲是一个财富的集聚地，对地方政府来说是个资金来源，对个人来说则是个聚宝盆，而且还是一个不倒翁——股市倒了房地产不倒，经济下行房地产不下行。2013年的下半年，几乎所有资源性的产品，像钢材水泥都出现过剩导致价格下跌，但以此为基础的房地产却逆势而上，一线城市的房产价格还在涨，超出大部分人预测。之前，还有一些悲观派看跌中国房地产， 但自2013年下半年来，看跌派集体失声，看涨派几乎垄断了主流媒体的声音。中国人对房地产的执着近乎于疯狂，这让我想起了“资源诅咒”这个说法。
　　资源诅咒，本来是这几十年来发展起来的现代经济学概念，是指与矿业资源相关的经济社会问题。意思是说丰富的自然资源可能是经济发展的诅咒而不是祝福，大多数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反而比那些资源稀缺的国家增长得更慢，优势变为劣势，有点“物极必反”的意思。学者们对此解释虽多样化，但有一点共识就是，“资源诅咒”之所以发生，就是它通过某种机制“挤出”了其他生产性的组织或经济活动。
　　就像一条河流，本来河水应该自然流淌，滋润沿途的所有土地，却被“南水北调”般人为地导向一个方向或者一个区域。房地产业“一枝独秀”，霸占了资源和资金，挤掉了创新机制，直到加剧了社会不平等，还成了地方政府腐败的一大根源。最后，过多的资金流入房地产这个巨大资金池子却不流走，只进不出，房价只涨不跌，而且堆积得越来越高，成了悬在我们头上名副其实的堰塞湖！
　　资源流向
　　房地产业催生了钢铁制造业和混凝土行业的持久繁荣，进而带动了这些行业以及上游原材料的价格上涨。当这一切疯狂上涨的时候我们的房地产也跟着上涨，而当这一切调头迅速下跌的时候，我们的房地产却不跟着下跌，反而还继续上涨。
　　一方面，这些资源的使用的确使人们增加了居住面积和工作面积，尽管被建成钢铁大厦的办公大楼都玻璃饰面，成了一面面巨大的反光镜，加剧了城市温度的提升（专家们说反光也是严重污染），加剧了碳排放。
　　但是另一方面，从负能量的角度看则问题越来越大。那些被拆掉的楼堂馆所变成了巨大的工业垃圾，造成了城市周边垃圾填埋场的聚集，而这些旧式楼宇本来还可以使用几十年。同时，国人无论购置新房还是旧房，都要重新装修，甚至拆墙破柱——连承重墙都敢打掉，根本不顾大家的安危，于是又造成大量装修垃圾。
　　由此，房地产吸收的资金池越来越巨大，越来越不可收拾，而由其发展带来的空气污染、水源枯竭和对土地的永久性破坏也越来越不可收拾。
　　参考一下其他国家的做法是必要的。在许多欧洲国家，长时期以来用地下挖出的石块修建房屋，外墙不必贴挂大理石板，室内不必刷漆刷灰，不用装修，里外一样，透气性还好，石块拆下来还可以继续用在其他建筑上，而且这种石块建造的房屋价格远高于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房屋。在加拿大，人们造房子至今还用木料做结构，辅之以预制板，这样的房子体轻还保暖，材料可以回收。
　　而且在西方国家，装修是不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家庭装修需要事先申请，需要物业批准，物业有权阻止夸张式装修尤其是危害公共安全和卫生的装修。
　　资金流向
　　银行掌握着资金，也就掌握着房地产行业的血脉。银行贷款的出口本来应该是多样化的，其借出去的资金即使不能像天女散花一样洒向社会各个方面，至少要像涓涓小溪一样滋润那些急需和很有前景的领域，而不是像押宝一样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在房地产业这一个篮子里。但是，在预期房地产价格持续攀升的宏观背景下，银行不得不将房地产抵押贷款当作优良资产，而将扶植中小企业开发新技术的责任置之脑后。
　　除了银行，基金、信托等金融机构也不得不将房地产作为主要投资目标。因为几经波折和进退，实在没有什么项目比房地产更让人有信心，毕竟土地和大楼在那里摆着，可以实物抵押。而房地产项目一般都比较大，做一个大的顶好几个小的项目。有的业务团队一亿元以下的项目不做，毕竟同样费时耗力，手续费却赚得不多。结果就是金融机构有了自上而下不言而喻的共识：干小的不如干大的，干无形的不如干有形的，干冷门的不如干热门的，干看跌的不如干看涨的。业内人士都知道，业务部门的奖金是按项目总金额的百分比发放的，项目越小奖金越低，项目越大奖金越高。于是，房地产挤出了创意十足的小项目的资金，挤出了研发式项目资金，挤出了暂时冷门却有很好前景的项目资金，挤出了短期看跌长期看涨项目的资金。
　　地方政府则学会了卖地举债，成立成千上万个融资平台，四处借款。他们的思维方式很急功近利：借钱后搞开发区招商引资将地价炒上去，再把房价炒上去，这样借来的钱就会被自然稀释，还款时价值已经大大缩水。那时候实际上只需要地价房价一半甚至更少的资金就可以还款，之后再击鼓传花一样用后来募集的资金还掉前面的借款，直到这个游戏没有人接下去而结束。现在已经有不少地方政府一方面要面对新建好却无人居住的空城，另一方面还得大肆借款推动地价和房价上涨。他们连公务员工资都发不出来，还得向房地产企业借款度日。这让人不得不联想起那个多年来的疑问：房地产业是否真的绑架了地方政府？
　　一种诅咒
　　尽管对资源诅咒这个概念有各种解释，但是国外大多数研究都支持这样一个命题：自然资源如果对其他要素产生了挤出效应，就会间接地对经济增长产生负面影响。而且这种影响还很大，其后遗症之大，使国家、地方政府多少年后还要背着这个包袱。
　　就好像一个煤产丰富的地区，煤矿投资者只要把煤挖出来卖了，在经济上行期间就能挣到大笔钱。而这种钱赚得容易花得就快，他们赚了大钱之后花出去，这个地区流通的资金就会大大增加，导致这里的生活成本和生产成本都大幅上涨。这个地区其他行业，比如常规制造业甚至一些创新性行业并未受益，反而为此要付出更多的人工成本和生产成本，而其产品并不能相应地提高价格、比其他地方生产的卖得更贵，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处于竞争劣势了。
　　这个趋势导致的结果就是，盛产资源的地方，最被市场鼓励的生意就是卖资源，其他非资源型行业都会盈利减少直到不赚钱，被击垮或者主动放弃——既然卖资源这么赚钱，为什么辛辛苦苦做别的生意？
　　资源诅咒本来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某些资源相对丰裕——像上世纪50年代荷兰沿海盛产天然气，并以此为经济支柱而导致其他产业萎缩，最后导致“荷兰病”。荷兰，这个几个世纪前的“海上马车夫”和太平洋地区最早的殖民者在近代史上几起几落。工业革命时代，这个国家过于重视贸易，忽视了创新，忽视了工业的整体进步从而丧失了世界主导权。到了现代，连他们自身的资源或者说自身的优势都成了社会和经济发展的羁绊，从而成了世界经济史上又一次的反面教材，这个人口密集、耕地相对少的小型发达国家的教训是深刻的。
　　如果按人均占有有效耕地面积指标衡量，中国可能是世界上人均占地最少的大型国家。尽管如此，土地却依然被人为开发成“自然资源”，且为大部分地方政府所效仿。卖地成了地方政府主要收入来源，地价上涨和房地产价上涨成了他们主要的还债期盼。18亿亩的红线是中华民族的生命线，现在却被地方政府以各种方式越过，形势岌岌可危。
　　房地产不合理的价位如今成了悬在我们头上的堰塞湖，就跟土地不合理的价位成了悬在地方政府头上的堰塞湖一样。挖渠泄洪需要勇气和牺牲，如果没有这份勇气和牺牲精神，只能放任湖水越积越多，直到有一天垮掉，伤及所有无辜，就像上世纪80年代的日本经济一样，之后的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都萎靡不振。
　　（作者为中国国际经济咨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欢迎读者与其交流。邮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