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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学建在山坡下。山不高，绵延十多里。能让人为这荒山兴奋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吊在歪脖树下做钟的半块犁铧，敲出的声音在山间来回荡漾，清脆、缠绵；一样是伸过树梢的那面国旗，招展、鲜艳。
这学期，我任一年级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为了动员更多的失学孩子上学，学校要求教师上门做工作。义务教育，适龄儿童一个都不能少。
山娃就是我从山里找来的，他爱穿长袖衫，不管问什么总是摇头。刚开课的时候，学校临时变动，让我去教六年级的语文，这个班由一个刚从师范院校分配来的女教师任教。
一年时间弹指过去。我把六年级送上中学以后，回过来接手二年级，也就是山娃那个班。开学好几天了，山娃始终没有来。
我问学生：“山娃上学期读书吗？”
“上学期在读……成绩差得很！”
“哈哈……真怪！”
“嘿嘿嘿……好笑人！”
我问了一个反应最大的学生：“为什么不喜欢山娃？”
他的回答很含糊：“见他就心烦！”
山娃真的有那么讨厌？原来教他的女教师调走了，我只好去向领导打听，意图是把山娃找回来。领导说他们已做了工作，山娃有病，等把病治好了再来。
于是，我天天盼着山娃来。一学年过去了，山娃还是没有来。
又一个新学期开学，我特意去了山娃家。踏过二十多里的羊肠小道，终于找到了山娃的家。他的家在小山坳下，片石砌的房子，虽然不美观却很坚固。大老远就能看见山娃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啃秋玉米棒子。
我心中暗喜，大声呼喊：“山娃……山娃……”
一眨眼，山娃不见了。
我赶快追进屋里，哪里有山娃？只有一个年愈花甲的老人，递过一张刚修理好的矮板凳。我顾不上坐便问老人：“山娃的病好了吗？”
老人满腹苦楚：“咳，他的病哪能好啊……都怪我，油锅燃了，祖孙俩用水扑，结果越扑火越旺，蔓延开把房子烧了！山娃他爸妈从沿海回来，责怪我，现在才知道油着了火不能用水扑。是我害了山娃啊。”
“山娃有残疾？”我问。
老人揉着眼睛：“右膀前半截没了，左手畸形……”
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安慰道：“现在我们国家很重视残疾儿童的学习，把他送学校吧。”
老人摇头：“山娃这种人读了书也没用，留在家放羊吧。”
我不住开导：“老人家，科学在发展，人类在进步，尤其是山娃这种人，更要加强学习，将来才能适应社会的需要。就说扑火的悲剧吧，不是因为您老人家没有科学文化知识造成的吗？未来的家庭肯定要实现现代化，人的素质也得相应提高，要不出了事，可比扑火的结局更惨痛啊！”
老人沉默了片刻后站起身，踱到门口声如洪钟：“山娃……山娃……”
山谷中一阵阵回声之后，山娃蹑手蹑脚躲着我站在他爷爷的身后。其实，山娃并没有走远，藏在屋后，我和老人的谈话他全听见了。费了好大的工夫，我终于看到了山娃的残肢断臂，一阵伤心之后，我才提起读书的事。他没有反对，一双饱含希望的眼睛瞅着我，最后只听他说：“我要您教我，好吗？”
一听这话，我感到无比温暖，抚摸着他的小脑瓜说：“学校的老师都很好，都很喜欢你，我答应你的要求，可明天你一定要来学校哦。”
山娃朝我点了头。
我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山娃家。过了长长的一道小山坡，回头望去，片石房前面的大树旁，那个小黑点一动不动。我的心声油然迸发：这不是小黑点，这是未来的栋梁啊！
回到学校，领导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意我当山娃那个班的班主任。
第二天，山娃终于来了，我在学校操场北面的大树后面找到了他。我把山娃带进教室，三十多双眼睛注视着这个不寻常的插班生。山娃个子不高，我特意把他安排在第一排中间，和一个最守纪的女生同桌。山娃的学习生活就这样重新开始了。
有一天，我在课堂上提问，学生们刷地举起了手，我心里无比喜悦。坐在前排的山娃，那天也举起了右手，平日里他多半是不举手的，偶尔举手也会用半截袖子把秃膀罩住。那天他忘了罩衣袖——山娃只竖起了光秃秃的臂膀。
学生们嗤嗤地笑起来，还伴着一阵细微的骚动。山娃显然难过极了，忙缩回膀子，低下了头。
“抬头挺胸！”我大喝一声。这不只是在鼓励山娃，更是想以此镇住嘲笑山娃的学生。
果然，课堂上变得很静，没有人敢喧哗了。
一天，山娃找到我，说他想坐到后排去。我觉得这事对他的伤害是很深的，但没有答应山娃的请求。自那以后，我向全班学生宣布了一条规定：今后回答问题，所有的同学不必举手!上课时，我只要说一句“抬头挺胸”，学生们就知道我是在提问了。
“抬头挺胸！”课堂上我会不时地说着这句话。学生们从我的这句话中得到了思考的力量和表达的勇气。他们都很警醒、都很庄重，课堂上的互动效果也不错。更重要的是，山娃找到了自己的自尊，我每次说过这句话后，山娃都会打一个激灵，像是懈怠的小牛被轻轻地打了一鞭。这之后，还能经常见到山娃灿烂的笑容。
“抬头挺胸”，这个词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敢说，山娃的笑容是我们学校最美的一朵花，让我永生难忘。一学期结束，山娃的学习成绩名列全班第一。这时，我笑了、山娃笑了、学生们也笑了。我不禁想到荒山间那片脆响的犁铧，还有伸出林头那面夺目的国旗……这些，不正是大家抬头挺胸的结晶吗？
这学期，我任一年级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为了动员更多的失学孩子上学，学校要求教师上门做工作。义务教育，适龄儿童一个都不能少。
山娃就是我从山里找来的，他爱穿长袖衫，不管问什么总是摇头。刚开课的时候，学校临时变动，让我去教六年级的语文，这个班由一个刚从师范院校分配来的女教师任教。
一年时间弹指过去。我把六年级送上中学以后，回过来接手二年级，也就是山娃那个班。开学好几天了，山娃始终没有来。
我问学生：“山娃上学期读书吗？”
“上学期在读……成绩差得很！”
“哈哈……真怪！”
“嘿嘿嘿……好笑人！”
我问了一个反应最大的学生：“为什么不喜欢山娃？”
他的回答很含糊：“见他就心烦！”
山娃真的有那么讨厌？原来教他的女教师调走了，我只好去向领导打听，意图是把山娃找回来。领导说他们已做了工作，山娃有病，等把病治好了再来。
于是，我天天盼着山娃来。一学年过去了，山娃还是没有来。
又一个新学期开学，我特意去了山娃家。踏过二十多里的羊肠小道，终于找到了山娃的家。他的家在小山坳下，片石砌的房子，虽然不美观却很坚固。大老远就能看见山娃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啃秋玉米棒子。
我心中暗喜，大声呼喊：“山娃……山娃……”
一眨眼，山娃不见了。
我赶快追进屋里，哪里有山娃？只有一个年愈花甲的老人，递过一张刚修理好的矮板凳。我顾不上坐便问老人：“山娃的病好了吗？”
老人满腹苦楚：“咳，他的病哪能好啊……都怪我，油锅燃了，祖孙俩用水扑，结果越扑火越旺，蔓延开把房子烧了！山娃他爸妈从沿海回来，责怪我，现在才知道油着了火不能用水扑。是我害了山娃啊。”
“山娃有残疾？”我问。
老人揉着眼睛：“右膀前半截没了，左手畸形……”
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安慰道：“现在我们国家很重视残疾儿童的学习，把他送学校吧。”
老人摇头：“山娃这种人读了书也没用，留在家放羊吧。”
我不住开导：“老人家，科学在发展，人类在进步，尤其是山娃这种人，更要加强学习，将来才能适应社会的需要。就说扑火的悲剧吧，不是因为您老人家没有科学文化知识造成的吗？未来的家庭肯定要实现现代化，人的素质也得相应提高，要不出了事，可比扑火的结局更惨痛啊！”
老人沉默了片刻后站起身，踱到门口声如洪钟：“山娃……山娃……”
山谷中一阵阵回声之后，山娃蹑手蹑脚躲着我站在他爷爷的身后。其实，山娃并没有走远，藏在屋后，我和老人的谈话他全听见了。费了好大的工夫，我终于看到了山娃的残肢断臂，一阵伤心之后，我才提起读书的事。他没有反对，一双饱含希望的眼睛瞅着我，最后只听他说：“我要您教我，好吗？”
一听这话，我感到无比温暖，抚摸着他的小脑瓜说：“学校的老师都很好，都很喜欢你，我答应你的要求，可明天你一定要来学校哦。”
山娃朝我点了头。
我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山娃家。过了长长的一道小山坡，回头望去，片石房前面的大树旁，那个小黑点一动不动。我的心声油然迸发：这不是小黑点，这是未来的栋梁啊！
回到学校，领导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意我当山娃那个班的班主任。
第二天，山娃终于来了，我在学校操场北面的大树后面找到了他。我把山娃带进教室，三十多双眼睛注视着这个不寻常的插班生。山娃个子不高，我特意把他安排在第一排中间，和一个最守纪的女生同桌。山娃的学习生活就这样重新开始了。
有一天，我在课堂上提问，学生们刷地举起了手，我心里无比喜悦。坐在前排的山娃，那天也举起了右手，平日里他多半是不举手的，偶尔举手也会用半截袖子把秃膀罩住。那天他忘了罩衣袖——山娃只竖起了光秃秃的臂膀。
学生们嗤嗤地笑起来，还伴着一阵细微的骚动。山娃显然难过极了，忙缩回膀子，低下了头。
“抬头挺胸！”我大喝一声。这不只是在鼓励山娃，更是想以此镇住嘲笑山娃的学生。
果然，课堂上变得很静，没有人敢喧哗了。
一天，山娃找到我，说他想坐到后排去。我觉得这事对他的伤害是很深的，但没有答应山娃的请求。自那以后，我向全班学生宣布了一条规定：今后回答问题，所有的同学不必举手!上课时，我只要说一句“抬头挺胸”，学生们就知道我是在提问了。
“抬头挺胸！”课堂上我会不时地说着这句话。学生们从我的这句话中得到了思考的力量和表达的勇气。他们都很警醒、都很庄重，课堂上的互动效果也不错。更重要的是，山娃找到了自己的自尊，我每次说过这句话后，山娃都会打一个激灵，像是懈怠的小牛被轻轻地打了一鞭。这之后，还能经常见到山娃灿烂的笑容。
“抬头挺胸”，这个词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敢说，山娃的笑容是我们学校最美的一朵花，让我永生难忘。一学期结束，山娃的学习成绩名列全班第一。这时，我笑了、山娃笑了、学生们也笑了。我不禁想到荒山间那片脆响的犁铧，还有伸出林头那面夺目的国旗……这些，不正是大家抬头挺胸的结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