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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新是班上最特殊的孩子。
这个“特殊”不是指他的身份，他也是从山坳里来到镇上的娃娃，也不是指他的形体，从外表上看他跟一般的孩子没有多大区别……这个“特殊”是指他的脑袋。
据董月凡得到的可靠消息，黄小新在五岁半时发了一场高烧，然后他脑袋里面的东西都被“烧”成了一团糨糊。
毫无疑问，黄小新是班上成绩最差的学生。有了他垫底，班上竟然没有学生怕开家长会了。班主任李大杰心情就没这么好了，班级的平均成绩总排在全年级倒数第一，他终于忍不住向学校申请不让黄小新参加考试。
当然李大杰得悄悄地做这件事情，因为他知道有一双眼睛不会放过自己。
那双眼睛是黄小新妈妈的。
董月凡也怕那双眼睛。
那眼睛里装满如老牛护牛犊般的无畏，说不定眼睛的主人会拼命。自从黄小新来到塘口中学以后，那双眼睛就天天透过玻璃窗往里望。
为了不影响老师和学生们上课，学校领导给黄小新的妈妈安排了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作。她没办法成天盯着儿子了，但下课的时候还是会去看看。
李大杰也做出了让步，把黄小新安排到了最后一排，任其发展。
于是黄小新安稳地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享受”着不被点名、不被安排扫地、不用写作业、不参加课外辅导班、可以随时睡觉等“特权”，总之塘口中学的初中生所能得到的最好“优待”全都让他“独享”了。
其实黄小新除了睡觉，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在作业本上不停地画画，画各种各样的花儿。全是山坳里的花儿，也就是我们房前屋后的那些花儿——春天的小杜鹃、铁冬青，夏天的狗尾巴、牵牛花，秋天的铃铛花、葛藤、桔梗，冬天的蓝钟花、蒲儿根……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
那些花儿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们，因为黄小新画得的确很像，我们似乎闻到了山坳里的花香。我尤其喜欢蓝色的桔梗花。只不过，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只是躺在这些花儿上睡觉，或者牵来牛呀、羊呀，任它们随便啃，有时还会扯一些花草回去喂猪。我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花儿可以被画得那么美。
当董月凡怂恿我们去抢黄小新的画时，我有点儿犹豫。可是董月凡长得壮，说话声如洪钟，我只好跟大家一起把那些画抢了过来，把那些画折成纸飞机射来射去，或者在画的右下方署下“黄猩猩”三个字。
黄小新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一个劲儿地嘟囔着：“我的花儿……”
不过，我们的运气也不总是那么好。有时黄小新的妈妈会出其不意地来到教室外面，我们就会被抓住，被她拿着扫帚拼命追赶。当然，她不会真打我们。但是，她的样子很吓人，我们又有点儿心虚，常一窝蜂躲进男厕所。
这个“游戏”持续了一年，我们都有点儿厌倦了。那时候学校外面的大街上全是游戏厅，所以我们都迷上了打游戏，董月凡尤其喜欢，时常会溜出去玩。
学校偶尔严加管理，我们溜不出去，仍会拿黄小新取乐。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
初一过完了。初二开始了。
张莲依旧是全班第一。黄小新依旧是最后一名。
李大杰依旧是我们的班主任。塘口中学的铃声依旧很准时地拉响。
不过，塘口镇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来了好多上海人。他们在这里测量数据。”王红霞穿着最流行的麻纱衣服自豪地说。她住在镇上，消息当然比我们灵通。
这个消息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证实。
李大杰笑容满面地领来了一位新同学。她穿着洋气的白裙子，新款的红皮鞋。她的名字柔软得不行，让人都不敢大声念。李大杰从未这么温柔地点过我们的名字，但当他喊“柳依依”三个字时，我们分明能听到他语气里的亲切。
李大杰还发动大家，说：“让我们热烈欢迎从上海来的新同学！”
其实他完全不用说这句话，因为董月凡带了头，男同学们的掌声立马像鞭炮一样响起来，真让人担心房梁会被震落下来。女生们的掌声也跟着稀稀拉拉地响起来。
唯独黄小新没有鼓掌。他面无表情——当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高傲的柳依依却不这么认为，她以为黄小新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于是，她径直走到黄小新的座位旁，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个位置一直是空着的，空了一年，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一个傻乎乎的人坐在一起。
柳依依的选择的确有点儿出人意料。董月凡首先把掌声收了回来。
“又来一个傻瓜。”他的声音很大，一定传到了柳依依的耳朵里。我看到她悄悄白了董月凡一眼。
柳依依很快就察觉出董月凡是话里有话。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黄小新都是那副漠然的样子。她很快就发现黄小新不是有意跟她作对，所以她根本没必要挑衅地坐在他旁边。
我想柳依依一定很后悔，不过她很擅长隐藏自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而黄小新呢，他依旧埋着头继续在作业本上画着他的那些花儿。
事情到底还是起了一些变化。
柳依依毕竟坐在了黄小新的旁边，所以董月凡不敢像以前一样去随便动黄小新的画了。黄小新画的花儿全部落到了柳依依的手里。
看到那些画，柳依依显得很惊讶。从大城市里来的人就是这样，没有见过蓝色的象鼻草，不知道野蒿，见到桔梗花时都呆住了。
她饶有兴致地问黄小新：“这都是些什么花儿呀？”
黄小新只说了一句：“我的花儿。”
周围的人捂住嘴偷偷地笑。
柳依依白了周围的人一眼。她看起来很喜欢翻白眼。
董月凡立马不笑了，大家也埋下头，在心里继续笑。
柳依依看上去就像一个缺乏耐心的老师：“我是问花儿的名字。”
“我的花儿。”黄小新还是那一句。
柳依依彻底没辙了，只好假装埋头欣赏那些花儿。
下午放学后，柳依依把黄小新画的花儿全带走了。 我想她大概是不服气吧，又不好意思问周围的人，虽然周围的人都认识那些花儿，不过没人主动告诉她。这是我们塘口镇人对待外地人的一种方式。
第二天一早，柳依依兴高采烈地走进教室，她把那些画又还给了黄小新。
黄小新把那些画接住，嘴里嘟囔着：“我的花儿。”
这次柳依依没有生气，而是开心地对黄小新说，其实是在对周围的人说：“黄小新，我知道这些花儿的名字啦！我爸爸说，你能画多少就画多少，他觉得你很有天赋。他会为你举办一个画展。”
说完，她还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画纸。洁白的方方正正的画纸，搁放在了黄小新面前。
大家惊讶地注视着她，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又成功地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画展？”张莲，我们村最骄傲的女孩儿，成绩全校第一，也不由得转过头来。
“是的，黄小新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画家。”柳依依说话的口吻就像一个专家，“他对色彩很有研究。”
我们全都瞅着黄小新看，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生怕被别人说自己不懂得欣赏伟大的画家。
李大杰的态度也来了一个大转变，他现在常常把黄小新的名字挂在嘴边。
“是金子总要发光的！看看你们，成天只知道疯玩，黄小新却能沉下心来画画。现在，他都要办画展了。”李大杰的话太夸张，何况最初他也跟我们一样没眼光。再说，如果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像黄小新一样，除了画画什么也不做，说不定也能成为画家，或者其他什么家。
柳依依每天的任务就是把黄小新的画收好，单独装在一个口袋里，说是为画展作准备。我们连看也不能看一眼。
柳依依还故弄玄虚：“等画展开幕的时候你们就能看了。”
我们全都急切地盼望起画展来。这真有点儿莫名其妙。想当初，我们认为黄小新的画一钱不值，把那些画折成纸飞机，可突然间事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们现在连想看到那些画都难。
画展是在学校操场上举行的。这跟我们想象中不一样。电视里不是说有什么画廊吗？而且，王红霞还特意让她的妈妈给她买了一条小礼服样的裙子。说到底，在我们的想象中，这似乎是一个展示自己的舞会，而不是黄小新的画展。
不过说实话，那些花儿被装进画框里后，看上去真的很不一样。比如，原来很平凡的狗尾巴草，现在被挂在广阔的天地间，真有那么一点儿意境。我们都说不出来那种意境，只觉得很好。这跟山上那些成群的狗尾巴草感觉不一样。
这一天，有两个明星诞生。
一个是柳依依的爸爸。他在主席台上讲话，说我们塘口是人杰地灵之地，黄小新假以时日，一定会有一番成就。他说得慷慨激昂，整个塘口中学都沸腾起来了，黄小新的妈妈则躲在厕所旁边的柳树下悄悄擦眼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她从来不哭，也不爱笑。
一个是黄小新。作为整个画展的主角，他一直低着头，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他又溜进教室去画他的花儿了。
黄小新的画展成了塘口中学历史上最大的一件事，都上了市里报纸的头版头条。报纸上，刊登着一张柳依依的爸爸和校长的合照，一张黄小新的脸部特写——他的表情酷酷的，完全是一副天才的派头。
我们尖着眼睛找，终于在众多的群众背景中发现了自己衣服的一角。这对我们也是一种鼓励，表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成为大人物的可能。
董月凡现在只喜欢打游戏和睡觉了，偶尔也会侧头去欣赏一下黄小新的花儿。他不再嘲笑那些画，还常常拍着黄小新的肩膀说：“小新，加油，继续画！”他那口吻似乎是说：“我没什么希望了，但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班上其他同学也渐渐地买了画笔，跟着黄小新画起来。
李大杰很满意，对黄小新和柳依依都垂爱有加。
我们都很喜欢这些充满希望的日子。
有一天，我记得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李大杰带来了一个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消息。他说柳依依家里出了急事，今天已经回上海了，她非常抱歉不能亲自跟大家告别。
这个消息就跟当初黄小新要办画展一样令人震惊。
一切都像一场梦。
柳依依真的走了。要不是学校走廊上挂着她爸爸的剪报，我们真怀疑柳依依有没有来过塘口中学。大家都在惊愕与沉默中埋下了头。只有黄小新手中的画笔“沙沙”地响着，似乎在唱着思念的歌。
那以后，我们班跟从前不一样了。每个人都特别努力，似乎都铆足了劲，有一天一定要去上海跟柳依依打一声招呼。
而董月凡没有等到毕业就去了上海，他跟远房表叔去那里打工了。临走时，黄小新为他画了一幅牵牛花。
我始终不知道匆匆离去的柳依依有没有收藏一幅黄小新的画。
我希望她珍藏着一幅，还希望那幅画上画着的是桔梗。因为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我们的山坳里看桔梗。她说过她最喜欢蓝色的花儿。我也喜欢。
这个“特殊”不是指他的身份，他也是从山坳里来到镇上的娃娃，也不是指他的形体，从外表上看他跟一般的孩子没有多大区别……这个“特殊”是指他的脑袋。
据董月凡得到的可靠消息，黄小新在五岁半时发了一场高烧，然后他脑袋里面的东西都被“烧”成了一团糨糊。
毫无疑问，黄小新是班上成绩最差的学生。有了他垫底，班上竟然没有学生怕开家长会了。班主任李大杰心情就没这么好了，班级的平均成绩总排在全年级倒数第一，他终于忍不住向学校申请不让黄小新参加考试。
当然李大杰得悄悄地做这件事情，因为他知道有一双眼睛不会放过自己。
那双眼睛是黄小新妈妈的。
董月凡也怕那双眼睛。
那眼睛里装满如老牛护牛犊般的无畏，说不定眼睛的主人会拼命。自从黄小新来到塘口中学以后，那双眼睛就天天透过玻璃窗往里望。
为了不影响老师和学生们上课，学校领导给黄小新的妈妈安排了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作。她没办法成天盯着儿子了，但下课的时候还是会去看看。
李大杰也做出了让步，把黄小新安排到了最后一排，任其发展。
于是黄小新安稳地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享受”着不被点名、不被安排扫地、不用写作业、不参加课外辅导班、可以随时睡觉等“特权”，总之塘口中学的初中生所能得到的最好“优待”全都让他“独享”了。
其实黄小新除了睡觉，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在作业本上不停地画画，画各种各样的花儿。全是山坳里的花儿，也就是我们房前屋后的那些花儿——春天的小杜鹃、铁冬青，夏天的狗尾巴、牵牛花，秋天的铃铛花、葛藤、桔梗，冬天的蓝钟花、蒲儿根……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
那些花儿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们，因为黄小新画得的确很像，我们似乎闻到了山坳里的花香。我尤其喜欢蓝色的桔梗花。只不过，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只是躺在这些花儿上睡觉，或者牵来牛呀、羊呀，任它们随便啃，有时还会扯一些花草回去喂猪。我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花儿可以被画得那么美。
当董月凡怂恿我们去抢黄小新的画时，我有点儿犹豫。可是董月凡长得壮，说话声如洪钟，我只好跟大家一起把那些画抢了过来，把那些画折成纸飞机射来射去，或者在画的右下方署下“黄猩猩”三个字。
黄小新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一个劲儿地嘟囔着：“我的花儿……”
不过，我们的运气也不总是那么好。有时黄小新的妈妈会出其不意地来到教室外面，我们就会被抓住，被她拿着扫帚拼命追赶。当然，她不会真打我们。但是，她的样子很吓人，我们又有点儿心虚，常一窝蜂躲进男厕所。
这个“游戏”持续了一年，我们都有点儿厌倦了。那时候学校外面的大街上全是游戏厅，所以我们都迷上了打游戏，董月凡尤其喜欢，时常会溜出去玩。
学校偶尔严加管理，我们溜不出去，仍会拿黄小新取乐。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
初一过完了。初二开始了。
张莲依旧是全班第一。黄小新依旧是最后一名。
李大杰依旧是我们的班主任。塘口中学的铃声依旧很准时地拉响。
不过，塘口镇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来了好多上海人。他们在这里测量数据。”王红霞穿着最流行的麻纱衣服自豪地说。她住在镇上，消息当然比我们灵通。
这个消息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证实。
李大杰笑容满面地领来了一位新同学。她穿着洋气的白裙子，新款的红皮鞋。她的名字柔软得不行，让人都不敢大声念。李大杰从未这么温柔地点过我们的名字，但当他喊“柳依依”三个字时，我们分明能听到他语气里的亲切。
李大杰还发动大家，说：“让我们热烈欢迎从上海来的新同学！”
其实他完全不用说这句话，因为董月凡带了头，男同学们的掌声立马像鞭炮一样响起来，真让人担心房梁会被震落下来。女生们的掌声也跟着稀稀拉拉地响起来。
唯独黄小新没有鼓掌。他面无表情——当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高傲的柳依依却不这么认为，她以为黄小新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于是，她径直走到黄小新的座位旁，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个位置一直是空着的，空了一年，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一个傻乎乎的人坐在一起。
柳依依的选择的确有点儿出人意料。董月凡首先把掌声收了回来。
“又来一个傻瓜。”他的声音很大，一定传到了柳依依的耳朵里。我看到她悄悄白了董月凡一眼。
柳依依很快就察觉出董月凡是话里有话。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黄小新都是那副漠然的样子。她很快就发现黄小新不是有意跟她作对，所以她根本没必要挑衅地坐在他旁边。
我想柳依依一定很后悔，不过她很擅长隐藏自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而黄小新呢，他依旧埋着头继续在作业本上画着他的那些花儿。
事情到底还是起了一些变化。
柳依依毕竟坐在了黄小新的旁边，所以董月凡不敢像以前一样去随便动黄小新的画了。黄小新画的花儿全部落到了柳依依的手里。
看到那些画，柳依依显得很惊讶。从大城市里来的人就是这样，没有见过蓝色的象鼻草，不知道野蒿，见到桔梗花时都呆住了。
她饶有兴致地问黄小新：“这都是些什么花儿呀？”
黄小新只说了一句：“我的花儿。”
周围的人捂住嘴偷偷地笑。
柳依依白了周围的人一眼。她看起来很喜欢翻白眼。
董月凡立马不笑了，大家也埋下头，在心里继续笑。
柳依依看上去就像一个缺乏耐心的老师：“我是问花儿的名字。”
“我的花儿。”黄小新还是那一句。
柳依依彻底没辙了，只好假装埋头欣赏那些花儿。
下午放学后，柳依依把黄小新画的花儿全带走了。 我想她大概是不服气吧，又不好意思问周围的人，虽然周围的人都认识那些花儿，不过没人主动告诉她。这是我们塘口镇人对待外地人的一种方式。
第二天一早，柳依依兴高采烈地走进教室，她把那些画又还给了黄小新。
黄小新把那些画接住，嘴里嘟囔着：“我的花儿。”
这次柳依依没有生气，而是开心地对黄小新说，其实是在对周围的人说：“黄小新，我知道这些花儿的名字啦！我爸爸说，你能画多少就画多少，他觉得你很有天赋。他会为你举办一个画展。”
说完，她还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画纸。洁白的方方正正的画纸，搁放在了黄小新面前。
大家惊讶地注视着她，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又成功地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画展？”张莲，我们村最骄傲的女孩儿，成绩全校第一，也不由得转过头来。
“是的，黄小新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画家。”柳依依说话的口吻就像一个专家，“他对色彩很有研究。”
我们全都瞅着黄小新看，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生怕被别人说自己不懂得欣赏伟大的画家。
李大杰的态度也来了一个大转变，他现在常常把黄小新的名字挂在嘴边。
“是金子总要发光的！看看你们，成天只知道疯玩，黄小新却能沉下心来画画。现在，他都要办画展了。”李大杰的话太夸张，何况最初他也跟我们一样没眼光。再说，如果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像黄小新一样，除了画画什么也不做，说不定也能成为画家，或者其他什么家。
柳依依每天的任务就是把黄小新的画收好，单独装在一个口袋里，说是为画展作准备。我们连看也不能看一眼。
柳依依还故弄玄虚：“等画展开幕的时候你们就能看了。”
我们全都急切地盼望起画展来。这真有点儿莫名其妙。想当初，我们认为黄小新的画一钱不值，把那些画折成纸飞机，可突然间事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们现在连想看到那些画都难。
画展是在学校操场上举行的。这跟我们想象中不一样。电视里不是说有什么画廊吗？而且，王红霞还特意让她的妈妈给她买了一条小礼服样的裙子。说到底，在我们的想象中，这似乎是一个展示自己的舞会，而不是黄小新的画展。
不过说实话，那些花儿被装进画框里后，看上去真的很不一样。比如，原来很平凡的狗尾巴草，现在被挂在广阔的天地间，真有那么一点儿意境。我们都说不出来那种意境，只觉得很好。这跟山上那些成群的狗尾巴草感觉不一样。
这一天，有两个明星诞生。
一个是柳依依的爸爸。他在主席台上讲话，说我们塘口是人杰地灵之地，黄小新假以时日，一定会有一番成就。他说得慷慨激昂，整个塘口中学都沸腾起来了，黄小新的妈妈则躲在厕所旁边的柳树下悄悄擦眼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她从来不哭，也不爱笑。
一个是黄小新。作为整个画展的主角，他一直低着头，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他又溜进教室去画他的花儿了。
黄小新的画展成了塘口中学历史上最大的一件事，都上了市里报纸的头版头条。报纸上，刊登着一张柳依依的爸爸和校长的合照，一张黄小新的脸部特写——他的表情酷酷的，完全是一副天才的派头。
我们尖着眼睛找，终于在众多的群众背景中发现了自己衣服的一角。这对我们也是一种鼓励，表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成为大人物的可能。
董月凡现在只喜欢打游戏和睡觉了，偶尔也会侧头去欣赏一下黄小新的花儿。他不再嘲笑那些画，还常常拍着黄小新的肩膀说：“小新，加油，继续画！”他那口吻似乎是说：“我没什么希望了，但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班上其他同学也渐渐地买了画笔，跟着黄小新画起来。
李大杰很满意，对黄小新和柳依依都垂爱有加。
我们都很喜欢这些充满希望的日子。
有一天，我记得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李大杰带来了一个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消息。他说柳依依家里出了急事，今天已经回上海了，她非常抱歉不能亲自跟大家告别。
这个消息就跟当初黄小新要办画展一样令人震惊。
一切都像一场梦。
柳依依真的走了。要不是学校走廊上挂着她爸爸的剪报，我们真怀疑柳依依有没有来过塘口中学。大家都在惊愕与沉默中埋下了头。只有黄小新手中的画笔“沙沙”地响着，似乎在唱着思念的歌。
那以后，我们班跟从前不一样了。每个人都特别努力，似乎都铆足了劲，有一天一定要去上海跟柳依依打一声招呼。
而董月凡没有等到毕业就去了上海，他跟远房表叔去那里打工了。临走时，黄小新为他画了一幅牵牛花。
我始终不知道匆匆离去的柳依依有没有收藏一幅黄小新的画。
我希望她珍藏着一幅，还希望那幅画上画着的是桔梗。因为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我们的山坳里看桔梗。她说过她最喜欢蓝色的花儿。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