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的样子最好看
　　
　　在这所南方的大学里，同学们都叫我木木。
　　木木，一个多俗气的名字呀，而且用它来称谓一个男孩子，就更能显出他本不该有的几分柔弱了。可同学们不管这些，他们总是取笑我说，你这么害羞，就像木头一样不解风情，用这个名字恰如其分了！
　　每到周末，寝室里大多数人都出去玩了，可我总会抱着厚厚的书去图书馆。从寝室到图书馆大约有500米的距离，对于这段不远不近的路程，许多人选择了骑车，而我却喜欢一个人走路过去。在那条林阴小道上，我走得很慢很慢，但眼睛的余光却不放过任何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在小道的拐弯处就可以碰到高婵。只要见了她，我的心就会“怦怦”跳得厉害，一时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于是，慌乱中的我只好紧跑几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高婵的，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大二的某一天，忽然看见了高婵在图书馆自习，那时她穿了纯棉白裙，浅浅的碎发显得微微的长，半遮住了那双蓝丝绒般的眼睛。她娴静看书的样子，就像阴暗里一朵悄悄盛开的花。那天从图书馆回到宿舍，我拉着“小山东”激动地说，高婵原来竟然这么美呀，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小山东”是我大学里玩得最好的一个朋友，我们有什么快乐或秘密，总喜欢在一起分享。而这次，虽然“小山东”先前只听说过高婵的名字，但也丝毫不妨碍他在旁附和地猛点头：“嗯，真的很美！”高婵读的是美术系，她们的教学楼和我们的不在一栋。可是每天早晨，我总要跑到她那栋教学楼下的花坛边看书。其实也就是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实际却在等待高婵的出现。三三两两的同学过来了，尽管脚步纷乱嘈杂，但我还是可以清晰地辨出，高婵是否就在其中。有段时间，校园里的女生像约好了似地都穿起了纯棉白裙，剪碎发，她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可我觉得只有高婵的样子最好看。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在那么多的人中，我还是一眼就能找出她来。她绝对是那些女生里最恬静最清雅的女孩，一直我都这样认为。
　　
　　 难过就像大雨滂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寝室里开始有女生出入，因为有几个室友找了女友。每次她们来，我总要向她们打探高婵的情况。当然了，为了不被人看穿内心的秘密，我不敢一问就直奔主题，而经常是和她们先聊起别的事情，然后再拐弯抹角地问起高婵。即使提及她，也是带着漠不关心的口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我对她的不在乎。通过这种方式，从她们嘴里，我经常能了解到有关高婵的一些新情况，隐隐约约的，却又不甚明朗，比如说，她最近去哪儿写生啦，丢了心爱的手链哭了半天鼻子啦，今天早上为了赶自习而不刷牙啦等等。这些细微的发现，总让我兴奋不已，因为每多知道一点，自己就感觉更加接近她一些。
　　有阵子，我在一本女性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写的也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得知文章被刊登的那一瞬，我兴奋得快要晕眩了！因为这本杂志是高婵最喜欢看的，我记得她每次走进阅览室，总要先拿起这本杂志翻看好久，我想我的文章她一定能看到。后来的一天，我果然发现高婵又在翻看这本杂志了，看的正是我写的那篇文章。而我，此刻正坐在她的身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去，高婵饱满的胸脯均匀地起伏着，她在无声地微笑，仿佛在想：耶，这里面的人物好像就是我呀？
　　不过，高婵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走路时会想、学习时会想，就连做梦也会想着她的人，此刻正坐在她的旁边，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
　　5月的一天，高婵和她的同学们从索溪峪写生回来了，返校后举行了一场画展。那画板，一块接一块，从校门口一直排到了教学楼下，煞是壮观。这场声势浩大的画展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我也跑去看了。他们都在欣赏索溪峪那流光溢彩的美丽，都在评论哪个画技最好，我却一味地在人群里寻找高婵的作品。她画的是那种小桥、流水、人家，画面淡素轻快，就像她的人一样清婉娴静。在旁边作者简介一栏中，还贴有她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依然笑意盈盈，而此刻，我心里的难过却一阵阵落下来，就像大雨滂沱。
　　我好想拥有一张高婵的照片啊！到了晚上，趁宿舍快熄灯时，我偷偷跑到外面，把她的油画和那张照片一并揭了下来，然后藏在我的抽屉里。第二天，我就听到校园里有人骂缺德了，我想，高婵也一定会这么认为吧。于是又在晚上，我准备把高婵的油画和照片贴回原处，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因为我发现高婵在她的画板前站了很久很久。到了最后，我只得通过邮局、用匿名的方式才把这些东西寄给了她。我一直认为，这样做了，我就不会内疚了。
　　此后的日复一日，我还是习惯去寻找那穿纯棉白裙的美丽身影，她浅浅的碎发显得微微的长，半遮住了蓝丝绒般的眼睛。于是日子就这样大段大段地在我不停地自习和看高婵的间隙中过去，简单而明净，却越来越远。
　　
　　 用它来纪念那段光阴吧
　　
　　读大三的上学期，我家里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无奈之下，我想到了暂时休学。
　　办理休学手续需要几天的时间，也就是说，目前我只剩下了几天的学生生涯。我对“小山东”说，我现在很想和高婵说说话，你觉得这样好吗？一听这话，“小山东”的眼圈顷刻就红了，他紧紧抱住我的肩，说，现在还有几天了啊，你不去见她会后悔一辈子！“小山东”的声音带着难以割舍的哭腔，他说得就跟要英勇就义一样。
　　我呆在高婵上自习必经的那个路口等她，目光不再游离不定，而是多了些许坚定。见到高婵，我想我一定要告诉她，曾经我是多么在乎她，我要让她知道，曾经有一个人，那么喜欢她，而且就在她身边真实地存在过……
　　可是，一天过去了，她不见踪影；两天过去了，她还是不见踪影……我急了，跑到她系里问老师，才得知，她三天前就去外地实习去了！
　　刹那间，所有美好的想法，就像绚丽的肥皂泡，一个个破灭了。不再说话，我擦了擦潮湿的眼睛，打起背包，装点行李，然后挥手告别。
　　此后的日子里，我辗转过很多地方，也吃过很多苦。慢慢地，我有了自己的公司，也开始不再为钱而发愁。只是， 再也没有回到大学里，去完成那未曾完成的学业。自然地，我也就没了关于高婵的任何消息。
　　……
　　又是4年过去了，26岁的我身边已经有了女友小莫，她很爱我，人也温柔贤惠，可我却还在犹豫，一直下不了决心要结婚。木木，你还在等什么呢？很多时候，我这样问自己，可现实，就如一条冰冻的河，尘封了所有的回答。
　　就在上个月，“小山东”从大连赶了过来，他是特意来劝我和小莫结婚的。这些年不曾相见，“小山东”已经在大连娶妻生子了。从他微微发胖的脸上，可以看出幸福的痕迹。记得在从前那些忧伤的日子里，他总是会抱抱我的肩说，木木，你要好好的。
　　这一次，“小山东”送了一张山水画给我，正是我曾在校园里偷来又寄给高婵的那张画。风景依然淡素轻快，只是纸质已经陈旧泛黄。刹那间，往事似乎又扑面而来，在一阵晕眩里，我听见“小山东”说：用它来纪念那段光阴吧！
　　
　　 附记：她的日记
　　
　　我叫高婵，是美术系一名安静的女生。
　　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在校园里瞎逛，瞎逛当然有目的，主要是为了看到一个帅哥。在我们这所理科大学，帅哥并不少见，可是我觉得只有他才最好看。每次上图书馆，我发现他总是走得很慢，姿态优雅，而不像有的男生，鲁莽冲撞。
　　那段时间，我和他碰面的机会真是多，有时竟然可以天天碰面。对于这样高的见面率，我一直心存疑问，后来我想明白了，也许是我主动的“瞎逛”而造成的吧。
　　那天晚上在图书馆，我们又碰面了，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斜对面。正沉浸在书里时，突然同寝室的一个姐妹传过来一张小纸条，她说有一个呆男生正目不转睛地在看我呢。我偏过头去，原来竟然就是他。见我发现了秘密，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也为他的羞涩忍俊不禁了。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他对我有好感，而以前那么多的碰面，现在似乎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但他还是没有和我说过话，我们依然像两个陌生人。从索溪峪写生回来，我特意在我的作品旁边贴了一张自己的照片，那是我有生以来照得最好的一张了。我想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他一定会把这张照片悄悄取走。后来，我发现自己的画作和照片真的都不翼而飞了，那时我还暗暗高兴了好一阵，我猜想一定是他干的，因为只有对一个人思念至极，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呀。
　　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东西后来又寄还给了我。收到邮包的那一刻，我真是难过极了。或许，这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玩个恶作剧而已；或许，是他从来就没有对我产生过好感？或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以后呢，我就很少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了，图书馆也去得少了。以前那些关于浪漫的想法，只不过是我臆想中的一厢情愿罢了。也许是真的印证了我的猜测，从那以后，我也很少看见他在校园里出没，他就像在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不久就毕业了，工作几年随后便为人妻为人母，感情似乎可有可无，最真实的触觉是自己还活着。去年到大连出差，凑巧遇到了“小山东”。也真奇怪，这人我从来不认识，可他居然是我的校友，而且还是他最好的朋友！“小山东”不急不慢地向我说起了他的事情，我一时竟然恍若隔世。我想如果现在看到了他， 是该停下来和他说话，还是像从前就那样陌生地走过？
　　今年的7月2日，是他举行婚礼的日子，我到了他的那个城市。不过没有与他相见。我只是躲在汹涌的人潮中，微笑地看着他把新娘从花车里抱出来，深情款款，眼神清而明亮，就像从前那个晚上他看我时的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