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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心理学家斯考特·派克在其名作《心灵地图》(The Road Less Traveled)的开篇,说了一句非常令人震撼的话,他说:“人生多艰。这是个伟大的真理。”的确,如果每个人都能停下奔波的脚步,反思一下自己的生活,就都会从内心深处体会到“人生多艰”这四个字的含义。可惜的是,今天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都在追寻快乐的途中一路狂奔,不肯反思,也就很难去体会繁华背面的那种沉重然而真实的生命感受。我们的社会似乎也在鼓励着这样的生活,于是我们就一起在我们每个人亲手营造出的“盛世”辉煌里,把痛苦与不快轻佻地挥之脑后。然而,从内心的角度来看,这却是一种十分危险的状况,因为所有自以为已被抛弃掉的不幸,其实都会在人的潜意识层面继续留存,你不去解决它,它就永远不会离你而去;你不去正视它,不给它表达的机会,它就一定会寻找其他的出口,将自己呈现在你的面前。而且它被压抑得越久,等有一天表现出来,就会越发强烈,这是它对于自己曾经被忽略、被压抑的报复。一个人的命运发展遵循着这样的原则,一个社会的发展也同样受此规律的操控。
据新华社报道:从3月23日到4月30日,短短一个月零六天时间里,各地学校连续发生五起血案。具体如下:3月23日,福建南平郑民生杀害了8名小学生;4月12日,广西合浦一男子砍死2名小学生;4月28日,广东雷州一男子砍伤16名师生;4月29日,江苏泰兴一男子在幼儿园内砍伤32人;4月30日,山东潍坊一男子锤伤5名学生后自焚。就在笔者走笔至此,又一起相似的案件在陕西郑南县发生,一乡村幼儿园遭遇陌生男子吴焕民的袭击,新闻见报时已有7名儿童与2名成人被杀害。
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血淋淋的惨案,以残忍的方式逼迫着我们停下来思考。我们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轻松快活下去了。那么多年幼的生命被残害,良知让我们无法再对此充耳不闻。你可以感受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社会中飘荡。每个人的平静生活都受到了威胁,因为不知哪一天,我们或我们的孩子也可能会置身上述的恐怖情境。在严峻的情形面前,只有勇敢面对,才会阻止事态向更加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无疑,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关于“人性恶”的问题。谈到这个话题,绕不开德国著名心理学家弗洛姆。当身为犹太人的弗洛姆从希特勒的魔掌中逃离之后,他就将余生都用来研究“纳粹”人格,由此他成了心理学界“邪恶人格”的研究权威。在研究人的攻击行为时,弗洛姆认为人的攻击性分为两种:一种为防卫性的,被称为“良性攻击”;而与之相对的“恶性攻击”,则是一个人在心理扭曲、变态的状态下采取的攻击行为。防卫性的攻击是一种对象明确的报复行为,谁攻击他,他就攻击谁;恶性攻击则是在生命受阻后,出现了心理上的失控、变态,从而表现出来的无明确对象的攻击行为。就如同“善”是人性所特有的一样,“恶性攻击”也是只有人类才具有的能力—— 一种有意识的、只为作恶而作恶的能力。前面提到的几起校园、幼儿园血案,显然都是属于严重的“恶性攻击”行为。伤害儿童与少年,就是在伤害最纯洁的生命,攻击者有意地选择这样做,这说明其心理扭曲程度已极为严重,他们心中充溢着极其强大的毁灭欲。
关于令人产生邪恶心念的心理动因,斯克特·派克归结为人性中的懒惰与自恋两大弱点。这里说的懒惰,主要是指人对于自我成长责任的放弃。头脑厌倦思考与学习,听凭欲望和恐惧的支配,以随意的方式打发生活。懒惰会使人退回到动物性的存在,欲望得到满足就欢笑,受到伤害就愤怒,这只是动物性的本能而已。但是人毕竟与其他动物不同,人是有思考力的,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有一颗意义的种子,我们此生的使命就是使这颗种子成长为一棵茁壮的大树。种子对我们有种召唤,如果我们听从这种召唤,就会克服我们懒惰的弱点。当我们用全部生命去培育种子的成长时,我们会超越“以物喜,以己悲”的小我境界,得到人生的真快乐;如果我们仅仅因为追求物欲的满足而懒得理睬种子的召唤,那么当有一天,我们遇到挫折或不幸时,我们会变得完全没有抵御能力。惊慌之余,难免会做出失去理性的伤人害己的蠢事来。
有关“自恋”,派克引用了弗洛姆的“恶性自恋”的提法。派克认为,恶性自恋者有很坚强的意志,但糟糕的是,他把这种坚强的意志用来维护自己人格中的不完美。《心灵地图》中,派克将邪恶定义为:“运用一切手段,拒绝心灵成长而恶性扩张自我的行为。”也就是说,面对自己的恶,恶人不但不反省自己,反而迁怒于他人,这正是“恶性自恋”者的问题所在。上古神话中有“共工与颛顼作战”的故事,共工失利,意志受挫,于是怒气大发,撞向擎天柱“不周山”以泄愤懑。共工的行为正是诠释派克此语的最佳注脚。极端自恋的人是缺少勇气的,他不敢接受自己有缺陷的事实,为了维护自己已然“完美”的错谬信念,他拒绝承认每个人都处在成长过程中的生命真相。他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逻辑里,一旦他的逻辑行不通,那么他宁肯选择毁灭,也不愿去反思自己的逻辑。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反社会”行为的实施者到最后也拒绝悔过的原因。以福建南平郑民生杀人案为例,郑虽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但却一直拒绝道歉,在他自以为是的逻辑里,他确信他的行为有正当的理由。
思想的懒惰使人服从于动物性的本能而难以成长,恶性的自恋则使人用抵抗的方式去面对痛苦的成长过程。当这两种弱点结合作用于一个人的身上,然后他又必须面对一个复杂艰难的现实社会时,他没有那种超越物质的信念支撑他的精神强大起来,又无法适应封闭的自我与残酷现实之间巨大的反差,他就必然会走向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对未来的强烈绝望与愤怒,从而发展出“反社会人格”。反社会人格有程度上的差异,只有发展到极致,到了令人无法承受的程度时,才会出现弗洛姆所说的“恶性攻击”事件。
要避免恶性攻击事件的发生,就需要努力建设一个低物质压力、高精神关注的社会。在这方面,我们可以到东西方古老的精神传统中去学习。最关键的几个心理要素是:敬畏、爱与真诚。敬畏,是对自然法则的敬畏,人类在自然之道中生存,敬畏自然,就会领会到人类的渺小,从而虚心,从而让生命有所依靠。爱,是指那种广博的爱,它就是人性中本具的善的潜质的展开。自恋者其实是缺少爱的,他还不明白,爱是种付出,只要付出爱,就会得到爱。当我们的生命被这种广博的爱充盈,我们就会不偏执,不固执,有希望,有所得。真诚,是种健康而开放的态度,真诚地对待自己人生的成长,就不再会堕入惰性中沉沦一生;真诚地看待他人与社会,就会明辨是与非,就会有勇气担负起自己对社会的那一份言说与行动的责任。所以,如果我们的品性真诚,我们就不会放弃自己,更不会加害他人。
最后,还是让我们用 斯考特·派克在《邪恶人性》一书结尾处的话,来作为本文的结尾,因为他的这番话,说的正是敬畏、爱与真诚:“唯有人类的爱可以治愈邪恶;为此,人类必须具有真诚的牺牲奉献精神……我知道善良的人可以从容不迫、谨慎地容许邪恶直入人的内心;让自己受一点伤,但却不伤得完全垮掉;让自己的心受骚扰,却不因此而崩溃;有时甚至容忍邪恶摧残自己,但仍能坚守到最后而不言败。如果真能这样,那么世上原有的均衡力量肯定会发生变化。”
编辑:卢劲杉[email protected]
据新华社报道:从3月23日到4月30日,短短一个月零六天时间里,各地学校连续发生五起血案。具体如下:3月23日,福建南平郑民生杀害了8名小学生;4月12日,广西合浦一男子砍死2名小学生;4月28日,广东雷州一男子砍伤16名师生;4月29日,江苏泰兴一男子在幼儿园内砍伤32人;4月30日,山东潍坊一男子锤伤5名学生后自焚。就在笔者走笔至此,又一起相似的案件在陕西郑南县发生,一乡村幼儿园遭遇陌生男子吴焕民的袭击,新闻见报时已有7名儿童与2名成人被杀害。
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血淋淋的惨案,以残忍的方式逼迫着我们停下来思考。我们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轻松快活下去了。那么多年幼的生命被残害,良知让我们无法再对此充耳不闻。你可以感受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社会中飘荡。每个人的平静生活都受到了威胁,因为不知哪一天,我们或我们的孩子也可能会置身上述的恐怖情境。在严峻的情形面前,只有勇敢面对,才会阻止事态向更加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无疑,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关于“人性恶”的问题。谈到这个话题,绕不开德国著名心理学家弗洛姆。当身为犹太人的弗洛姆从希特勒的魔掌中逃离之后,他就将余生都用来研究“纳粹”人格,由此他成了心理学界“邪恶人格”的研究权威。在研究人的攻击行为时,弗洛姆认为人的攻击性分为两种:一种为防卫性的,被称为“良性攻击”;而与之相对的“恶性攻击”,则是一个人在心理扭曲、变态的状态下采取的攻击行为。防卫性的攻击是一种对象明确的报复行为,谁攻击他,他就攻击谁;恶性攻击则是在生命受阻后,出现了心理上的失控、变态,从而表现出来的无明确对象的攻击行为。就如同“善”是人性所特有的一样,“恶性攻击”也是只有人类才具有的能力—— 一种有意识的、只为作恶而作恶的能力。前面提到的几起校园、幼儿园血案,显然都是属于严重的“恶性攻击”行为。伤害儿童与少年,就是在伤害最纯洁的生命,攻击者有意地选择这样做,这说明其心理扭曲程度已极为严重,他们心中充溢着极其强大的毁灭欲。
关于令人产生邪恶心念的心理动因,斯克特·派克归结为人性中的懒惰与自恋两大弱点。这里说的懒惰,主要是指人对于自我成长责任的放弃。头脑厌倦思考与学习,听凭欲望和恐惧的支配,以随意的方式打发生活。懒惰会使人退回到动物性的存在,欲望得到满足就欢笑,受到伤害就愤怒,这只是动物性的本能而已。但是人毕竟与其他动物不同,人是有思考力的,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有一颗意义的种子,我们此生的使命就是使这颗种子成长为一棵茁壮的大树。种子对我们有种召唤,如果我们听从这种召唤,就会克服我们懒惰的弱点。当我们用全部生命去培育种子的成长时,我们会超越“以物喜,以己悲”的小我境界,得到人生的真快乐;如果我们仅仅因为追求物欲的满足而懒得理睬种子的召唤,那么当有一天,我们遇到挫折或不幸时,我们会变得完全没有抵御能力。惊慌之余,难免会做出失去理性的伤人害己的蠢事来。
有关“自恋”,派克引用了弗洛姆的“恶性自恋”的提法。派克认为,恶性自恋者有很坚强的意志,但糟糕的是,他把这种坚强的意志用来维护自己人格中的不完美。《心灵地图》中,派克将邪恶定义为:“运用一切手段,拒绝心灵成长而恶性扩张自我的行为。”也就是说,面对自己的恶,恶人不但不反省自己,反而迁怒于他人,这正是“恶性自恋”者的问题所在。上古神话中有“共工与颛顼作战”的故事,共工失利,意志受挫,于是怒气大发,撞向擎天柱“不周山”以泄愤懑。共工的行为正是诠释派克此语的最佳注脚。极端自恋的人是缺少勇气的,他不敢接受自己有缺陷的事实,为了维护自己已然“完美”的错谬信念,他拒绝承认每个人都处在成长过程中的生命真相。他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逻辑里,一旦他的逻辑行不通,那么他宁肯选择毁灭,也不愿去反思自己的逻辑。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反社会”行为的实施者到最后也拒绝悔过的原因。以福建南平郑民生杀人案为例,郑虽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但却一直拒绝道歉,在他自以为是的逻辑里,他确信他的行为有正当的理由。
思想的懒惰使人服从于动物性的本能而难以成长,恶性的自恋则使人用抵抗的方式去面对痛苦的成长过程。当这两种弱点结合作用于一个人的身上,然后他又必须面对一个复杂艰难的现实社会时,他没有那种超越物质的信念支撑他的精神强大起来,又无法适应封闭的自我与残酷现实之间巨大的反差,他就必然会走向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对未来的强烈绝望与愤怒,从而发展出“反社会人格”。反社会人格有程度上的差异,只有发展到极致,到了令人无法承受的程度时,才会出现弗洛姆所说的“恶性攻击”事件。
要避免恶性攻击事件的发生,就需要努力建设一个低物质压力、高精神关注的社会。在这方面,我们可以到东西方古老的精神传统中去学习。最关键的几个心理要素是:敬畏、爱与真诚。敬畏,是对自然法则的敬畏,人类在自然之道中生存,敬畏自然,就会领会到人类的渺小,从而虚心,从而让生命有所依靠。爱,是指那种广博的爱,它就是人性中本具的善的潜质的展开。自恋者其实是缺少爱的,他还不明白,爱是种付出,只要付出爱,就会得到爱。当我们的生命被这种广博的爱充盈,我们就会不偏执,不固执,有希望,有所得。真诚,是种健康而开放的态度,真诚地对待自己人生的成长,就不再会堕入惰性中沉沦一生;真诚地看待他人与社会,就会明辨是与非,就会有勇气担负起自己对社会的那一份言说与行动的责任。所以,如果我们的品性真诚,我们就不会放弃自己,更不会加害他人。
最后,还是让我们用 斯考特·派克在《邪恶人性》一书结尾处的话,来作为本文的结尾,因为他的这番话,说的正是敬畏、爱与真诚:“唯有人类的爱可以治愈邪恶;为此,人类必须具有真诚的牺牲奉献精神……我知道善良的人可以从容不迫、谨慎地容许邪恶直入人的内心;让自己受一点伤,但却不伤得完全垮掉;让自己的心受骚扰,却不因此而崩溃;有时甚至容忍邪恶摧残自己,但仍能坚守到最后而不言败。如果真能这样,那么世上原有的均衡力量肯定会发生变化。”
编辑:卢劲杉[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