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人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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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门卫老石在晚上十一时,就把工地的大门用一把大锁锁上,然后开了一瓶小瓶的石湾米酒,就着一碟切成丝状的猪耳朵,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喝起来。年近五旬的老石曾结过一次婚,女人叫丁小竹,长得很秀气,后来女人嫌他不是过日子的货,跟一个走街串巷的光棍货郎跑了,临走时把家里仅有的三瓶散装米酒倒掉,把瓶子砸了。她对老石长年酗酒已忍无可忍。
  “这砍千刀的,抓到她就剁成八块丢到鱼塘喂王八。”老石心痛啊,在他眼里,女人跟人跑了就跑了,没啥大不了,但是把他的酒倒了瓶砸了,那就等于在割他的肉。可以一年无女人,但不可一日无酒,这是老石的口头禅。杯中之物才是他的命根,但是,老石却生错了地方,在粤西的穷乡僻壤,家里穷得除了能见到几个人再也见不到啥东西,他还想着每日能喝上两盅?村人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怪物。可是,老石不理会这些,每日想着法子就盼能喝上两口。
  那三瓶被砸了的酒,还是他磨破嘴皮拍着胸口承诺不出五天就给钱,才从小卖部里赊的。这么好的酒被倒了,老石恨不得钻到地里把倒在地上的酒喝了。
  老石在村里的小卖部再也赊不到酒的时候,在南来市做包工头的一个远房亲戚把他带进了城里。老石的远房亲戚叫石海大,从一般的泥水工做起,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后,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亿贯”的包工头。南来市世纪大广场是一个投资预算达三亿多的大项目。工程分三期,每一期投入的资金达一亿多,整个工程可以做上七八年。这个工程在招标前,需要进行无数轮的应酬,喝酒甚至是海喝是少不了的。石海大海喝酒喝了多年,感到身子越来越吃不消了,这年春节回到乡下,听说了老石嗜酒如命,于是就把老石带进城里,有应酬就叫他跟去喝酒。
  石海大给老石买了一套新衣服。有应酬就叫他换上衣服跟去,向别人介绍就说是他的助手。老石一口乡音,白话说不好,普通话也说不好,只会说喝酒,应酬的人看不起他,老石暗暗着急。石海大于是叫老石喝两杯,再请别人喝一杯,慢慢老石海喝敢喝也使应酬的人对他有了好感。
  工程拿下来后,应酬很少了,石海大就安排老石在工地做门卫,每个月给他一千元人工。老石很满意,每天夜里能喝上几盅,觉得这样也算过上了好日子。
  一瓶半斤装的石湾米酒灌进肚里,老石的脸红得像一块浸泡过猪血的红布,双眼也布满了血丝,显得有些怕人。老石有了八分醉意,他翻身上床准备睡觉。
  老石正要进入梦乡时,听到有人在拍门:“石师傅,请帮忙开门。”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
  “啥事啊?”老石没有起来,他翻了个身,有些气恼地说,“深更半夜吵嚷啥的,包工头不是跟你们说过,夜里不准你们外出嘛?”
  外面的人还在用力拍门:“石师傅,情况特殊啊。”说话的变成了男人。
  老石这才起身,打开门,见到是泥水工许也喜,他怀里抱着一个病怏怏的小孩,旁边站他妻子林荫荫。
  “俺娃病了,得去医院看病。”许也喜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想去口袋里摸香烟。他见老石态度不友好,给他点根烟,态度会变好一点。许也喜的口袋里本来放着一包椰树,上个星期发工资时买的,他才抽了三根。但是因为出来时走得太急,竟然没放在口袋里。他不觉有些着急和懊恼。
  “石师傅,俺娃发高烧,耽搁不起。”林荫荫急得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那是你的事,我的事就是看好工地的大门。”老石瞪着血红的双眼说,“老板说晚上不能放工人外出,晚上外出的超过十一点不回工地,也不放进来。我只听老板的,超时的就不能放进放出。你要出去,除非老板给我打电话。”
  “石师傅,老板的脸俺们也没打过照面,更甭说有他的电话了。”许也喜低声下气地说,“老板不让工人夜里出去,是怕工人偷带东西出去,您看,俺们啥也没带就带了一个娃。您通融一下。”
  “石师傅,您若不放心就搜一下俺们的身,俺娃烧得紧,直说胡话呢。”林荫荫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老石闻言,那怕人的血红双眼亮了下,但是见到林荫荫那又黑又瘦的身子,立马摇头说:“没得通融。”
  “俺娃高烧,迟了烧坏了大脑,就会变成傻子。”林荫荫一急,竟然跪在老石门前,眼泪汪汪地哀求道,“石师傅,俺求您了。”夜里,她哀求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凄切。任是老石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觉呆了。
  “干什么下跪,我又没死。”老石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哆嗦着才把大门打开。
  
  2、许也喜的儿子今年才三岁三个月,取了一个名字叫许来兴。他的出生在某种程度上与门卫老石的“忠于职守”有直接的关系。
  许也喜老家在重庆一个山沟沟里。村里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家家都是贫困户。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山村,像他这样的男人想娶上老婆,是很难的事。许也喜老爹采用订娃娃亲的方式,在他十岁那年,用送三张兽皮、两条野山参攀上了这门亲事。十里外的林荫荫算是许也喜的一个远房表妹,她比他小两岁。林荫荫十八岁那年,家人怕夜长梦多,就为他们草草办了婚事。
  许也喜与林荫荫虽然读书不多,但还是明事理的,成家后他做了一个五年计划:“我们年龄小,家里也穷,不能马上就生娃。把娃生在这样的穷家里,会遭罪的。我先外出去打工挣钱,等几年家里盖了房子再生小孩。”春节过后,许也喜就辞别新婚的妻子,跟着村里几个年轻人,一起来到了南来市世纪大广场做泥水工,每个月能拿到一千五百元。第一次领到工资,许也喜激动得全身发抖,那是他自来到人世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而且这些钱都属于他。他到街上花五元钱吃了一大碗的牛腩面,再花两百元给父母、妻子各买了一件衣服,还买了城里人常吃但家里人从没吃过的快食面、牛肉干等食品给家里人寄回。
  “这日子过得不赖,打工这营生划算。”家里收到东西,许也喜的父亲很高兴,得知儿子每月能拿到一千五,他连说:“比村干部拿得还多。”就寻思要许也喜想想法子,让他媳妇也到城里去打工。
  半年后,机会真的来了,工地来的人多,要找人煮饭,开出的人工是每月八百元,管吃管住。许也喜连忙通知林荫荫来见工。三天后,林荫荫来到了南来市,一放下行李就去面试。工头见她年轻,模样老实,立马点头,工作的事有着落,两人很高兴。吃了晚饭,把捎带的几样家乡特色食品交给在工地的老乡,时间已到了晚上十一点,两人连忙来到临时搭的一个房里,办年轻夫妻久别之后最想做的事。世纪大广场里面建好了很多房子,还没有装修,工人可以自由自在的挑一个小房子住下来。林荫荫见了就很高兴,说:“这泥水工的日子过得真不赖。”
  进了房子,衣服脱了一半,林荫荫想起了没有采取避孕措施怕不妥。许也喜就穿回衣服,准备去买避孕药。走到工地大门时,只见老石已把大门锁上,搬出一张小桌子,正准备喝上两盅。许也喜派了一支烟,对老石说好话:“我妻子来了,我要去买点药,请石师傅开门给个方便。”
  老石紧绷着一张脸,嘴上蹦出两个字:“没门。”
  许也喜没办法,只好回房对妻子说:“咱明儿个再来吧。”但是,睡到半夜时,两人犹如干柴遇到烈火一样,竟痛痛快快地做了两次。
  没多久,林荫荫发现怀上了娃,着急起来暗中狠毒地骂老石:“遭天杀的老头,买个避孕套也不让出门,这还是人吗?这样不近人情的老头注定要断子绝孙。”
  骂完之后就发愁,这事咋办好?就和许也喜商量,是不是去医院把娃做了。许也喜心里很矛盾,犹豫了几天,表了态:“命中注定的,生下来吧。”
  林荫荫怕没了那份工,先是忍着不说她有了小孩,每天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呛人的油烟常熏得她直干呕,呕完接着干。肚子鼓起来后,她担心工头辞退她,主动去找他,说:“不碍事,啥活照常干。”工头对她做事不怕吃苦很赞赏,笑着对她说:“你不怕,也不能苦了孩子,你就安心生小孩,这份工给你留着,生完小孩再来上班。”
  林荫荫还是硬撑着,直到生小孩前半个月才休息。小孩也是在工地里生的。过了四十天,小孩满月后,她背着婴儿又出现在厨房里。小孩饿哭了就放下来喂奶,喂饱了再背上,接着切菜煮饭。工友见了就感叹,笑着对许也喜说:“你娶了一个好老婆,刚给你生了个娃,又忙着给你挣钱,要多疼她才是。”
  许也喜却笑不起来,家里穷啊,老婆孩子跟着遭罪,他心里难受。难受的同时,心里也暗骂老石不通情理。如果不是他“忠于职守”,死死守着工地大门不让他出去买避孕药,他的“五年计划”就不会改变。
  
  3、门卫老石心情一直很糟,丁小竹跟那个走街串巷的光棍货郎跑了,开始那几年,他心里特别恨她。尤其是夜里一个人喝了几盅酒后,就设想找到丁小竹后该如何收拾她:脱光她衣服,一丝不挂的拉她去游街,告诉大家这就是不忠不贞女人的下场。要不,就把她捆绑回粤西乡下,用藤条蘸着盐水,把她抽得哭爹叫娘,然后再送回她的娘家,交由她娘家人处置。还有一种文明一点的做法,就是把丁小竹和那个货郞以重婚罪告上法庭,索要赔偿费,自己拿着赔偿费再娶个女人过日子。老石产生最后一种想法,是因为进城后在工地的门卫室里能经常看到报纸,类似他这样老婆跟人跑了的事,报纸上也时有刊载,看多了他有了新的想法。
  又过了几年,年轮增了近一圈,老石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不恨老婆,而是变得恨自已。想一想,女人丁小竹,一个水灵灵的黄花闺女嫁给他,一心一意想把日子过好,白天到田里耕作,日落回家做饭喂猪洗洗刷刷后,还要上床陪他困觉,一刻也没闲着。偏偏自已爱闹酒,每日瓶不离手,酒不离口,地里长出的那几个钱都被他喝进了肚里。成家几年来,没给女人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那一年临近春节,家里收到了卖甘蔗挣到的五百元钱。夜里睡觉时,他心里一热,对丁小竹说:“明天我到镇里置办年货时,给你买一套新衣服。”
  丁小竹一听脸上露出了动人的笑容,这是她嫁给老石之后,第一次听说老石给她买衣服,她心里又惊又喜,眼里闪着动人的光。她脱光衣服,把温软发热的身子依偎到老石的身子上,说:“你说话要算数。”
  老石翻身压下女人,嘴里喷着酒气说:“哪能忘。”
  丁小竹发出了幸福的呻吟,伸手紧紧抱着老石,说:“酒你少闹一些,年后咱们要个孩子吧。村前的程冬梅嫁过来比还我迟一年,现在孩子已一岁了。”
  第二天,老石吃过早饭推出那辆全身都响、还老掉链子的自行车去镇上置办年货。出门时,他把身上的五百元钱取出二百元,放在床上的凉席底下。他想了一下,过个年花三百元行了。
  到了镇上,买了五斤猪肉,花了五十元,买了两只鸭子,花了八十元。买了腊肠、香菇等物品,又用掉了五十元。口袋里还剩一百二十元,他准备到服装市场给丁小竹买一套衣服。走过城南北街的时候,见到一群人围着正在抢购东西,老石两手提着东西,还是好奇地围了上去,一看不由得两眼发直。原来是在平价卖散装的甘蔗酒,那种酒是纯甘蔗汁酿造的,味道香醇,在村子小卖部一斤要卖八元钱,在这里只要五元钱。老石想也不想,立刻掏钱买了二十斤。他拿着余下的二十元,给丁小竹买了一条长围巾。
  接过老石买的围巾,丁小竹原来充满期盼的脸上瞬时变成了绝望,她没问老石为啥没给她买衣服,于是一脚把那桶酒踢倒。
  过年时,丁小竹围了一条新的围巾,但不是老石买的。老石没问,他在回味甘蔗酒的香醇。
  丁小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告诉老石,她系的围巾是货郎送给她的,货郎说她长得好看,老石哼了一声,没说话。开春时,她跟货郎跑了。
  老石想通了,才明白是他把女人逼走的,丁小竹是一心一意跟他过,绝望了才跟货郎跑的。这事要怪只能怪他老石自己。抓到她就把她剁成八块丢到鱼塘喂王八的想法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想通了想明白了,老石又有了新的想法:寻找丁小竹,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过得不好,就让她回到他身边,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他不再闹酒,他已有八千多元的存款,回到乡下把房子翻新,一起过日子。
  半个月前,工地有个工人是老石的老乡,他生病了去医院看病,回来后告诉老石:他看见了老石的婆娘丁小竹,她病了到医院抓药,是一个人去的,没见到那个货郎。
  老石像疯了一样,叫那位老乡帮他看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往那家医院赶。但是找遍了医院每一个角落,也没见到丁小竹的影子。第二天,他请了假,又往南来市的多家大工厂,看能不能得到丁小竹的消息。可是门卫连门也不让他进,找人就更没指望了。
  夜里,老石一个人灌了两瓶米酒,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床上痛苦地叫唤了一夜。
  
  4、工地的工棚是许来兴的出生地,工地就成了他成长的地方。许来兴六个月断奶时,许也喜的父亲把这个孙子接回老家,照料了几个月,许也喜的母亲却不幸患上了一种说不清的病,全身乏力,头老是感到晕。许也喜的父亲整日忙着上山采药,回来熬汤给病人喝。许来兴没人看,要不就饿得几乎哭叫着背过气去,要不就满地爬,弄得比猪窝里的猪还脏。家里乱成一锅粥,没法子只好把许来兴又送到父母身边。
  一转眼,许来兴已长到两岁,自己能说话走路了,每日跟着林荫荫在工地的厨房转悠。很多时候,许来兴是一个人在厨房十几米的范围内自娱自乐,常常是磕破了身上的皮,自个把自个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脏得都快认不出了。
  林荫荫除了心疼和一声叹息,没有一点更好的办法。看看城里人的孩子,吃好穿好住好,还要花上千儿八百请来保姆,精心照料。就因为家里穷,又出来打工,自已的孩子像野猴子一样,管吃饱饭,就让他自个管自个,越想越心酸,越想心中就对老石更来气,为了免得再因意外生下孩子来遭罪,林荫荫一发狠,叫许也喜买回了一打避孕套。
  夏天来临的时候,工地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早上九时,吃了两个包子的许来兴在门前玩耍时,看见一只黑色的猫飞快地跑过,他很感兴趣,连忙追过去,黑猫见有人追它,竟一头钻进了地面的一个洞里。许来兴很高兴,走过去伸脚进去,不料他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大桩管,掉下去七八米处被卡在那里,他又痛又怕,大声哭叫起来。
  正在厨房做饭的林荫荫发现儿子不见了,连忙出来找。隐隐听到儿子的哭叫,才知道儿子遭遇了不幸。
  南来市的消防和120等部门接到报警后先后赶到,马上展开救援工作。医务人员用塑料细管往洞内输氧,保证有足够的氧气。消防人员用大功率电筒探察,确定许来兴卡在八米处,那个管桩管深十六米,内口直径零点二米。许来兴整个身子像一个活塞,将桩管堵了个严严实实。用绳索等物从洞口直接救援已没有一点空间,救援队员决定先将桩管周围的土层挖开至八米,从底部打孔插入钢管以防孩子继续下坠,之后再将桩管锯断进行施救。中午十二点开始,挖掘机、吊车一起作业。过了一个小时,终于挖出一个一百多平米、深四米的大坑。始料未及的事情又发生了,坑底的地下水不断涌出,导致四周的泥土不断涌进坑中。由于现场的两台抽水泵发生故障,坑内的水一直无法排出。开挖现场出现了多次塌方,机械设备也无法靠近水泥桩管。过了两小时,坑底淤泥及地下积水不断增多,直接冲进许来兴所在的桩柱,泥水往柱子里涌进。水位不断上升,漫到了许来兴的半身位置。
  消防部门又紧急调来二百名消防官兵,他们分成三组,从土坑中把水一桶一桶接力端出来,许多现场群众也加入了“接力”,参加营救的人们个个满身淤泥。淤泥和水清走了,挖掘机重新加入救援。
  凌晨三点,许来兴获救。他的背部、胳膊和膝盖有几处变得红肿,左脚有一条一厘米的口子。医生检查后说,许来兴身上的伤是由皮肤和水泥桩内壁摩擦引起的,没有出血。他能认出父母,回答流利,表明神志清醒。但有没有留下后遗症还难说,要住院观察。
  看见儿子还活着,伤得也不重,许也喜激动得向在场的消防队员跪了下去,林荫荫却一下子晕倒在地。
  
  5、许也喜没有采纳医生住院观察的建议,他想得很简单,皮外伤敷点药就行了,住院花不起这个钱啊。
  许来兴受了惊吓,抵抗力很差,敷了几天药,伤口没见好反而化脓了,还出现了低烧症状。许也喜这才慌了神,向泥水组组长请了三个小时假,抱着儿子就往医院赶。南来市世纪大广场位于市中心,工地门口就是市第一人民医院,许也喜却不敢进这间医院的大门。每天到这间医院看病的人特多,得排长队,他一心顾着两头,看完儿子的病还得立马回工地干活,请假超过一小时就得扣二十元,那是半天的人工了。还有第一人民医院因为医生医术好,设备齐,收费也是特贵。看个感冒没有八十、一百是出不了门的。
  南来市北边有一家医院的门诊部,是专门为外来民工看病设的,医生医术一般,花的钱不会很多。工地的工人有病,吃药不管用就来找门诊部的医生打上几针。但是,这家医院离工地远,要坐上十几分钟公交车,还要步行十分钟才能到。
  上了公交车,有两个衣着时髦的小青年,见到许也喜穿着沾着泥浆的工作服也来坐车,很不高兴,竟然鄙视地骂了一句:“哪里滚上来一条斑点狗?”
  另一个小青年还用手捂了捂鼻子,夸张地大叫:“好臭啊,是哪个怪物发出来的?”
  许也喜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他把满腔的屈辱藏在心底。他不想理会别人的冷嘲热讽。
  那两个小青年见许也喜没吭声,又说起了小孩:“真的好臭,是不是小孩拉完屎没擦屁股?”
  “你们说我可以,别说小孩子,他病着呢。”许也喜有些生气了。
  “说你怎么啦,说他又怎么啦?”一个小青年站到许也喜面前,叫嚣道:“你打我啊,我很害怕。”
  许也喜后退一步,大叫:“司机请停车。我下车。”车一停下,他连忙抱着儿子下车。他不想与那两个小青年纠缠。临下车时,他听到两个小青年叫喊,这样又脏又臭的民工就不能让他赖在车上。
  许也喜感到心头一阵阵的堵,难过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到城里打工,凭力气吃饭,为什么就老是被人看不起,穿得破一点旧一点脏一点就成了怪物,有条件有好衣服,我能不穿吗?我也是人啊,也知道面子和尊严啊。走在烈日下,看着病怏怏的儿子,进城以来没有流过一次泪、叫过一声苦的许也喜,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掉在儿子的脸上。许来兴伸出稚嫩的小手,无力地帮他抹了一下,小声说:“爸爸,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去追黑猫了。我不掉下去受伤,你就不用带我来看病了。”
  许也喜连忙擦干眼泪,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儿子抱得紧紧的,走了二十来分钟,到了那家医院门诊部。进到里面,浑身被汗水打湿的许也喜连忙挂号,只见诊室门前也挤满了人。正是盛夏,患感冒的大人和小孩都特多。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叫人听了心烦,许也喜一数在他的前面还有七个人,心里又着急又叫苦:等看完病回到工地,肯定会超过请假时间。
  中午十二点钟,才轮带许来兴看病。医生说,这是伤口感染引发的,要打消炎药,而且要打点滴。
  许也喜试探着问:“不打针只吃药行吗?”
  医生有些不高兴:“你这是怎么做父亲的,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还拖?光吃药我不开,你找其他医生?”
  “不是这意思,我只请了几小时的假,回去怕误了上班的时间。”许也喜赔着小心解释道。
  “上班?工作重要,还是孩子身体重要?”医生一听很不高兴,“这孩子的病就是没及时治才引发的。”
  许也喜慌了手脚:“那就打针。医生你开药吧。”
  中午一点钟,打完点滴,许也喜给儿子买了一瓶娃哈哈喝了,自已花一元钱买了两个冷馒头啃了,就当吃了一顿午饭。吃完走了十分钟的路来到车站等公交车。这一趟车按时间表是一点三十分才开的,但是过了十分钟还没见到车的影子,许也喜急得直冒汗。沾满了灰浆的衣服再次被汗水湿透。等车的人又对他投来白眼。
  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见公交车姗姗来迟。上了车,许也喜抱着儿子走到车尾,躲到最后的角落里。
  回到工地是下午的二时三十分,组长对许也喜说:“你超出请假时间两小时,按规定扣你四十元工钱。”
  
  6、这天夜里两点,许来兴又发起了高烧,林荫荫给他吃了一片退烧药片,作用不大,一摸额头热得像能爆出米花。取出体温计一量,竟是三十九度。
  又得去医院。林荫荫一边穿衣服一边发抖,这么晚了,不知又要费多大的周折才能使老石打开大门。
  许也喜从床底下拿出一瓶花了十多元买回的瓶装米酒,说:“不用担心,我打听过了,老石这人爱喝两盅,只要送他酒,他连自已的女人也肯送给别人。”
  来到门卫室,屋里还亮着灯,老石还没睡觉。林荫荫赔着小心叫了一声:“石师傅,请你开门。”
  老石一听就从屋里出来了,这个晚上他破例没有喝酒,但是整个人显得很憔悴,他双眼发红,似乎刚刚哭过一场。
  “孩子又病了?”老石说着,不待林荫荫说话,连忙回屋取来钥匙开门。许也喜竟有些不敢相信,这次老石会这么配合,变得像换了个人一样。许也喜呆了片刻,才急忙把那瓶酒递给老石:“石师傅,听说你爱喝酒,别人送了我一瓶,我不太会喝,给你带来了。”
  老石本想推辞,想了想,把酒接过放在床下,对许也喜说:“我先帮你保管,你快去吧,别耽误了孩子。”
  走出工地大门,林荫荫感叹了一句:“石师傅变得这样,令人有些不敢相信。”
  许也喜带着儿子在医院里打完点滴,回到工地时天也亮了。经过工地的大门时,想对老石说声谢谢的,但是没见到他的人影。
  许也喜上午照样开工,吃了中饭回到工棚想睡一会时,老石的老乡找到许也喜,一见面就把许也喜送给老石的那瓶米酒拿出来说:“老石让我转交给你的。”
  许也喜有些惊讶地问:“石师傅不是很爱喝酒的嘛,他是不是嫌这酒不好?”
  “他走了,走之前对我说,以后再也不喝了。”老石的老乡告诉许也喜:之前的一天,老石像往日一样,随意打开当天的报纸,一条新闻赫然入目:《上班请不到病假,女工倒在岗位上》。新闻写的是南来市大前服装厂车工丁小竹,早上十点上班时感到胃痛,向组长请假前去看医生,但是没有得到允许。十一点钟,她再也无法忍受,倒在了衣车台上,医院的救护车还没赶到,就离开了人世。
  据了解,今年四十八岁的丁小竹来自粤西山区。两年前来到南来市大前服装厂做车工。工厂的订单是来自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等国,工作没有规律,有的时候十天半月没活干,有的时候订单一到,一个月每天要做足十三四个小时,节假日就甭提了。这种没有规律、强度很强的工作使一些女工频频跳槽。丁小竹因为年岁大,找工作不容易,像她这样的年纪,跳槽再找工作,几乎是没多大可能的。感到有些吃不消的她,还是咬着牙顶着。半年前,她感到胃痛,请了三次假才获准一次,到了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她因为生活没规律,吃饭不准时,已患上慢性胃溃疡,需要好好调理。她开了一些药回去吃了,感觉好了一些。一个月前,她感到病情加重,胃部每天都痛。先后请了五次假才被获准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说病情已恶化,要住院治疗。她连忙说:“不住院,开些药就行了。”
  事发当天早上,她觉得胃部像有刀子在不时地铰动,痛得她直冒冷汗,她对组长说:“我胃痛得难受,怕熬不住了,得请假上医院。”
  组长说:“今天接的这个单是来自日本的,一千多件衣服三天后就要交货,交货日期是按小时计算的,超过一小时就要翻倍赔偿。董事长发了话,这三天之内任何人都不准请假,不得不请假的也要他签字才行。你先吃点药吧。”
  丁小竹没有办法,只好吃了两片胃仙U。吃过药之后,疼痛有所减轻,她就集中全力车衣。十一点钟,疼痛再度发作,她大叫了一声,就倒在了衣车台上。组长一见大事不好,连忙打120叫来救护车。医生到达后,没有进行抢救,因为丁小竹已停止了呼吸。
  这个苦命的女人跟着货郎跑了,只过上两年好日子,货郎就因车祸离开了人世。货郎的家人处理完后事,大骂丁小竹是灾星,把她赶出门,一分钱也没给她。丁小竹因跟人私奔,娘家回不去,夫家也回不去,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经老乡介绍来到南来市,给人当过几年保姆,带的孩子大了,雇主辞退她后,她半年没有找到工作,露宿在公园里。后来出现民工荒,招不到工人的工厂降低用工标准,她才进了这家服装厂。每个月省吃俭用,她把钱都存起来,她想等再干上几年,就拿这笔钱回到乡下建新房,使年老时有个最后的归宿。可悲的是,已挣到两万元,离建房的目标接近时,她却累病了,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而倒下。
  “是我害了她。”老石看到报道后,许多年从没有流过眼泪的他,竟放声痛哭。他叫人从老家传来有关资料后,跑到工厂以死者丈夫的身份认领了丁小竹的遗体。下午,火化后他带着骨灰回家安葬。
  老石的老乡接替了老石,当了工地的门卫。老石临走时吩咐老乡:“夜里不管是谁外出看病,都要给他们开门。出门打工的人,不到扛不住是不会去看病的。得看医生的都耽搁不起啊!”
  
  责任编辑:鄢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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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狼是一个人,叫卢一新。  他比我大三岁,因留了级,五年级开始跟我同学,同到初三。这个外号是我给他取的。  在有饿狼这个外号前,卢一新还有个外号,叫响屁王。  初中一年级开始,我们就寄学了,吃喝拉撒睡全在学校。家境好的同学,是在学校的食堂里买菜吃,菜是三样,一荤一素一汤。荤菜变来变去就两样,要么香干子炒肉,要么辣椒炒肉,汤则没变化,就是腌菜汤,素的变化就多了,大白菜、小白菜、苋菜、豆角、丝瓜、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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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女友伊梦,确切地说,应该是笔友,因为她读了我刊在《江门文艺》总第381期47页的诗歌《思念》,感动得流下了眼泪。通信的理由就这么简单,往来的信件多了,彼此爱恋起来。  女友的故乡不在江门,她是来自河南的打工妹。一封封的来信,倾诉着一个打工妹坚强的人生:高一那年,父亲和哥哥先后去世,母亲远走他乡,两个妹妹是她最亲的人。在失去亲人的日子里,她不得不停学在家务农,承担着两个妹妹的学习与生活,种田、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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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沉浸于玉兰花香的路上,我的心凉凉的,在恍惚中我明白——他,已走得很远……“爱总是开始得很美丽,结束得没道理。”泪已开始滴落,想要控制,却无能为力。  我叫云,来自云南,一直都相信“缘”,也许就是这个缘字让我和磊从不同的地方相聚在同一个班,陌生人是每段缘分的开端,我们也不例外。    在凤凰花开的季节,我来到湖南一所大学。大学生活的开始就注定我们会有交往,班上的第一次团组织会议就邀请我们做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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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作者要努力    自从《江门文艺》推出“本刊推荐”与“认识一位作家”后,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好评与欢迎。“本刊推荐”栏目一般是关注最底层的普通打工者,抒写底层打工者的坎坷命运及现实生活中的无奈与艰辛。而“认识一位作家”栏目让我们既可以了解一位作家的成长历程,又可以品尝到作家深厚的文字功底给我们带来打工文学的艺术魅力。  在阅读了一些文章之后,我发现了一个让我们普通打工作者感到有些汗颜的问题,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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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辉心里顿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悲哀,蹿起想杀人的冲动,猛地抱住汪若芙,一把撕烂了她的衣物,吼道:“我要你!”    李南辉呆呆地站在酒店的大堂里,脑里蓦地翻腾起多年前他送别汪若芙时汪若芙说的那句话:“李南辉,汪家大小姐的骄傲和自尊被你一刀一刀地割碎,多年后,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这句话,曾经不时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心底悲哀痛苦,难以平静。  唉!李南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正想离去,却见酒店总经理于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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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工作第一天出工伤事故  怎样获得赔偿?    广州市花都区读者陈世明陈述:  今年8月11日,我进了一间家具厂打工。不幸就在这一天发生了,在搬运材料时,没有堆放好的塑料板块倒塌下来,把我下半身压住了,当时双脚失去了知觉。厂长将我送往医院后,得知我的右脚粉碎性骨折,只交了1000元便不再理我。这点费用远远不够我的手术费,后来是亲戚老乡纷纷借钱给我,才使我的脚得以治疗,但现在伤依然未好,医生说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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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女孩  如何摆脱自卑心理?    我今年22岁,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父母总是打电话催我快些找一个,我感到压力好大呀!因为长得比较丑,在美女如云的故乡,我从小便受尽别人的嘲笑和歧视,非常自卑,性格也变得内向、孤僻,集很多缺点于一身的我不敢主动去结交朋友,更不敢奢望爱情和婚姻,我害怕社交活动,害怕成为公众场合的焦点,我只想一个人在异地他乡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然而,每次和爸妈通电话,他们语气中流露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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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工会建立法律援助制度    中华全国总工会日前颁布了《工会法律援助办法》,规定工会建立法律援助制度,为合法权益受到侵害的职工、工会工作者和工会组织提供无偿法律服务。  《办法》要求,县级以上地方工会和具备条件的地方产业工会设立法律援助机构。地方工会可以与司法行政部门协作成立工会(职工)法律援助工作站,也可以与律师事务所等机构合作,签订职工法律援助服务协议。《办法》明确规定了工会法律援助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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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长寿的五个“捷径”    早起一杯茶国际癌症杂志发表文章说,早上起床喝杯热茶,特别是普洱茶,可以让人们患肾癌的概率降低15%。  睡眠时间适中英国科学家的研究表明,每天睡眠时间超过9个小时,或低于6个小时,都会损伤人的寿命。  坚持饮用红葡萄酒红葡萄酒中含有的多酚可以促进人体对栓塞脂肪的吸收。  经常检查颈部美国一项研究发现,轻微的甲状腺问题可能将患者的心脏病发病率提高65%,所以,颈部异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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