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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90年代末,松花江几乎没有什么鱼可钓,我休息时常去江北的一个放钓鱼池钓鱼。当时单位的经济效益还可以,每月或多或少都发奖金,去鱼池钓鱼没有压力。鱼池是利用天然野泡子修建的,每周放一次鯉鱼,钓一天收费10元,不限竿数,不限时间,可早去,可晚走,除了不让用海竿之外,和在江里野钓一样随便。除去放鱼日,这里平日还算清静,来钓鱼的人多是老面孔,我在这里认识了大杨。
大杨三十多岁,头发长长的,人长得瘦高,骑着一辆噪声很小的旧摩托,钓鱼时总是少言寡语,常常冷着脸,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在按天收费的池子钓鱼,鱼护一天没能沾水的钓友并非个别,但他的鱼护从来没有空过,如果赶上放鱼的日子,鱼护里则是黑压压的一层,众钓友望尘莫及。可以说,大杨是鱼池中顶尖的钓鱼高手。
来鱼池钓鱼的一些常客很仰慕大杨的钓技和鱼获,有人不顾大杨的冷漠,时常到他跟前拉近便,似乎想摸清他钓鱼的路数,对大杨钓鱼所用的一切都很关注,常常把大杨用的钩、线、标、坠作为参照。有人认为大杨调制的鱼饵是获鱼的秘诀,说他的鱼饵里一定掺了不为人知的东西。我就曾看到一人向大杨要了一块儿鱼饵后,不住地闻着,然后乐颠颠儿地跑回自己的钓位。还有人常去大杨的钓位查看鱼获,不自觉者还会大咧咧地伸手去拎鱼护,弄得鱼一阵乱扑腾,难怪大杨总板着一副冷面孔了,连我看着心里都觉得不舒服。所以,我从不到大杨那儿去添扰,一直自钓自家的鱼。
我在鱼池钓鱼经常早去早回,钓得多的时候少,空手的时候也不多,倒也钓得心平气顺。
大杨第一次给我留下印象是在一个气温炎热的周日。那天晌午,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把鱼池土坡上的蒿草野花都晒蔫了。池水像一面镜子,被倒影拉长了的浮标滞在水面一动不动,已经好半天没见到有人上鱼了。钓鱼人陆续躲进鱼池的凉棚里开始吃午餐,即便嘴里喝着用井水镇过的啤酒、矿泉水,仍不住地用湿毛巾擦汗。放眼望去,整个鱼池只有留着长发的大杨坚守在水边的钓位上。他鱼护里的鱼不时把水面掀起阵阵波纹,数量足够我几次收获的总和了。对于他这种多多益善的“执着”,我当时不禁摇头。若不是和几位爱钓鱼的同事聚餐喝酒,我早就赶在中午前回去了,真不知钓这么多的鱼回去怎么处理!
一次,大杨从我身后经过时,突然站住了。他瞧了瞧我的钓鱼家什,硬梆梆地说:“鱼竿架该换了,护竿垫都不全了,把这么好的竿子磨了不白瞎了吗?”
没等我回话,他掉头走了。
他倒是蛮有眼力,鱼竿是一位亲属送我的,在当时还真的价格不菲,我之所以没更换80年代买的多孔鱼竿架,并非怕花钱,实是旧物难舍。他虽是好心,话听起来却不那么顺耳,这就是我俩的首次接触。
我和他真正的接触,是一次偶然。那天,鱼池出鱼不错,我的鱼护早早就下水了。蹲守一宿的大杨没走,看样子要趁机连续作战。他的钓位在我右侧不远的一个土坡尖上。他一改平日钓鱼的沉稳,眼睛不住地朝鱼池路口的方向张望,像是等卖鱼饵的人。往常,卖鱼饵的早就出现了,这天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份儿都没来。
出乎意料的是,大杨隔着好几位钓鱼人直接奔我走过来,冲着我说:“大哥,你带的大饼子余富不?我昨晚剩的面食有点儿发散,想往里掺点儿大饼子。”
我看了看他那双熬红的眼睛,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他对我的看重,便把和饵剩下的一团大饼子全递给了他。那时还见不到袋装的合成鱼饵,用的面饵是用泡好的颗粒料掺上大饼子或面粉,再根据个人的喜好添点儿调味剂,如香油、白酒、香精、鱼粉之类。
大杨接过我递过去的大饼团后,问了一声:“你不留点儿?”
我掀开饵料盒,说:“我中午就走,这些和好的能用完就不错了。要不,你再来点儿这个?”
“不用了,这些足够了。”
他没走几步,又转回来,蹲下身,撩开我刚盖上盖儿的饵料盒,用手捏了一下饵团,看着我说:“饵硬了,能软尽量软一点儿,以甩钩时不掉为好。”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我立刻心领神会,不论做什么都有一个最佳点,我也钓了多年的鱼,自然明白用软饵的道理,但真正做到恰到好处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我的鱼饵和得再软一点儿,真不敢保证抛钩时饵不脱落,没有高超的抛竿技术很难做到这一点儿,我开始佩服大杨抛竿的技巧了。
时隔不久,我又去了鱼池。鱼池头天放了不少鲤鱼,却没出几条,第二天引来了不少的钓鱼人。出乎众人意料,鱼还是不爱咬钩。我一反常态,上来一股倔劲儿,硬是靠到了太阳西坠,鱼护依旧没能下水。我休息这天家里的晚饭都是我的事,不能由着性子了。
我正打算收拾,大杨叼着烟卷走过来了。
他一脸诚意地对我说:“到我那儿捞两条吧!” 他的慷慨让我感到突然,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涌泉相报”之意,连忙推谢。就在这时,2.7米短竿的浮标有了轻微的反应,我急忙去握竿把,心想,绝不能失去这最后的机会,等动作再稍大一点儿,我就提竿。
就在我握竿的同时,大杨果断地说:“有了!”
高手的话不能不听,我立即扬竿,手里顿时传来沉重的感觉。没等我去摸抄网,大杨已把抄网递到我手里。没几个回合,一条3斤多重的鲤鱼顺利入网。如果按照我再等一会儿的想法,这条鱼可能就不会这么轻易入护了,很可能会出现“拔河”,用短竿短线钓这么大的鲤鱼并非易事,折钩断线也时有发生。
当我向大杨称谢时,他把脸转过去了。原来,一个钓鱼人站在他的钓位正在拉他的鱼护,随即传来一阵鱼受惊的扑腾声。
大杨忽地一下站起来,把嘴上的烟头吐在地上,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喊出声来,大概是怕惊了我的窝吧?
他无奈地向我摇了一下头,说:“真没办法,把鱼鳞弄掉了,鱼就不好卖了!”
原来他卖鱼?我惊异地看着他,那时钓鱼人最忌讳钓鱼卖。是他一时激动说走了嘴,还是根本没打算对我隐瞒?
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盒空瘪了的红灵芝烟,拿出一支递给我。我说不会。他把烟放到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燃,蹲下后说:“总对别人鱼护感兴趣的人还能钓好鱼?都说我深藏不露,有什么绝招,哪来的什么绝招?鱼咬钩还管你是什么高手低手呀?说不上什么时候它就来一口。别的我不敢说,除非鱼不吃我的饵,吃饵就别想从我眼皮底下溜走! ”
他一反平日的寡言,像一位老友似的对我打开了话匣子。他说,鱼咬钩频率高的时候,人的精神处于亢奋阶段,这时很少有人会出现失误;反之,许久没有鱼情,多数人的精神往往会松弛下来,这时就很容易和鱼失之交臂了。很多人却对此不以为然,但这是钓多钓少的一个重要因素。错过一次咬钩的机会,就失去了一条鱼,按天收费的鱼池一天又能遇到几次这样的机会?
他眼睛闪着光,很自信地说:“说真的,水中的浮标在我眼里会说话,凭这种感觉我很少失误!”
他说的这些我信,刚才短竿钓上来的那条鲤鱼就是一例证明。我想,把他观浮标时的这种感觉称作他的钓鱼“秘诀”也未尝不可。
他还毫不隐晦地对我说,他下岗有几个月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活儿,把钓的鱼卖掉也是无奈之举。
他站起身来,把烟连连吸了几口,扔在地下,用脚碾了一下,看着我说:“大哥,我一直挺佩服你的,你钓鱼凭的是性情,想来就来,不愿意钓就走,钓得比我爽啊!我先走了,趁天还没黑得把这些鱼处理出去,改天再唠!”
说罢,他迈着两条长腿,快步离去。
我这才注意到,他瘦削的脊背有点早驼,迷彩帽下面的长发里夹杂着丝丝白发……真没想到,这位令人仰慕的钓鱼高手还肩负著一份生活的沉重,我初次见到他时对他产生的那种不解,此刻似乎找到了答案。
后来,我在鱼池再没碰到过大杨。听鱼池老板说,大杨做了一个小买卖,没时间来钓鱼了。我确信,凭大杨钓鱼时透出的那股灵性和执着,他干什么都会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