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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是金黄的太阳,地上是金黄的豆田。数千亩黄豆在豫东平原成熟,没有遮拦的那种黄,每片豆叶都似纯金的。
露水一夜间打落金片似的豆叶,豆叶打了卷儿、褪了色。那叶面的金色被太阳光收了,凝固在豆荚里,黄豆就黄得耀眼了。
农人们在豆地南头儿占好自己的田垄,就像运动员进入自己的跑道,人和镰刀都酝酿着黏稠的梦。割掉豆棵的田地,灰秃秃一片平坦。两个女娃从村子走进田地,黄衣的是姐姐,红衣的是妹妹,慵懒的土地就有了色彩和灵动。
姐妹俩一进豆地就低头寻找,找到一粒黄豆就放进搪瓷茶缸,“叮当”响了一声,“叮当”又响了一声,小姐妹俩在豆的音乐里喜悦。黄豆吸饱了晨露和潮湿的地气,胖胖地躺在那里,乖得如睡着的小娃娃。姐妹俩爱惜地把它们捡起,粒粒包裹着女娃的牵挂。奶奶患了严重的眼疾,眼睛红肿成一条细缝。夜夜有炸豆的声响,奶奶似能闻到黄豆的醇香。奶奶说:“有碗豆芽汤喝,该多好!”可是,她家的豆还没有脱粒归仓。小姐妹俩就端起茶缸来到豆地,眼见各自茶缸里的豆粒像太阳一样越升越高。
突然,小妹一声尖叫,茶缸“咚”地掉在地上,豆粒惊恐地蹦跳,纷纷逃入草叶。一条蛇盘成腐败豆叶的颜色,小妹懵懂扒醒了它幽暗的梦。那蛇迅速伸展阴冷的身子,曲曲弯弯去追红衣小妹。小妹惊梦般逃向地头,那里有棵高大的苦楝树。小姐姐扭头发现小妹的危险,她大叫着追蛇。蛇仰起尖脑袋,扭曲着身子,追逐小妹的脚跟,小妹惊叫得不成样子,田野的空气忍不住战栗。小姐姐举起茶缸砸向蛇头,蛇疼得一抽,辨不清方向,冲向路边的水沟。
小姐妹背靠苦楝树,小脸儿如苦楝果般白白黄黄。镰刀割去粗硬的豆棵,留下钉子似的斜尖儿,穿透小姐妹单薄的布鞋底,扎破她们白嫩的脚板,麻麻扎扎的伤口渗着丝丝鲜红的血。小姐姐把树下的尘土拢起一个温软的小丘,姐妹俩的伤脚埋进面粉似的细土。带着太阳温度的细土暖洋洋地抚慰了伤痛,小妹的泪水在柔嫩的小脸上渐渐干成两道白印。
小姐姐蹒跚地去找搪瓷茶缸,把散落的黄豆重新拾进茶缸。小姐妹俩回家的脚步歪歪扭扭。
拾来的豆粒被小姐妹俩放进黑瓦盆,倒上清水,蒙上毛巾,她们像大人一样端坐着,等待豆的长大。夜晚,小姐妹俩坐在奶奶的床边,更像两个大人了,她们在黄豆成熟的季节里长大。
瓦盆里的豆发了芽,一根根白嫩嫩的豆芽,顶着黄澄澄的大脑袋,咧嘴朝小姐妹俩憨笑。那天,奶奶喝了三碗乳白、滚烫的豆芽汤,舒坦坦地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奶奶的双眼消肿了,模糊的血丝消退了。奶奶掀开盖着白毛巾的瓦盆,豆芽又长胖长高了。只是有些奇怪,有些豆芽头上顶着透明的小白帽,有些呢,却戴着油亮亮的小绿帽。
小妹在黄豆芽瓦盆里,悄悄撒了一小把绿豆,那豆芽就黄黃绿绿的了。(选自《人民日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