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面楼上的女人死了，她的尸体躺在细白瓷的浴缸里，四平八稳，表情祥和，要不是她的身体上有一些被电击过的焦黑痕迹，真是分不清她面对的死亡还是睡眠。
　　对于她的死亡，我除了遗憾还是遗憾，自此以后，我的人生乐趣少了一个。
　　我没有工作，没有孩子，老公工作很忙。我赋闲在家的最大乐趣就是窥探别人的秘密，然后窝藏在心里慢慢回味，重重声讨，而这个女人，就是我最喜欢的偷窥对象。
　　半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女人。她有着如同大波斯菊一般美丽而张扬的面孔，个子不算太高，身材比例却很好，长而直的腿，像水，蛇一样曼妙灵动的腰身，胸口处的皮肤很白，乳沟深陷，即使在冬天她也不会穿太过厚重的衣服，所有衣服必须露出小半个胸脯来，生怕别人不晓得她的职业似的。晚上临睡前她喜欢喝一点点酒，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如同上好的锦缎，缓缓流入她的口中，一会儿工夫就在她的脸颊上洇出两抹绯红，像两朵盛开的桃花，娇媚妖娆。她张着嘴冲着空气呵着气，眼神如同秋天的水，飘来荡去的，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她很美丽，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向外发散着诱惑的信息，但我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很危险，就像一个随身携带毒药的女巫，那毒药可以毒死敌人，也可以药死自己。
　　
　　二
　　
　　漂亮的女人果然不必担忧生计问题，漂亮又有气势的女人更加能够生活得活色生香，不会为了糊口而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标上价码，她们本身就价值连城，自然会有人主动上门来估价。
　　有男人找到她，在她的楼下停着四个圈圈连在一起的黑色车子，和一个发际线很高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的脸在迷离的光线里浮现出油光和老态。他揽着她的腰，时不时贴近她的脸，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笑一笑，露出了七八颗牙齿，然后将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好像一块上好的桑蚕丝衣料，十分熨帖地附着他的身体，又不会过分黏缠，炉火纯青的媚人功力。她的眼睛斜瞄向窗外，缓缓拉上窗帘，没有关灯，却将光线调暗，他们的影子在窗帘上此起彼伏，就像皮影戏。
　　我只觉得自己处于一片水深火热之中，明明外面有熊熊的烈火炙烤着，身体里面却偏偏是汪洋一片，而且还有泛滥的倾向。我的喉节上下翻动，可能是太专注于这场偷窥的游戏，居然没有听到徐乃峰的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瞬间屋内灯火通明，我的身子还兀自贴在紧闭的窗帘上，迅速回转身，徐乃峰已经站在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蛋，说亲爱的，在看什么，灯都不开。
　　我说今天晚上的星星真美妙。
　　他皱了皱眉说，今天是阴天，月亮都没有。
　　我红了脸，斜睨着眼睛瞪他，说人家在看你的车子回来没有，行不行?
　　我的丈夫徐乃峰，寡言，严谨，循规蹈矩。在他眼里，我这样胡乱扯谎又难以自圆其说的人一定超级搞笑，所以他笑了，甩掉公文包抱起了我，将我扔在沙发里，轻啄细吻，上下其手。
　　我说做爱么?
　　他说对，做爱。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开着灯做爱。我看清了他蓬勃的欲望、唏嘘的胡茬、前胸上两个红红的粉刺，还有，他眼睛里躲闪不及的小动作。在他将我打横抱起之前，分明瞄了一眼对面的窗户，位置精准，眼神幽怨。我想他在亲吻我的时候，一定想像着我有一头柔靡的长发和凝脂般白嫩的肌肤，我就在他的怀里娇情地发出了猫一般的叫声。
　　
　　三
　　
　　停在她楼下的车子越来越多，竟然也有开着宝马戴着小指一般粗细金项链的年轻男子。她对着他们撒娇，眼波流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的不像一个风尘女子。
　　三个月后我的偷窥初见成效，我开始模仿起她走路的姿势和生活习惯来。我知道她每次和男人上过床以后都要洗澡，再在自己的手腕和脖颈处重新喷洒香水，永远是CD的花漾甜心，她喜欢坐在最大的一间屋子里面数钞票，正面数一次，背面再数一次；每天的晚饭她都自己做，四菜一汤，绝对不会亏待自己……这样的女人，真是有趣。
　　徐乃峰轻轻抚摸着我蓄起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他喟然叹息了一声，“果真不是良家妇女!”
　　我想问他说的是我还是她，话到嘴边转了一个圈，又滚回肚子里去。我只是笑笑，我说我的新发型不好看么?
　　他不置可否。他一定又想到了那个女人。
　　近来徐乃峰回家的时间很有规律，他几乎拒绝了一切加班的可能。我们一起上楼来，正巧那个女人送走了宝马男，她冲着我们摆摆手，又努努嘴，说你们两个都很帅啊，有空上来坐坐!
　　我只觉得徐乃峰的肌肉霎时紧张起来，硬得像一块板子。他的眼睛一直在望天，可能是在故意掩饰他内心的慌乱，我拉着他快速离开，更准确地说，应该是逃开的。她还在身后兀自笑嚷着，记得有空上来坐啊!
　　她的话如一记符咒紧紧地贴在了徐乃峰的后背上，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僵尸一般木讷呆滞。
　　
　　四
　　
　　我们还没有去拜访这位美艳的邻居，警察就已经登门造访了。
　　那个有着鹰眼一般锐利目光的中年男人并不急于切入主题，他先是品尝了我的咖啡，又和徐乃峰聊了一下金融危机，最后才说到那个女人。
　　他说那个女人真是漂亮啊!
　　我说是的，我见犹怜。
　　他说昨天下午两点钟，你们都在哪里?
　　我说在家啊，太部分时间，我都在家里的。
　　他说你们这个窗子正对着她的公寓，应该可以看到些什么吧?
　　我说是的，她有很多情人，可是我有午睡的习惯，每天下午两点，我还没有睡醒。
　　整个过程，一直是我在讲在话，而徐乃峰，只是偶尔插科打诨地说上两句，他说昨天下午我回家比较早，那个时间，应该是开车走在路上。
　　鹰眼警察离开前，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说警官你等一等，我在午睡前曾看到一个男子去过她的家，他的身材魁梧，戴着黑色帽子，穿着厚大的运动服，唔，从背影上看有点像我老公这个样子。
　　徐乃峰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笑着说，这个玩笑可不能乱说。
　　鹰眼警官望着他，眼神犀利，像是在解读他的大脑，他说徐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单独谈谈。
　　
　　五
　　
　　徐乃峰的确是最后去过她家的男人，可惜我不是隔窗透过望远镜看到他的。
　　他来找她的时候，我正躲在她家的衣柜里。我看到他亲吻她的耳垂，噬咬着她胸前的柔软，将她掼在床上，如汹涌的洪水一般席卷了她，她的衣服像剥掉的鱼鳞一样散落得到处都是。她在他耳边欢快地叫着，一声高过一声，身体不可遏制地抖动着，她修长的手臂伸向天空，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丢弃什么，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在任何男人身上都不会留下痕迹，这就是他们爱她的原因，她永远不会成为男人的麻烦。
　　徐乃峰离开时给她留下了很多钱，他一直很会赚钱，这就是父亲要我嫁给他的原因，只是父亲一定猜不到老实的男人在偷情这方面也会是无师自通的。
　　我的身体在柜子里瑟瑟发抖，手心里全是汗，我将拳头握得更紧，想像着掌心里握着的全是仇恨，对他，和她。
　　
　　六
　　
　　她拉开衣柜的门撇撇嘴说，出来吧!你老公的床上功夫真不怎么样!
　　我甩掉头上的黑色棒球帽，把手插进运动服的衣兜里，斜靠着墙伸长了腿。我说詹小娜，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爬过来，扬起头来看着我，把小小的脑袋贴在我的胸口上撤着娇说，想要你啰!三年前我们不是挺好的嘛!我一直最爱你啊。
　　三年前我们的确很好，是LALA族里的佼佼者，我身材高挑，她娇小可人，她一刻不离我左右，任谁看都是鹣鲽情深的样子。
　　可是我的父亲，全省著名的企业家，不准我用这种恋爱的方式败坏他的名声，他为我挑选了最合适的丈夫——徐乃峰，许下我一生的幸福。
　　婚后我一直生活在外地，想不到三年后她还是寻了来，她在我的面前公开和男人调情，她说怎么办呢?我没有有钱的老爸，又没有一技之长，我有的只是这身体了。
　　她说这话的表情极妖媚，手指还很应景地抚摸了她隆起的胸脯，我觉得她真是一个女巫，无所不能的女巫。
　　
　　七
　　
　　鹰眼警官说徐太太，你是一个聪明人，可惜百密一疏。你擦掉了詹小娜家和你有关的一切指纹，你穿了徐先生的衣服去见詹小娜，你们的身高差不多，你又刻意掩盖了自己的外貌，所有的证据对你先生都是极不利的，只是你忘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气味。她的衣柜里有你的气息，让巴度的enjoy。
　　我点点头，鹰眼警官说得没错，我一直使用让巴度的enjoy，因为我从来不快乐，詹小娜一直使用CD的花漾甜心，但她心里从来没有真正香甜过。我知道她每次和男人做爱后都会洗澡，她觉得他们脏，却又不得不依附他们生长，我就在她洗澡时在她的浴缸内插出一根通电的电线，我想既然我们不能在一起，就应该逐个消亡……
　　传说中的女巫都是身缠荆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她们无一例外地被安插了一个顶坏的结局。而现实中的女巫呢?
　　她们注定会被爱情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