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天价展会工
因为常在国外搞布展，我便常与当地工人有接触，总体印象他们都很自信、开朗且个性。虽然也服从安排，但绝不是纯粹顺民。盖蒂是美国旧金山的一个工人，专门做展会布展的。我在旧金山做展览，被迫雇用了他一天。
之所以说被迫，是因为在美国做展览，大多数展会都有规定，参展商不可以自己布置，必须经由当地工会安排工人布展，否则你就不能参展。可问题是当地工会开出的人工费价格高得离谱，一个工人一小时收80美元，一天是640美元，超过8小时加班部分加倍。这样的工费在美国也是相当相当高了，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更是天价，换算成人民币一天一个人大约5000元了呀。这样的价格让我冒冷汗，也让中国工人心酸吧。
我们与负责展会的胖女人交涉，说我们的产品是新产品，美国工人肯定没有见过，没见过怎么能布展呢；说我们的布展图纸标注的都是中国字，天书呀，你们的工人根本看不懂，看不懂图怎么布展呢；说中国是外汇管制国家，允许带出境的美元是经过批准的，我们带的美元太少，给了高额工费我们就回不去了。说一千道一万，胖女人面无表情，没有一点点同情，坚决得没有考虑一下的余地，真真像她的体重一样难以撼动。她说：“我们与工会有协议，必须用工会的人！不能改变！”我问她如果我们对工人不满意呢？胖女人说：“请相信美国工人！如果确实不满意，可以换，直到你满意。”
工会派来的人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预约了3个工人，初步定干两天。
我还是想省点美国工人阶级强加给我们的大头钱。展品运到那天下午，我们到展台去，准备拆箱做些准备工作，或者抢着干点。可我们刚刚动手，就来了个瘦女人，远远地喊：“NO！”“NO！”瘦女人是巡逻的，眼睛很大，由于瘦显得更大。她坚决不准我们动手。我说我们开箱找图纸，找工具。她说那也必须去找工会的工人来做。看来，即便是瘦女人也没法撼动。我们只好等美国工人来开箱了。
第二天早上8点28分，3个美国工人提前两分钟来到展台，2男1女。女的像个印第安人，黑黑瘦瘦的。男的一胖一瘦。瘦的叫戴维，胖子叫盖蒂，都是40多岁的样子。他们一到，我就分秒必争地指挥他们开干。我计算了，每人每分钟是10多元人民币，流淌的时间就是流走的金钱，这个概念此时格外清晰。我本来说话就快，此时更快，翻译跟不上趟，连连请我慢点说慢点说。
那个印第安女人像是来看热闹的，光盯着两个男的干，自己不怎么动手，太懒。不到半个小时我就炒她鱿鱼了。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让我在工时单上签字，说声谢谢就走了，临走还问用不用她告诉工会换人来，我说先不用吧。
戴维和盖蒂在我的指挥下搬展品组展架。戴维不错，比较主动也比较灵光，布展图能看懂，很快就不需要指挥了。美国工人的工具也齐全，什么活都有对应的工具，效率挺高。可盖蒂不行，肚子大，弯不下腰，笨手笨脚的，他在膝盖上绑了专用护膝，跪在地上干活。我居高临下看他的光脑门，亮亮的像大亨。
盖蒂干活不行，话却不少，他一边干活一边与翻译聊天，还不时地问我们这个那个的，都是与布展无关的话题。他告诉我们，他喜欢中国人，最不喜欢犹太人。他说这是他第一次给中国人布展，很高兴，他会回家告诉太太的。但他不希望美国大量进口中国货，因为会导致美国工人失业。他说这不是他个人的观点，是美国工会的观点。他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美国分为两派，企业界支持中国加入，工会反对。两派都去国会游说，最后资本家赢了。他说资本主义国家的资产阶级支持社会主义中国，而工人阶级却不支持，全世界无产者不是一家了——各为各利益。
他还说尽管他个人不希望大量进口中国货，但太太喜欢中国货，没办法，中国货便宜。盖蒂夸耀他的太太很漂亮，只是胖了点，比他还胖点。不过在美国胖子很多，这没什么。盖蒂又问我们是国家企业吗，我说不是，是个人的。他又来话题了，哈哈，我现在是给你打工，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者在给社会主义国家的资本家打工，多有趣呀。我说我不是资本家，是给你们美国胖女人贡献便宜货的中国民工的小头目；我说你们美国人榨取了我们发展中国家的利益还卖乖；我说你少说几句吧，工费那么高，还一直说话。
盖蒂闭不上嘴。他说工费不都是给工人的，工会要留一些做经费，但工人拿大头。他又说你们中国货之所以便宜就是因为你们给工人的工资福利太低了，如果你们也给工人很好的待遇，中国货根本竞争不过美国货。盖蒂说工会为他们争取了很好的协议。他们干布展的，一个月最多只有半个月有活，如果工费不高，没活的时候就没饭吃了。盖蒂说他现在有很好的房子，在不错的街区。他喜欢车，刚买了一辆宝马车。他太爱工会，爱死工会了，他的生活很快乐，因为有工会，也因为有漂亮的太太爱他。
喝着咖啡读小说
盖蒂唠叨到10点钟突然不吭声了，爬起来从他的包里拿了一本书与戴维一块离开。我看他们朝洗手间相反的方向走，就让翻译提醒他们走错了。盖蒂说没有错，他们要去喝咖啡。
我急了，1分钟10元钱还要去喝咖啡，协议上没有这条，不行！盖蒂笑了，“老板先生，协议上确实没有这一条，但这是联邦法律的规定，半天工作要休息15分钟。”
工人喝咖啡的时间也有法律规定？也要老板付工钱？这就是美国！
15分钟后他们准时回来了。我问盖蒂手里拿的是什么书，盖蒂说是小说，他喜欢文学，每天喝咖啡的时候看几页，真是惬意呀。快乐的美国工人，快乐的盖蒂！马克思如果知道盖蒂的现状，肯定欣慰！对了，马克思是犹太血统，盖蒂不喜欢。
我们继续布展，盖蒂也继续唠叨。直到下班时间。盖蒂临走，我跟他说明天不用来了。我让戴维告诉工会换一个人来，一个像他这样不唠叨总干活的人。
分手的时候，盖蒂很友好，主动要求与我合影。用我的相机照的，但他没有给我留地址，大概就是要我记住他和他的快乐吧。盖蒂是最普通的劳动者，与我们国内蹲街头的木匠差不多，但他的生活是有保障的，高质量的，是快乐的。
盖蒂为什么能够如此快乐地生活我说不好，但有两点应当是清楚的：一是真正代表劳动者利益的组织在有效工作；二是有确保实现劳动者利益的制度安排。
责编 /王欢
[email protected]
因为常在国外搞布展，我便常与当地工人有接触，总体印象他们都很自信、开朗且个性。虽然也服从安排，但绝不是纯粹顺民。盖蒂是美国旧金山的一个工人，专门做展会布展的。我在旧金山做展览，被迫雇用了他一天。
之所以说被迫，是因为在美国做展览，大多数展会都有规定，参展商不可以自己布置，必须经由当地工会安排工人布展，否则你就不能参展。可问题是当地工会开出的人工费价格高得离谱，一个工人一小时收80美元，一天是640美元，超过8小时加班部分加倍。这样的工费在美国也是相当相当高了，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更是天价，换算成人民币一天一个人大约5000元了呀。这样的价格让我冒冷汗，也让中国工人心酸吧。
我们与负责展会的胖女人交涉，说我们的产品是新产品，美国工人肯定没有见过，没见过怎么能布展呢；说我们的布展图纸标注的都是中国字，天书呀，你们的工人根本看不懂，看不懂图怎么布展呢；说中国是外汇管制国家，允许带出境的美元是经过批准的，我们带的美元太少，给了高额工费我们就回不去了。说一千道一万，胖女人面无表情，没有一点点同情，坚决得没有考虑一下的余地，真真像她的体重一样难以撼动。她说：“我们与工会有协议，必须用工会的人！不能改变！”我问她如果我们对工人不满意呢？胖女人说：“请相信美国工人！如果确实不满意，可以换，直到你满意。”
工会派来的人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预约了3个工人，初步定干两天。
我还是想省点美国工人阶级强加给我们的大头钱。展品运到那天下午，我们到展台去，准备拆箱做些准备工作，或者抢着干点。可我们刚刚动手，就来了个瘦女人，远远地喊：“NO！”“NO！”瘦女人是巡逻的，眼睛很大，由于瘦显得更大。她坚决不准我们动手。我说我们开箱找图纸，找工具。她说那也必须去找工会的工人来做。看来，即便是瘦女人也没法撼动。我们只好等美国工人来开箱了。
第二天早上8点28分，3个美国工人提前两分钟来到展台，2男1女。女的像个印第安人，黑黑瘦瘦的。男的一胖一瘦。瘦的叫戴维，胖子叫盖蒂，都是40多岁的样子。他们一到，我就分秒必争地指挥他们开干。我计算了，每人每分钟是10多元人民币，流淌的时间就是流走的金钱，这个概念此时格外清晰。我本来说话就快，此时更快，翻译跟不上趟，连连请我慢点说慢点说。
那个印第安女人像是来看热闹的，光盯着两个男的干，自己不怎么动手，太懒。不到半个小时我就炒她鱿鱼了。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让我在工时单上签字，说声谢谢就走了，临走还问用不用她告诉工会换人来，我说先不用吧。
戴维和盖蒂在我的指挥下搬展品组展架。戴维不错，比较主动也比较灵光，布展图能看懂，很快就不需要指挥了。美国工人的工具也齐全，什么活都有对应的工具，效率挺高。可盖蒂不行，肚子大，弯不下腰，笨手笨脚的，他在膝盖上绑了专用护膝，跪在地上干活。我居高临下看他的光脑门，亮亮的像大亨。
盖蒂干活不行，话却不少，他一边干活一边与翻译聊天，还不时地问我们这个那个的，都是与布展无关的话题。他告诉我们，他喜欢中国人，最不喜欢犹太人。他说这是他第一次给中国人布展，很高兴，他会回家告诉太太的。但他不希望美国大量进口中国货，因为会导致美国工人失业。他说这不是他个人的观点，是美国工会的观点。他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美国分为两派，企业界支持中国加入，工会反对。两派都去国会游说，最后资本家赢了。他说资本主义国家的资产阶级支持社会主义中国，而工人阶级却不支持，全世界无产者不是一家了——各为各利益。
他还说尽管他个人不希望大量进口中国货，但太太喜欢中国货，没办法，中国货便宜。盖蒂夸耀他的太太很漂亮，只是胖了点，比他还胖点。不过在美国胖子很多，这没什么。盖蒂又问我们是国家企业吗，我说不是，是个人的。他又来话题了，哈哈，我现在是给你打工，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者在给社会主义国家的资本家打工，多有趣呀。我说我不是资本家，是给你们美国胖女人贡献便宜货的中国民工的小头目；我说你们美国人榨取了我们发展中国家的利益还卖乖；我说你少说几句吧，工费那么高，还一直说话。
盖蒂闭不上嘴。他说工费不都是给工人的，工会要留一些做经费，但工人拿大头。他又说你们中国货之所以便宜就是因为你们给工人的工资福利太低了，如果你们也给工人很好的待遇，中国货根本竞争不过美国货。盖蒂说工会为他们争取了很好的协议。他们干布展的，一个月最多只有半个月有活，如果工费不高，没活的时候就没饭吃了。盖蒂说他现在有很好的房子，在不错的街区。他喜欢车，刚买了一辆宝马车。他太爱工会，爱死工会了，他的生活很快乐，因为有工会，也因为有漂亮的太太爱他。
喝着咖啡读小说
盖蒂唠叨到10点钟突然不吭声了，爬起来从他的包里拿了一本书与戴维一块离开。我看他们朝洗手间相反的方向走，就让翻译提醒他们走错了。盖蒂说没有错，他们要去喝咖啡。
我急了，1分钟10元钱还要去喝咖啡，协议上没有这条，不行！盖蒂笑了，“老板先生，协议上确实没有这一条，但这是联邦法律的规定，半天工作要休息15分钟。”
工人喝咖啡的时间也有法律规定？也要老板付工钱？这就是美国！
15分钟后他们准时回来了。我问盖蒂手里拿的是什么书，盖蒂说是小说，他喜欢文学，每天喝咖啡的时候看几页，真是惬意呀。快乐的美国工人，快乐的盖蒂！马克思如果知道盖蒂的现状，肯定欣慰！对了，马克思是犹太血统，盖蒂不喜欢。
我们继续布展，盖蒂也继续唠叨。直到下班时间。盖蒂临走，我跟他说明天不用来了。我让戴维告诉工会换一个人来，一个像他这样不唠叨总干活的人。
分手的时候，盖蒂很友好，主动要求与我合影。用我的相机照的，但他没有给我留地址，大概就是要我记住他和他的快乐吧。盖蒂是最普通的劳动者，与我们国内蹲街头的木匠差不多，但他的生活是有保障的，高质量的，是快乐的。
盖蒂为什么能够如此快乐地生活我说不好，但有两点应当是清楚的：一是真正代表劳动者利益的组织在有效工作；二是有确保实现劳动者利益的制度安排。
责编 /王欢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