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睡前，方雅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相册，目光突然间停留到一张照片上，照片的边缘被咬满了密密麻麻的牙印。照片中一个梳着马尾的小女孩，笑得像花一样灿烂：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方雅笑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小时候入少先队时的留影。
　　那时的自己很简单，老师讲学雷锋，她就真的学雷锋。大冬天站在院里，等着谁家晾的衣服被风吹下来，然后欣喜若狂地再给人家送上去。老师讲要勇敢，晕血的她就第一个冲上去献血，之后再跑到洗手间哭鼻子。
　　记得决定谁入队那天，同学白小艳事先把她拉到墙角说：一会选少先队员你举手提名我，我提名你，好不好？方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了两个字：才不！投票会议上，大家纷纷举手提名自己心目中的人选，可眼看快收尾了，居然没人提她。方雅不明白，老师讲过的，有付出必然会有收获，付出和收获是成正比的。可自己平时做得那么好，事事都听老师的，可为什么没被提名呢？
　　最后一刻她真的急了，不情愿地举起手：老师，我提名白小艳，然后立即低下了头。白小艳见状也立刻识趣地说：我提名方雅。之后的同学选票过程，方雅顺利地第一批加入了少年先锋队，白小艳却落选了。方雅想，付出可能真是会有收获吧，毕竟自己真的第一批入队了，虽然过程有点曲折。后来，就有了那张笑靥如花的照片。
　　方雅又照了照镜子中的自己，照片中的丑小鸭如今已出落得如此水灵俊俏，但她却没有笑出来，因为曾经那个简单的傻姑娘的任何特质，现在在她身上都已经荡然无存。
　　早上7点40，方雅拎起小包走到了一家足疗会所，这是她上班的地方。
　　大学毕业后，方雅曾经找到一份幼师的工作。是的，一张大学文凭再加一张漂亮的脸蛋，却只找了个幼师的工作。她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干了不少缺德事，才导致她这么悲催。
　　每天望着那一张张、自己也曾有过的天真无邪的小脸蛋，方雅就有些闹心，方雅想也许10年、20年后，他们也会像我一样，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影子了吧，不知到那时他们的心情又是怎样呢？
　　不是方雅不爱这份工作，她内心中还是把它当做一份神圣的使命，这些孩子毕竟是祖国的未来。方雅觉得自己的工作还算高尚。
　　关键这份高尚的职业一个月只有2000多元的收入，生活都比较困难，还担着如此巨大的责任。这着实让方雅觉得没劲。付出和收获不一定是成正比的，至少在她身上是这样。所以教了两批小孩后，她辞职了。
　　可工作并不好找，颓丧以至于万般无奈下，最终找到了这份足疗的工作，收入还算可观。
　　
　　二
　　
　　“我们的会所是纯绿色的。”方雅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在以前的同学、同事听说她现在的职业后，每每都会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之后方雅就会这样解释一下。
　　看着大家半信半疑的表情，方雅都会努力地克制心中的怒火，露出和善并且自觉高傲的微笑。心里却仍旧抓狂地骂：你们知道个狗屁！外表装淑女，骨子里尽显风骚的一群虚伪娘们！方雅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们解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愤怒。也许是因为在她心里，也认为这份工作不太光彩吧，至少，没有培育祖国的花朵那么高尚。
　　但毕竟有着高收入，而且平时不太累又不会吃什么大亏。收获是明显高于付出的。不！不对，方雅想：我还要面对一帮“狗屎”的有色眼镜呢，这给我心理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到底收获和付出是不是正比的呢？
　　每天晚上，方雅都会面对着形形色色的客人。一些醉酒的男人满嘴酒气，色迷迷地拉着她的手喊“媳妇”，有时候还会趁机揩两下油。每到这时，方雅就会微笑着说：哥，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给你下我家最贵的单子！那些酒蒙子的第一反应，通常都是看看旁边的价目表，之后停下自己不安分的手。“操，也不知道真醉还是假醉！”方雅会在心里骂一句。没有多久，旁边就酣声震耳。
　　还有些客人进屋之后会神神秘秘地问：小姐，这有没有暧昧一点的服务？开始的时候，方雅会觉得这问法特可笑，总会回应一句：多暧昧算暧昧？可到后来，方雅烦了，觉得这群男人都一个德行，索性直接回答，哥，我们是纯绿色滴！哥想暧昧一点儿的，就换个地方吧。每说完这些，方雅会觉得自己还留存着那么点清高。否则她都觉得她玷污了名字中的雅字，玷污了那张笑靥如花的照片。
　　我教的第一批幼儿都已经念小学了！方雅喜欢跟客人说这句，很喜欢。
　　
　　三
　　
　　许宁回来了，这个交往了5年的男友终于回国了。可他的回归，并没让方雅感觉愉快。
　　“这两年来我在国外都是一个人，难免会寂寞……你知道的……”许宁似乎没想隐瞒。
　　 “我知道个屁！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人！”
　　“小雅，对不起。我爱你，一直都爱，我想过了，过一阵我回国，我会跟我妈说咱俩交往的事。但是，我还想养她。她声乐系还没毕业呢，她有梦想有未来。”
　　“许宁！你脑袋没事吧！”方雅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在方雅脑中，她记得中国早废除一夫多妻制了。
　　“够了方雅！我早跟你说过，你干什么不行，非做这个？我都不好意思跟我妈开口！”“啊！现在你觉得我低贱了是吗？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方雅愤愤地摔了电话。
　　“她有梦想有未来……”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痛着方雅的心。但说实话，毕业这么多年，方雅什么经验都没有，她都不知道除了这个，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总不能像那些二十刚出头的女学生那样，再回过头埋头苦读，做个有梦想有未来的研究生吧。
　　也许许宁是对的，方雅又开始看看照片中那个青涩的、曾经也有梦想的自己，泪流满面。
　　她觉得也许真的该改变了，为了爱情，或者说为了那口气。可她究竟能做什么呢？
　　迷醉的灯光下，方雅一身白裙显得格外高雅漂亮。方总拉着方雅的手说：“方雅，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我早说过那个地方根本不适合你，你就是拒绝我的好意。怎么今天又想通了呢？”方雅抬起头，眼睛盯着他说了一句：“为了爱情！”
　　
　　四
　　
　　一周后，方雅去了方总推荐的一家外企做了人事部门的主管。
　　“小雅，你看！我就知道你行的。为什么一开始你不愿意尝试走这种正确的路呢？你太低估自己的能力了！”许宁一边开车，一边幸福地说道。
　　进了许宁的家，许宁的老妈乐得合不拢嘴，拉着方雅的手说：“你比照片好看多了。你们声乐学几年啊？怎么这么快就毕业了呢？”许宁赶紧说了声：“妈！你行了！”
　　方雅有种想杀人的冲动。交往了五年，他都没跟老妈提过自己这个正牌女朋友。却把一个小三告诉给老妈说是女友。如今，不知道自己是小三的替身，还是她是自己的替身？太讽刺了。
　　许妈妈开心地叨咕着：“好！人漂亮，工作好！呵呵呵！以后再生个儿子，就更好了！”整顿饭，许宁是开心的，他老妈是开心的，方雅是眼泪往肚子里咽。她一想到方总那个语调：就为了你的爱情？她就想吐。
　　以后的日子，方雅仿佛又找回了点以前甜蜜的感觉。也许这次，这个无人知晓的付出是值得的，我得了尊重，赢了爱情，收获颇大。方雅想。
　　方雅怀孕了，其实为了事业，她不是很想要这个孩子。自己刚刚进入公司没多久，脚跟没站稳就要生孩子。更何况经理总是对方雅说：“小雅啊！你知道人事部的同事能力都是很强的，你进来这个期间应该有所感受。但从你来了到现在，我都没看出你爆发的小宇宙，你的能力是不是应该展露给我、给大家看看啊！你是方总介绍来的，你也该做出点成绩，别让我为难嘛！”
　　想到这，方雅自己走进了医院。手术台上，医生说：“确定不要吗？是双胞胎，两个男孩，太可惜了！”“什么？双胞胎？男孩？”方雅笑了，一骨碌下了床。
　　回到家，方雅跟许宁、许妈妈说了怀孕的事。许宁开心得像个孩子，许妈妈更是激动得将方雅揽进怀里，催着许宁办婚礼。第二天方雅递了辞职信，决定在家中好好养胎。经理接过辞职信有点诧异：为什么？方雅笑着对他说：为了爱情！
　　五个月了，方雅看着日渐突出的肚子、为了一周后的婚礼忙前忙后的许妈妈、笑得跟孩子似的许宁，她觉得自己转运了。如此巨大的幸福，让方雅觉得有些意外和侥幸。方雅又拿出了那张相片，看着照片里可爱的自己，笑着说：你该是幸福的，因为你付出了。
　　
　　五
　　
　　从医院出来，方雅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许妈妈的脸臭臭的，许宁跟在身旁一言不发，平时总是搀扶着她的手，也不再扶她，路上甩了一句：我还有事，你自己小心吧！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雅不知道为什么上天突然收回了她的幸福，怎么好好的双胞胎男婴就变成了女孩？方雅开始恨那个一开始给她错误信息的医生。
　　回到家，许宁和他老妈像是一对黑脸包公，看到自己回来，许妈妈转身回了房，随即一声狠狠的摔门声。
　　“你说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欺骗我们，我就纳闷怎么刚怀孕就能分出男女呢？是不是都是你自己编的？”方雅顿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比臭虫还臭，还恶心。“许宁！一来我不是写小说的，我编不出那么精彩的桥段。二来我不像你那么能骗，你妈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小三，其实是你在国外时解闷找的小骚货吧！”
　　“我告诉你方雅，要不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五年，我有点舍不得这段虽已经平淡如水了的感情，要不是你把那份见不得人的工作辞掉，要不是以为你怀的是两个男孩，我不会这么快跟你结婚的！”说完摔门离去，“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方雅懂了，在这场爱情里，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伤得体无完肤，没有未来。付出等于收获是个谎言，其实付出和收获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去他妈的有付出必然会有收获！方雅划了根火柴，点燃了那张自己喜欢的照片，照片中小姑娘的笑脸在火焰中渐渐模糊，化为灰烬……